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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黑色的皮椅上，电话在我左手不远的地方。整整一天了，它像个白色的幽灵，一直一声不吭，连打错的电话也没有一个。我把腰扭来扭去，椅子也转来转去，发出难听的吱嘎声，在空荡荡的屋里回响。椅子已经有些破旧了，是我从旧家具市场买来的。
       “当!”一声钟响，5点了。一天又这样过去了。毫无意义的一天。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呷了最后一口茶，锁好抽屉，推开椅子，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我愣了足有天荒地老那么久，铃声执著地响了5声，我才确信我的耳朵功能还没有发生紊乱。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起电话。
       “我们公司推出一种新产品，你能为我们做一个宣传策划方案吗?”电话里面说。
       我压住就要进出来的心，连声说：“可以。可以。”我们约好明天到该公司面谈。
       放下电话，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这是我一天来接到的惟一电话，并且是真正的业务电话，而不是来讨债的。我一时欣喜若狂，举起手臂，对着玻璃外的天空做了个有力的手势。
       经商5年来，经历过许多次起起伏伏，但是所有的快乐和痛苦都不可能储存，那些成功的欢喜，都转瞬即逝；那些失败的悲伤，也在走出困境后淡忘了，真正好了疮疤忘了痛。但是这一次，却是我多年商海生涯最惨的一次，不仅赔光所有的积蓄，而且还欠下一大笔债。要还清这笔债，从现在的情况看非常渺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我犹如坠入深海在垂死之际看见一棵救命的稻草，它也许早已腐败，也许并不能救起我。但是它给了我一线最后的希望，生的希望，也许下一个漂来的就是木头呢。
       我曾经热情而浪漫，我把这种品格带进商场，因而吃尽苦头，并为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磕磕绊绊赔赔赚赚几年后，我和一位香港商人合伙办了一家汽车公司，经销汽车。但汽车市场一直不太景气，加上经营不善，公司一直亏损，香港人整天在外跑，寻求新项目。我则打理公司日常事务，并建了一个电脑网吧，每天泡在网上，寻找机会。半年后，香港人回来了，寻回两个项目：和黑龙江一家木材厂联营，生产经销家具；和河南一家肉联厂合资，生产经销香肠。我则做成了一件事：注册了一个域名，叫daliangirl(大连女孩)，并建起了www．daliangirl．com网站，开设了情感快车、爱情一品、婚姻沙拉、美容超市等一些专以女性为话题的栏目，吸引了许多网民前来访问。我想继续做下去，把daliangirl精心做大，但香港人不同意，让我到黑龙江，负责经销家具。
       黑龙江是我的家乡，我对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无比热爱，熟悉之至。但我的工作做得并不好。我的心思都在daliangirl上。
       几个月后，当我从黑龙江回来，不禁大吃一惊!公司已是物是人非：门上贴着封条，汽车、电脑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些桌椅和书柜。原来香港人见公司经营不好，产销不对路，亏空越来越大，已无回天之力，就趁我不在，把公司值钱的东西都卖掉，携款走人了。因为欠房租，房子被查封了，我在房东的监视下，最后一次走进办公室，打开保险柜，里面除了一些电脑资料，还有一份daliangirl域名授权书。香港人认为它们一钱不值，所以才没有拿，我拿着这两样属于自己的东西，走出公司，心中充满悲哀：看来自己的确不是经商的料。
       5年商海终点又回到起点，我现在已是两手空空，除了20万的债务。开始的几天，我蜗居在家里，不肯见人。但是不见不行，债主隔三差五找上门来，我不得不咬咬牙爬起来，办起了壹人广告策划公司，一人一座一屋而已，东西是旧的，人也是灰的。没有知名度，没有客户，我强打精神，每天发出30多个电话、传真，联系企业，出售自己。
       能打的电话都打了，我满怀希望而又无奈地在办公室里坐等，学那个愚蠢而懒惰的宋人。梦想肥美的兔子发昏撞进我的怀里。一天又一天，我望着白色的电话机发呆，那是我跟外界联系的惟一纽带，它仿佛知道自己的特殊地位，沉稳地不发一声。闭上眼睛，几年的风风雨雨，就一幕幕在眼前晃动，我默默祈祷，可是那祈盼的声音总也不来。那是我的“白色恐怖”。渐渐地，心里反而没有了惧怕，没有了惊慌，慢慢平静下来。我甚至弯起食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打，一遍遍哼着刘欢的“从头再来”。我给自己定下最后期限，最后一天，今天再没有客户，我就关门停业，明天到人才市场找份工作，替别人打工。我有中文和电脑两张文凭，找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应该不难。至于债务，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而，就在我要离开办公室的瞬间，电话奇迹般地响了。一串悦耳的铃声，改变了我的命运：那是一家经营美容产品的公司，他们不仅出资买了我的策划方案。而且当他们知道我就是daliangirl网主时，大为惊讶，当即提出要购买这一女性热门网站。商谈的结果，他们出资25万元购买我一半股份，和我共同包装经营daliangirl。当初注册域名仅花了几千元，做网页花了几万元，现在它至少值50万元。我不仅可以还掉压在身上的债，还可以继续做自己喜欢做的daliangirl网主。
       我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拿着第一笔款10万元支票，所有的感官都复苏了。外面阳光明媚，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可是我闻到了它的香气；我听见肚子咕咕地响，那一刻，我感觉到饿，非常非常饿；我感觉累，腿脚无力，可又似乎浑身是劲。
       因为惧怕可以摧肝洞肺的惨痛经历，我们认为平平淡淡才是真，殊不知只有经过大悲的人才能感受大喜之悦，那发生转折的一步，尤其让人刻骨铭心。
       穿过繁华的马路，走过无人的街道，一个人向前走，我听见一个沙哑的嗓子在反复吟唱：末班车总在绝望时开来，末班车总在绝望时开来……霎时我热泪盈眶。
       人生总是这样，扑朔迷离，难以预测。在那些孤寂难耐的夜晚，你一个人站在昏暗的站台，你等的末班车总也不来，你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个人在街上四处流浪。这时，远处灯光一闪，车却来了。这就是生活。
       (刘亚子、王旭亮摘自《商界》200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