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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秦山故事
作者:李 纯 李海波

《青年文摘(红版)》 2004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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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核,多么神秘的字眼,原子弹、广岛事件、核辐射……曾让多少人望而生畏。国人知道“核电”始于“秦山”,核电是一种崭新的能源,但是不是一种危险的能源?在“危险边缘”行走的年轻人,又置身于怎样一种状态?
       世界上第一座原子能电站在前苏联建成后,至今已经有400多座核反应堆投入商业运行,在一些发达国家,核电甚至是电力的主要来源,而中国的核电事业才刚刚起步。
       他们为什么选择了这片荒滩?
       “这像一个赌注,我们把巨大的赌注押在了这群年轻人身上。”10年之后,李永江(现任秦山二期核电站总经理)如是形容他当年那份忐忑的心境。
       他还记得10年前是怎样给一群年轻人讲话。这是一群来自清华、上海交大、西安交大、哈工大等重点高校的优秀毕业生。
       “欢迎你们来到秦山二核,你们中间最优秀的人,经过严格的训练,将成为二核的操纵员,成为传说中的‘黄金人’,直接控制电厂的中枢,决定电厂的安全。”
       底下有人咋舌:这辈子真要献给核电?在海盐这个小地方,信息闭塞,前途不可预料,不如去外企挣现成银子来得实在。于是有几个脑子转得飞快的,悄悄走掉了。
       也有不走的。底下一个年轻人听着听着,激动中竟然有些忿闷,他想:与法国、美国的核能发电量相比,中国的核电发展尚逗留在“婴儿”阶段。我不走,一个新的地方发挥空间会更大。他叫戚屯锋。
       另一个黝黑而敦实的年轻人叫肖小春,在大学里学的是水力发电,此刻对“核”的了解也仅限于“核裂变会发生大量能量”,但是,“从事与核相关的事业,应该很壮阔。”
       “就在这儿上班吧,反正我也厌倦了学习。”文文静静的杜春列想,她刚放弃保送研究生资格来到秦山二核。
       就这样,他们选择了这片荒滩。以后再有人把“秦山”和“大亚湾”混淆,他们会回敬,拜托,秦山核电站不在大亚湾,在浙江海盐。
       1991年,秦山一期30万千瓦压水堆核电机组并网发电,结束了中国大陆无核电的历史;紧接着,成套引进法国技术的大亚湾两台百万千瓦级核电机组并网发电;2002、2004年,秦山二期1号机组和2号机组相继并网发电。
       “黄金人”的中国制造
       主控室操纵员,是核电厂知识含量最高、责任最大的岗位之一。大亚湾核电站的操纵员在法国培训时每人的费用高达百万元,渐渐地“黄金人”成为了对操纵员的通称。
       然而选择了荒滩的年轻人,并不一定就能成为“黄金人”。
       1995年,张涛、戚屯锋等一行24人被确定为第一批去大亚湾受训的人员。两年的培训是全封闭式的,没有任何假期,春节期间也不许回家。
       核无小事
       第一次上课,老师讲的就是“核安全”。
       “前苏联切尔诺贝利事件,本来不会造成那么严重的损失。如果不是那个核电站的运行人员丧失了基本的概念,打电话召集大批消防人员来救援,这次损失,本可以控制在核电基地以内。一次事故足以导致公众对整个行业丧失信心。”老师说得沉痛。
       “核无小事,作为电厂的主控人员,你们0.1秒的误操作都可能导致无法估量的损失。核安全意识,从第一天开始,就该深深地烙在你们的脑海里。”
       “严酷”的考官
       大亚湾考场,操纵员考试正在进行,三个年轻人作为一组共同参加一项重要操作的测试,一个小伙子准确完成了操作,另两人却不得要领。结果那个正确完成操作的小伙子却被扣了分。
       为什么?他不服。
       法国考官说:“在核电厂,没有团队意识是非常危险的,如果在运行中同事出现失误,你明明知道却不及时给予纠正,就等于是引发事故。”
       长达八个小时的笔试
       一门考试,8小时。在这8小时里,几乎没有给考生留下任何思考时间,从提笔的一瞬开始就要不停歇地答题、答题,才能完成十七八张试卷中的80多道题。
       这些题出自中国核动力运行研究所权威专家之手,涉及到核反应堆物理、热工、水力、材料等方面的核电站基础理论;核电站系统及设备;核电站仪表与控制;核电站电气系统和机械部分的结构和工作原理、电站工业安全、辐射防护等四项内容。
