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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林英雄不是个大英雄
       林英雄不是个大英雄，只是一棵普通的大白菜——往白菜堆里一扔，成色和其他的白菜没什么两样，掐不出多少水分。他白天在一家小广告公司上班，晚上打网络游戏，饿了就胡乱吃点泡面，任凭脏衣服在洗衣机里变质——这都是《传奇》给闹的。
       在《传奇》里，林英雄还叫林英雄，游戏才推出三个月，林英雄就率先达到35级，成了货真价实的大英雄，长袍，短靴，仗剑行走。那时林英雄说，作为一个顶级高手，我孤独啊，寂寞啊，高处不胜寒啊!
       小素不爱听这话。小素是他的女友，只喜欢在网上下五子棋。小素说，高处不胜寒?你个臭棋篓子，我就没见你赢过我。林英雄觉得小素不仅幼稚，而且无趣。有时候，林英雄就一身冷汗地想：幸亏没结婚，否则住在一起，这电脑不是被她霸占了?
       那年的春天，江湖的平静被打破了——那里出现了一个女道士，32级。此人名叫梅超风，心狠手辣，专杀武士。作为江湖名侠，林英雄岂能坐视?在某个夜晚，他终于追踪上了梅超风。于是，在那个被称作黑木崖的地方，两个人打了一架，直打得天昏地暗。林英雄略占上风，最后当他准备使出必杀绝技时，突然动了恻隐之心。
       你为什么不杀我?梅超风说。
       因为，你也是一个高手。你死了，我岂不是更加寂寞？林英雄说。
       B 周末，林英雄陪着小素去逛了一次街
       在林英雄看来，逛街是一种劳民伤财的事情，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了。逛了一个上午，小素只买了一个玻璃花瓶。那个东西瘦而长，晶莹剔透，价值八十元。一想到那价钱，林英雄就忿忿不平——八十元可以买多少游戏卡啊?
       那边的小素突然欢呼，英雄，你快看这件婚纱!
       那的确是件美丽的婚纱，洁白的裙摆逶迤在地，高贵得让人不敢去触摸。他清楚小素的潜台词，她是在提醒，或许该结婚了。
       林英雄笑了，说，还是旧社会好啊，两担谷子换一个媳妇，也不用选什么婚纱，也不用买什么花瓶，骑着一头驴，就过门了。
       林英雄，你浪漫一点好不好?
       林英雄笑了，我的浪漫你永远不懂。
       有点情调好不好!小素愤怒起来，不喜欢我就早说，何必酸溜溜的?告诉你，这个花瓶是我给你买的，现在……
       那个花瓶碎了，被小素摔碎的。林英雄本能地跳跃了一下，仿佛在躲避那些玻璃的碎片，又如同被那瞬间破碎的感觉吓了一跳。
       C 寂寞如影相随，寂寞的也许只是人的心
       午夜，梅超风如约而至。黑木崖周围聚集了不少江湖人士，都是来观看这旷世一战的。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胜负，还有人已经下赌注了。这林英雄看着气势汹汹的梅超风，突然失去了杀气。他甚至懒得拔剑。
       你为什么不动手?她问。
       因为，人生原本就没有胜负。他说。
       在那个夜晚，两个传奇人物并没有厮杀起来。他们坐在地上开始大谈人生的意义。围观的江湖人士们惊奇起来，然后慢慢散去。他们并不在意，只有佼佼不群者才配做真正的高手。
       你为什么熬夜?他问。
       我惧怕夜晚。
       你又为什么熬夜?她问。
       我喜欢夜晚。他说。
       秋天到来时，《传奇》的国度里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两大高手林英雄和梅超风化敌为友了，他们不但相逢一笑泯恩仇，还携手共闯江湖，成为一对人人钦羡的江湖情侣。
       其实，这只是一种误传，他们并没有向对方吐露过爱意。
       D 离开的结果，也许只是更寂寞
       情人节的那个晚上，林英雄头一遭把房间收拾得那么干净，还烧了四个菜。餐桌上插着十几根粗大的白蜡烛，呼呼啦啦地燃烧着，很是壮观。小素一进房门，吃惊得几乎掉了下巴。林英雄悄悄地逼近，从背后一把抱住她。
       宝贝，你不生气了是不是?
       林英雄，还别说，你浪漫起来还挺吓人的。小素评价说。
       那原本应该是一次浪漫的晚餐，可是吃着吃着，小素突然说，英雄，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林英雄愣了一下，结婚?急什么啊?事业成功之前，男子汉怎么有资格说成家呢?
