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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我的大学,最后一课
作者:黄小江

《青年文摘(红版)》 2002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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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当时的毕业导师是抓阄分定的。我那冥冥中的一抓,结果摊上了一位教授老头子,人称"德高望重的罗老",我们后来给加上一后缀"头儿",就成了"罗老头儿"。
       按我们的想像力所及,教授而至于"老",该是一副老学究,甚而至于老顽固的形象,不料罗老头儿却是一个化学版的 "周伯通"。我们仿佛有点儿"冤缘",还未见面就干了一仗。开学之初,我因为忙着跑单位,耽误了报到,老头子"开张"三天没见着自己的学生,大概很没面子,接连找同学捎话给我,第一句是:"我生气了!"第二句是:"今天,我又生气了!"于是我吓得赶紧收心归位,第四天就赶去实验室报到。
       脚跟还未站稳,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突然出现,大步流星直奔向我,目光灼灼像要吃人,不用介绍,我已经知道这就是"德高望重的罗老"了。
       全组的注意力"刷"地集中过来,气氛凝重极了。
       不料,他一开腔,大伙儿就笑了:"我当导师十几年,都是学生来找我。哈,九十年代变天了!"
       临末一句是:"检讨你会写吧?给我一份来!"
       幸亏我唯唯诺诺,毕恭毕敬;还幸亏检讨写得好,老头子脸色变得好快,立马多云转晴:"这年头儿找工作是要紧事。我早知道原因就不生气了。"这样,风波算是结束了。他把我召到导师室,神秘兮兮地拉开抽屉,手忙脚乱翻了个遍,然后摸出一张小字条,递给我:"这是你的论文课题,现在,先到资料室去吧。"我握着那张英文加化学方程式的小字条,一面头大如斗,一面意识到我的毕业生涯就此开始了。
       定课题,查资料,领药品,装仪器,然后是几位哥儿们各起"炉灶",实验室里"炊烟"滚滚而起,从此永无宁日。
       我们有机组的实验室就设在旧化学楼的四楼,如果谁有什么 "疑难杂症"就到三楼的导师室去,现成的答案就正襟危坐在那里;如果资料不全,就请到二楼的资料室去,那里汗牛充栋的经典准保让人晕着出来;如果仪器损坏了,就到地下室的玻璃加工厂去,那里有一位白发老师傅,在高温中"拉"起玻璃来比兰州拉面的表演还精彩;当然,如果想呼吸新鲜空气,就得争取机会到库房去取冰、提蒸馏水或者领药品。库房离系楼颇远,一路都是青草和绿树,鸟儿和它们的呼唤就藏在那里。
       一个星期后,我提着一瓶黑糊糊的油状物去参加论文小结。讨论热烈极了,连全组最木讷的学生的发言都获得了热烈的掌声。导师们也欢欣雀跃,最高兴的当数罗老头儿,脸上的皱纹因发现我不是混混儿而舒展开来。
       学生们的课题其实多半与导师有关。比如某教授主攻食品添加剂,他的学生做的就是蘑菇香精的合成;我所要合成的是一种药的有效成分,事关我的导师,他的人生最初的志向是医生。
       实验渐向纵深发展,随之所获的成果与打破玻璃、闹砸实验、插科打诨成比例增长。而我的产品从最初的"黑油"变成"透明的油",然后某一个天朗气清的早晨,我在抽滤瓶里得到的已经是白色的粉末了。相映成趣的是罗老头儿的笑脸,那是一天灿烂过一天。
       事实上我更惊讶自身的变化。
       自从投身论文实验,我突然痛改前非,不但不再逃课反而天天加班,对着那些瓶瓶罐罐硬是生出一种感情来。或许人生在世无所事事的时候太多,找到一些实在的事,着迷一般去做真不容易。我越来越珍惜大学这最后的光阴了。
       于是,有那么一夜,罗老头儿来实验室视察工作,便发现我是自觉加班人员之一。老头子眉开眼笑,哥儿们般拍着我的肩膀宣布,我从他心目中的中等上升到优等了。
       可惜,正当我踌躇满志时,一不小心把一步经典反应搞砸了- -本该用水蒸气混着产品一起蒸发出来,但是水蒸气只进不出,结果反应瓶里一片汪洋,我那一点成果就不幸地陷入了"水深火热" 之中。
       适逢同学相邀外出远足,老头子格外开恩准假,我就把那瓶 "败迹"暂时晾在桌面上,以俟旅游归来再"从头收拾旧山河"。
       3天后,当我风尘仆仆赶回实验室时,发现罗老头儿正趴在我的实验桌上凝神静观那一瓶"水泡油",仿佛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什么东西?"他问,神色凝重。(最新发现?)
       "水蒸气蒸馏......不小心......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气短。
       老头子顿时大乐:"这叫什么水蒸气蒸馏!"一面袖手而去,好像在说,这我可不管了!
       一会儿他又踅回来了,看看我还一筹莫展,就说: "下面一年级的学生正在学水蒸气蒸馏法,你下去补补课吧。"
       我腾地跳起三丈高,直冲到楼下去。那里果真熙熙攘攘全是一年级的傻大个儿......这一课真补得及时,简直让人茅塞顿开。回来,我已成竹在胸,于是乒乒乓乓弄了一个下午,第二天捧一皿漂亮的针状结晶到导师室报功去。
       导师室顿时热闹起来,原来我的失败已被摆上了导师们的议案。
       老头子摆动着结晶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半天,问:"怎么蒸出来的?"
       我说:"根本没蒸馏,用萃取法弄的。"
       "萃取?"老头子吹胡子瞪眼。
       根据原理,通常不能萃取的化合物改用水蒸气蒸馏,但是我的产品多了一个基团保护,既然水蒸气蒸馏行不通,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呢?
       结果我冒险成功了。
       老头子喃喃地说:"小聪明!小聪明!"
       大难脱险,此后就是坦途了。用功不知时日过,转瞬已经
       六月,凤凰花开的时节。实验行将结束,论文已经敲定,而论文答辩的日子在一天一天迫近。
       我的产品被请到导师室里进行最后的结晶。罗老头儿此刻已经变成了我的亲密战友,我们一老一少埋着头像武侠小说所形容的那样"并肩作战"。最后,他郑重宣布:
       "好了,任务完成了。"
       我知道有同学的实验成果被导师密封起来,贴上标签然后藏进了库房,所以当罗老头儿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动作把我的产品在滤纸上卷过来卷过去,又细细包扎起来的时候,我以为我也可以享受那样的殊荣了。不料,老头子随手就把我多日努力的结晶扔进了垃圾箱!
       看见我惊愕至极,老头子皮笑肉不笑了一下,用一贯抑扬顿挫的声调说:"你跟着别人的路子做出来的东西留着干什么?你留下了知识,这才是重要的。"
       我闻言大悟。是的,对于一个毕业生来说,还有什么东西比 "留下知识"更重要的吗?
       当我站在论文答辩的讲台上,把论文提纲挂上黑板,来阐述我所获得的知识的时候,我毕业了。
       (吴欣摘自《中国校园文学》2002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