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情感]摘星
作者:吴若权

《青年文摘(红版)》 2002年 第02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一
       毕业之前,她还是没有答应何昀汉的追求。同窗四年,他们之间只有淡淡的友谊,以及他对她浓浓的单恋。
       这四年来,无论他对她做了多少一般女孩子会感动到流出浪漫眼泪的事,付出多少真心,她始终无动于衷。约过的会,说过的话,给过的承诺,对她而言,都是那么单薄而没有意义。他连她的手都没有牵过,却已经觉得一颗真心在她面前生生死死过几百回。
       单恋没有成功,算不算失恋呢?不算吧!连恋爱都没有正式展开,怎么能算失恋呢?他安慰自己。
       出国留学时,他仍坚持把厚厚的毕业纪念册装进行李箱,为的是每天能看到她的照片,照片下方有她的名字“郑心云”三个字,以及她亲笔题的人生座右铭:“伸手摘星,未必如愿,但不会弄脏你的手。”
       远赴伦敦深造工业设计,他成为一个寂寞的留学生,课后惟一的休闲活动是看天空的云。初到伦敦,还不太适应阴沉的天气,倒是变化多端的云,,了解他的乡愁。伦敦天空的云,就像他念念不忘的故乡的“云”。原来,心中藏着一个人,可以天涯海角带着她走。
       后来从同班同学阿方那里辗转知道,他的“云”并没有留在故乡,。郑心云申请到澳洲的学校,也出国读书去了,改行读资讯管理。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没有埋怨她的不辞而别,仿佛他早已习惯这一切。在她的心目中,他从来不是什么必须有所交代的人物。他从来没有恨过她,所以才能随时随地重新爱她。
       E-marl发出几天,不指望有所回应的他,竟然很意外地收到她的回信。短短几行字,道出留学生的辛酸。
       我发觉自己的适应力很差,,
       几个月了,还是天天想回家,
       但想到花了那么多钱,
       半途而废实在对不起我的单亲妈妈……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她把他当作朋友。一个最一般的朋友,无须处处提防着他。是因为人在异乡抵抗力变得比较差,还是她刻意降低他追求她的门槛?他心中十分了然。但是,强烈的必须爱她的欲望,让他暂时忘记君子和小人的差别,“乘虚而人,又何妨?”他志得意满。
       重披战袍,向爱的路上出发。从每天发出一封E-mail给她,到每晚打电话安慰她,一切的进度都称得上十分顺利。为了支付庞大的越洋电话费,甚至瞒着指导教授偷偷地非法打了两个零工。
       那年,接近圣诞节之前的某个夜里,每晚在越洋电话中哭个不停的她,终于破涕为笑。
       “谢谢你!”她首次向他道谢,“这些日子来,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
       善于等待的男人,不会轻易错过这个时机,“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用心对你。我相信,你一定知道n巴!”
       “我……”她停顿了几秒,“我只是害怕、恐惧……”
       他明白她的想法,E-mail往返,中,她多次提及幼年不愉陕的成长经验,让她对于幸福的担心多于期待。
       “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向你证明,幸福没有那么困难,好吗?”
       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好吧!让我们试试看。”
       挂上电话,他在下雪的街上狂奔,不能自己地大喊。
       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只有他和她初生的爱情还醒着、还活着、还跳跃着。
       二
       学校放了一个星期的圣诞假期,他有两份研究报告必须在假期中赶完。但是,并没有打消他的念头。虽然,还不知道如何同时克服学业和金钱的困难,伦敦往返墨尔本的机票,已经在手上。
       为了给她十足的惊喜,他从网上选了一家民宿,正好在她学生公寓的对街。如果,网页上的地图画得够精确的话,他甚至可以望见她房间的灯火,即使身处不同的房间,他也能陪着她睡去、陪着她醒来。
       从画面上看来,梦想与现实的距离,并不像飞机的航程那般遥远。747载满他对爱的信仰与期待,飞抵她只身求学的地方。但是,从现实生活中来判断,两颗心的距离,并不一定会因为形体的接近或分开而有所改变。
       黄昏的时候,他住进民宿。隔着一条街,他望见她的宿舍,斜斜的视线,穿过街道,落在她的窗台前,史努比的吊饰,让他更加肯定,心爱的人就住在里面。然而,疲倦的身体和雀跃的心,却无法将屋内的温暖唤醒。,她的房间里,一直没有灯光。电话,无人接听。午夜,他一边在笔记本电脑前赶作业,一边留意着她的窗台,时差,只是令他无眠的一个理由而已。另一个让他睡不着的理由,是兴奋,也是担心。
       她,究竟去了哪里?
