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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在异乡求职
作者:梁 洁

《青年文摘(红版)》 2000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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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前看过一些杂七杂八的书刊,介绍华人在外如何备受歧视的惨状,实在令我穿梭于鬼子堆中心有余悸,尽管我还没亲身经历过。
       1999年12月16日于我来说至关重要,我要到赫尔辛基去面试。因我受够了在家中孤灯只影的冷清,又听闻旧友旧识在国内都叱咤风云十分了得。逢人致电问及混得如何了,我总嘿嘿干笑数声日:“家庭妇女。”心中自觉惭愧。
       于是某日我对一旁揽镜自照的夫君说:“喂,我要独立了,明天开始找工作!”“你都是结婚的人了,又怎么可能‘独立’?”“怎么不行?以后大家各有各的账户各花各的钱,省得你要我买塑料花!”我恶口恶面,对他借口花粉过敏不给买花我早就耿耿于怀。说归说,当我接到赫尔辛基BESTSELLER服装集团的面试邀请时,他还是欢欢喜喜地把我送上了火车。这可是我第一次在异国他乡独自远行。奥鲁市离赫尔辛基600公里,火车得运行8个小时。芬兰的火车、汽车都非常准时,票上印的是10:00开车就不会10:01开。火车内非常干净舒适,一个个小间将男女客隔开,谁也不打搅谁。
       一直睡到半夜我的“室友”才上车,是两位芬兰妇女。见我睡了,她们便猫着腰用非常轻的动作把行李一件件挪进来,连灯都不敢开,只用打火机。我躲在被窝里不敢贸然伸出头来,怕吓着她们。这一路上上车的人也不少,但却安静得无法入眠。第二天早上我一探头,她们跟我照了面果然愕然。这儿的黄皮肤实在少之又少.我倒成了稀罕物。那较年轻的室友见我想下铺,马上一个箭步冲过来帮我放步梯——这火车为节省空间,梯子是挂在墙上的,很沉。她用手扶着梯子直到我双脚着地,我连声言谢。
       火车的每个单间内都设有洗手池和洗漱用品,还有赠饮的小杯矿泉水、一次性纸杯等。我这老土自己都带齐了这些零碎儿。室友见我费劲地从包里掏水瓶忙去打开洗手池上方的小壁柜,把赠饮的水递给我。过了一会儿,她们相互叽哩咕噜地商量着什么。然后拿了个小瓶过来问我:“对不起,我们可以用这个吗?你对这个过不过敏?”我看那瓶上图案像是发胶一类的,便说没问题!她俩这才轮番往头上喷。我感叹在国内坐火车时从来没有得过如此善待,当然我也未曾如此善待过我的同胞。下车各奔西东时,她们还浑身挂满大包小包艰难地扭过头跟我说:“Have—a—nice—dav!”脸红红的,似乎还为自己不甚流利的英文害羞,芬兰人确实是很腼腆。我猜想她们可能是一般的小商贩,刚从外地进货回来。
       出了站口才惊觉自己其实已坐过了两站!我看着如天书般的芬兰语傻了眼。这时才早上7点,一个电话打回家吵醒老公,好像不太够意思,还显得我很没出息,离开他寸步难行。管他呢,反正在这儿,四五十岁以下的人都能讲英语;我于是就放大了胆子去东打听西打听。结果意外地发现尽管每个人看起来都行色匆匆,但一旦你开了口,他们都极热心地给予详细的回答。最后我只花8马克又买了张车票10分钟坐回头。真不可思议,有的站间隔只有几分钟,这好像和坐公共汽车没啥差别嘛!
