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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 长]我不想输
作者:平泳佳

《青年文摘(红版)》 2004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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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这所重点中学,是和那5万块钱联系在一起的,其实除了钱以外,我没有任何一个进入这所学校的理由和资格。用“进入”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我原来就是这所学校初中的学生,而我们小学毕业那年恰恰是上海实行按户口就近分配前的最后一年,所以我们这一届也就成了上海最后一批参加小学升中学统考以及上海市上南中学历史上最后一批初中生(后来上南中学的初中部改名叫了“上南东校”)。
       那时候还小,对于钱确实还没有什么太直观的概念,但有些事情还是略微知道一些的,诸如那年我家装修新分到的两室一厅的房子,只用了3万多块钱便已经让很多人羡慕不已了;再如,高中每学期的学费是600多块,加上书报费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也不会超过1000元。通过这些比较,我对5万块钱这个数字总算是有了一个比较直观的概念,当时惟一能想到的一个词就是“抢钱”,简单地说,今后三年高中的每一天,都是用超过50块钱换来的。
       在一般情况下,这件事对外是绝对保密的,很少有人知道我到底是怎么被弄进这所学校的。父母觉得这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一般来说,孩子的成绩绝对是大人们最愿意攀比的东西,而我让父母脸上无光。另外一方面,在当时读一个高中花5万块钱,绝对是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人们会以为这家人很有钱或者是有毛病,当然,父母不愿意别人这么想。他们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以后”和“下一次”这两个概念上,当然他们也知道他们面临失望的风险有多大;我说将来一定要把这5万块钱还给他们,当然谁都知道这只是说说而已。
       学校做了一件很具黑色幽默意味的事情,不久我家收到一本大红丝绒封面的荣誉证书——感谢我父亲捐资助学5万元用于发展教育事业,这让父亲大为光火。
       高中依旧是原来的那个学校,我依旧别着原来的校徽,依旧沿着原来的那条路线上学、回家,依旧亲身体验着那种重点中学才有的氛围与节奏,但有一点变了,这一切都是用5万块钱换来的。就是这惟一的不同,让刚刚踏进高中校门的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卑和迷茫占据了我的生活。
       学校有些装傻的意思,把我们这些“捐资助学”的学生秘密安排在了每个班级的最后几个学号。当然同学们不是傻子,谁都知道我来路不正,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我看得出他们眼睛里那种异样的东西。
       我知道现在惟一能做的便是把书读好,考大学是我惟一的出路,我不想让别人看不起我;我不想让这5万块钱打水漂,因为这是父母一分一分积攒起来的,这里面有他们的希望与梦想。
       我曾拼了命地学习,虽然成绩有了些提高,但终究因为底子太差,始终没有脱离第三世界的包围,我希望找到一种东西,能让别人重新尊重我,而不再用异样的目光审视我。
       所有我这个年龄的人都知道,“好好学习”这四个字绝对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更何况我的“好好学习”里有很大一部分被逼无奈的成分,所以自然没有人满意。其实我的学习并没有别人想像的那么糟糕,可能是因为被寄托的希望太大,自然失望也就相应越大了,并且很快这种失望传染到了我自己的身上。
       高一开始的那段日子是平静但又极端的,考试——讲评——再考试,很标准的重点中学模式。我周围的那些同学一个个都在思考着两年后自己会坐在哪里开始新的人生,随着这种思考的不断加深,他们埋头苦读的劲头便开始十足起来。我也逐渐融入了这样一种氛围,开始思考自己的分数与未来之间的联系,开始思考除作弊外,还有什么办法让自己的分数再好看一些。我想我爸妈愿意出5万块钱送我进重点中学的最大目的也就是让我去感受这样的气氛,只不过这代价似乎大了一些。和别人惟一的不同,只是我还没有忘记自己要去找回那些曾经失去的东西,因为我不想就这样输给别人。
