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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无心插柳
作者:莫怀戚

《青年文摘(红版)》 2002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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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商的人不能有一颗粗疏的心,了解情况是机遇的前提。所谓“无心插柳柳成阴”,其实是一个假象,“没有有心栽花花不发,绝无无心插柳柳成阴。世上没有完全白捡的好事”
       办实体,有心栽花花不发是家常事。但无心插柳柳成阴呢?
       下面这几样,都是无心遭遇的,所谓偶然,如果我不说透,诸位可否知道它们会产生一个必然结果?
       一、废弃的防空洞,远离市区。, 二、法国传教士留下来的几页手稿。而且是被一个朝不保夕的“混混”持有,用它换零花钱。
       三、一对在农村过“化外生活”的年轻知识分子。在湖南电视台的节目中看到的。
       四、一个自吹自擂信口开河的作家——在酒桌上碰见的,素不相识。
       就是这几宗偶然,成就了我一番大事。现在我以时间顺序来说它们。
       防空洞。见到这个时我做房地产已有好几年。这洞子属于某兵工厂,是上世纪60年代“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产物。全民防空,打了几百米,又不防空了,就这么在岩畔下待着。这个厂不景气了,想用它“多多少少变成一点钱”。
       当时是在一位官员的生日宴会上,官员说倪总你将他们的防空洞买去吧,这也是地产嘛。那厂长也就应酬式地说怎么样,倪总你拿去口卜—他也知道我卖花园别墅的人怎么会要防空洞呢?就算是修车库,也得靠近住房啊!
       但是我认真地说可以去看一下。一来是出于对别人的尊重,二来我一直认为经商的人不能有一颗粗疏的心,了解情况是机遇的前提。而且,就算我不合用,也可以推荐给别人嘛。我坚信互相关心并不会妨碍互相竞争,反而对各方都有利。
       就这样,去看了一下。潮湿,黑暗,气味不好,脚下不平。无论怎样想像,也想不出它可以干什么,只能煞有介事地说考虑成熟再同贵厂联系吧,立刻就忘记了。
       电视节目。大约快深夜12点了,我拿着遥控板信手换台。画面上一个儒雅的眼镜男子在地里笨手笨脚地忙活。解说词;“种菜的本领实在不够高强,但吃上自己种出的菜,那种新鲜感却很难言传。”
       原来是一对年轻的硕士,逃离都市,到湘西的农村住下来,按自己的意愿生活。我正在想,经济来源怎么办?解说词:“现在女儿降生了,所有的问题都迫切起来。”“可供翻译的资料,也越来越难以为继。”
       原来那男的是个外语人才,会英、法、拉丁语,靠翻译资料为生。
       我与他们,生活观念完全不同,但我很理解这种知识分子,而且很钦佩他们的勇气。尽管我不相信他们会这样生活一辈子,但敢于领略的勇气,在我们这个民族中还不是太多。
       我想给他们一些钱。但我知道这种人是不可以施舍的。所以我想我有可让他们翻译的东西就好了,我可以付高额工钱。只是我没有什么需要翻译,但我还是将那个节目的名称、主持人姓名、电话号码及网址什么的记在了备忘录上。我有一个本子专用于记事的。我这人凡事不喜强求结果,但有了机会我就要遂愿的。
       “混混”的手稿。这小子号称自由撰稿人,但他说不出来都在哪些报刊上发表过有影响的文章。但他娶了一个日本老婆,这倒可能是真的。这小子的家业并不平庸,乃父是颇有名气的音乐家。小子是个有一定根基的“新新人类”——我就是这么看的。所以并不真正将他看成街上的闲汉:但他并无专长,手头常紧,我可是一见便知。而且他是来混饭局的,他的胃口之好让我明白了他平常的生活。可能是他听别人说了我这人好说话,就趁着酒敬来敬去乱纷纷的当儿扎到我身边来,摸出几页发黄的纸,说“相信这件文物对倪总有用”。
       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外文。小子说,这是他在湖北王昭君的故乡秭归香溪一带采风时,花了800元钱从“一个老地主”手里买来的。他说这是20世纪初一个法国传教士的手稿,是药方,治疗当地常见的几种重病的特效药。那几种病其实就是消化系统的肿瘤:食道癌、胃癌、肝癌、肠癌什么的,一个法国传教士老早就有了治癌的绝招?又藏之名山?这太玄了吧?
       小子说,这是古拉丁文的,所以他一直没找到翻译。这就更玄了。既是法国人在中国的事,要么用法文要么用中文,犯得着用拉丁文?还是古的?