       到了正确站点又傻了——TAXI在哪儿?一路上问了又问,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士能听懂我的话,可她不能说英语;她显然很着急,两只手加上脸部表情比划半天,我也没明白。最后她干脆一把拽上我把我领到灯火通明的TAXI站方才罢休。这儿的TAXI也像公共汽车那样,有固定的站牌,要TAXI的客人站成一排,TAXI排成车队,先到先上,井然有序,寂静无声。
       我给司机递上写有地址的字条,他操着芬兰口音很重的英语告诉我,我要去的地方其实很近,如我愿步行他可给我指路。我知道这儿TAXI贵,一坐上去就已经先20马克起价,但此时人已快冻僵,也顾不上那许多了,没想到真是坐都没坐稳就到了。这时也才七点半,离面试时间还有整整一小时!我瞪视着黑灯瞎火的写字楼一时没了主意。司机说: “还早呢.现在没人,你可以在我车上先呆一会儿。”“不了,约好时间是八点半呢!”我打开车门要下去,“噢!还差一小时!外边零下10摄氏度,你会冻僵的!要不……我载你去附近的咖啡屋好了!”看着我迟疑的眼神他旋即补充道: “我不计费。”盯着车窗外静谧的白雪、暗蓝的夜空和苍莽的树林,我脑子飞快地转着,一幕幕上当受骗的恐怖画面惊心动魄地闪现……正犹豫间,他发动了车子,说:“记住这儿有绿色的大标牌,写有ISKU。”以后每遇路标他便告诉我地名,让我记住。大约5分钟后驶达一亮灯处,他一直稳稳地驶至咖啡店门口才停下,说:“到了。起码里面能让你暖和,一个小时呆在外面实在太久。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于是他又详细向我复述比划回去的路线。我凝视他极普通的面孔,听着他极平实的话语,目送他最终消失在茫茫雪野中,胸膛涌起阵阵暖流。以后每想起这个陌生人总联想到小时候读过的《小橘灯》,那种亲切感历历在心。
       尽管在国内时曾经历面试无数,此时我还是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生怕自己这张不善设防的嘴吐出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来。接待我的是一位笑容可掬的干瘦老头,大概是经理什么的,他只介绍自己叫EERO。他温暖的大手让我松弛了一点,并且帮我把大衣挂好,又端来热腾腾的咖啡,然后很随意地入座,开聊的都是些家常话。一起面试我的还有位名叫KATI的红发女士,性格也非常爽朗,从她开怀的笑声便能感觉得到。谈及工资问题时,他们用很肯定的语气告诉我,我要求的薪金高了点儿;尽管我在北京BESTSELLER(0NLY)时曾负责13家店的店面陈列设计,但在他们对我的工作能力全面了解前,他们只能付我9000,10000马克之间的薪水,并且要求我从基本的销售工作做起,和普通芬兰人一样,一切得从零开始,薪水和职位会随着在本公司服务的时间上升。我也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状况。最后达成协议是:如我能把家迁到赫尔辛基,他们付我月薪(含税的基本工资,不含奖金)1000(3马克,并且保证半年后如我表现突出可获提升,把两个店的陈列展示交由我经营。希望我回家和丈夫商量妥后把决定告知他们。EERO还给我写了张简短的纸条,说如我想留在奥鲁,这是他写给他们奥鲁代理商的推荐信。该握手道别了,他突然问道:“你怎么会爱上个芬兰人并嫁给他呢?噢!请原谅,这并非面试的一部分,我只是实在好奇,如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发生的吗?”我哑然失笑。如此有趣的面试平生头次遇见!
       当我回到奥鲁打电话通知KATI我无法迁往赫尔辛基时,言语间对丈夫颇有微词。KATI反对我说:“赫尔辛基的工作机会当然比奥鲁多,薪水也高。但在芬兰,有一份固定的好工作很难而且搬迁费用高。我想这大概是你丈夫不愿搬家的原因,你最好还是要理解他。我明白你的心情,一个异乡人初来乍到,加上这时节天气比较恶劣,又冷又黑,一切都是不容易。不要紧,放松些,慢慢来,你会找到如意的工作。另外我们总经理EERO让我转告你,任何时候,只要你愿为我们工作。随时欢迎!我们有22家店,需要你这样的人。你也可以拿着EERO的亲笔信去找我们的奥鲁代理商,他自会约你面试;如果他实在满员,你随时打电话来,我们会再把你推荐给相关的兄弟公司。最后,非常感谢你专程赶来面试,祝你好运。”
       我除了多谢不知该说什么好。放下电话我才省悟那天热诚帮我挂大衣、端咖啡的竟然是堂堂BEST-SELLER在芬的总经理!他们怎么会替我想那么多?我一个异乡人,在此地生活得好与坏又于他们何干?
       如果某天有机会为他们工作,不用他们多说什么,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这时蓦然想起张爱玲的一句话:因为慈悲。所以懂得。
       (邵婧摘自《世界博览》200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