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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女孩与海豚
作者:杨 洋

《青年文摘(红版)》 2003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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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豚妈妈一次次地将小海豚顶出水面,整整一下午,为了救自己心爱的孩子,海豚妈妈将自己的嘴巴顶得发白,顶出了血……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郑洁萍有许多令女孩子们羡慕不已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是她与她心爱的海豚海狮们的合影:一波碧水里,郑洁萍满脸灿烂的笑容,她伸得长长的手臂里,同时拥抱着两条大海豚;郑洁萍站在威风凛凛的大海狮旁,看起来她跟它亲昵无比;郑洁萍快活地骑在飞快游动的大海豚身上,她的头发飞扬着,手臂高高扬起,人们仿佛听到她身后那一串串清脆的笑声……
       2002年7月25日,广州海洋馆里人头攒动,海豚、海狮的表演精彩纷呈、高潮迭起。身材娇巧的郑洁萍站在表演台上,她,就是指挥海豚表演的人!
       随着她的一声哨响,只见两只体重达200多公斤重的大海豚刷地一下跃出水面,它们以优美的姿势同时在空中打了一个前空翻,又同时落了下来……这个动作,是有名的“双豚出海”。观众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两只海豚轻盈地向郑洁萍游去,郑洁萍疼爱地摸了摸它们的头,为了奖励它们刚才的精彩表演,她将一只只小鱼儿喂向它们的嘴里……
       演出结束了,郑洁萍浑身湿漉漉地走向笔者。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如此如此深地爱着这些大海豚……”
       以下的故事,是郑洁萍自己讲述的。
       海豚妈妈一次次地将小海豚顶出水面,整整一下午,为了救自己心爱的孩子,海豚妈妈将自己的嘴巴顶得发白,顶出了血……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是1997年来到海洋馆的。那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广告,广州海洋馆要招驯养员,专门驯养海狮和海豚。我当时还不到20岁,闲在家里没事儿干,一想,这活儿挺好玩儿,就报了名,没想到还真让我考上了。
       海豚是些极聪明的家伙,据专家讲,它们的智力相当于人类七八岁的小孩。所以一开始,我的外国教练就对我说:“你要时时记住,是你在训练海豚,而不是海豚在训练你。”
       那天,我教一条小海豚做健康训练。我吹了吹哨子,让它把它的尾巴伸给我。小海豚一看我人儿小小的,大概它觉得我好欺负吧,就故意把尾巴在水里抛来抛去,抛得水花乱溅,就是不肯把尾巴递给我。
       我生气了,顺手将身边一只小桶里的鱼儿摸出来,逗弄着那只小海豚。海豚一看有吃的,立刻游向了我。我孩子气大发,将鱼儿放回桶里,对它说:“谁让你刚才不听话呢,偏不给你吃。来来来,让我先训训你再说。”
       我一边说,一边再次伸出手来。没想到那海豚居然发了怒,一下子咬住了我的手……
       我疼得当时就哭出声来。望着伤口不断滴下的血珠,我的眼泪也一串串落下来。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教练的那句话:“是你训练海豚,而不是海豚训练你。”我性格中的倔强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连伤口也顾不上包扎,继续刚才的训练。
       那只小海豚明白自己碰上了一个不好惹的姑娘,它一下子变乖了……
