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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妈妈孵了一个蛋”
作者:郁敬湘

《青年文摘(红版)》 2002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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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读初中的时候,终日没有什么事情做,时间就过得很慢很慢。四周常常寂静着,日头懒懒地从东面升起,在我们都差不多忘记它的时候,仍旧耐性很好地悬在天上。一个星期,感觉比一个月还长呢。日子缓慢地过去,我和同班的杨莉、刘玲玲还有吴泓,成为了最好的朋友。不用问,杨莉和刘玲玲都是女生,吴泓也是女生,因为那时不兴男生女生交朋友,甚至彼此连话都不说的。
       刘玲玲常常有惊天动地的疑问。初二的那个早晨,教室外的柳枝刚刚冒出新芽,红紫色的冻疮还没有从我们手背上褪去,我们就靠在墙上晒那温暖的太阳。刘玲玲小碎步从台阶上急赶过来,一边大喘气,一边说:“哎呀,我刚刚在厕所,看到马老师也在上厕所……她怎么也要上厕所?”马老师教我们政治,每天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穿双色圆点花布罩衣,用播音员一样的嗓音讲母系社会、讲玻璃店老板盼家家玻璃碎。我们会设想她回家以后,戴着白手套读外文的政治书、想一些几百年前几千年前的事情、听一点音乐、写几句诗,可是想像不出她扎围裙宰杀一只鸡、教训孩子、吵架、洗澡或是上厕所什么的。超凡脱俗的她感觉得在云彩上行走才般配,刘玲玲的问话突兀,但问得很有才华,我们都觉得能解答她,但又都觉得被她问住了。吴泓轻声说:“要不,我们学校应该有一个给老师上的厕所?”杨莉说:“那倒不一定,我爸爸单位几千个人,就只有一个澡堂子。洗澡的时候,当兵的见到我爸爸,认出他的,还不是照样立正敬礼问首长好?”杨莉的回答铿锵有力,刘玲玲好像是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点头,最后万分崇拜地小声说:“我们马老师其实很白的,要是当演员,差不多能演女特务。”
       我们手上的冻疮完全褪尽的时候,刘玲玲又闹出了笑话。事情的起因是我们被安排到一个叫兴隆的郊区农场学农两周,我们的农活包括下水田送秧苗。班主任将女生留下,统计各自“不方便”的日子,派活时好调整,我们营养供应不上,也可能因为心智荒疏,我们都才勉强长全了身架,除刘玲玲之外,全体都很“方便”。刘玲玲显得羞愧,被女生奚落,说像她这样的,弄不好就会怀孕,和男生在一条长凳上坐一坐,就会生小孩的。羞愧之外,刘玲玲紧张了,学农结束后,她就又一次大喘气地问了杨莉这个问题。沉吟片刻,杨莉回答:“瞎说,生小孩以前好几个月,就不会有你那样的不方便。”刘玲玲拎起来的心不仅没有放下,反而更高地被提起,她有过几次不方便后,就再没有了。
       刘玲玲想问自己的妈妈,又不敢。妈妈是一家大型纺织厂的厂医,整天处理妇科杂症,回到家里就只剩下板着脸的力气。刘玲玲第一次不方便的时候,吓得要哭,妈妈有气无力地打量她一眼,给了七毛五分钱,让她自己到卫东商店买一条塑胶卫生垫和两包粉红色的皱纹纸,并没有多说别的。刘玲玲只好求同学回家替她问妈妈。
       杨莉第一个问了,她是领着我们一起去问的。那个住在洋楼里的妇人正在二楼的大平台上给花草浇水,杨莉的问题让她停下了动作,然后点头说:“对对对,所以你们就不能跟男同学随便坐在一起。”她的目光随后从我们脸上锋利地扫过,很像是在警告。
       吴泓放学后奔回水科院的红色旧楼,问了妈妈同样的一个问题。她的妈妈正守着一钵中药发愣,女儿的问题让她从原先的愣里出来,又愣了。几秒钟后,这个长着秀丽的瓜子脸的阿姨,用柔弱而好听的声音,对女儿说:“有空的话,你该回河南老家看看,葡萄怎样坐果,玉米被风吹着授了粉,还有各种各样的花……放了农忙假,你就陪你爸爸回去看看吧。”吴泓就说:“那我知道了,女生跟男生在一起,就是会有小孩子的。”
       吴泓成绩好,吴泓妈妈是留苏的高材生,刘玲玲没法不相信她们的。接着的日子,刘玲玲就像一只惊弓之鸟,在每一个课间,神色焦虑地奔跑在厕所和教室之间,我们都明白她担心的事情,但是帮不了她。直到有一天,她笑逐颜开,手里捏一沓粉色皱纹纸,胜利地朝我们挥舞。
       关于老师上厕所的问题、生小孩的问题,还有青春期的许许多多问题,后来都渐渐地有了答案。始终没有人指点给我们,我们好容易摸黑长到了那样的岁月,那个相应的问题就总算解决了,然后再有新的问题,再慢慢地解决。有一些答案,好像要等到地老天荒,才可以获得。无师自通,是获得的大致方式。成年之后,我做了一份文字的工作,能够率先接触到国际前沿的儿童图书。一对外国夫妇,有一天突然觉得该对两个六七岁的儿子说说孩子是怎样生出来的,他们说:女孩是把许多可爱的东西放到沙拉碗里调成的,男孩是由一些带尾巴的小动物变成的;有时恐龙会给一些家庭送来孩子,另一些孩子长在石头底下;孩子也能通过电烤箱做成;有一次,妈妈买来一些蛋,然后放在沙发里孵,蛋壳爆了,孩子就从里头奔腾而出。两个儿子听完,立刻“哼哼哼”“哈哈哈”“嘻嘻嘻”地朗声而笑,他们告诉爸爸妈妈:“看来我们得要告诉你们,孩子究竟是怎样生出来的?”他们铺开两张巨幅的纸,画了两个漫画的人;他们给两个人增添了一点局部,让爸爸妈妈明白这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然后,他们画了一些部位的特写,标注了红色的箭头;他们又借助滑轮车、氢气球、遮阳伞,游戏一样地说明种种体位……孩子从妈妈的下体分娩出,向妈妈欢呼。这个故事取自英国出版公司推出的红狐狸丛书,篇名叫《妈妈孵了一个蛋》,在封四的说明中,编创者建议将此书纳入学校图书馆。
       突然想起了刘玲玲。
       假如有一天,我把《妈妈孵了一个蛋》介绍给刘玲玲,她还会记起青春期那些忐忑不安、期期艾艾的日子吗?当旧时的情景重新回到心中,她是会流下泪来,还是笑出声来?
       (余红摘自《同学》200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