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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与一棵树相遇
作者:沈 念

《青年文摘(红版)》 2002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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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我的记忆往往是停留在一个乡村、一座普通的房子及相遇的一棵树身上。那条我只走过一个来回的乡间小路,我说我对它记忆深刻。路边栽种了些什么名字的树,是左边的比右边的要多,多八棵。路口处有一家杂货店,老板娘正在里面清扫,柜台上的亮瓶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吃物,有几个孩子就看着亮瓶上的一块块光斑流着涎水。往前走,三百米,一间红砖房子,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这是一个又没有飘雪的冬天。我回忆起那条路、两边的房子、干涸的小池塘里黑色的淤泥、栽在塘边的树和所有的细节时,心中都涌起一丝丝的快乐。譬如那些树,一棵棵郁郁葱葱地长着,长好了,将来有哪户人家娶亲或出嫁,它就派上用场了。我尤其记得一棵树,在众多的树中,它似乎一直在坚定地信守一次承诺,等待着我们相遇的这一天到来。
       屋后的这棵泡桐树上刻着一个人的名字。一笔一画,有板有眼,是那种廉价的小刀刻的,可以看出小刀在手中用了很大的力,每刻一笔的过程的缓慢,还有字里行间藏着的幼稚。女孩把我带到树前面。这是我的名字,大约是春天刚开始的时候,一个同学刻的,她说。那年她才七岁。
       具体细节,我不能确切地知道,她不说,我只有想像。那一定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她和她的同学在屋前屋后撒着欢儿地奔跑着。跑累了,她们就蹲在屋后边的小路上,看地上奔波的蚂蚁。有一个同学拿起随身带的小刀,提议在每一棵树上刻一个人的名字,名字就和树一起长大。于是他或她(我更愿想像是一个男生,只有男孩子才天生拥有对尖锐器具的占有欲)首先在树上刻她的名字,因为她的名字好听,像秋天林子里鸟儿婉转的歌声。这棵泡桐树的皮肤还很稚嫩,我们可以想像,它忍着小刀给身体带来的剧痛,甚至是绝望,承担着一种幼稚的伤害。是哪个调皮的小家伙,把我美丽的皮肤划开,我的鲜血已经在一丝一丝地往外渗。在泡桐树的内心深处,一定有了这些悲伤。
       名字刻完的时候,她的父亲出来制止了她们的行为,小树也是生命,要像爱护自己一样爱护小树。她们惭愧地低下头,她偷偷地瞟了身旁的树一眼,在青色的树干上,她的名字刺眼地显现于跳跃的阳光下,树上的每个字都是静谧的,也许它在树的身体里搅起了一种声音,而人却无法听见。在名字周围是湿漉漉的一片,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液?她的心头一颤一颤的,不知是快乐还是忧伤?
       从刀子在树干上刻画的时候,名字就融入树的生命里。十几年过去了,名字一直和树一块儿生长着,和时间一起流淌,笔画之间再不是湿漉漉的了,而是结了痂一样的黑色。这棵刻着名字的树,名字是她的代号,也是树的代号。许多次,她的父亲想到了砍倒这棵泡桐树,给家里添一张桌子,一把凉椅,或者几件别的东西,可又止住了这个念头,是树干上的女儿的名字提醒着他。
       几年前,她来城市求学工作。起先的日子,像一棵树进入城市,站在车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喧嚣的汽笛在耳膜里震动,绿色变成了五颜六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怪怪的味道,她的头有些轻飘飘,方向感顿时失去了。像一棵天生就知道挺拔才是美丽、适者生存的树,她在城市的水泥地里开始新生。
       又过了些年,她回到家乡。她的脚印浅浅深深地留在田埂和乡间小道上,比城市里广场更广阔的原野里多了她的呼吸,她和田间的各种植物、小路池塘边的树亲切地聚会。那些儿时的玩伴、同学大多走出去了,或者嫁了人家,也像她一样开始了城市里的漂泊,但就像一棵树无论长多高,根仍在地下一样,在她思念的一头,是那无比熟悉和热爱的田野、沟渠、小桥和树。
       与一棵树在冬天里相遇,让我对树有了别样的认识,似乎多年以前就有过相遇的预感,我爱上这棵长得并不出众但刻着名字的树。树,一如既往地峥嵘地生长着。我问她是否一直恋着这棵树,她说树在她心中,永远地有了意义。在这棵树的身体里,刻着的不仅是名字。
       (王东摘自《散文》2002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