       我开始参加很多社团,开始积极地担任班里的各项职务,其中就包括以前从来不放在眼里的语文课代表。我敢说我的工作异常地出色,出色得没有人能够超越,出色得让好多人妒忌,但我的心里始终有一块抹不去的阴影,我不知道它凭什么总是占据在我的心头。那时每天的生活对我来说总是充满着压抑,充满着灰色的气氛,我把自己的自卑、郁闷深深地埋在了内心的最深处,从不让人触及,哪怕是自己的父母,自己最好的朋友。
       所以我知道我必须找一样东西来战胜我的自卑,至少要把它掩饰得好好的,不让任何人发觉。我决定去做些什么,我开始努力去寻找生活中新的支点,寻找一个让我重新相信自己的理由,于是我的高中生活便在这样的寻找中开始了。
       想起了一个人,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把他写进这里,特地跑到上海水产大学找和我俩都挺要好的一个女孩子商量,最后还是决定要写,因为连她都说:终究没想到有一天,你能那么自信地站在他面前,你一直说不想输给他的。
       他叫小川,隔壁班的一个男孩,名片上曾经印的是网站的顾问,这让我得意了好长一阵子,所谓的顾问,是因为实在是找不到一个既能职位在我之下又能显出我爱才如命的官名了。尽管我很清楚,小川接受这个职务纯粹是因为好玩而已,但当我第一次看到他把“顾问”这两个字填在他竞选学生会主席的材料里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很骄傲的感觉,因为曾经一直觉得,相对于他的优秀,自己是那么不可企及甚至难以逾越。
       小川的优秀是所有人公认的,成绩从没出过年级前十名,所以他是很多人学习的榜样;严肃、乖巧、能干,所以所有当官的名额都是留给他的;风度翩翩、侃侃而谈却又不失幽默,所以他有很多亲卫队以及崇拜者。他是这里最完美的人,所以在自己身上,我找不到哪怕一丝一毫可以和他相比的东西,更何况我是因为5万块钱才能来到这里的,我根本没有资格去比较什么。
       和小川第一次正面交锋是在一次非正式的辩论赛上,当两个男孩子针锋相对、引经据典、一手遮天并且已经完全忘记了其实辩论是八个人一起玩的游戏的时候,这样的场面还是蛮壮观的,至少是很让女孩子欣赏的,只不过欣赏的对象是他而不是我罢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刻意地去和他较量,并且这种较量延续了好长时间,没有理由的,或许这是我骨子里的一种挣扎,我不想输给他。
       一直觉得高一参加学校的辩论队是我高中生活里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曾经觉得它重要是因为我觉得这是我在这个学校里出人头地的惟一指望了,现在觉得它重要,实在是因为后来的好多故事都是从这个不起眼的辩论队里开始的,尽管它并没有真的让我出人头地。
       家里还收藏着好多写在文摘卡上的辩词,总觉得上面的文采要远胜于现在。我们一大群西装革履的小孩,坐着公交车转战各个战场,我们去东昌中学卫冕“东南杯”,到建平中学争夺八校联赛的奖杯。还记得那时在辩论场上,小川是三辩,擅长逻辑推理以及寻找对手破绽,我是四辩,煽情以及幽默是我也是这支队伍最强大的武器。在实力上,我想我们是不分上下的,我们几乎拿到过同样多的最佳辩手称号,有着难分上下的闪光点,同样在场上舌战群儒、威震八方,豪情万丈、光芒四射。只是从来众人注视的焦点就是他,更多的人愿意为他而欢呼。看得出,穿西装打领带的小川有型又有款,并且微笑起来很迷人,而我却有点像刚从十六铺码头上来的样子。从那时起我明白了,很多时候,才能并不是衡量一个人优秀与否的标志,甚至一点意义都没有。
       对于我这样一个成绩差劲,平时总是唧唧歪歪,做事没头没脑,口无遮拦,一点没有好学生样子的人,估计是没有人会喜欢的,至少辩论队的老师不喜欢我。所以,到了高二,也自然没有人想到应该让我来当辩论社的社长,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想到我以前的豪言壮语以及为之所做的事情,他们只会把这些作为是我狂妄自大的依据而已。小川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职务法定的继承人,其实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觉得这理所当然。
