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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 感]母亲的“坏”脾气
作者:赵 婕

《青年文摘(红版)》 2003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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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玫瑰虽香,刺扎手。这个类似于河豚肉鲜美但河豚有剧毒的比喻,一直被反过来用于人们对我母亲的评价。
       对河豚和玫瑰,人们是从好里找出不好,以见人们一分为二的本领。但对我母亲,我的家人是要从她的不好里找出好来,以便仁慈地原谅她。似乎说:河豚有剧毒,但肉质鲜美;玫瑰有刺,但花香宜人。
       的确,我和我的家人,都嫌弃母亲的坏脾气,却离不开母亲收拾得舒舒服服的家和可口的饭菜,也离不开她给全家人的惦记。母亲一直是在自己的亲人和旁人的原谅里,过着她自己的生活,也主宰着全家人的生活。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恨母亲。我恨她为一点儿事情就发火打骂我和弟弟。我恨她不管是孩子不懂事还是别人惹了她,都对我父亲发火。中学时的我在日记中写道:“母亲像带了电荷的乌云,随时可能在家人的头顶上炸开霹雳。我恨她让全家人生活在诚惶诚恐中。”我对班主任老师说:“等我有能力的时候,我要把爸爸接到我身边生活。”我的弟弟们则发誓长大了决不当父亲那样性情温和的男人,任自己的妻子在家里作威作福,无法无天。
       我大约是在三十岁后才知道,该寻求原谅的不是母亲,而是一直充当母亲的赦免者的我和家人。而这个时候,母亲已经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了,她除了坏脾气之外,又多了一个坏身体。
       我把父母亲公婆都接到北京。但我要么早出晚归,要么出差,很少有时间陪伴老人们。我的母亲就给全家人做饭,帮我照顾公婆。婆婆年纪大了,但是很随和,任由我母亲把她打扮成一个漂亮老太太。母亲说,天天在你们小区走来走去,不要让你们没有面子。
       两个月后,老人们都走了。提着行李出门的时候,母亲执意亲自把在我家喝最后一口水的杯子冲洗了放到柜子里,还清空垃圾桶,把垃圾带下楼。
       到了周末,我坐在阳台的摇椅上,享受难得的空闲。风频频掀动落地窗帘,送来隐隐的清香。我才发现,母亲在这两个月用完了我存储的所有洗涤液,还给我买来了新牌子的。我的窗帘,甚至备用的被子,穿过一两回的衣物,她都给我清洗了。那些难打理的真丝衣裙,我爱人的衬衫,也都熨烫好了。我查看屋子的每个角落,除了灰尘和杂乱不见了以外,我发现家里添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厨房,多了沙锅、平底锅,多了切熟食水果的砧板和刀具。
       我有些沮丧,看来,给妈妈的零花钱,她全给我添东西了。我请她来北京玩儿的时间,她全耗在给我打理屋子了。
       母亲细致到了连窗帘上一个多余线头都替我铰掉。母亲如果脾气好一点,就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了。
       我过去也多次被母亲感动过,却也总是会想母亲如果脾气好一点,就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了。那几乎是一种思维惯性。但,那天,我的思维就在这句话上突然紧急刹车了。我第一次为母亲悲伤,原来,多年来,她面对的都是轻易辜负她的人和贪婪无度的人,而她一直还在接受各种原谅。
       我想起母亲有一次伤心地说,她觉得生活没什么意思,想去出家。
       当时,我想的是,你自己脾气不好,伤害了家人,事后又内疚不已。总是那样反反复复,当然生活没有意思。
       当时没有想过,母亲从小天分很高,学习好,可是后来家境变坏,中途退学。即使在农村里,也是处处要强的人。天天面对的是粗糙繁重的农活和家务,又不愿像一般农妇那样草率。父亲在外工作,无法帮他。她拉扯四个孩子,孝敬两家的老人,把全家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给我们一些讲究的习惯 。比如,我的闺房,从来不会因为家里来客多而充当客房。她曾经在家里招待八九桌客人,而不用到邻居家借碗筷。她把山峡里的野兰花,移栽到我家的庭院中,把野栀子花给我养在水缸里。母亲还挖过人形的何首乌,切成片,在秋天有霜的时候,蒸49回,让瓦屋顶的霜打49次,然后晒干磨成粉,给我父亲吃,让他的头发由灰变黑。而母亲自己由于常年劳累,患了胃下垂,她亲手做的各种美味,自己都不太吃。
       我一直把她细致入微的爱心看成天经地义,心里介意的只是她的脾气不好。这样一个被辜负的人,再加上身体不好和生活的重担,好脾气又从哪里来呢?我有什么资格期望母亲要为我们十全十美呢?
       母亲只是在对家人的爱心中竭尽心思。我们正是在母亲的爱中才有了好脾气。我想,也许,我们像母亲爱我们那样去爱她,母亲的好脾气自然就回来了。
       到母亲节那天,我在汇款单和包裹上第一次写下了母亲的名字。写的时候才意识到,母亲的名字竟然是她30岁的女儿第一次在邮件中使用。而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女人,是我生命的根,是我和家人的灵魂。
       收到东西后,父亲给我打电话说,你母亲自己去邮局了,还把你寄的钱用她的名字开了一个户头,说是女儿寄给她本人的。还说,你买的衣服也比她自己买的穿着合身。
       接着,我又收到母亲的回信。她在信里感谢我的礼物。母亲的字看上去有点儿幼稚,那是她四十年前辍学时的字迹。
       原来母亲是那么在意这件事。虽然在过去的年月她从来没有就她的名字说过什么,也没有把她别的委屈真正讲出来,或者讲出来了,也没有人重视。家人见到的她似乎只是在为生活琐事发脾气,而且只有见到她发脾气,才把那份重视给她。
       原谅的权利究竟在谁手中呢?
       即使玫瑰的刺扎了人的手,人们也只是在内心有一个警戒,说,玫瑰是有刺的,并没有人说玫瑰刺开出的花还算香。我想,我脾气不好的母亲,也只是带刺的玫瑰,而不是玫瑰刺开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