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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东京电车里的跟踪者
作者:王翔浅

《青年文摘(红版)》 2001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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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刚一坐下去就感觉对面那个人不对头的。
       那天我赶去为《留学生新闻》做东京国际电影节的采访,从新宿乘中央快速到东京站,准备再换乘京滨东北线到横滨。就在开往东京站的途中,我有了一个舒适的座位,开始翻看有关影片《红提琴》的介绍。不知为什么,对面似乎有一道强光射得我不舒服;抬起头来,才知道正被对面座位上的两道目光牢牢地罩着。我也凝视了对方几秒钟,确定我们并不相识。
       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只当他无聊,这样的人又往往胆小,你反过来迎着他的目光逼视上一会儿,对方就会自动低下头去。这一次我便以牙还牙地给了他同样的瞪视,但是,我立刻便明白了这不是往常那些好色鬼的目光,它像刀子一样锋利,坚定地刺在我的脸上。我败下阵来,感到周身掠过一阵寒意。
       列车平稳地向前开着,周围全是一些没有表情的脸。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中年公司职员睡得天昏地暗,头几乎搭在我的肩上。这在往常是最令人不舒服的,而今天却感觉身边好像靠着一个亲人。
       列车很快驶进了终点站——东京站,乘客纷纷站起身,只有我坐着没动。我想看看对面人的反应,也想等他下车后我再行动。
       不料,对面那个人就那样盯住我动也不动。等我发现电车上的人越来越少,形势越来越不利时,我忽地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跳下电车。擦过车窗向里面看时,座位上的那个人也消失了。
       站在京滨东北线的站台上等着换车,我心有余悸地四下张望着。就在队尾,我又遇到了那两束执著的目光。必须把他甩掉,否则他会跟到采访地,直接影响我的工作。
       我从队列中撤出身,快步登上四五米长的台阶,又拐弯,再下台阶,自以为还算灵活地钻进了毫不相干的山手线等车的人堆里。
       然而不行,那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紧紧地尾随着。我只好再钻出来,再爬台阶。那个人却跟上了我,并拉近了和我的距离,空旷的石阶上响着两个人竞争似的脚步声。这太过分了,我第一次遇到这样锲而不舍,明目张胆的跟踪。他和我只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这种明显的挑衅深深地激怒了我,况且采访马上就要迟到了。
       我猝然停下脚步,啪地转过身来。矮我几个台阶,正在奋力攀登的那个人显然吓了一跳。但他立刻镇定下来,表情竟是大义凛然的。
       “请问您有什么事?”我尽量以最平静的口气问他,却难掩其中的怒气。那个人依然逼视着我,就那样沉默着。至此我才看清他的外貌,是一个穿着还算体面的中年男子,面色有些颓废,表情却十分坚定。
       见他不说话,我更加来了气。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请您不要这样跟着我,您已经给我添了很大的麻烦。”我的身姿和态度都是居高临下的。“还记得在新宿车站你是怎么上车的吗?”不料,那个人突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我迅速搜索了一下半个小时前的记忆,但已经没有任何特殊的印象了。
       “你没有绕到队尾上车,而是插到我的前面……”那个人不急不躁,颓废的脸上很不协调地充满了自信。
       我这才想起,跑上新宿站中央线的站台时,列车正好进站。我走的楼梯入口正对着列车的一个车门,而门前却排着一个20人以上的队伍。这个时候,即便再到车尾去排,结果也会缓缓地再走回我现在的位置。于是我等在门边,等到还剩下一两个人,确定不可能再发生争抢座位等嫌疑的时候,我侧身上了电车。
       现在想起来,这个人一定是特意奔到队尾,结果又在我身后上了车的那一两个人之
       “我跟着你,就是想看看你下一趟车是怎样一个上法。”他一字一顿地说,之后,并不再履行他的誓言,仿佛已经给了我一个重大的教育,竟向着我一鞠躬,转眼间便扬长而去了。留下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像突然被巫师施了咒语一样。
       从来都笑日本人的死板和教条,明明剪票口的乘务员闲着,他们偏偏要排起长队到精算机前面去补票,日本车站宽宽的楼梯分上行和下行两道线,即使清晨再拥挤,人们也只是溜着右侧缓缓而行,任左侧的楼梯空着也无人“越轨”……
       也曾经设想过,整个社会如果改掉了这类一板一眼的教条,日本会更加飞速地发展呢?还是会减慢发展的速度?却没有想到,有人为了这个被我嘲笑过的秩序,冒着接近犯罪的危险来维护它。
       到现在,我还是没能做到特意绕到队尾去上车。但我像一个忠诚的列车乘务员一样,一定会坚守到最后一个乘客都上了车,我的双脚才肯离开地面。
       (娄新勇摘自《东瀛告白》,中国青年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