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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在中原一座著名的商业城市，1993年从人大贸易经济系刚毕业就插到美国斯坦福读大三。后被招聘到著名的科尔尼咨询顾问公司供职，为美国一些大企业做经营管理和市场营销方面的顾问。3年后又被猎头公司推荐到纽约一家跨国公司供职，就在这里，我有幸认识了令人终生难忘的倔强女孩凯西
       我和凯西合用一间大办公室。这位美国女孩中等个儿，不仅身材苗条，还特别漂亮，她一下子就吸住了我的目光。她一头金色的头发，白玉般的皮肤，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脸蛋儿上还有几颗小小的雀斑，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我没见过天使，但我觉得她就应该是个天使。
       平心而论，在钢筋水泥丛林构成的写字楼里，更多的是刻板的工作、冰冷的电脑和匆忙的脚步。这时，如果有一个女孩，像啁啾的林中云雀一样，无所顾忌地展现她天生的欢快与青春活力，无疑是办公室里一道芳香怡人的风景，使整个僵硬的空间马上柔和亮丽起来。最初，我以为她一定是位妩媚而柔弱的女孩。可是，不久就改变了我对她的看法。
       每天早晨，凯西的声音就在公司里流动，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她忙碌的身影飞来飞去的犹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凯西，后面打印机的粉墨用完了。"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跑过来说。"我昨天已经打电话了，今天可以收到。"凯西挥挥手潇洒地说。
       "凯西，我午餐时间不在，你帮我接一下电话好吗?"前台的接待秘书央求道。"你的老板呢，她干什么去了?好吧，你走之前，把电话转到我这里。"凯西很爽气地答应了。我突然对凯西的工作性质有了疑问。她明明是派给我做助手的，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纠缠不清呢。
       "第一年，我是总裁秘书，接电话、打字、安排会议；第二年，客户服务部的经理怀孕生孩子，我便调去接管那一摊子的事情。在客户服务部干了8个月之后，客户服务部的经理回来就职，总裁便来跟我商量，要我再调动一下，我不愿意为难他，考虑都不考虑，就直接到这里来啦......"
       才二十多岁的她，已经是公司的老员工了。她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知道这里的每一个秘密。
       "我可以拒绝午餐时间接电话。可是，我不做谁来做呢?现在的接待秘书归客户服务部经理管，不过，那个女人时间一到就离开，你最好不要指望她。"
       "那个女人"的称呼吓了我一跳。这样一个热情豪爽的女孩子居然也有如此不礼貌不客气的一面。要知道，在公司这个小小的社会中，任何一个不恰当的举动或言辞都会引发不必要的人际冲突。
       我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尤其在打电话的时候，常常卡住。 "你好，我是某某某，我从......"这家公司的名字十分奇怪，我不知如何发音才好。这个时刻，凯西便从她的座位上弹起来，箭一般地射到我的面前，对着电话筒大叫："我从UVWXYZ公司打来，"叫完，便 迅速地退回自己的角落。我接下去说："我们的电话号码是......"我又卡在那里，一边用手乱拍桌子，试图找一张有公司电话号码的名片出来。这时候，凯西便二话不说，再次从她的座位上跳过来，一把抢过电话筒："我们公司的电话是7××××××。"说完，仍旧面不改色地跳回自己的角落，继续做她自己的事情。
       我放下电话，一甩手，却不小心将桌上的咖啡杯碰翻，褐色的液体四面八方地蔓延开来。正在低头做事的凯西便极快地从自己的抽屉中抓出一团餐巾纸，一声不响地扔到我的桌上。
       我们的默契合作大概就是这样开始的。我向来喜欢眼明手快的女孩子，而凯西机灵敏捷的反应和心有灵犀的帮忙使我得益不少。因为这样，我便对她日常的小毛病十分宽容。
       比方说，凯西喜欢在电话上与朋友聊天，一边用嘴聊天，一边还可以"马不停蹄"地使用"Instant Message"与不同的人笔谈。在如此手忙嘴乱的情形之下，她居然还能够将自己的工作进行到底。
       既然她公事私事两不误，每天也能够将"作业"按时交给我，我便采取睁一眼闭一眼的政策，希望大家同处一间办公室，天天相安无事。
       有一天，总裁到办公室来商谈事情，谈毕，立即把我召去。"你怎么可以容忍凯西?"总裁说，"我觉得她的行为十分病态，可以称得上‘强迫性冲动‘。你没有见到吗?短短几分钟的讨论，她都无法控制自己，非得回到Instant Message上好几次。你还坐得住，我看了都要疯掉。"
       "还有，她对客户部经理的态度不但恶劣，而且已经影响到大家的工作情绪，必须立即解决。"他语气坚决地说。"我没有选择嘛，"我慢慢说道，"她是你给我的，又不是我自己雇用的。她从前还是你的秘书，你为什么不把她教得像样一点呢?"