       成年的海豚每只重达200多公斤。这些来自美国、日本的大家伙极娇贵,每天要给它们吃经过消毒的新鲜鱼虾,还要喂它们维生素。刚开始时,我喂海豚很随便,将一些鱼儿胡乱抛给它们,我想,这大家伙吃这些小小的鱼儿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一天,我正乱抛着鱼儿,被我的外国教练看到了。他走过来,一句话也没说,就从桶里拿出一条鱼来,“把你的手伸出来。”我一见他满脸严肃,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把手伸给他。他拉过我的手,将鱼一下子扎向我的手,我的手被那鱼身上的刺扎得生疼生疼的。教练看我不高兴地撅起嘴巴,就对我说:“疼吧?记住,以后不要乱抛鱼儿给海豚,它的喉咙比你的手娇嫩得多,小小的鱼刺会要了它的命的。”说着,他做示范似的将一条条小鱼温柔地送向海豚的嘴里,“明白了吧?这样就不会扎到它。”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越来越喜欢这些聪明的家伙,而让我彻底爱上海豚却缘于一件事。
       海豚艾莲要做妈妈了,它好像知道大家都在热切地盼望着它把孩子生下来,就每天挺着大肚子骄傲地在水里游来游去。这一天中午,它终于生下了宝宝。我和同伴们围着池子看着,心里那个高兴啊。看着看着,大家的心突然沉下来——只见海豚宝宝虚弱地在水里挣扎了两下,竟慢慢地向水底沉去……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只海豚宝宝还没足月,海豚妈妈就把它生下来了。
       海豚妈妈一看宝宝要沉下去,它像一支利箭一样,一下子射向水底,然后一个转身,笔直地向上冲:小宝宝被它用嘴巴重新顶上了水面。
       整整一个下午,海豚妈妈都在重复着这个动作。海豚妈妈知道,只要宝宝沉入水底,它就永远失去这个孩子了。所以,它不断地用嘴往上顶着它的孩子,不断地发出声音呼唤自己的孩子。只是它的动作越来越疲惫,越来越沉重,它的叫声也越来越绝望。到最后,它的嘴巴顶得发白,顶得流出了鲜血,它的叫声简直在泣血了……
       黄昏时分,工作人员试图把已经死去多时的海豚宝宝打捞上来。海豚妈妈大叫着,带着宝宝游得离岸边远远的:它拒绝交出它的孩子,拒绝接受宝宝已经死去这个残酷事实……
       那只大海豚一甩尾巴,一下子击中了正在它后面游水的我的头。我的头嗡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聪明的海豚会表演很多精彩节目,比如“空中飞人”:两头海豚分别顶着驯养师的两只脚,先是在水面迅速滑行,紧接着一起潜入水底9米深,随着水柱冲天而起。驯养师被两只海豚顶着脚底,从水中刷的一声笔直升到空中5米处,再跌落下来……整个动作惊险流畅,一气呵成,有极高的观赏价值。每次我们表演的时候,都能赢得观众一阵阵惊叹和热烈的掌声。但很少有人知道,我们是如何训练这些海豚的。
       “空中飞人”这个动作,需要两只海豚和驯养师的配合极默契,一不小心,驯养师就可能从空中跌落下来。放下这个高难动作不说,让我们先说简单的,比如说“海豚顶球”这个动作:海豚从水里跃上空中,用嘴巴准确击中悬在5米高处的球。整个动作是在一瞬间完成的,但训练时却让人煞费苦心。
       我先把球放在水面,让海豚不断去碰它,每碰一次,就奖励鱼给它吃;等海豚能准确地掌握指令时,再把球一点点升到空中;直到最后,海豚能空中一跃,准确地击中球,训练才告一段落。
       最好笑的是训练海豚唱歌。怎么样才能让海豚听从指挥,随时发出“”的“歌唱”声呢?我试探着把手伸向海豚的鼻孔,用力向里面抠,海豚感到不舒服,于是发出“”的抗议声。这声音在人听来,就该是海豚的歌唱了。我大喜,急忙奖励鱼给它吃。聪明的海豚发现,只要它这么“”两声就有鱼吃,于是只要我发出指令,它就迫不及待地叫起来。只一天的工夫,7只海豚全部学会了唱歌,这是迄今为止所有项目训练中它们完成得最快的。海豚也会争风吃醋,也会欺强凌弱。身体最小、年龄也最小的埃比经常成为别的海豚欺负的对象。一天,因为埃比在训练中表现出色,我就夸了它几句,并摸了摸它。嫉妒心极强的吉尔在旁边看到了,当时就不乐意了,我怎么叫它它也不过来。它在水里蹿来蹿去,因为报复不到我,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忽然,它一甩尾巴,忽地一下蹿到埃比的身边,冲上去狠狠咬了埃比一口。别的海豚见了,也纷纷参战。霎时间,水面上硝烟四起,一片混战……从那天起,我时时告诫自己,对这些孩子似的海豚要细心,要做到公平,千万不能伤害了它们的感情。