       面对如此高难度的题目,年轻人根本就不敢喘息,因为考官们绝不会容情,四项内容每项占25分,总分低于80分的人将被淘汰出局,单项成绩低于17.5分的人也会被淘汰出局。
       “残酷”的背后是对核安全的绝对承诺,是不容一丝懈怠的严格把关,只有一个心理素质和业务技能绝对稳定的操纵员,才有可能站在最高的领奖台——核电站的主控室中。
       主控室:一个通过仪表观察和控制所有设备的系统核心。操纵员必须每隔半个小时把所有仪表和指示灯巡视一遍,发现异常、作出判断、根据已经制定好的程序手册找到相对应的处置程序,按照程序处理。
       值长:运行处分为五个班次,轮流当班,当班值对整个核电厂安全负有重大职责,其管理人员称为“值长”。
       一个运行人员的一天
       赵皓是秦山二核运行一值值长,中国年龄最小的核电厂运行值长,现年30岁。
       “转速3002转每分钟。”
       “频率,50赫兹。”
       “电功率输出674.6兆瓦。”
       主控室仪表台上方的数字均匀而又稳定地闪烁,一切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T1试验进度如何?”当班运行值值长赵皓来到正在进行反应堆保护系统T1试验的仪控人员跟前问。由于这一定期试验涉及到核反应堆安全,所以大家都绷紧了弦。
       19时25分25秒。突然间,整个主控室闪发多个报警,“嘟——嘟——”的报警器声和闪烁的红灯让这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控制棒快速下插!”“速度72步每分钟!”几秒钟工夫,控制棒已经意外下插十多步!“手动控制,停止下插!”赵皓的第一个命令刚刚下达,操纵员马上响应,紧接着第二个命令“提起!”操纵员以最快速度手动提起控制棒,19时25分56秒,控制棒回到正常位置……
       两个命令之间,间隔只有短短两秒,而当时控制棒已经下插19步,如果再有两秒钟的延迟,汽轮机将立即甩负荷!后来的分析和在模拟机上验证的结果表明,如果没有立刻进行正确的干预,必然引起反应堆紧急停堆甚至不可想像的严重后果!15秒+16秒,稍纵即逝的这一瞬间,他们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2003年4月26日夜班表上,赵皓所在的运行一值当班,从夜间23时到第二天清晨7时。征得同意后,记者随同前往,体验操纵员的工作现场。即使在深夜,整个核电厂也是灯火通明,发电机组24小时运行,将1500万千瓦电力输入华东电网。
       地下一层到五层是常规发电机组厂房,六层是主控室,距离常规岛50米外的两个灰白色的圆柱形建筑,就是提供能量的核反应堆所在——核岛。这两个“水泥罐”可不能小看,其坚固足以抵御小型飞机直接撞击。如果按照年发电能力100万千瓦换算,每个反应堆都蕴含了相当于330万吨煤燃烧释放的巨大能量,这么多的煤可以装满6万节车皮或者上百艘货轮,而这里每年所需要补充的核燃料不过30吨,装不满一节车皮,相差10万倍。
       23时交接班,赵皓和同事们提前半个小时到了主控室,原本有些“冷清”的主控室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每个负责不同岗位的操纵员对口交接,日志、报告、维修清单,赵皓忙着和上一班值长交流。记者站在警戒线后面,观察整个主控室。两个机组分别有两间控制室,布满仪表、屏幕和各种各样的警示灯。中间一间屋子放着一张会议桌,右边铁门后是隔离办公区,空出来的位置满满当当编号叠放着几千份操作规程,每一项具体的操作都对应着相应的规程。
       23时整,交接完毕,赵皓通知一值当班人员开班前会,详细布置每个人分工负责的项目。大家分头去准备,他才有时间带记者“扫盲”。
       他带记者来到一个操作设备面前,“这里可以控制发电量大小,其实就是反应堆功率大小,这一个看起来简单的操作,却包含着核物理、热工、水力、电气、自动控制等超过20种门类和学科的高科技结合。作为一名主控室操纵员必须全面掌握它们的基本原理。”
       都说核电厂的命运往往掌握在运行人员的手中,这话一点也不夸张,因为他们直接控制着电厂的中枢,保证电厂的安全。这个复杂的系统,不是以个人行为为主的创意,而是靠群体的力量和智慧来操纵。
       核电站≠定时炸弹。
       原子弹爆炸必须有严格的外部条件,达到一定的临界质量。另一方面,公众普遍担心的放射性泄漏和外泄问题在核电站的设计初期已经作了充分考虑,结构上有三道屏障,一般情况下连突破第一道屏障的可能性几乎都没有,要突破三道屏障就更不可能了。而核电站的保护系统能够在发生异常情况的时候立即中止核反应,从而保证核电站的安全。
       核安全——关于规则的故事……
       “核安全”是我们此行最关心的问题。这儿的年轻人是否生活在危险边缘?
