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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一辈子被你宠爱
作者:列 吟

《青年文摘(红版)》 2002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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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么无知的一年,班上兴起了“生死簿”。大概就是把一个人的生日代入到一道公式里计算,得出的数就是你的寿命。我首先代入自己的生日,得到102,我才放心地代入我奶奶的生日,得出66。奶奶已经六十多岁了,难道她将不久于人世?我在教室里越想越怕,哇哇大叫着冲出去。
       传播“生死簿”的同学怕事情闹大,私下里找到我,他说“生死簿”是他瞎编的。我们找来历史课本,投入大量历史人物的生辰,结果多数与历史相悖,我才破涕为笑。我告诉他我的恐慌,他当时也是不得体的小孩,忍不住问:“万一是真的呢?”我坚决地说:“我还有90岁,我要分给奶奶45岁。”他又问:“万一不许分呢?”我把铅笔刀挥了挥:“我就自杀,让你泄露天机,让你赔!”
       你别笑,我说的是真的,不骗你。
       要骗你的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刚才还笑靥如花,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两个人大吵一场离去,剩下一个打扫现场的老人,我的奶奶越来越突兀、碍眼起来。然后爸爸打来电话,是我接的。他说在银行里给我开了一个户,把半年欠我的生活费汇了进去,他感激他的女儿半年来对他的体谅。
       他半年没寄钱来?那每月如期而至的又是什么?难道是奶奶?这个人是我爸爸啊,我叫他一声“爸爸”是因为他是要对我直接负责的。如果她动不动就替他担待,那这个“爸爸”跟别的什么人有没有区别?她凭什么啊?
       爸爸说:“叫你奶奶听电话。”我大声叫她的名字。爸爸恼火:“你怎么越来越没教养了?”我顶嘴:“你有教我养我么?”事后我对奶奶发脾气:“你一把年纪了,还逞什么能?”她怯怯地说:“他有他的难处,单位不景气,我怕你恨他,哪有女儿恨爸爸的道理?”
       听着,心里有一丝内疚,主动提出来帮她做事。我们用木板把大房间夹成小房间,租给每年来城里实习的学生。她腿不好,又胖,就站在下面扶梯子。我两手磨起了几颗血泡,亮晶晶的,抱怨道:“都怪你,这么贪财,一点小钱都不放过。”当时我不知道,这笔房租几经转手后冒名顶替了爸爸寄给我的零用钱,花到我手软。
       我告诉我的死党,我奶奶很开明,很喜欢别人一连叫她三遍“奶奶”以示对她的尊敬。死党常常站在她经过的地方傻乎乎地叫她,叫到她莫名其妙。我安排男生给我不停地打电话,把自己的成绩改成最低分。我只想捉弄她,打击她,让她有挫败感:她的后人一代不如一代,就连她的孙女也不是个好姑娘,不比她的儿子强,不比她儿子坏得晚。
       有一天她忍不住了,关切地问:“你们学校兴不兴男生女生打交道?”我暗自得意,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她怕我笑她封建、古董,又接着说:“我们那时男同志女同志是不许说话的,我和你爷爷是组织上介绍的,先前谁也不知道谁的样子。”
       说到我爷爷我不得不说我的大伯。大伯是爷爷前妻遗留下来的。偏偏她对他最好。她一辈子讲究不求人,一张老脸却搁在为大伯买房子找工作的事情上。而她自己的儿子—我的爸爸,从小被寄养在乡下,年纪轻轻独自一人来城里打拼,离了婚,连立足之地也没有。一个男人,在他最该豪气的中年,一点底气都没有。我冷笑:“你最好不要生我爸爸,也就没有我,免得连累我。那才叫真正的大公无私,别人才会传颂你。”
       我在半夜里听见的声音。我以为我把她气哭了。我的心里像被一双手揉着,搓着,非要捏出个花样来。我不想妥协,自言自语似的:“你哭你的,不是我惹你哭的。”她一惊,有些自责她把我吵醒了,连忙说:“不是不是。我怎么就想起了你爷爷?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生的癌?一瘦瘦成了几十斤。护士给他打针,已经找不到血管了,打进去的药水是蓝的,蓝晃晃的,小便出来,也是蓝的。”
       她给我买过许多双鞋。现在流行说:一双好鞋可以带你到好的地方去。而我的报复却无孔不入。我穿着新鞋子踢球,踢路上尖嗖嗖的石头,而雨过天晴时往水洼里。她都不怪我。只要我试鞋时合脚,她就蹲下来按她自己的鞋尖,笑嘻嘻地:“我小时候裹过小脚,解放以后才放开,究竟不能复原了,你看看,你看看,四脚趾头还扛着五脚趾头呢,不能委屈了你的脚。”
       一个半夜里,迷迷糊糊听见一分钟的鞭炮声。我们这儿的风俗,表示有户人家的老人在夜里“走”了。“走”是个缓轻悲痛的说法:如果生死不能幸免,我们权当是一起赶路的人,有的人中途走累了,走不动了,和我们走散了。她爬起来,在黑暗里听得惊恐万状。
       我想她一夜没睡安稳,便自己起来弄东西吃。又觉得便宜了她,干脆把电视声音开得老大,边听歌边切菜。她两眼通红地走到厨房里,喃喃地说,她昨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梦见她参观了她丈夫和她婆婆的新家,他们极力挽留她,叫她别回去,好跟他们一起生活。
       好端端的,梦见的尽是“走”了的人,多么不祥啊!我的心猛地一缩,一刀切在指甲上,叫不出声来。她没发觉,只是转过身,独自笑嘻嘻地说:“你猜我怎么回答他们的?我说‘不啦不啦,我的菲宝儿还一个人在家等我呢!我回去迟了,她又要发脾气了’。我说我还要陪着你,到你高中毕业,你上大学,你嫁人呢—”她突然抽泣起来:“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我扔下刀子,从背后深深地拥抱了她。我没有让她看见我手指上流的血。不然她又要大惊小怪了。电视里那英唱啊唱啊:“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请允许我们相依为命。”
       那是唱给爱情的,怎么能够呢?王菲唱道:“给我一辈子,被你宠爱。”就一辈子,怎么足够呢?
       (田效宇摘自《中学生百科》2002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