       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我越来越爱这些大家伙,一天见不到,心里就痒痒的。这一天,是我的生日。这一天的阳光很好,我的心情灿烂得只想放声唱歌。最后我跳下水去,跟我的海豚嬉戏在了一起。海豚们高兴地用“”的叫声欢迎我,它们排起队,在碧蓝的水面上整齐地跳起了舞蹈。我也混到它们中间,跟它们一起起舞、放歌。
       我们正玩得高兴,一只大海豚大概是高兴得忘乎所以,只见它猛地一甩尾巴,一下子击中正在它的后面游水的我的头。我的头嗡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随后几天,那只海豚一直蔫蔫的,见到我,就愧疚地低下头……
       除了海豚,我还饲养一些海狮。海狮的动作敏捷凶猛,跟它们打交道得小心翼翼的,否则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它们咬得鲜血淋漓。馆里有一只500多公斤重的大海狮,别看它个头大,性格倒很温顺。每次接近海狮群时,我都带上这只大海狮,有它在身边,我就不怕别的海狮欺负我了。
       海狮临终前的样子很安详,因为在这里,它找到了真正热爱它的人。
       海豚海狮们生病或死亡,那是最令人悲伤的事情。因为我已经跟它们建立了亲人般深厚的情谊。
       我永远忘不了几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海狮别克时的情景。那一天,别的海狮都在嬉戏打闹,只有它静静地立在池水边,头高傲地昂着,眼神略略有些忧郁地注视着远方。这是一只具有王者风范的海狮!我立刻就喜欢上了它。
       别克是那样智慧、聪明、健壮,再难的训练项目只要教它,它很快就能学会,可是它却突然病了。
       在别克的皮肤上,生出了密密的小豆豆。开始,我们以为它的皮肤感染了,就给它吃一些消炎药 ,在它身上涂一些碘酒。后来,别克的病越来越重,我们不得不找来皮肤病专家。专家的诊断结果令我们悲痛异常:别克得了皮肤癌。
       别克开始接受放疗、化疗,在漫长痛苦的治疗中,别克表现得越来越沉默。它的动作越来越慢,呼吸很沉重,发出呼呼的声音。别克的体重从500多斤重降到200多斤,它走路的时候,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它全身的骨架。
       为了保证不传染别的海狮,我们不得不把别克隔离开来。海狮是群居动物,但从那天起,别克彻底孤单了。
       也是从那天起,每天我都捧着一条大鱼去看它。别克的口腔溃疡,舌头烂了,它已吃不下刺多的小鱼。我就把大鱼的骨头剔出来,把鱼肉一块块送进它的嘴里。我一边喂它,一边用尽量快乐的口气对它说:“你今天看起来不错嘛。别灰心,慢慢你会好起来的。”我希望我的安慰能使别克积极一些,求生的欲望强一些。
       但别克还是一天天衰弱下去了。一天傍晚,当我又一次去看它时,我轻声唤它,它竟看也不看我。此时,别克的目光落到了很遥远的地方。来自美国加州海岸的别克,此时一定想起了它的故乡:那碧蓝的大海怒涛翻涌,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上,辉煌灿烂的落日余晖中,栖息着无数只聪明强壮的海狮——这是别克真正热爱的生活:有亲密无间的兄弟亲情,充满了自由与活力。
       我再一次落泪了,眼泪无声地滴落在地上,惊动了别克。别克的目光望向我,充满了柔情。“卧床”多日的别克,此时竟站起来,它缓缓地走向我,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临去世的前一个星期,别克不再吃任何东西,它很安静,也很安详,虽然瘦得只剩下了一副骨架,但它的神态充满了王者的尊严。我更长久地呆在它的身边,我们的灵魂在对话:
       “别克,你很孤单是吗?”
       “不,我很快乐,很满足。我虽然远离故乡,但在这里,我找到了真正热爱我的人。”
       在我们谈话的第二天早晨6点钟,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别克走了。我和我的伙伴们环着它的身体肃然而立,我们为它燃起了一炷炷香,香烟袅袅升上天空,为我们心爱的别克送行……
       (周民摘自《女子大世界》
       2002年12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