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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天堂里的笑声
作者:刘 畅

《青年文摘(红版)》 2002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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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傍晚,当橘红色的夕阳微光映进湖街(Lake Street)居民的一扇扇玻璃窗时,理查德先生就会开着他那威风十足的volvo轿车准时回来,这时候,是湖街街区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刻。理查德先生天生随和友善,人缘儿好,人们不分男女老幼都和他打招呼,互相嘘寒问暖,交流一天的见闻:哪个超市的东西便宜,哪儿的酒吧又新到了德国啤酒,哪儿又堵车了,哪种新车型又问世了……话题像喧哗在白桦树间的风儿一样,无所不至,虽然不是“农夫荷锄至,把酒话桑麻”,也颇有点儿“相见语依依”的东方古韵。
       当然,这时候最愉快的,还是孩子们。美国无计划生育一说,住在湖街的西班牙后裔们也就人丁兴旺,一家四五个孩子是常事儿。美国小学下午两点后放学无家庭作业,于是下午的湖街就成了孩子的喧闹世界,他们挖空心思,无所不玩儿,“特技”骑车,拳击,棒球,爬树,泼水……有的干脆嘴里发出含义模糊的声响,满街疯跑。父母们没有让孩子当画家、音乐家的野心,孩子们也就像街道两边的白桦树一样,不用剪枝,顺其本性分杈生长,用咱们的话来说,都长疯了,玩野了!
       暮色渐浓,远近景物似乎罩上了一层淡墨,孩子们玩累了,都琢磨着换个节目。而这时,理查德的volvo又恰恰总是由远而近驶来,疾驰中突然刹车的声响往往能在孩子们中引起一片欢腾雀跃。大一点儿的知道这车上有报警装置,偷偷把它弄响,让老理查德十分着急地出门四处张望,是多么惬意的事情!而几个小不点儿则自有他们的想法:老理查德的小糖罐又要对外开放了,他们已经等了整整24个小时了!原来,为让孩子们高兴,理查德买了一个特制的小糖罐,装满五颜六色的巧克力糖球,然后发给每人一个起钥匙作用的分币,孩子们在规定时间投入分币,然后转动底盘,就会出来一个糖球。但好吃不多给,一人一天一个。
       大人们寒暄过后,该轮到孩子们了,十几个孩子跟在老理查德后面,鱼贯而入,都想着今天要转出一个与昨天颜色不一样的糖球来,汤姆,塞德,莫尼卡,玛丽,珍妮……一个又一个,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可嘴太馋,一个不够,怎么办呢?淘气的孩子往往要转第二次,反正人多,老理查德也记不过来,就说自己的分币丢了,用别人的代替,或者说……有时,几个孩子故意在他面前打逗,转移视线,以掩护“友军”突围,就算老理查德有后眼,也照顾不过来,忙得不亦乐乎之中,总会有漏网之鱼,多损失几个糖球。但有时,他会敏锐地识别出作弊者,毫不客气地大吼:“汤姆,今天你已经吃了一个,是黄的嘛!”每当这时,汤姆之类往往会做十分诚实委屈状:“您看错了吧?那是卡特吧,我刚进门呀!”但是,老理查德对自己认准的事是绝不会让步的,他赤红着脸,脖子上的血筋依稀可辨,鼻孔中释放出的粗气流,吹得大胡子一颤一颤的。他较真地说,要找家长,并说一个糖球事小,不说真话事大,要影响到将来求职,直到小汤姆之类连连告饶,他才罢休。
       而这时,几个先吃糖球的孩子又待不住了,趁老理查德在屋里与几个年龄小的孩子们纠缠,他们偷偷弄响了volvo的警报器,刺耳的尖叫在湖街上空回荡,老理查德不敢在屋内恋战,余怒未息地冲将出去迎接又一个挑战,而在这时候迎接他的往往是孩子恶作剧后得意的笑声,以及猴子般灵活的身躯,兔子一样的逃跑速度。老理查德赶紧关掉警报器,一句“你们真让我发疯!”(You really drive me crazy!)脱口而出。
       孩子们使他欢乐,也使他烦恼。我多次建议他取消小糖罐最惠待遇,当时他也接受了我的看法,但狠了几次心,都未成。
       原因后来才知道。
       一天夜里,约莫11点钟,我见他屋内的灯还亮着,就去拜访,商量一下周末去查尔斯河边钓鱼的事,当然也是练口语的极好机会。来到门前,欲敲未敲之际,突然听见屋内传出孩子们的欢乐喧哗之声,其间还夹杂着老理查德的吼声、笑声、说话声,像平时的白天一样。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孩子聚在他家,这可能吗?疑惑之时,手触到了门,门竟虚掩,完全是出于好奇,也就忘了礼貌,顺手推门一看,屋内只有壁灯亮着,光调到了最微弱处,屋内的一切都朦胧模糊,镜框、书架、风景油画都在似有若无之中,刺激感官的只有孩子们那阵阵喧哗,声音仿佛是从天空中传下来的……屋里实际就理查德先生一人,他坐在大圈椅上,头向后仰着,双眼微合,表情平和而专注,精神完全沉浸在回荡四壁的声音意象之中,嘴唇还随着声音的起伏微微翕动,很像美国人唱国歌时的神圣表情。他身旁有一台录音机,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原来,这位老兄已经把孩子们的声音录了下来,烦的时候,需要人气、人声的时候,就放出来听听。
       我当然不能打断他这生活中不多见的享受,在他身旁站立良久,神经兴奋中心自然也转移到这虚构的氛围中去,与理查德先生分享着那仿佛来自天堂里的笑声,这时候,平时听上去“咯,咯,咯……嘻,嘻,嘻……”的童声还真有点儿不同往常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既陌生又熟悉,一天奔波之后,听听孩子们稚嫩的笑声,还真是一种休闲之道,美国人就是有独创性……正思索间,老理查德挪了挪脑袋,我正要道歉,他先发制人说:“我知道你在这里……最近我到华盛顿去了一趟,4天没听孩子们的声音了。这不,我在补课呢……”
       虽然光线很暗,眼睛看不见,但我却能感觉出,此刻,他的眼眶一定有点潮湿了。
       (张长生摘自《散文》200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