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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凡高,疯狂与理智
作者:侯 军

《青年文摘(红版)》 2001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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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90年7月的一天,37岁的凡高悄然走向奥维尔小镇外的一片麦田,从衣袋里掏出左轮手枪,笨拙地对准自己的腹部,扣动了扳机。
       死神故意躲在门外狞笑
       那一枪并没有把凡高打死。暮色苍茫中,他踉踉跄跄地捂着肚子,回到了他所寄居的小客店,无力地倒在了他的木床上。
       在极度痛苦与无望的挣扎中,他已经受了十多个小时的煎熬。
       凡高在奥维尔惟一的朋友加歇医生闻讯赶来了。他对凡高叹惜道:“哦,温森特,你都干了些什么?”
       凡高说:“我想,我这次又没干好。”
       凡高总是觉得自己干得不好,就连想干的最后一件事情,也干得如此糟糕。我猜想,凡高临终时一定自卑到了极点,他一定是带着太多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
       旷世奇才没人理你
       有位东方艺术家曾把古往今来的画家分为三类:第一类,画社会认为最好的画;第二类,画自己所认为最好的画;第三类则是置好坏于度外,被冥顽不灵的力量驱动着画笔作画。凡高无疑属于第三类。
       凡高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天才,他甚至不敢把自己称做艺术家。他的生活境遇是如此之恶劣,他的知音如此之寥落,他把自己的全部心血和热情都倾注在自己的画面上,可是他的画作却被那些布尔乔亚的艺术鉴赏家们弃之若敝履。这就像一个世所罕见的歌唱家,拼却全部生命向着茫茫天宇引吭高歌,可大地上却没有一个听众,没有一丝回音。孤独,有着比死亡更深刻的痛苦。
       头脑清醒选择自杀
       凡高早已习惯忍受孤独。当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种比死亡还要痛苦的孤独时,为了结束这痛苦,他宁肯选择死亡。
       一些美术史家认为凡高是在精神病发作的情况下开枪自杀的,这不啻是对凡高的又一次误读。事实上,凡高在作出自己的最后抉择之际,头脑异常清醒。这在他写给他的弟弟,也是对艺术最理解、最珍爱的艺术品经纪人提奥的最后一封信中,表露得十分清楚,他写道:“我不需要故意表达凄凉与极端孤独的心情。我希望你能够马上看到这些画,我认为这些画会把我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话告诉你……”
       让我们看看这是一幅什么样的画吧:厚厚的浓云挤压着金黄的麦田,—条田间小路已经到了尽头,再也无法向前延伸。一群象征着死神的乌鸦在画面上翻飞着,你甚至可以听到它们那可怖的哀鸣。与凡高一贯使用的激烈笔法相反,这幅画上弥漫着十种令人不安的寂静。那些凡高式的线条排列得非常有序,这昭示着作者在挥动画笔时。节奏是舒缓的,情绪是平静的。他已经不再激动不再感动不再冲动,他只想把自己内心深处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凄凉与极端孤独的心情”,倾诉在这阴沉得令人窒息的画面上。这幅画的画题叫做《有乌鸦的麦田》。
       情感太炽热烧伤自己烤焦别人
       我一直固执地坚信:凡高是因孤独而死的。
       然而凡高对自己的孤独却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始终懵懵懂懂。他一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永远知交零落。要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燃烧着烈火般的情感,他珍视亲情、渴望友情、追求爱情。或许,正因为他的感情太炽热太浓烈太灼人了,才导致常人不敢领受他的这份真情,甚至不敢与他接近。
       凡高在28岁那年爱上了他的表姐凯,一位刚刚守寡的孕妇。只为了能与心爱的人见一面,凡高竟不顾一切把自己手掌向她家的灯火炙烤,以致严重烧伤。凯自然不会理解她的这位表弟是在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来表达炽热的情感,她拒绝了凡高的求婚,这次打击几乎把凡高击倒。再譬如,当有人讥讽他贫穷:“你没有钱,何不拿一只耳朵来顶替呢?”谁会想到,凡高真的回到家里,用刀割下自己的右耳,用布包好给她送了去。
