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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读]一头扎进四合院
作者:董月玲

《青年文摘(红版)》 2003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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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一座四合院,大门在我身后刚关上,感觉四周一下子就静了。"
       初冬的一天下午,我从报社大楼出来,穿过遍地瓦砾的空地,到平安大街的另一边。在那片还没拆迁的老房子里,找一个美国人在北京的家。
       进了一座四合院,大门在我身后刚关上,感觉四周一下子就静了。
       阳光洒满院子,使得枣红色的门廊,杏黄色的窗帘,点缀在窗台、地上的绿色植物,都更加鲜亮。
       真没想到,我印象里拥挤不堪的大杂院,多数中国人眼里的破房子,竟让个美国人收拾得这么精致典雅、古色古香。
       围着院子的四间房子都没吊顶,高高的屋顶上露出粗大的圆木,木头上涂过清漆,泛出黑褐色的光泽。墙壁四白到地,简朴干净。地上铺的小块瓷砖,一看就有年头了。家具一律是旧的。屏风、书橱、老式沙发、小圆桌、木头凳子,正房里搁张清代雕花大木床。房里的小摆设也挺讲究,茶几的玻璃板底下压着几张旧图片;一只绿色琉璃烟灰缸被粘牢在小桌子上;除了老式电话、打字机、旧台灯外,客厅里还挂着一幅醒目的油画,占了大半面墙,画的是长征途中的毛泽东。
       院里有座假山,想不到这底下还有名堂,说原先是个防空洞,现在让这个美国人拾掇成了个酒吧。我很好奇,马上就下去了。
       洞顶挂着伪装网,洞里安了射灯、吊灯甚至煤油灯,但还是暗。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看清里边共分3个空间。楼梯口的这间最大,放着木桌木椅;左手这间有个小小的调酒吧台,贴墙放俩木架子,上头搁满了红酒,像个小酒窖;右手那间放了几只小板凳,墙上挂了块幕布,可以放投影。在这个地洞酒吧里,能喝到法国的葡萄酒,抽到古巴的雪茄,看到中国的戏曲片……住这儿的美国人,过得挺有滋有味的。
       等我从地洞里爬上来时,见到了四合院的主人龙安志,他的职业是律师,此外还写作,出了20本书,在中国待了将近二十年。
       "我喜欢到胡同里跟老百姓接触,我说得出,他们听得懂,我就很高兴。"
       龙安志瘦高个儿,高鼻蓝眼,讲一口流利的美式汉语,偶尔会蹦出咬不准的字眼。"我背个录包(绿包),里边装着玩魔术的工具,我在美国时学过魔术。到了街上,我突然玩儿起魔术,"呼啦"很多人来了,围着我。我表演完了,他们还想重复看,"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天津的老百姓很有意思。玩魔术是我的一个借口,我想跟人说话。"
       他说当年作为美国留学生来中国,在天津南开大学学中文时,不好好上课,天天骑辆旧自行车钻胡同。"一出南开校门,很快就能进到小胡同里。我特别喜欢转胡同,天津的胡同跟北京不一样,建筑也不一样,里边净是北方的老房子。有时从一个小胡同窜出来,突然到了一个小广场,却是欧式的,很有意思。"
       他那会儿的中文不是在教室里学的,而是在胡同。"我把课本上和词典上有关的词儿挑出来,编到话里背下,第二天转胡同时用。我喜欢到胡同里跟老百姓接触,我说得出,他们听得懂,我就很高兴。我经常说错,弄得大家大笑。这就是沟通,沟通是非常重要的。像中美现在很多大的问题,就是缺少沟通,如果有沟通就好多了。不沟通永远没法儿了解。"他说当年来中国,原因有两个:一是对中国文化有兴趣,二是对中国的改革更有兴趣。"在美国时,我对中国了解得非常少。美国的新闻给人的印象中国好像还是"文化大革命",天天有红卫兵跑到街上去……"
       龙安志是1981年夏天到的北京。天气很热,从机场往市区走,大客车在路上抛锚好几次。像当时很多外国人一样,第一站他被拉到了"友谊商店",那里能买到舶来品,他花了一美元买了一听"可乐"。"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天津看到一个很小范围的自由市场,和当时还很严格的计划体制反差很大。那时候还使用粮票儿,买馒头、买面包都要凭粮票儿,没有粮票儿,你有钱也买不到。可是同时,有些胆大的农民把他们多种的东西,像花生和毛豆,拿到城市,蹲在路边卖,开了自由市场的先河。虽说刚开始,却是观察中国经济的一个很小的镜头,从这里可以看到中国的经济要走哪一条路。"
       在南开他有一帮中国朋友。"他们对我很好,很欢迎我到中国来,到现在我们还保持来往。我当时就体会出中国文化里边人情味非常浓,这个也影响我要留下来。"
       龙安志留在中国,当起律师,做律师业务,咨询业务,包括帮助一些大的跨国公司进行投资论证。"美国柯达公司在中国建立的第一个、第二个合资企业,我就做了法律顾问,参加了谈判,起草了协议书。爱立信公司最开始进入中国,和南京熊猫电子集团谈合作意向,我参加了谈判,起草合资的合同。全球最大的维他命医药公司也想进入中国市场,我鼓励他们把主要投资中心移到浦东,最后他们把亚太研究中心从香港挪到了上海。"
