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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西莫多”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他之所以有了这么一个雅号就是因为他和《巴黎圣母院》里的钟楼怪人一样，太丑了!
       虽然我们从小就说一个人的美与丑不在于外表而是在于内在，但是“卡西莫多”的外表实在不能让人喜欢。瘦小的身躯上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头发永远是又脏又乱。你和他正面相对的时候你似乎只能看到一张嘴、一排牙，外加两个圆圆的鼻孔。长得已经有些惨不忍睹，身材好些也还能弥补一些不足。但是可怜的“卡西莫多”，他的上身还比下身长，两条短短的腿又偏偏是罗圈的。唉……造物主对他实在是有些恶毒!
       “卡西莫多”的成绩也是令人无可奈何。当我做他的班主任时，他已经是第四次留级了。几乎所有的功课他都无法应付，最辉煌的分数是一次随堂测试(都是选择题)中得了一个40多分。班里的同学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的，就算有人和他接近，那也是有目的的，因为他有一台装满游戏的电脑。
       由于这些原因，“卡西莫多”变成了一个不受老师欢迎，总被同学讥笑的可怜虫。真的是一个可怜虫!上课回答问题竟然会紧张得被自己的口水呛着，默写时更是怪异到要用带子缚住笔与手才能写字。18岁的人，还戴着红领巾无法入团，他也绝望了，从不想着打什么入团报告。他生活在一个常人的目光总会忽略的角落之中。
       有一天，班级里组织新年班会活动。同学们做着许多当年我也曾做过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忽然角落里爆发出一阵欢笑，大家循声望去。原来是“卡西莫多”，他竟然带着一个摄像机来了，把我们刚才的种种快乐全都摄了进去。有一个学生嘟囔了一句:“我家也有的。”
       但是没有人在意，大家都涌到了“卡西莫多”那里，看着那个小小的液晶屏寻找自己的身影。笑声在那个时刻忽然像鲜花一样开满在“卡西莫多”身边。就在那个时刻我看到“卡西莫多”也在笑，虽然笑得很不好看，但是却很明媚。
       原来，他是那么在乎我们，那么渴望我们的关注!
       第二天，“卡西莫多”还是老样子，默默地走进教室，同学们也还是没有一个会和他打招呼。昨天明媚的鲜花经过了一夜北风全都凋谢了。我看到了，忽然感到有些心酸。
       不经意之间，我时不时会关注这个丑陋的孩子。有一天，我看到丑陋的他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奋力订正他那满是大叉的数学作业，满头大汗;又有一天，我看到丑陋的他悄悄躲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照着镜子，拼命睁大他那双小得可怜的眼睛;还有一天我看到丑陋的他鼓足勇气对班级的一个女生说他有她想要的那本杂志，女孩儿却立刻跑开了……
       于是，我决定进行一次家访。我见到了一个反应灵敏的父亲和一个时尚的母亲，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的结合会生下这样一个孩子。他的父亲很激动，他说我是第一个到他家家访的老师，忽然我又觉得很心酸。他的父母终于解释了我心中的疑团，原来这可怜的孩子在童年时代生了一场大病。药物使他失去了智慧，失去了容貌，惟一留住的就是他的生命。
       家访以后，“卡西莫多”忽然有很多话要和我说。他结结巴巴地告诉我，他喜欢电脑，因为电脑的世界中他可以变得又聪明又漂亮;他告诉我他想入团，他想和别人一样摘下红领巾戴上团徽;他还告诉我，他想考高中，然后考大学，读很多很多的书……他的梦想几乎都那么不切实际，可是我不愿意告诉他他可能连升级的资格都没有。
       就这样教完了一年，期末考试之前我得到调令去一所高中教书。当我在同学们面前宣布时，举班哗然，我看到了“卡西莫多”，他几乎是呆在了座位上，我想他一定很难过，可是没有办法。
       后来我离开了，以前的学生经常会来看我，我非常高兴。但是“卡西莫多”从未出现过。
       一年又过去了，他们也毕业了。不少学生又来看我，我问“卡西莫多”的去向，竟然无人知道。于是又感到了心酸。那是一个有着很多梦想的可怜的孩子，他的梦想此时大概都破碎了吧!
       教师节到了，令我意外的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竟然就是“卡西莫多”，依然还是那么丑陋，以致引起我现在的学生们一阵窃笑。他送给我一条紫色的鱼，说不清是美还是丑，如梦如幻地在小小的瓶子里游来游去。他告诉我他去了一所技校，他觉得以后做工人也很好，他觉得他会是一个有用的人。
       我惊讶极了，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被人无数次讥笑的愚钝而丑陋的人。
       临走的时候，他第一次不那么结巴地说:“老师，你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惟一一个给我鼓励和支持的人，我会永远尊敬你的。”这一回我不是心酸，而是心痛了。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多看了他几眼罢了。我不该得到他如此真诚的尊敬。
       紫色的小鱼就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并没有很强的生命力，我每次看的时候都要担心它会死去。也许这紫色的小鱼就如“卡西莫多”，带着梦幻的色彩生活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但实际上早已失去了未来……
       我想我会想“卡西莫多”的，他是一个外表丑陋而且几乎无用的人，但是正如《巴黎圣母院》里的钟楼怪人一样，他有着一个并不龌龊的灵魂，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从来都在被别人伤害，从来都没有想过报复，从来都只在追寻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我为什么要对他那么苛刻?他的灵魂是洁净的，他同样应该受到我的尊敬。
       “卡西莫多”，我的学生，他真的丑么?
       (光熙摘自《年轻人》2003年第4期，潘树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