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万叶集]阿修罗24
作者:郭 葭

《青年文摘(红版)》 2002年 第07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有段日子我非常愤激,少年丧母不是每个人都能放在心里的。我黑口黑脸,把每一个问起我母亲的人都当做敌人。我在日记里对自己说, 当悲剧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前,所有人都可以唏嘘一把的——不过是哀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我就那样封闭着,像一只流浪狗。谁都难以接近我,狗是会咬人的,而且我是那种尖牙利齿的狗。我自己也觉得沉重和痛苦,也想和别人一样,过着那个年纪应有的生活。可是我好像做不到了。收养我的外婆忧心忡忡,我的班主任找她家访时,她说,怎么办,这孩子竟然没有一个朋友。
       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女孩,当时才二十来岁,长得清秀。她找我谈心,讲关于阿修罗的故事。她说,阿修罗是佛经中八种神道怪物之一,阿修罗性子执拗、刚烈,能力极大,凡与之接触,倘不蒙他喜悦,就必然遭殃。
       我打断她,我说,《天龙八部》我小学时就看过。
       她仍然温柔地看着我,慢慢地说:“可我希望你知道,阿修罗在伤害别人的同时,受伤最深的,却是他自己。”
       我知道她的用心,也明白她讲的道理,可我不能改变自己。我的阿修罗已经长在那里了,连根带刺。
       那个时候,除了她,还有一个和我同桌的女生,叫华的,常常找我说话,通常是她说十句我答一句。我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晚自习,休息的时候我一个人到操场,她跟上来,找我说话。我照例有些不耐烦,突然她就说:“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放在我心里很久了,我想说出来对你有帮助。”
       她说了。在那天,在我母亲死去的那天,我没能来上晚自习。当时他们都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来,所以当和我住同一条街的男同学小田来的时候,他们都问我为什么没来。他们的话音未落,就看见小田伏到课桌上号啕大哭,哭得他们都傻了,以为小田家出了事。小田哭着说:“郭葭的妈妈死了。”
       华说,她到现在都记得小田说那句话时的样子。小田一直是个沉默少言的男生,成绩也不怎么好,虽说和我同住一条街,但和我这个优等生几乎没说过什么话;我母亲对他而言,只是位邻家和蔼的阿姨。小田说,他那天早上还见过我妈妈,早上还是好好的啊……
       华哽咽着说不下去,华说:“我只想让你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拿着你的不幸对比自己的幸福;就算有那样的人,也不是全部。小田不是,我也不是,还有很多人都不是。”
       我呆住、想起那天小田在回家路上对我说:“郭葭,你以后想考什么大学?”我却冷冷地回答:“这和你有关吗?”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笑是怎样收不住。我好像一下子心软了,有种平和、温柔的情绪,慢慢浮起。想起班主任说过的阿修罗,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做错了。
       10年过去,我从那场悲哀中走过。我和小田一直没有说过什么话,我看着他没能考上大学,接父亲的班进工厂,一年前他下岗,儿子S岁,上不起托儿所。当我从华那儿听说他想做点小生意需要钱,我便寄给他一笔钱。小田在电话里说了太多感谢,他根本已忘了少年时为我母亲号啕大哭的串;我也没提起,只说,我最近发了笔小财,想当股东再赚点小钱。
       在这个27岁的春天里,我希望我的故事帮助正在自我伤害和挣扎着的阿修罗们。也许痛苦是不能被安慰的,可是毕竟好过自我伤害。
       (杨小曼摘自2002年5月8日
       《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