       1990年的一天,龙安志到一个住北京东四史家胡同的中国人家里串门,这人住四合院,家旁边有个外国专家宿舍,也是四合院。知道专家宿舍可以租,龙安志马上就搬了过来。
       那时,住这儿的外商不多,东四也不热闹。"整个一条街像睡觉了一样,非常安静。"他在史家胡同住,在国贸大厦上班。
       "写写我亲眼看到的中国。我在书里预计的一些事情,现在都发生了。"
       这座四合院保护得非常好,里边很空,没什么豪华的东西,还是六七十年代的样子,装修得也不厉害,只在木头上刷了一层白漆。
       "据说1976年,就在这个院子里做出了逮捕"四人帮"的决定。随后而来的一系列重大变革,以此为起点,使中国走到了今天,这也是我选择住这儿的原因之一。"龙安志很迷恋这个传说,"我对中国现当代历史特别感兴趣。等我了解到那些事情,了解到那些人曾经住过这儿,就觉得挺有意思。我还听说中南海里的一些领导人,就住四合院,住在像西花厅、丰泽园里,四合院就更加吸引我了。"
       "再后来,我对四合院建筑本身有兴趣了。四合院为什么是这样的?建筑是人的思维在空间上的表现,四合院是这个样子的,肯定是有原因的。"他找了些书看,还认识了一些古建专家,听他们讲一些东西,再就是串胡同。
       "四合院很能代表中国的文化。你走到一个胡同里,从外边看都是灰墙,灰墙是非常严肃的,你不知道墙里边都有什么东西。要是走在西方的洋房外头,你可以看到花园,可以看到房子,人有没有钱,房子多大多小,豪不豪华,站在路上就可以看个明白了。
       "可在北京的胡同里,人走在路上,看不到院子里头是什么样儿的,墙都是一样的,就那个门,能让人感觉里边住的是什么人。不同的四合院有不同的门,像广亮门、如意门。在清朝,门是有级别的,你不能随便用广亮门,你得有部级以上的官位才行。如意门就是一些学士家的门。看四合院的门,可以了解主人的身份。
       "然后你进了大门,对面有影壁,你必须拐弯了,不能直走。西方的洋楼,一进大门,马上有梯子,上了楼就可以到主人的卧室。你进洋房,没有拐弯儿的,都是直走的。进四合院,你得拐弯儿进,想进主人的卧室,可能还要拐几个弯儿,有前院后院,可能还有多重院。
       "这就像进中国的市场一样,你不能直走,得拐弯儿进。
       "进了四合院,里头会很静、很密切、很透明。不过这种感觉只有你进了院儿才会有。一旦你进了这个门儿,你就成了自家人,大家一起享用这个空间,什么话都可以说,亲密无间。
       "四合院,能让人了解一些中国文化,比如说,你可以理解为什么中国社会那么讲"圈子"。你一旦成了圈子里的人,得,什么事儿都好办了。"
       美国人龙安志,慢慢在北京的四合院里住出了滋味:
       "住四合院,给我的感觉是精致、文雅,这种感受很深刻。特别是在晚上,感受更深。四合院儿的晚上最有意思,比白天还有意思,特别静。在这种安静里,你会比较放松。在放松的状态里,可以把问题想得比较清楚。我经常晚上不睡觉,写东西。"
       1996年,龙安志在四合院里写出《中国第一》这本书,书的第一段这样写道:
       "枯叶伴随着子夜的微风落在门外台阶上的声音清晰可闻,这是北京中秋之夜。过去5年里,我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这座清代的院落度过的。冬天,来自蒙古的寒风干燥而多沙,在庭院外的胡同里呼啸,北京城区就是由这些胡同构成的迷宫……"
       好几年前,我就买过、读过中文版的《中国第一》,记得书的封面是一双中国筷子夹起一张旧美钞。我对龙安志说:"你在书里说了不少乐观的话,你对中国的发展,好像比一些中国人还乐观。"
       他听了"哈哈"地乐:"我不是在说乐观的话,我是在帮外国人了解中国的变化。"
       "我为什么要写这本书,因为当时我很生气。一些西方的记者和政治家老挑中国的毛病,说邓小平以后的中国怎么怎么样,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了解中国,中国的变化已经挺大的了。我觉得我该写,写写我亲眼看到的中国。我在书里预计的一些事情,现在都发生了。
       "当时一些外国人说我"左",但一些长住或常来中国的商人很同意我的观点。我刚刚从新加坡回来,那里的人说我写的是实情。事实证明,现在的中国,是商业投资和金融管理最安全、最不出事儿的地方。我当时的观点,现在成了主流。"
       我问他:"这20年,有那么多中国人,"呼呼"跑美国去了,你就没想着回美国?"
       "回美国?没多大意思。我回去过,感觉美国就那样儿,变化不大。但中国一天一天地变,我在中国过得挺有意思的。"他又摸着肚子,喜眉乐眼地道:"我现在回美国,吃不饱饭了。我天天中午、晚上都得吃米饭,不吃米饭,我就吃不饱肚子。"
       他送我一本不久前出版的新书《中国的世纪》,书的序是朱镕基总理写的。
       (李敏洁摘自《活法》,中国青年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