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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到处都是发廊，我却难以找到合意的理发场所。
       我的头发天生柔软稀疏，加上头形奇特，额头太高，使许多理发师无法根据我的特点，合理地设计发型和用剪。他们常常是随便挑一种大众化的发型往我头上一套，嚓嚓嚓地几剪子，效率极高地将我搞掂。当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将围布撤了下来。我意犹未尽地问：“就这么完了?”人家不耐烦地反问道：“你还想怎样?”
       再看壁镜中自己的尊容，要么像个马桶盖子，要么像只未褪尽毛的小鸡雏，活脱脱一个丑八怪。我痛定思痛，换了一家又一家理发店，结果都是大同小异。人家把心思都花在吹风、烫发和面膜上啦，哪里还顾得上原始简单的剃头剪发，再说我这个头也确实为难人家了。
       每次剃完头，我就苦不堪言，足有半个月不敢出门见人，以至于一到该理发的时候，便不寒而栗。我想自己是得了“剃头恐惧症”了。
       一位朋友知道我的苦衷后，答应为我遍访高人。几天后，他喜滋滋地告诉我:“你的头有救了!”我随他来到老城区的一条老巷子口，一棵古樟树下搭着一个简易的棚子，一位老者正哼着黄梅小调，极其娴熟地替人理发。一把剪刀上下翻飞，呼呼生风，简捷有力，令人眼花缭乱。
       当时已是下午4点多钟，只有三个人在那儿排队等候。见我准备掺和进来，有个人好心地对我说：“别等了，明天再来吧。今天肯定轮不到你。”我不信，搬个方凳坐了下来。再看那老师傅，剃起头来像绣花一样，有板有眼，仔仔细细，每一个头都好比精雕细琢的艺术珍品。直到下午6点多钟，在我之前还有一位老兄在伸着脖子等。天色已晚，我只好回家以待明日。翌日清晨，我便早早地来到理发棚，成了第一个顾客。老师傅一见到我就笑了：“昨天让你久等了，来来来，今天我为你好好剃个头!”
       我在一张陈旧老式、朱漆剥落的理发椅上坐了下来，半信半疑地想，成败就在此一举了。老师傅为我围上围布，然后抓抓我的头发，再在我的头廓四周抚摸拿捏了一番。“小时候肯定是个不安分家伙，看把头睡成什么样子了。”老师傅絮叨起来，“你在不少理发店剃过头吧?”
       “您怎么知道?”我惊问。老师傅自信地说：“不是大爷吹牛，你这奇形怪状的脑袋，全城如有第二人能剃得让你满意，我的看家本领就不叫手艺。”
       他已在我的头上动起剪来。剪几下，他便停下来，立在我的面前，眯缝着眼把我的头端详来端详去，再问问我的意见，不像在理发，倒更像在欣赏一幅名画。就这样剪几下停一停，看一看问一问，足足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一种只适合我的发型——分布合理，弥补缺陷，均衡美观，逐渐在镜子中浮现出来。
       欣赏着自己的新形象，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觉，禁不住向老师傅建议：“大爷，您这么精湛的手艺，为何不到闹市区弄爿店面?”
       “热热闹闹可不一定是最好的。我这老牛拉车的剃法，能赚到钱吗?好手艺有时就是耐心和时间啊，这样反而没有人家赚钱快了。”他爽朗地笑起来，“我可不为钱，几个儿子孝敬我的钱都用不完呢，唉，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天生的劳碌命，做点事，和大家伙儿叨叨闲嗑，心里畅快着呢……再说我剃了几十年的头，太喜欢这个行当了……”
       我为自己市侩气的建议，脸刷地变得通红。这位以做好本职工作为自豪和最大满足的理发师傅，用他的精神追求和人格魅力为我上了一场生动的人生课，使我汗颜乃至震撼。
       当人们把替人服务和工作，仅仅看成是增加收入或攫取社会地位的惟一手段和途径，而不去体会工作中蕴含的快乐和自身能力的本质时，他们其实是十分猥琐和可悲的。
       每一个勤勤恳恳工作的人，尽管没有大款的派头、高官的地位和明星的名气，但他们同样值得尊重，因为无论身份和职业如何，出色的工作就是高贵智慧的象征。
       (张军摘自《人间方圆》
       2002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