       经过沟通之后，我和总裁终于达成了一个协议。那就是，他决定凯西的去留问题，而我则必须跟凯西谈一次。当天我找到她说："凯西，你知道吗，你实在是个很好的人，有很多优点，大家因此有很多理由喜欢你。可是，你也有不少缺点，让人也因此有不少理由讨厌你。"我在忠实地履行我和老板之间的协议。
       凯西在Instant Message上结束最后一个句子的聊天，回过头来。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专注，前额发亮。可是，那条束在脑后的金黄色的马尾辫依然不受控制地晃动着，一左一右，稚气地将她本来很严肃的表情变得不那么严肃。
       "这是我的性格，我愿意帮助人，帮助每一个人。可是，对于我不喜欢的人，我就告诉大家，我不喜欢她，我不尊重她。做事也是这样，尽量做好，做完了就结束了，何必装模作样地没完没了呢?"她的手还留在键盘上，她的桌子很整洁，所有的档案都已经清理完毕，各就各位。
       其实，凯西这种待人做事的态度和方法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不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率性毕竟是小孩子的行为。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便是逐渐磨掉率性，变得圆滑、周全和灵活的过程。尤其在办公室，圆滑周全的程度，是一个人能否与他人和与公司这个小社会"Fit"(适应环境)的指数。
       "凯西，你的童年快乐吗?"我突然问。我一直都认为，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为是由三种因素决定的：先天的遗传、后天的训练，以及童年和少年时期家庭的背景。
       "我的父母很爱孩子，可是他们之间却相处不好，早早便离了婚。从3岁开始，我和我的妈妈住。
       我们住在一个不太好的地区，白人很少。我们是少数几个经常被邻居小孩子嘲笑的白孩子。我从小就跟人打架，什么都不怕。"
       难怪她的率性中有一股咄咄逼人的强悍味道，而她的热情中也带有一丝居高临下强加于人的粗糙。"你的父母是从哪里来的?" 我又问。
       "我的生父是德国人，德国人的固执是出了名的。基本上，你是不能跟德国人理论的。我的母亲是葡萄牙人。你知道，葡萄牙人是非常热情的，最好天天派对到深夜。我是兼收我父亲的固执、认真和我母亲的热情、豪放。改不掉的，我也不想改。"
       凯西虽然只是个女孩子，却把自己的性格剖析得如此透彻，真是难得。
       我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凯西又跟客户部经理发生了冲突。
       总裁决定让凯西换一下工作。这一次，他索性把她换到客户部经理手下去干。这明摆着是要逼走凯西。解雇员工的方法有很多种，最高明的一招，便是让员工无法呆下去，自动离开。
       不久，凯西果然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我想，我在这里是呆不下去了。"她一边将电脑关掉，一边动手翻着抽屉说，"想当年，每逢总裁有难，我总是想方设法帮助他，换来换去的凭他的高兴。到今天，我自己却连个专业也没有，居然还落得这样的结局。"
       "凯西，你已经决定离开了吗?总裁知道你的决定吗?"我问。"我会把决定告诉他，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凯西的声音很镇定，可是她的大眼睛中泪光闪动。
       "明天，我明天就去找工作。"说到这里，凯西突然俯下身，扑在桌上哭出声来。她很伤心地流着泪，肩膀一抽一抽的，完全像个委屈的小女孩儿。
