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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坐在女星“嘉宝”的汽车上
作者:李建纲

《青年文摘(红版)》 2002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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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老人优惠的价钱,买一张红塑料皮包装着的小小公交月票,就可以横行瑞典斯德哥尔摩和它周边的城镇。公共汽车,地铁,郊区小火车和那惟一保留的老古董有轨电车,想上哪个上哪个。没人拦你,也没人问你到哪里去。我决心钻这个国家的空子,把月票“用足”,一天也不让它闲着,下了这车上那车,带着老妻疯跑。跑一个地方,就在市区地图上画一个圈,渐渐的就把一份地图画成了如同军事地图一般。有许多地方还在市区地图以外。
       例如:那一天我们先坐地铁,路过一个什么站,站台在地面上,看街市很美,忽地心血来潮,便下车去观光一番。看了教堂,走过喷泉广场,恰好来到公共汽车站。候车站牌上有个小小电子钟,说明下趟车还有一分半钟到。老婆说坐公共汽车好看些,我说那咱们就坐它吧。说话间,车已到站,正好一分半钟,一秒不差。我们就亮月票上车。
       车身长大,有我们公交车的两辆那么长,以我们的标准,它就是武汉豪华大客车,一律的高靠背软座椅。如此宽大的车厢,来装常常寥寥无几的乘客,只能让人觉得它太宽敞舒坦,这也是我们要坐它的原因之一。它还以永远的光亮洁净告诉人们,斯德哥尔摩是个没有灰尘的城市。
       我碰巧上的这一趟车,是一位女司机。我后来就总爱坐由女司机驾驶的公共汽车。
       她长得简直跟嘉宝一般漂亮。嘉宝是瑞典的骄傲,值得瑞典为之骄傲的美丽女性很多,她们有的到好莱坞或其他国家当了电影明星,而她留在家乡开了公共汽车。可我怎么看她怎么像是嘉宝正在扮演一个公共汽车的司机。我就叫她嘉宝。
       一样的金发碧眼,一样的高挑身材。穿一件短袖白衬衫,外套一件蓝马甲的工装。脸上薄施脂粉,颈间戴着项链,胸前佩着工作证,顾盼生辉地坐在她的驾驶台兼售票室里。每一个乘客上车,先被她粲然那一笑给照亮,还有带笑轻轻说出的把我们的“您好”简化了的那一声“嗨”。乘客也报以一声“嗨”,微笑着看着她。工作就在友谊中开始。有月票的展开高举,她看看,微笑点头。有条票或叫周票的,就是长条票上有20个空格,她按要到站的距离远近在空格上打印。临时买零星票的,她收钱给票,外带找钱。瑞典的公交车票竟有这么多花样,为了乘客的方便,不怕给售票员找麻烦。但她显然是一个熟练的售票员,动作轻捷,钱和票一丝不苟,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她还负责发放运行时刻表,是一本32开的小册子,封面是本路车要到的一个地方的风光照片,简直就是一幅迷人的山水油画,对我这样贪恋景色的人实在太具诱惑力。这小册子放在车前面一个袋子里,乘客也可以自取,免费。
       人们上了车自觉往后走,把前面的座位留给后来的人。在我看来,似无此必要。那车上座位常常总有三分之二空着。中间是婴儿车的宽大停车场。婴儿车从中门直推上车,婴儿不买票,推婴儿车的爹或妈也沾光无须买票。我那老妻总是艳羡不止地傻看着人家,不是艳羡人家不用买票,而是喜欢人家的娃娃,白娃娃或黑娃娃,都是好看的洋娃娃。
       车上还有狗的标志牌。允许带狗的,看那狗头朝向什么方向,你就带你的宝贝往什么方向去。有一次,我在车上好好地参观了一次狗展,大的如小牛犊,小的如大老鼠。有的面目清秀如模特,有的狰狞可怖如妖怪,有的怪模怪样如小丑。都梳理打扮得哥儿姐儿一般,遵守车上规矩,安安静静卧于主人身边或主人怀里,只偷偷用狗眼互相打量而已。车上不允许带狗的,则在狗身上打个叉,如咱们当年给走资派的名字上打叉一般。不过已有正直人士严肃指出,这是虐待动物,对狗不公平。所以不允许带狗的车愈来愈少。
       车上请勿吸烟,真的就无人吸烟。而且出奇地安静。两对老夫妇互相说话如耳语,说明听力甚佳。一位白人少妇不断亲吻她的黑孩子,黑人丈夫靠着她在读报。两个姑娘在看书。一对黑人青年恋人很高雅地搂抱着,女青年头发很薄,紧贴在头皮上,夹了很多的发夹。男青年满头长发,每一根都有手指粗,如一头的麻绳,是编织而成,还是天生的,我不晓得。