       你不是早就成功了吗?你不是大侠吗?小素嘲讽说。
       那是游戏。林英雄讪讪地说。
       你知道就好!你整天沉溺在虚拟的游戏里，还有脸谈成功?我看你不是网上英雄，而是网上狗熊!小素说。
       嫌弃我了?那你去找李嘉诚去啊!林英雄气嘟嘟地说。
       小素哭着摔门而出。小素说，那你就去找个高尚女性吧!
       那天晚上，林英雄的心情很恶劣。他上网后开始疯狂地杀人。当他杀到第六个人时，梅超风出现了。她竭尽全力地阻止他。她说，想杀的话，你先杀我吧。
       他突然泄气了。
       他喋喋不休地向梅超风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我曾经有个梦想，我希望自己轰轰烈烈地活一生，就如同在这个江湖。可在生活中，我普通得只剩下一个名字。我自视清高，懒惰、傲慢、偏激。假如生命可以被设计的话，我不要长衫，不要斗笠，不要长剑，不要足以湮没我一生的雨季；我只想活在这个世界里，给自己一个名字，再给自己一个江湖……
       我们一起去喝酒?他说。
       你该睡觉了。她说。
       我想见你。他说。
       你完了，林英雄。她说。
       E 一样事情没有乐趣的时候，也许告别的时候就到了
       过了两个月，小素依旧没有回来。她恨我了，他有些哀伤地想，这就是他妈的爱情，风吹落叶，各自飘落，不知所终。下网后有时候他脑海会浮现出小素的影子：她在冲他微笑；她在教他下五子棋；她像个小妇人一样给他做饭；她气呼呼地发脾气，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蜿蜒流下……
       他痴痴地想，假如小素就是梅超风，那该有多好?
       秋天到来之时，林英雄终于忍不住了，给小素发了一个短信息，他说，告诉我，你在哪里。过了半天，小素回复说：我不在你的江湖里。他又发信息，问，那么，你在别人的江湖里吗?小素没有回复。
       那段时间，江湖中也发生了巨变。另一帮派打算攻打本城，梅超风召集了众多江湖好手，准备誓死一战。这时候的梅超风已经率先到达50级，而林英雄还逗留在45级上。那时候的江湖，45级武士并不罕见。
       出乎意料的是，梅超风居然邀请他到野外走一走。
       你疯了啊?马上就要开战了。他吃惊地说。
       他们在野外走了一圈又一圈的时候，那边的战斗已经开始，喊杀声震天。两队人马绞成一团，疯狂地厮杀在一起，鲜血四溅，不断有人跌倒、跌倒。
       我们动手吧!城堡就快被占领了。
       她没有动，淡淡地说，占领了又如何?这只是个游戏。一个城堡沦陷了，还有更多的城堡等着你。在这个世界上，无所谓城堡，无所谓废墟。
       他怔怔地看着她，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英雄，我要走了。我厌倦了这些。她说。
       为什么?!你怎能舍弃你的江湖?他大叫起来。
       一个人就是一个江湖。她说，网络上再夺目的光辉，都抵不上现实中温情的一抱。
       她的身影倏然消失了。
       他提着利剑，呐喊着冲向混乱的人群。他疯狂地砍杀着，全然不辨别敌我。众人吃惊地看着他，无数刀剑落在他的身上，可他不知道躲闪。他看见“林英雄”沉重地扑在大地上，他的身影忽闪了一下，然后慢慢褪色，慢慢消失，就如同一片被风吹走的羽毛。
       F 传奇只活在我们的心里
       中午起床的时候，他的头还在疼着。这时，他惊讶了一下——正如若干天以前的那样，房间里变得整洁万分，厨房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连卧室里都飘荡着饭菜的香气。走进厨房，他看见小素在做饭，她围着碎花围裙，还哼着小曲。
       宝贝，你不生气了是不是?他趴在她耳边轻声说。
       她白了他一眼，说，饿了吧?你的江湖呢?
       他心酸了一下，说，我的江湖不见了。
       然后，他吓了一跳。他看见小素冲他笑了一下，侧身，垂目，斜斜地举着锅铲，说：一个人就是一个江湖。
       刹那间，那些江湖旧事风卷残云般地撞击着他的大脑……她，就是梅超风?
       他们结婚的时候，作为一种补偿，他偷偷买回了那件美丽的婚纱，同时还努力地琢磨出一句话——他无数次对着镜子练习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耗尽全部心力，来成就你我今世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