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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我位卑,但我不低头
作者:刘青波

《青年文摘(红版)》 2001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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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注定是一匹落魄江湖的狼,而不能做一条听话的狗。离开铁马公司时我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其实当初进铁马公司前我的确很狼狈。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风挟着找工作的辛酸,我在沙井镇的一座人行天桥上为求职无着而忧心忡忡。望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流,我心里虚得发慌。当时我只想跨过护栏,在空中表演个“自由落体”,那么这些天所忍受的辛酸苦涩便都烟消云散了。
       起初我被这个念头骇了一跳。玩儿完了吗?我问自己。几番挣扎,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让我陷入了更深的羞惭。“既然选择了前方,便不顾风雨兼程”,我发现这句平日读来俗不可耐的诗句在关键时刻还真能催人奋发,走下天桥时我浑身热血沸腾。
       然后我就看到了铁马公司招聘“储干”的启事。那张广告孤零零悬贴在护拦一侧,显得特别猥琐,但在我眼里,那分明是一块大馅饼。“有无经验不限”,多么精彩的广告词!招工时间居然就在今天下午。
       然而当我匆匆赶到铁马公司时,厂门口的情景还是让我吸了口冷气。我不明白如今“失业”的人怎么这么多,只要哪儿招工,哪里准热闹得像赶集一样。
       不过运气总算垂青了我一回,那个小日本经理一眼就看中了我。我很足有些受宠若惊,跨入厂门时我宛若赴白宫就任的克林顿,感觉特别好!
       可惜进得厂来我才发现自己不足驾临白宫而是误陷军营。几天下来我就差点被厂里的奇规异章弄得晕头转向,而几乎每天都有些苦难兄弟因坚持不住而惨遭淘汰。所幸我失业太多,深知找工作的不易,进得厂来就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驱逐出府!
       其实想赶我走的是我的顶头上司。你知道这年头在深圳可是僧多粥少。所以,在这个地方,人们拉帮结派,先到的排斥后到的几乎流行成了一个“定律”。上司是个姓蒋的女孩,长得挺丰满,赶上大好形势,初中没毕业便投身到了深圳建设浪潮中,多年的媳妇熬成婆,领子越洗越白,居然爬上了管理长的宝座。
       初来乍到,便有自称“老乡”者善意提醒让我防蒋,说足以前几个“满腹经纶”者均斗不过蒋,被迫远走高飞。我心里忐忑不安,忧心这刚捡到的泥饭碗会丢掉。
       及待见了蒋课长,她果然高贵得如同伊丽莎白。见面就是一番训导,弄得我云里雾里,点头哈腰,应声虫般连连称是。蒋显然还满意我的臣服。打发我协管包装组,我道了声请多关照便走马上任。
       所幸我还称得上机灵,加上笼络人心一直是我的强项,虽然受了不少冷眼,但很快就熟悉了工作,手下的兄弟也慢慢接受了我的到来。年长年少的均称我一声“四哥”。
       可课长不知从什么地方探知我喝了一些墨水,认为我对她的地位构成了威胁,便不时跑来横挑鼻子竖挑眼,令我无地自容。的确,我这学食品的对包装并不在行,手下兄弟不服气。而蒋的三番五次训斥也惹怒了我,我便把取而代之定为近期目标,并展开了有计划有步骤的秋季攻势。
       不过还真得感谢蒋的“照顾”。那天因“事未做完”,包装场地一片狼藉,蒋不动声色地去经理那儿告了一状。而蒋一走我们便开始行动,把地盘收拾得干干净净,经理大驾光临时兄弟们正干别的活干得热火朝天。经理便大加表扬了我一番,并高深莫测地看了蒋一眼后走了,气得蒋眼睛像个铜铃。
       不久我记大功一次,奖金也化作酒水流进了兄弟们的肚中,在微醉的朦胧中我却看到了危机在向我逼近。
       果然,一天蒋对我的工作大加赞叹一番后,便因工作需要把我发配到打磨班做专职质检,而我开创的大好局面则由她表弟来接收。我想打磨班虽然辛苦,但总比睡桥洞强,再者我明白胳膊终究扭不过大腿,便收受了蒋的“工作需要”。而且脸上的笑容几乎绽成了一朵花,坦诚得让蒋不敢对视。
       可惜蒋的表弟很不给她面子,上任没几天就砸了锅。上马伊始,她表弟仗着蒋的威风,大开“杀戒”,一连给两个兄弟记过,很足令兄弟反感,便阳奉阴违。那天一批货亟待空运美国,因那标签全用英文编排,而蒋的表弟大抵就认识A、B、C几个字母,一时忙中出错,误贴标签,本来外运货物均需蒋亲自查验,偏偏那天蒋的男友邀蒋外出,错失补正良机。
       不久,美国传真过来:包装不合要求,全部退货!老板大为震怒,责令经理严查。经理挨了一顿训斥,怒气冲冲地派人把蒋叫去,蒋被臭骂了一顿,然后卷铺盖走人,包装组的兄弟一并被责罚,而我却如愿以偿,爬上了管理长的宝座。
       蒋走时我去送她很是让她吃惊,沉默了半天她说以前很对不起我,并请我原谅她,她也不过是为了生存而保护自己。其实我知道该道歉的是我,我觉得我们在这异乡谋生,有时就像被养着的狗,做狗本来就不易了,更何况狗咬狗呢?
