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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妈是个男生。伍妈身高1.80米。2000年我和伍妈一起到这家建筑公司，师大毕业的我做行政，哈工大毕业的伍妈混在技术部。伍妈像事儿妈似的性格在面试那天就初露端倪。那天我坐在外面等面试，坐着坐着心烦，多半是担心吧，从包里摸出一包薯片哗啦哗啦地吃。
旁边的男生，就是伍妈，看我一眼，说:“同学，吃多了这类东西是不好的。卡路里高，占地方还没营养。”我看他一眼，说:“同学，有研究?”没想到他还真点点头:“我自修过营养学呢。”
没想到我和他都被留下。
上班第一天乘电梯，伍妈像见着亲人一样喊我。“喂，喂——”忙着表白，“是我啊，那天面试的,我啊!”伍妈的那个热乎劲儿，上帝都会后悔没在他身上多安条尾巴。
我和伍妈都是新职员，午饭在公司吃盒饭，下了班坐5站车，回公司好心提供的宿舍。
中午的时候伍妈总趿拉着过来，坐我对面对我的饭菜说长道短。肥肉不吃一点是不对的啦，青菜怎么能光吃叶不吃秆呢。
本来好像伍妈这种细心的大男人这世上已经没几个了，可是这么一来，公司同事都以为我们是情侣，这可大大不妙，我只好四处辟谣。可伍妈死性不改，说他拿我当妹子呢。于是有那么一天，伍妈又跑来关心我的营养问题，唠唠叨叨地说着这个没营养、那个不该吃的时候，我一边吞水一边喊他:“妈——”
全场笑倒。从此伍妈这名儿传开，我时而叫他伍妈，时而叫他妈，还时而叫他“妈咪呀”，把伍妈气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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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妈正经是70年代后期生的，就比我大几个月。可伍妈青年发福，不知怎么就被人当做60年代末期的了。伍妈的一个男客户请伍妈帮着设计上初中的儿子的书房，事完了请吃饭，伍妈婉拒，客户作亲热状:“哎呀小伍，一起去吃饭嘛，反正大家差不多年纪，有共同语言的。”
伍妈想，我有这么老吗?这问题困扰了伍妈很久。有天去吃饭，伍妈看着我，欲言又止。我说:“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就说。”伍妈伤心地讲了这件事，讲完了认真地问我:“葭葭，我真的有这么老吗?”我安慰他:“哪儿呀，是他们不会看。不过你这种长相也好。你想啊，你二十来岁的时候人家以为你三十来岁，等你三十来岁了人家当你三十来岁，再等你四十来岁了，人家还以为你三十来岁——这种福气，不是我们这种老得快的MM可以梦想的。”
一席话说得伍妈点头称是。
可是没过多久，伍妈又来诉苦，说那天买东西回来坐车，司机和他套近乎说:“先生，回家看老婆吧?孩子多大了?”伍妈说:“这回我倒有心理准备了，我说，儿子上小学了。”
然后又没过多久，伍妈又问我:“你觉得我很胖吗?”
看见伍妈，才知道男生所谓的粗心大意全是假的，他们和女生一样，可在意自己呢，特别是别人说自己长得怎么样的时候。伍妈到我这边来坐，是一定要照照我的大镜子的。我说:“妈咪在家常照镜子吧。”伍妈说，哪儿呀，大男人照什么镜子。我叹口气，说伍妈虽然嘴碎点儿，人胖点儿，好歹也算得帅哥一名。伍妈当场就要请我吃火锅。吃的时候他又问我:“你真的觉得我不胖?”