       有人说,凡高的孤独源自他性格上的缺陷。譬如,他不善表达,他生性孤僻;也有人说,凡高的孤独源自他的神经质,他的狂躁不定。这些说法固然各有其道理,但我认为都不准确。凡高不善表达吗?看看他给弟弟提奥的那些信件吧,我不知道当时的世界上还有谁能比凡高更善于倾诉和表达自己的心曲;凡高生性孤僻吗?看看他是如何热切而周到地为欢迎好友高更的到来而准备一切吧。他对友情的那份渴望;对朋友的那份真诚以及对人生知己的那份珍爱,是以感天动地;令鬼泣神惊;当高更与凡高共同生活了两个月以后;发现两人个性不同、实在难以共处而决计离开他时,凡高所表现出来的那份失落、沮丧和绝望,则刚好从反面证明:凡高是把友情视同生命的。
       事情干完了,再活下去没意思
       很多人认为凡高的死,与他最亲近的弟弟提奥有关。提奥不仅是凡高生活上的惟一资助者,也是艺术上的惟一支持者。凡高一生从事艺术创作的时间不过十年,在这十年中,他的生活费完全是提奥按月寄送的;他的绘画作品也主要是由提奥的小画廊寄售的;凡高几乎每天都要给提奥写信,详细地向他讲解他正在做的每一件事情,包括绘画、郊游、饮食、起居,也包括喜悦、烦恼、苦闷、思念……欧文,斯通曾把他写给提奥的书信编辑成一本书,书名就叫《凡高自传》。是的,孤独的凡高如果没有弟弟提奥,他恐怕一天都活不下去。提奥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提奥是最早认识到凡高的艺术价值的艺术鉴赏家,他也是第一位专心致志地收藏凡高作品的艺术收藏家。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成功的画商,凡高的作品他一幅都没有卖出去。为此,凡高常常感到愧疚和自卑,提奥不忍心让哥哥长久地沉浸在失望中,就和朋友一起出资,购买了一幅凡高的小画《红色葡萄园》售价仅四英镑。这是凡高一生推出的惟一的作品,他为此曾欣喜若狂,然而他却至死都不知道这幅画背后的故事。
       提奥和妻子约翰娜以凡高的名字给他们的儿子命名,这使凡高受宠若惊。同时也使他与弟弟的家庭与这个小家伙更加亲近,水乳难分他越发感到应当为这个家庭分担些压力,至少是减轻些压力。这种心态无形中使凡高越发感到自己是个无用的人。如此深刻的矛盾纠缠着凡高那本已十分脆弱的心灵,令他不安令他变得非常敏感。终于有一天,平静的河流被一道突然出现的沟坎挡住了。
       这个月,提奥没有按时领到薪水,无法再像往常一样给住在奥维尔的哥哥寄去生活必需的50法郎,而恰恰在这个时候,小温森特又病了,真是祸不单行,凡高听说小侄子病了,急忙赶到巴黎探望。他见到一筹莫展的弟弟,并且从弟弟口中听到一个更令他震惊的消息:提奥的老板对提奥的工作很不满意,已经威胁要他辞职.而且,由于提奥负责的画廊一直赔钱,凡高家族在画廊的全部股份已经被卖掉了……
       这对凡高来说,却好似一个晴天霹雳,他已经承受不起失去提奥的打击了。凡高默默地回到了奥维尔小镇,他完全消沉了、虽然几天以后,提奥就寄来了他费尽心机搞到的50法郎,但这只能使凡高更加痛苦。对于一个画家来说,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凡高失去了创作的激情,那燃烧在《向日葵》中的火焰,那奔腾在《自画像》中的冲动,那活跃在《奥维尔教堂》里的生命活力,都好像离他远去了。他在喃喃自语:“我的事情已经干完了,下面该轮到小温森特了……”
       当提奥得知凡高自杀的消息,他立即从巴黎赶到哥哥的床边。凡高却很平静,他对泣不成声的弟弟说:“兄弟,不要伤心,我是为大家着想才这么做的。”提奥拉着哥哥的手,充满痛悔地说:“哥,我已经准备开一间自己的画廊,我要举行的第一个画展就是你的个人画展。你一定要好起来啊,我们一起来完成这个计划!”
       凡高是死在提奥的怀里的,他毕竟没有失去提奥。
       全人类为痛失天才而惋惜
       凡高生前曾有一个心愿:“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一家咖啡馆展出我自己的作品。”但是,就连这么一点点卑微的梦想,最终也还是化为泡影。
       凡高做梦也没想到,100年后,他的作品拍卖价竟会雄踞在古往今来所有画家的榜首:1987年,凡高的一幅《向日葵》以59亿日元的高价被日本人买走;时隔不久,这个纪录就被刷新:他的一幅《鸢尾花》被卖到73亿日元;一幅《加歇医生像》被卖到117亿日元;而最近,当他那幅《没有胡须的凡高》创出7150万美元的天价时,克里斯蒂拍卖行望欢声雷动。然而这一切与寂寞的凡高已经毫无关系。在巴黎郊外的墓地里,陪伴他的只有他亲爱的弟弟提奥(提奥在凡高去世六个月后也因极度悲哀而去世)。
       凡高的出生地荷兰和凡高的安息地法国,争相把凡高认作自己的国民,争相为他建造精美的美术馆,在巴黎的奥塞博物馆、在伦敦的国家美术馆、在荷兰的凡高美术馆……他的作品都被摆放在最显著的位置,在他的作品跟前,永远是人头攒动,永远是啧啧赞叹。全人类都在为当年遗忘和痛失了一个天才而惋惜而悔恨,人们只能以对他超常的崇敬和膜拜,来表示自己的忏悔。
       哦,凡高,你这孤独的灵魂!你以自己全部的生命热能,完成了一次艺术星空的再造;你以自己瞬间的璀璨,构筑起人生的永恒!
       (杨冬摘自《青春岁月》2001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