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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 长]站在楼顶,春暖花开
作者:艾小羊

《青年文摘(红版)》 2003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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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住在公寓的七楼,头顶是天空,在我与天空之间,隔着楼顶、水泥预制板、沥青和石棉隔热层。楼顶是我与天空之间的媒介。
       有晚霞的傍晚,我从一站地外的写字楼走回家。朝外大街上的车和人几乎将我淹没,眼睛、耳朵、大脑都鼎沸着,四周没有树没有草,只有人。一层层爬楼梯时,夕阳从破败的窗户里透进来,照在楼道里灰灰的水泥地面上。每到此时,总有些心灰意冷,这就是我的城市,我的北京,大,繁华,拥挤,但无趣和悲凉。
       这些感觉在我爬上楼顶时,会被猛烈的风吹散。
       北京的春天,城市上空永远有风吹过。在七楼的高度感受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人声车声都远了,城市沉在一片雾霭中,像炊烟升起的乡村。凛冽的风送来郊外清新的空气,吸一口,人就整个从头到脚地透明起来。
       躺椅靠墙放着,在李小同涂鸦出的我们的势力范围中,用纯的鲜红、翠绿、湖蓝、柠檬黄画出的天空和大地,像弗里达的画,抽象、热烈。背风的地方,几株盆栽的月季正吐绿抽枝,蓄谋着一次娇艳的绽放。花儿也是我和李小同种的。新婚时,我们每次吵架和好后,就去买一株月季放到楼顶——她是玫瑰的姊妹,英文叫“China rose”。当月季摆到第九盆时,我们已经很少吵架了,生气时就到屋顶去吹风,天地一下广阔起来,幻想自己像一只鸟儿,从七楼飞下,缓慢地经过每一扇窗户。看到每一户人家的喜怒哀乐。是的,每一户人家都有喜怒哀乐,这就是我们必须承受的生活。人一旦懂得承受,就没什么大不了。于是,从楼顶下来时,心一下变宽了,有了一种再生的豁达。
       李小同第一次失业的时候,我们几乎交不起七楼这套公寓的月租,于是商量着搬到郊外的平房去住。那天,北京的天空特别清朗,走上楼顶时,星星仿佛触手可及。我们站着,肩抵着肩,楼下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来的时候是黄灯,去的时候是红灯。李小同说:“你看这个城市,这么大,这么繁华,可是属于我们的只有这个小小的楼顶。”失望和挫败感紧紧包裹着我们,我们迎风而立,不再说话。北京就是这样一座城市,让你爱也让你恨,创造奇迹也制造挫折。人们常常会厌倦它,但有勇气离开它吗?能够舍弃那些物欲的挣扎和虚荣的向往吗?
       我和李小同在楼顶哭,好像要把成年后积存的眼泪都流完。当眼睛肿得像桃子时,我们在两张纸片上分别写下了各自的名字,把它们团成一团扔了下去。城市的某个角落突然升起烟花,明明灭灭地绽放与消失。也许,这就是人生,为了可能的绽放,我们选择了北京,而绽放最美的烟花,一定会被烧得最疼。
       我们最终留在了这个离天空很近的房子里,因为生活必须继续,人生就是爬坡,放弃比选择更难。
       这个春天的楼顶,霞光万丈,夕阳用留恋的手指触摸靠墙放着的躺椅。我把躺椅上的塑料纸剥掉,把自己重重地抛在上面,翻开一本书,书页被夕阳染成了温暖的黄色,书页上的字跳动起来:“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彼时,我已经在写字楼里关了五天,皮肤和大脑都像失水的植物。在周遭的宁静中,我的眼睛在书页中游移,感觉像海子的诗那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在等李小同回家,还有他将要带回来的那群狐朋狗友,他们会带着各自疲惫的面孔,带着天南海北的传奇,带着闪亮的或发霉长着绿毛的心情,带着小资的红酒、平民的燕京和胡同里的红星二锅头,带着周杰伦的《屋顶》,带着老四川的牛肉,带着长长的黄瓜和圆圆的西红柿,聚集在我们的楼顶。
       “一个人的楼顶叫楼顶,两个人的楼顶叫故事,三个人的楼顶就是传奇。”在我们的楼顶PARTY上,谁也不必把自己打扮得人五人六,裹着被蜂蜜刷着的脸,对每个人微笑。
       小帅曾经在我们的楼顶痛哭失声,为十年恋情的终结;六子曾经光着膀子,在楼顶跳现代舞,为终于能上春节联欢晚会欢呼;即将远嫁加拿大的春燕在我们的楼顶留影,与月季、躺椅、涂鸦和北京的夜色。我们的楼顶是朋友演出的后台,他们的个性和故事在这儿放肆,面朝天空,春暖花开。
       我在落地时表演别人的生活,在顶楼感受自己的生活。我爱我的顶楼,我想每个人都需要在离天空很近的地方,呼吸和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