我简直要晕了，大叫:“妈!”这才让他闭嘴。
C
表面看起来，我和伍妈很像同事们谣传的所谓“朋友”。事实上，伍妈悄悄地告诉我，在老家成都，他有一个温柔可人的GF。我呢，我虽然没BF，可好像咱这样的新人类MM，哪儿捞不着一个男朋友?可我们这样进进出出，还是有点儿暧昧。
基本上伍妈就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人了。有次和我坐公交车，伍妈有位子而我站着，我知道他不让我，是故意的。果然伍妈说:“你坐呀。”他指指他的老腿。我还跟他客气吗，马上坐在他腿上……伍妈脸色都变了，手作投降后仰状，嘴巴张得有一个鸡蛋那么大，他说:“你你你，你怎么就真的坐了啊。”伍妈红着脸让座给我，我拍拍他的老脸说:“知道吗，你在我眼里已经没有性别了。”
为此伍妈一直抱怨:“怎么现在的女生都这样。”然后说，还是他的GF好。从此，伍妈再也不敢说这种有贼心没贼胆的话了。
让座事件过去后，伍妈看着我有点儿怕。我说:“现在知道怕了吧?咱俩住那么近，老兄又如此英俊不凡，小心我劫财劫色呀。”伍妈居安思危，开始给我介绍BF。有天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一个男生要介绍给我，还没等我回话呢，就约了人出来吃饭。我说好，春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于是去。
当着那男生的面给伍妈打电话，开口便是滴得下蜜的一声:“妈咪呀。”男生关切地问我妈咪怎样，我作大惊失色状:“你不是他带来的吗?妈咪就是小伍呀。”
第二天伍妈在电梯口叫住我，说:“姓郭的小妞，今天甭想我给你带饭!”我挤进去，比他声音还大:“妈，那怎么可以?”满电梯的人，特别是那几个不是我们公司的，看着伍妈，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就看我拽住伍妈的衣袖，声音滴滴嗒嗒:“妈，妈，妈呀——”
伍妈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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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妈是个品位高尚的人，爱看书，不像我，专看时尚杂志。伍妈在看过那本《谁动了我的奶酪》之后，自诩为不求上进的哼哼，推崇梭罗的简单生活，喜欢懒人哲学。伍妈常说，GF就是他这辈子的奶酪。
去年“五一”，伍妈说要回成都看他的GF。临行前那几天，伍妈天天同情我一个可怜的孤魂野鬼，每天向我描述恋爱甜蜜N次，伍妈说:“老妹呀，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终身大事了。”
伍妈幸福得像一个P颠P颠的老太太。
没想到伍妈失魂落魄地回来，问十答一，问了一个晚上才知道伍妈那里发生惨剧，他的GF要北上，北京朝阳区长大的一个男孩在那里等她。伍妈那天差点流泪，说葭葭你知道吗，我和她从大四开始黄昏恋，就算只是黄昏恋吧，也好歹见过家长，她妈妈还挺喜欢我的;可那个男孩算什么，只不过是她去北京玩儿时认识的，才一个月而已，才一个月而已啊!
伍妈问我:“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干脆吗?两年的感情说分就分?”那段日子伍妈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伍妈抱着和GF的合照，常常一看就是个把钟头。有天和伍妈逛街，走着走着他突然拔脚狂奔，半小时后他回来，问他上哪儿去了，他说，看见一个女孩，特像G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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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我关心起伍妈的营养问题了。可我这人笨啊，弄来弄去也就那么几个菜，最拿手的是排骨炖藕，洗好切好排骨，放盐，扔藕……伍妈一边吃一边听我讲做菜心得，吃着吃着就冒出一句:“慢着慢着，放盐，扔藕；我怎么觉着像关门，放狗啊?”那是“五一”过去后的半年，伍妈终于会说一句笑话了。
和伍妈一块儿去买菜，伍妈说:“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的男人特别经不起打击?她是不是就为了这个才离开?”我想了想，伍妈看着我，焦急地等我回答。我还是想了想，张大嘴巴，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伍妈说算了算了，摆摆大手。伍妈神情黯然。
伍妈这种优柔带点儿女性化的性格，或许真的是她要和他分手的原因。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看着伍妈黯然，心里一阵阵难受。
我提过伍妈手里的鱼，左手握住了他的手。伍妈期待地看着我，我说:“不怕，有老妹我给你介绍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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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给他介绍了好几个MM，可是伍妈总找借口。日子久了我也不再逼他，像伍妈自己说的，时间总能抚平伤口。
今年“五一”，我和几个朋友去丽江，伍妈要加班，没去。回来时我和一个男生聊得火热。男生姓顾，早我们一年来上海。
那是6月的一个周末，小顾请我们去“钱柜”唱歌。他那边的两个同事，我这边的伍妈和一个女友。
一晚上小顾一直在我身边问长问短，伍妈则一直唱着歌。伍妈的嗓子其实不错，可那么一首接一首，唱着唱着就有些声嘶力竭。
我喊他:“伍妈!伍妈!”他不理我。我向女友说:“嘿，这家伙是不是疯了?”
突然地，伍妈就唱起了《满汉全席》里那首袁咏仪唱过的，不知道什么名字，就是里面有“男人不过是一种消遣的东西”这句词的。
我再次对身边的女友说:“伍妈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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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知道伍妈在想什么。可是我，不确定相处就是相爱。对我来说，相处容易相爱难。我和伍妈的关系前所未有地紧张，以及生疏。
小顾约我，我和他出去。刚开始的感觉总是没什么感觉，直到有那么一天，小顾握住了我的手。
那一刻，竟然不自觉地想后退。
脑子里电光一闪，闪出的画面竟然是那个菜市场，那条有腥味的鱼，我，握住了伍妈的手。
如此平淡，可是为什么如此深刻，在记忆里久久、久久不肯放手?
伍妈胖胖的手，我常笑他，握紧就像个大馒头。
回去的时候,伍妈站在我的门口。什么都没有说，脚边是一个大大的袋子。他挠挠头，半天才开口:“明天是周末，咱是不是应该弄点儿好吃的?”
突然很想知道那袋子里是什么，可不用打开也猜到十之八九。
伍妈这种人是不会弄什么玫瑰和丝巾扣的。萝卜白菜才是他的风格。
果然，翻开袋子是两斤肉、几块排骨、西红柿、白菜、葱、藕。
我大叫:“来呀，关门，放狗!”
(覃安达摘自《人生与伴侣》2002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