       嘉宝售票工作告一段落,收好钱票,关好那些小匣子,然后转换角色,成为司机。我坐着一个好位子,通过又大又低的窗玻璃,又能看风景又能看嘉宝。斯德哥尔摩建在岛上,受地域的限制,路不甚宽而多弯,开车需要高超的技术。眼看车冲到海里去了,一拐又入了树林。那么长的车,嘉宝操作着那大轮盘轻松自如。临近斑马线时必减速,不管有没有红灯。在一个没有斑马线的地方,有一位老人牵着狗想过马路,她立即停了车,示意老人先过。瑞典的交通规则是行人优先,绝不能撞了白撞。最有趣是那些鸽子和海鸥,被宠坏了,在马路中间大摇大摆地觅食,汽车来了它们就小摇小摆地紧走几步靠边,连翅膀也懒得动用。嘉宝把车开得慢慢的,望着它们好玩地笑。而后面就排起了车龙,都跟着她慢慢开着,没有车鸣喇叭。我从她灿烂的笑容上,知道了瑞典为什么是世界上车祸最少的地方。每到一站前,她就拉下吊在头上的话筒报站名。有要下车的,无须像咱们那样大声喊叫:有下的啊!只须轻轻按座位旁的按钮,叮咚一声铃响,红灯亮,汽车停。常常有的车站无人候车,如不按铃,车便不停。
       我便不按铃。我巴不得这车永远开下去,让它领着我漫游斯德哥尔摩。就像最早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典女作家拉格洛芙创造的那个尼尔斯,骑着鹅漫游整个瑞典。调皮捣蛋的尼尔斯在大鹅背上看到的是一个美丽而神奇的瑞典,少见多怪的我在公共汽车上看到的是一个忽幻忽真的斯德哥尔摩。明明是熙攘闹市,汽车直开进辉煌的水晶宫大橱窗里去。忽而却又游荡在海上,三角帆兜着海风,海鸥扑窗而来。转个弯又进入森林,枝叶间筛下阳光,如洒了一地金点子。几座红色尖顶小木屋,静静地立在松林深处,鲜花缠绕的木篱笆围起了一个小庭院,庭院里有孩子与小鹿嬉戏,有夫妻二人对桌交谈,大尾巴松鼠就在他们头顶松枝上肆无忌惮跳跃。桌上咖啡壶里的香味,直飘进我们车厢里来。我很想弄明白我是闯入了拉格洛芙老奶奶的世界,还是闯入了咱们陶渊明和蒲松龄老爷爷的世界。
       在我还没有弄明白的时候,汽车已远远地离开了城市,乘客们也早已陆续下光。眼前的风景辽阔而单调起来。最后汽车停了。嘉宝意外地站起来,笑着向我们打招呼:嗨。我这才恍然大悟:到终点站了,她示意我们该下车了。但这完全不是我夫妻二人要到的地方啊。
       这是黑压压一片森林的边缘,连接着一片大荒原,除了几个机器打包的巨无霸大草捆,像天外飞来什么魔物,竖在那里,四处没有人烟。天低云暗,风吹得人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嘉宝看出我们的困惑,想要跟我们交谈。天啊,我们恨不得马上学英语或瑞典语,以便能与她畅谈。后来她明白了我们从斯德哥尔摩来,还要回到那里去。她打着手势告诉我们她的车不去那里,20分钟后,她将走另一条路线,离斯德哥尔摩越来越远。但她马上又拿一张纸,写下848和20几个数字,告诉我们再过20分钟,有一趟848路车到我们要去的地方。在等车的这20分钟里,我们三个人热烈比画,加上简单的英语,我们让她明白了我们是中国人,刚到瑞典,人生地不熟。她让我们明白了这里会有很多人帮助我们,祝我们玩的愉快。
       20分钟到了,她该开车了,这时848也到了。她怕我们语言不通,就领着我们去跟对方司机说,仿佛办理托付手续似的。谁知那车也不去斯德哥尔摩,而且立刻调头就开走了。这一下,我老两口傻了眼,而嘉宝也着了急。为了不影响她的工作,我装作并不慌张的样子,打手势请她开车走,不要管我们了,我们可以等下一趟848。但是她看了看四野荒漠,显然不放心把两个外国老人单独丢在这里。她忽然看看表,拉了老妻的手,让我们上车,她立刻开车,一路狂奔。开这样的快车而一路不颠簸,不起灰尘,显示了这高速公路的质量。她连续追过好几辆同样开得飞快的车。她全神贯注地开车的姿势,吸引了我,那简直像舞蹈一般,是最美妙的舞蹈。她的头上微微有了汗水的闪光,其实车里一点都不热。
       终于来到一个地铁站,我一见就认识,正是我们在这里下车的那个地铁站。从这儿上车到悌三特转车,不久就到古冒施扑劳站,就是我们瑞典的家了。这已是我们走熟了的路。我们连忙下车,又站在车下一再地感谢嘉宝。尤其老婆感动得不行,不知该如何表达,一急,竟用带瑞典味的东北话说,啥时候欢迎你来咱家,我给你包饺子吃啊!好像憋出点洋腔来人家就能听懂似的。我看她还要嗦,就打断她说,你拉倒吧,人家还要赶时间。嘉宝示意我们赶快进站上电车,笑着向我们招招手,开车走了。
       我手里还捏着她写给我们的那一张纸,而她灿烂的笑容,是永远留在我们心上了。
       (吴彦子摘自《爱情婚姻家庭》2002年第3期)
       那辆冰激凌车发挥足以超越阶级和社会界限的团结作用,有钱的和没钱的,谁都可以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