       记者随赵皓深入核电厂时,第一次离“核”这么近,难免紧张:“平时,你们怕不怕?”
       赵皓腼腆地笑了,“原子弹里装的核原料是纯度90%以上的高浓度铀,而核电厂用的原料,浓度最高的是4%以下,有自稳定性,是绝对不可能爆炸的。除了大修期间,核岛里面是自动运行,不需要有人进去,你看到的那个圆柱体,就是核岛的保护罩。不去接触,有什么可怕的?产生核裂变的反应堆有燃料包壳、压力壳和安全壳三道安全屏障防护。更重要的是,你慢慢会发现,真正的安全防线在人心里。”
       核安全的故事,就是关于规则的故事。
       规则一:当班值长最大。
       主控室门口,警示牌上第一行字写着:“当班值长最大”。我求证于总经理李永江,“如果您到现场,操纵员是听您的,还是听值长的?”他说:“值长最大是生产上严格的规定。当班值长拥有生产上的指挥权。我们这些管理者到了现场,在专业上也必须服从值长的要求。”
       规则二:隔离经理=球队的守门员。
       作为秦山二期第一批隔离经理,肖小春喜欢把隔离经理用足球队的守门员来类比,一是说明隔离工作风险大;二是把自己当做最后一道安全屏障来规避作业风险,为机组大修的每个项目提供安全边界。
       102大修有一个“肖小春三次退票”的故事。
       有一项维修工作属于设计改造的项目,他第一次退回工作申请票时注明了退票原因:请提供批准实施的设计修改单;第二次在认真核对修改单和流程图后,发现修改单的内容和流程图不符,当然坚决退票;在分析修改目的并和工作负责人现场确认后第三次退票:要求工作负责人重新确认此申请。
       他又一次以其高度的细心和责任心成功地扑住了这个“点球”。
       规则三:认卡不认人。
       从大门口到赵皓的岗位主控室只有几百米,但是,就在这短短的距离中,却要经过三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安检门,钢质栅栏把来人从头到脚围起来,在荷枪实弹的武警注视下刷卡、进入。每一次刷卡,你的进出记录都留在电脑里。规则的执行只有一个原则:认卡不认人。
       规则四:负责给操纵员“加压”,以增强“老虎活性”。
       记者担心,“年复一年相对重复和枯燥的工作内容是否会让人懈怠”,而杜春列所在的培训部门的一项职责就是负责给操纵员“加压”,以增强“老虎活性”。
       “值长的任务是尽可能不发生任何事件,而我所在的模拟主控室则是尽可能多‘发生’事件。”杜春列这样形容自己的工作。投入巨资建造的模拟主控室有着和现实主控室一模一样的设备,简单地说,除了不执行发电任务不连接核岛以外,几乎所有主控室的功能都可以在模拟机上一一实现。
       在宁静而又蕴含着巨大能量的秦山,在常人心目中的“危险边缘”,行走着这样一群价值观如此接近的人,一群行为方式如此接近的人……
       一群恪守规则的人。
       是的,飘逸了这么久,激情了这么久,中国社会需要这样一群“恪守规则”的年轻人,为人为己,静心做事,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