       "凯西，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在乎这样的调动。反正只是一份工作，只要做事就好，再说薪金也没有变，工作时间更没有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决定跳进去搅局，继续说，"而且，你也知道，我们一直跟客户服务部有矛盾，工作上无法合作，麻烦一大堆。如果你去的话，我会很高兴的。至少，我们之间会合作得很好，也算帮我一个忙好啦。""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凯西抬起头来，她一双泪水蒙蒙的眼睛，求助似的看着我。"是的。我们经常说的Profession(专业)，就是这个意思：永远不要将个人的恩怨与工作夹杂在一起。不论你喜欢还是讨厌一件事情，都可以，因为这是你个人的权利。可是，它们应该与工作无关。"我心平气和地开导她。"好吧，我想一想。"凯西说。
       接下去的日子便是感恩节和圣诞节，放假、购物、旅游，私人的活动安排得满满的，工作上也因为年关临近而忙得昏头昏脑。凯西的事情几乎被我忘掉了，直到一天下午，我偶然发现凯西坐在那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她是个好动的女孩子，很少有发呆的时候。
       "凯西，你怎么啦?不舒服吗?"我突然想起了她的问题，"调动的事情，现在情形如何?"她愤愤不平地说："你来看，那个女人发给我一封E-mail，这哪里是一般的内部调动。"我赶紧俯身到她的电脑前，去读"那个女人"的电子邮件。
       只见上面写道："凯西，我很高兴你有意来客户服务部工作。可是，我已经在各大报纸上登了广告，我希望你和其他前来应征的人有同等的竞争机会。请在今日下午之前，将你的履历表交到我的办公室。在对你的履历进行评估之后，我会与你约个面试的时间。谢谢!"这算什么?简直岂有此理!
       "大家都知道我的情况，我根本没有什么履历。我刚从大学毕业，这里只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就这么简单。而且，即使我有履历，也答应她面试，以后又能怎么样呢?她可以要我，也可以不要我，这样的羞辱我可不接受。"凯西说道。
       她明显地消瘦了，紧闭的嘴唇在下巴上划出一道突兀的弧形，湖水一般秀丽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这样一个简单的女孩，在这样一个因为周围其他人自私的用心而复杂化了的事情中，完全失去了招架的能力。这些"其他人"，自然也包括了我。后来，我决定去找总裁。
       总裁不在，他下午出发到德国去了。我当天便发了一份E-mail 给他。无论他在天涯海角，只要他打开电脑，就可以读到我的信。
       接下去的几天，凯西都没有出现。没有了凯西的办公室，顿时安静得如同古堡，死气沉沉，连空气也似乎停止了流动。
       第四天的早上，我一踏进办公室，就听到凯西开朗的笑声。 "我特地来跟你说再见的。"凯西已经把她私人的东西都打了包，堆在地板上。"笑得这样开心，一定是有好事吧?"我说。
       "总裁把我推荐给他的一个朋友，也是同行的公司，也是在客户服务部。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欢这样的工作。那天晚上，总裁打电话到我家，告诉我，假如我不喜欢，或者不适应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回来。可是，我去试了两天，我想我做得下去。而且，我的新上司非常好，我好喜欢他!"
       "恭喜你，凯西，人们都说，好事情总会发生在好人的身上。" 我把她送到门口，我们互相拥抱，道别。
       凯西不但是个单纯的女孩，也是一个聪明的女孩。我相信她在那些等待着她的无数的挫折和磨难中，一定能够不断地成长起来的。
       （孙景平摘自《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