       熬到清晨,他将电脑关机,她的门窗依然紧闭。
       房东太太准备了简单的早餐,土司面包、咖啡、牛奶、水煮蛋。毫无胃口的他,为了打发时间,慢条斯理地吃着食不知味的早餐。拖到十点,才去她的学生公寓叫门。按电铃的时候,他天真地想像出来开门的会是她,诚如他给她惊喜般地,也加赠一个惊喜给他。可惜,没有回应。一切都安静得让他害怕。
       回到民宿,,他几乎足不出户,甚至忘了用餐时间。他在笔记本电脑前赶作业的同时,必须分心地留意她的窗台寸因为精神不支而睡在键盘上,被笔记本电脑的声音吵醒时,已经是第当天的中午了。
       有点神经质的房东太太,已经七十岁了,居然认真地对他说:“我正打算叫救护车。”原先以为自己并不以为意的他,在这句话里听到了不为人知的苍凉,痛哭失声。
       “年轻人,你的眼里,尽是忧伤。”房东太太的言语,像诗句般抚慰了他的辛酸。他向她说明此行的目的,她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为了爱,浪费生命,是年轻人的特权。”她说,“可惜,青春和爱情,都是天底下最容易消逝的东西;”,
       她与学生宿舍的房东认识,答应帮他打听郑心云的去处。对方回复得很简单——和同学度假去了,圣诞节当天才会回来。
       “起码,你可以跟她欢度圣诞夜。”房东太太的建议,成为他惟一的希望。
       三
       圣诞节的白天特别冗长,何昀汉多么盼望心云能够提前回来,哪怕只有提前一个小时也好。
       每条街上飘扬着圣诞的音乐,每棵树上闪耀着愉快的灯光,每颗心上填满着有情人的盼望。
       只有,他,依然落单。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逼近,他的希望一点一滴幻灭。她不但没有提前回来,也没有准时回来。窗台前的影像依然幽暗,宜告着她甚至可能不会回来的预感。
       该感谢她吗?
       两份报告已经赶完了,没有爱的人生幸亏有功课填满。而没有爱、也不必赶功课的圣诞夜晚,竟如此漫长。
       天快亮的时候,守在窗台上的何昀汉,终于看见一辆车从远而近驶来,停滞不前在学生宿舍门口,几位同学哗啦啦地下车,七嘴八舌之间流露着圣诞节庆的余欢。
       他清楚看见最后一个下车的郑心云,一片等待的辛酸和一股浪漫的温暖,同时化成两行热泪,涌出他的眼眶。模糊中,浮出一个画面——郑心云和充当司机的男伴在街头吻别。虽然,她只是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却足以让他的心在瞬间破碎瓦解。
       他用泪眼目送她上楼。守候的几天,终于看到窗台内的灯光被点燃。几天前,他以为那盏灯亮起的时候,就是他们在异国重逢的一刻,他会轻唤她的名字,等待她回眸时惊喜雀跃的眼神。而此刻,灯光亮起了,他却只能选择沉默。
       生命不能彩排,爱情也无法重来,必须由两个人共同演出的剧情,没有按照他的脚本走。是默契不够?还是他和她本来就不该同台?他终于知道自己是多余的,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在墨尔本待了几天,夜夜失眠的他,在心碎的夜里睡得特别沉。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躯壳也失去了活力。数不清楚睡了多久,梦中有人不断敲打他。寤寐之间,他意识到是自己的拳头。等到七分清醒,又听到敲门的声音。再睁开眼时,郑心云已经站在他的眼前。
       一分他自己预期中的惊喜,变成两分意外的尴尬。“房东说,有朋友来找我,而且等了几天了,我想到可能是你。”她猜中了。谜底对她而言,已经没有意义。
       “临时决定的。学校突然宣布放假,我没地方去,正巧看到机票打折的广告,我想来观光,顺便看你。’”他说谎,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而不想让她有太多心理负担。
       她主动说要陪他半天,市区观光。他却偷偷改了返程的时间,决定提早飞回伦敦,当天晚上的班机。
       “既然来不及市区观光,至少让我送你去机场。”半天市区观光,浓缩成机场送行。她,也松了一口气。
       画好座位,他要进关于,忍不住问:“他,对你好不好?”
       “你,看到了!”她早该想到的,圣诞夜临别一吻,尽收他的眼底。“也许你不相信,这两天才熟的。北京来的,算是学长。
       “他什么地方吸引你?”
       “他说,要摘星星给我。”她红了眼眶,“他对我很好。我知道,你也对我很好。但是,我不能只是爱上你们酌好。男人对我愈好,我就,愈想逃。我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老是觉得能够给我幸福的男人,都不可靠?”
       认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伏在他肩上哭,他,也跟着哭。她,为自己虚无的幸福感而哭。他,为了帮不上她的忙而哭。
       “放心去爱!好好爱他,我祝福你们!别想那么多,人生嘛!就是这样,当下快乐最重要。”
       转身离去的他,从此没有回头。宁愿把泪落在她看不见的爱情尽头,也不要她在记忆中残留他的软弱。
       带着答案,尽管是心碎的答案,飞向夜的星空,他又回到孤独的旅程。失去,也是一种笃定。就算拥有的时光,是那么短暂:能够无怨无怕地为一个人付出,就是幸福。
       他以为:这就是爱的觉悟,千山万水终不悔。四
       这年,伦敦的春天来得迟。
       若不是几位中国同学的提醒,每天把自己埋在图书馆的昀汉,很难察觉农历年过了,元宵节也随着日历翻飞。
       无牵无挂的日子,是他人生的新体验,这么许多年以来,他的心里一直有朵云,自从她飘走了,他的心和生命,都空了。
       没有爱情以后,他只能专心读书。省下越洋电话的费用,打工挣来的钱,正转移到另一个值得投资的目标,不是女孩,而是一套精密的电脑绘图仪器。有计划继续深造博士学位的他,在指导教授的建议之下,决定添购一套设备,不必每天在研究室和同学排队抢机器。
       愚人节当天,他的电脑里出现一封署名为“郑心云”的E-mail,主旨是:“还是你的心最真!”起初,他以为这只是愚人节的玩笑。打开电子邮件信,他才确定并非恶作剧。毕竟,爱情已经开过他太多玩笑了,希望爱情这次会放过他。
       说来不怕你见笑,我失恋了!