       他的意思,希望我将这文物秘方买了去,办成一个药厂,专门生产治疗消化系统肿瘤的药物。“我没有那个实力来投资,否则哪会轻易示人?”他说得颇多感慨。
       我怀疑他同所有的败家子一样,偷了家中藏晶来变卖。而且他兜售的方法也不高雅:简直将我当成了只知赚钱毫无文化常识的暴发户了。按理我应该给予揭露和批驳,但我这人生性不喜刁钻,愿意与人为善。我说:“不知道内容,叫我怎下决心?你还是要请人翻译出来,我还要请人论证的。如果可行,付给你的就不是小数了,你甚至可以占有股份。”
       他说:“请人翻译,就要泄密。这个只能由自己的人在有监视的条件下翻译。”理是这么个理,但他还是一脸的尴尬,可见他自己都不信。
       正是这种尴尬让我心中一动,我想起了那个电视节目中主人公的尴尬,那种生活的尴尬。我正好一手来救两个尴尬。
       我说:“我用3000元人民币换你这文物。如果确系良方,我投产了,你还可占1%的税后红利,一份永远的干股。如是一纸废物,也算你倒卖成功,好几倍的利润了嘛。”
       我以为他要加价,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后来我通过湖南电视台同那位节目中的男硕士联系上了。我派去的特使同他在湖南电视台见了面。
       我心甘情愿花一些无谓的钱。这种心态嘛,相信多数成功的商人都有的,就是钱都是赚社会的,应该拿一部分来报效社会。所有的收益一口吞完,一毛不拔,是很低档的人生观,同一只小狗守住盘子不让别人靠拢无异。
       翻译的情况大致如下:
       硕士扫了一眼文稿,就肯定地说的确是拉丁文。他解释:有一个阶段,欧洲人以懂得拉丁文为荣,尤其是传教士。(原来是这样。)
       但硕士说,这不像是什么药方,只像记事,或者说日记,将他在中国长江三峡一带的所见所闻,还有一些行为,记录了下来。文笔略微修饰,大概有以后在欧洲发表的意思。
       我指示我的特使:给硕士租一间房,让他带上工具书,在你的“陪伴”下准确译完。为什么要如此煞有介事,因我原本就没有获得什么秘方的企图,只是想有一个帮助人家的机会。
       没想到后来真还出现了“秘方”,但不是什么治绝症的药方,而是当地山民的酿酒方法。是一种由糯米和杨梅为主原料的家酿酒,色泽暗红,传教士还给取了个名叫“x国红”(可能那一带以前属于古x国)。“秘方”称赞了山民的变废为宝:将田里杂长的稗子用作原料,效果特别好,故此“田里稗子似有喧宾夺主之势,但饭碗里却难得一见,原因盖出于此”。
       这些“实质性内容”让我很高兴,这使我有理由将翻译费开得高一点。硕士当然也高兴,他没有无功受禄,而且有破译了什么的成就感。
       传教士的记载相当详细,例如糯谷须用山腰的,“按理山腰田水不甚充足,谷粒不够肥硕,产量也低,但所酿酒味别有风格。令人费解的是稗子却要用山下平坝上的”,云云……我想这份资料以后可以赠给博物馆,或者大学的历史系。我压根儿没想到可以据此开办自己的酒厂。这倒并非因为我本人不怎么喝酒,而是作为一个房地产商人,那种水淋淋的酿造作坊实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事。我将一切往一只无需上锁的抽屉里一放,告一段落。
       直到半年后我遇见一位作家,也是在酒桌上。作家是什么人的什么人,一直也没弄清楚,而且我对那种行当骨子里也有些不当回事。老实说我就从来没有认真读过一部小说,但是我习惯于尊重人,尤其在座的都是些老板,所谓富人,我不愿意—个作家因为被冷落而在内心鄙视“浅薄的暴发户”。我同他热切地说话。
       他说:“我很尊敬去打一块天下的人。就算是为了自己,也造福了他人。社会是你们这种人推动的,像我这种人,嘿嘿,”他笑起来,“当一个刚够用度的消费者,没有压力,捡尽了社会的便宜,活得也是够老尖的了。”虽是玩笑,却是不同凡响,让我有一种深刻感……而且我发现作家并不喜欢没有什么内容的寒暄,我就讲了翻译文稿的事——纯是谈资。
       不想他却认真地说:“老兄可以将这酒酿出来试试嘛。这世上的酒,粮食酒多了去,果酒也多子去,但粮食和水果同酿的很少。”一番高论振聋发聩,细想可不是!但是我问:“难道千年酿酒业,这么多大师傅,都不知道粮食加水果?”“粮食加水果,有一个两难,就是饮用温度。粮食酒宜热饮,尤其黄酒,鲁迅小说《孔乙己》中的温一碗酒,就是证明。而果酒一热,果酸就冒出来了,烟怕生霉酒怕酸嘛。”“那酿出来又如何?两难还是两难!”“时代不同了,科技在发展,过去不能解决的,现在未必不能。再说,”他停一停,盯着桌面,(我想他写作时可能就是这样子。)慢慢说,“温热也不好,不温热也不好。我想可不可以——索性加冰?”
       我突然想笑,作家真是太有想像力了。但我出于礼貌,认真点头,作思索状。这肯定鼓励丁他,他谈兴大发。“年轻一代的饮酒观念已经迥异了:不为过酒瘾,是为交际,为娱乐,更为时尚感。肯定要向欧美的方式学习,因为经济的发达是强劲的春风,一切文化样式都是风中种子,西方人喝什么酒都喜欢加冰,我们也会习惯加冰的。我告诉你一个现象,叫穷吃加热,富吃加冰。”
       这些信口开河我不能立即消化,但我想起有篇文章谈到过,一个学者可能不懂生活,作家却应该是生活的内行。我就像给注射了吗啡似的,一下来了精神,同他正式讨论起来。
       我想起那法国人记的:酿好以后要在地窖里密封储存两年以上。这时一年前看过的防空洞冒了出来。我嘟哝了一句:“不知防空洞可不可以当地窖用?”
       作家笑起来。“在山腰看是山洞,在山顶看,不就成了地窖了吗?”我恍然大悟,也笑起来。
       我做梦也想不到的酒厂就这样办起来了。作家成了我的“第一晶酒师”,试验结果,真还是加冰效果最好,作家创造了一个说法:佐餐常温,吧饮加冰。吧饮,即酒吧式的啜饮,这说法是前无古人的,我坚信它可以流行。
       我的“x国红”主要供应酒楼、茶楼和各种吧屋。
       作家听了那几次偶然后,同意这是“酒桌上喝出来的酒业”,但不同意仅仅是无心插柳柳成阴,他说:“没有有心栽花花不发,绝无无心插柳柳成阴。世上没有完全白捡的好事。”
       (李明摘自《商界》200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