       我不喜欢被人家管,因为这样我就再也找不到在辩论场上那种一往无前的感觉了,现在的我尤其需要这样的感觉。于是我决定不再呆在这个地方,因为那里不仅没有给我以最需要的自信,反而在我自尊的旧伤口上狠狠地撒了一把盐。
       高二开学的第一天,班主任在公布干部名单的时候,我连仅有的语文课代表也没能保住,这真叫杀人不见血啊!对我而言犹如晴天霹雳,我觉得在这个班级中再也不可能有谁能做得比我好了,再也不可能找到我这样尽心尽责的人了。对于这一点我至今都认为是毫无疑问的,对于一个急于找到信任的人来说,每一个机会都是不会放弃的。
       在我被撤职的第二天,小川高票当选为学生会的主席,没有人觉得意外。
       我参加过学校的电视台,扛着摄像机史无前例地走进食堂,第一次用活动的画面拍出了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新闻片,但是没有人想到给予我一些什么,哪怕仅仅是一些自由的空间也好,他们能想到的只是如何管着我而已。最终我辛苦做出来的片子还是没有能够播出,因为那天电视台要放小川的学习经验访谈。
       我参加过学生会的竞选,只是没人愿意让这样一个成绩中下游的人代表班级前去出丑,更何况谁都知道这次竞选的主角是小川而不是其他什么人,所以我连喊一声的资格都没有就被一脚踢出了局。
       我终于明白了在那些地方我永远不可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在那里没有一个位置是留给我的。但我真的不想就这样输给他,我太需要找到能证明自己的东西,哪怕一点点也好。我承认我嫉妒他,嫉妒他那么轻易就拥有的一切,我把他作为一个目标,作为一个对手,或许在所有人看来这仅仅只是异想天开而已,但这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我这段人生的支撑。在这段充满自卑的日子里,小川的存在也许是我的一种幸运吧。
       我开始了自己追赶小川的历程,我的嗅觉开始异常灵敏起来,我必须抓牢每一个属于我的机会,尽管相对于小川,机会对于我来说本来就不会太多。也许他对我来说永远也无法逾越,但这已经变成了我的使命,我没有放弃的理由,因为我不想输。
       也许历史原来不该是这样的,但终究它还是改变了。
       在小川率领上南中学历史上最强大的一支辩论队横扫浦东各大杯赛的时候,这个学校最为庞大的一个社团——电脑发展社的首任社长平泳佳正式上任了。
       在小川意气风发地召开第一次全校学生干部会议的时候,我终于可以以正式的名分参加并且发言,这是我曾经做梦也不敢想像的事情。
       当小川在全校师生的掌声中领三好学生的奖状时,我也站在旁边喜笑颜开地捧起校长颁给我的特长三好生的证书,和他一起沉浸于掌声与荣耀之中,可能对他来说这只是重复过去而已,然而对我却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
       在小川连任第二届学生会主席的时候,在这个学校里,我的网站还有我的名字已经再也没有人不知道了。
       在小川站在升旗仪式上发言的同一天,我代表这所学校接受了电视台的专访。
       我发现我们的距离正在缩小,不再像从前那样遥不可及了,那最后的一点点自卑似乎已经在跨越这种距离的同时被我完全掐灭了。
       小川曾经以网站顾问的身份劝我放弃这个网站,他不认为像我这样的小打小闹能换来些什么,或许在他心里根本就认定了我将一事无成。
       在小川带领学生会组织英语竞赛的时候,我指挥的网站系列活动——“环上南中学千人长跑”永远定格在了这座学校的历史上。
       在小川带领同学布置校史室的时候,他在那里看到了我的照片,下面写着“whopawho.netCEO——平泳佳”。
       在小川又一次拿到漂亮的月考成绩时,我因为CEO的缘故,通过了中央戏剧学院的考试。
       寒假回到上海,在上南中学里溜达,偶然在我们原来的教室前遇到了小川,我们站在相距五米远的地方,咧开嘴笑。他现在已经考上了上海最著名的政法大学,和以前一样,他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穿着光鲜的西装,而我依旧灰头土脸。但此时,和他面对面的这种感觉已经和三年前完全不一样了,我不再自卑,不再怯弱。
       终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我能这样站在他的面前,因为我不想输,所以我没有放弃追赶,所以今天,我能笑得和他一样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