       是对方主动提的,不过这次角色互换,他嫌我对他太好。
       也许是我不够成熟,还不懂得如何拿捏分寸,对他付出太多,成为他的压力。
       他的无情,让我想到当初对你的不义,上天很公平,给我报应很快。
       我愈来愈不知道,承诺的意义,一个答应为我摘星的男人,最后还是轻易离开我。
       难怪,我妈说,男人真的不可靠!
       你,例外吗?
       天啊!他不知道该感谢、还是抱怨。爱神,没有放弃他。又是一次乘人之危、乘虚而人吗?他无暇多作思考。天下有什么事,会比失而复得的感情更值得珍惜、更需要把握?
       他开始写E-mail给她。等到时机成熟以后,也开始打电话。远距离的爱情,对他而言,从来不是问题。只因为“天下最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面前,而你不知道我爱你”。对他而言,只要你知道:我爱你!这就够了,够近了。
       学期结束前夕,当他正在计算着回台北的机票钱,以及购买绘图仪器的预算时,无意间看到一则分类广告,标题是“摘一颗星,送给心爱的人”。
       一家民间机构和天文科学单位合作,义卖陨石,所得将捐给艾滋病防治中心。每一个礼盒的代价很高,折合美金大约三万元。他们会替买主刻上情人的名字,一句祝福的话,并做好防止辐射的处理,让爱永恒。
       考虑了几天,他决定暂缓购买绘图仪器,取消暑假回台北的行程,将省下来的钱,为她摘一颗星。除了刻上她名字,同时也将她最喜欢的座右铭“伸手摘星,未必如愿,但不会弄脏你的手”一起刻在上面。
       为了制造惊喜的效果,当然必须瞒着她。
       毫不知情的她,为了他不能依约回到台北相聚,而发了好大的脾气,久久不能释怀。忍着满腹委屈的他,拐弯抹角地在电话中向她提议:“你没到过伦敦,要不要趁着暑假顺道过来,我带你四处去玩玩。”
       “顺道?你有没有搞错?从墨尔本回台北,再到伦敦,很顺喔?”她气惑败坏地挖苦他。
       他无言。心中无奈地默默地,语:“等你收到这颗星星,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天不从人愿的是,她也取消了回台北的行程,再度不告而别,跟一群朋友到南非旅行。整个暑假,她都没有收到这份礼物。惊喜和感动,也有保存期限的啊!过期以后,开始都变了调,也走了味。
       旧事重演。南非旅行途中,她又和同行的男性朋友交往甚密,把远在伦敦的他,忘得一干二净。
       开学前,她在电话中向他告白:“是我对不起你。”
       他想起墨尔本的圣诞夜。一直努力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却仍逃不开失去她的命运。如果说爱情苍凉是一种宿命,也许他会比较自在。
       多么希望那盒寄送星星的包裹遗失在某一架飞机的货舱里,他已经不想、也不能再面对惊喜变成尴尬的人生。
       郑心云收到那盒礼物,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了。学成归国的她,在一家美商公司上班,忙得连约会的时候都没有。经过母亲安排的相亲,即将嫁给一位在科学园区工作的电子新贵。准备出阁的前几天,正在收拾家中细软,母亲突然想到她人在国外时,曾替她签收了这份国际快递包裹,初看之下以为是一颗普通的石头,完全不能意会它曾经属于天上一颗星星的一部分。
       读完礼盒中的证书及说明文件,她望着那颗星星,很久、很久说不出话来。一个女人,在一生中能够被一个男人深深爱过,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呢?或者说,一个女人,在一生错过一个深深爱她的男人,是一种怎样的遗憾?
       就要披上嫁衣的她,体会过这种幸福,也明了了这份遗憾。
       “伸手摘星,未必如愿,但不会弄脏你的手。”,此刻的她,终于明白:他才是世界上最亮的一颗星。
       很多爱情,都需要广双慧眼,才能看出它如星星般闪耀的光芒。否则,在不懂珍惜的人目阴,都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头。
       远在伦敦的昀汉,好长的一段肘间,不敢看云,也不看星星。世间上,最美好的爱恋,是为广个人付出的勇敢,即使因此被伤得体无完肤,也无悔无怨。关于“刹那即永恒”的传说,也许每个人都听得太多/迥,只有自己经历过了,才知道:爱情里所谓的“永远”,竟是无言。
       (陈伦摘自《花溪》200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