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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背景
作者:刘 璟

《青年文摘(红版)》 2001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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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搞摄影摄像的人来说,最讨厌的莫过于正忙着忙着突然有人闯进了镜头里。
       我的职业是新闻记者,当然对这类事情讨厌尤甚。
       去年8月,市里第一条高速公路建成通车,因为这是全市第一条高速公路,而且历时四年才建成,所以通车剪彩仪式就搞得非常隆重;市里和各县区的领导未了,他们都笑眯眯的,说咱市的交通史将由此而续上重要的一页了。周围的群众也来了不少,他们大多是来凑个热闹,或者说是来看看这些平时老在电视上露面的大人物到底长得是什么样。
       在人群中,我发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人老注意我,看穿戴他不像当地农民,头发也明晃晃的,就是肤色黑中透黄,有点病态。在剪彩仪式开始前,我走到哪儿他就不声不响地跟到哪儿,我站下来抽烟,他也不远不近地点一支烟抽,抽着抽着还老拿眼睛来我这边瞟,像是一不小心我就会跑掉。
       上午9点半,市委书记开始发表激情讲话。我架好摄像机,准备把这具有历史意义的发言全程记录下来。可拍了不到一分钟,镜头里就多了一张人脸,而且离摄像机很近,市委书记倒成了他的配景。
       是那张病态的脸。
       说真的,干我们这一行的平常遇到这样的事也不少,闯进镜头的人大多图个稀罕,他们要么在镜头前跳跳,要么做个鬼脸,或者伸出两个指头什么的。但他不,他就这幺静静地在镜头前站着,病态的脸上写满“我要上电视”的真诚。
       今天这可是一条大新闻,拍不好是要挨领导训的,但是市委书记正讲着,我也不敢吱声撵他,只得腾出一只手,使劲冲着他往外摆,意思是“你快点躲开”。他走开了,通过镜头我看到他恋恋不舍。
       过了最多两分钟,那张脸又出现了。这时候的我,气得真想一拳把他的脸打歪。但我不能,我正忙着。我和他捉起了迷藏,他一出现我就转换拍摄角度,等他跟过来了我就再换一个。市委书记讲话总共才8分钟,却被我拍得支离破碎,好在声音全部录了下来。
       剪彩完毕,领导、嘉宾和各路记者乘车去宾馆吃饭。临上车,病态脸又截住我,问:记者兄弟,你录的啥时候上电视?我一看见他就恼得牙根疼,当下没好气地说:等着吧。
       那顿饭十一点开始,一下吃到了下午三点,散场,时大家都有点晕晕乎乎。还没出门,我就再次看到了那张病态脸,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没人时握紧拳头抵着肚子,一有人出来他立马站起来往人家脸上瞅。
       他肯定又在等我,真是讨厌死了,老神经!果然,他问:记者兄弟,电视上啥时候有我?
       我不理他,从他身边走过去。
       我在家等着看呢。
       我钻进了桑塔纳。
       记者兄弟……
       桑塔纳绝尘而去。
       那条新闻当晚播出了。镜头剪接时我费了老鼻子劲,最后还是不得不用了他一个转身离开的镜头。
       大概过了四五天吧,—这件事我都快忘记了,一个小伙子到办公室来找我。我一见他就知道他准跟病态脸有关系,因为这两张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小伙子肤色较白,且不带黄色。他说他是病态脸的儿子,想翻录一下他父亲的录像。我仍然没好气,说:片子里面根本没有用他的镜头。
       他说:不对,我们一家人都看到了,有他一个背影。真没有见过这样一家子电视迷。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小伙子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我父亲是肝癌晚期。
       那又怎么了,天下得癌症的多了,难道电视台都得给他们留下光辉形象?
       他是那条高速公路施工队的一个小队长。
       噢?
       他查出肝癌有一年了,但他非要干到建成通车。
       噢!
       领导剪彩的地方正是他负责施工的路段。
       小伙子说得波澜不惊,却差点催下我两眼泪花子。我说:别再说了,我这就给你翻录,把那些拍了没有编上的镜头全录上去。
       不用麻烦了,有那一个背影就够了,反正,我父亲他已经不在了。
       (刘敏、油长材摘自2001年9月16日《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