       当上了课长的我越发谨慎,几个曾“铁心”的兄弟越来越疏远我,我开始体谅蒋当初的心情。在一次无意中听到有人称我为“煤炭”时,我被经理恩宠到了极点——荣升生产主管。我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条狗,一条趴在经理脚下求欢的哈巴狗。
       但我知道我内心深处是孤傲而寂寞的,我和经理是两个阶级的人,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我知道这种矛盾最终会演变成火山爆发,其结果必然是我再次独行江湖。
       暴风雨如期而至。那天我一早踏进车间就发现员工们整齐地排列在机器旁,没有一点上工的意思,仿佛在等待检阅。
       我突然明白了:罢工!这个只在电影、书本里接触过的字眼儿—下便从脑海里浮了出来。而事先竟没有一个手下给我通气,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和感伤,自己像一匹踽踽独行在荒原的孤狼。
       我默默地穿过人群走到办公桌前,桌上有一份明天就要交货的紧急生产指令。这时老张走过来对我说,我们知道你是好人,我们并不想难为你,可已经三个月未“出粮”了,兄弟们家里都等钱用!我说:“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么?总不能影响生产吧。”老张看了我一眼便默默地退了回去,我觉得我真的该做点什么了,为了抛弃我的兄弟,也为了我自己的尊严。我叹了一口气说我去和经理谈谈,便奔进写字楼,那一刻我想起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诗句,很有一种悲壮的气概。
       经理在写字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我时眼睛突然一亮,我想他是把我当成救命稻草了。然后我便和经理唇枪舌剑地展开争锋。经理弄了半天才发现我迂回的口吻与平日大不一样,便皱着眉说:“我不管你采用什么措施都得让他们上工。”我说到了这个境况我也没办法,工人只想拿到他们应得的钱。经理说你是主管我知道你行,你传令下去谁不上工就炒掉谁,我就不信整治不了他们。我说那你就得重招全部人马了。经理便狐疑地瞪着我,那情景仿佛我是个外星人。他踱了几个方步突然冲我咆哮起来:“你跟他们一样!你们中国人懒得做猪,干活儿不用功只知道要钱!你去跟他们说,没钱!”我一开始有些蒙,后来便觉得肺部骤痛,血便往上涌。你骂我还不行,干吗骂中国人。这家伙真是太嚣张了。于是我开口便骂:“你认为你是谁?你足不足觉得你喝富士山的雪水长大血统就比别人高贵一些?你先辈在中国撒了一回野,你也想来张狂张狂么?小日本,你撒泡尿照照你的影,浑身上下哪个毛孔里不滴着肮脏的血?告诉你,老子不吃你这一套!”
       经理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手下对他如此不敬,鼻子气歪到了一边。我想我的拳头落在上面血花飞溅的画面一定很凄艳很壮观。可惜人事主管拦住了我,惊心动魄的一幕夭折在想像之中。
       经理愣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滚,马上给我滚出厂!”我说:“对不起,我工资还没拿。我不会滚,只会光明正大地先炒你的鱿鱼。另外,后天交不了货你可就真的要滚回日本了,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想劳动部门的人很快就会来登门拜访你的。”
       经理最终妥协,机器又开始轰鸣起来。而我却在4名保安的“护送”下光荣出厂。我不知道明天将歇脚在何方。
       “四哥,好走!”
       我忽然听到了久违的呼唤,一回头,只见车间二楼窗户挤满了脑袋和挥动的手臂,一刹那我百感交集,泪如泉涌。
       (康书辉摘自《时代青年》200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