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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意外
作者:[美]尤 水

《青年文摘(红版)》 2000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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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小刚有一张圆圆的脸,时常微笑,笑起来隐约的可见两颗虎牙。他的耳朵挺大,虽然不能与刘玄德的双耳垂肩相比,母亲却常说这是福相。谢小刚也赞同这一说法,且不必说童年少年时的例证,至少在他到美国来读研究生到现在为止的日子里,意外的喜事就一件挨一件地接连不断;当然,宛如波澜的起和伏,与之伴随的,也少不了意外喜事之前的意外的倒霉事儿。
       5年前的一日,谢小刚有点感冒,起床迟了些,尽最快的速度飞车上路,无奈已陷进了上班族交通高峰的漫漫长路,等他步履维艰地把车在校园的12号停车场停好,又气喘吁吁地跨进他导师Kent教授开的“高等数论引论”课的教室时,已正是下课的时分,同学们正纷纷起身离座。谢小刚只能以逆流而上的动作挤进教室,急速地抄下了老师写在黑板上的课后作业,随后便不动声色地跟着几个同学鱼贯而出,幸好导师并没有看见。
       泡了包板蓝根中药冲剂,加了几枚干姜片,谢小刚摊开纸笔开始做习题。他觉得自己很像刚刚过了“三碗不过岗”酒家的武二郎,头脑昏昏沉沉,打醉拳似地迈着碎步,感觉斑斓猛虎如猫狗般小,绿头苍蝇却有酒坛般大。课外习题当然显得分外的难,平时一般最多花一小时的事,居然耗去了大半夜。
       第二天无课,谢小刚去校园交了作业,感觉身体尚未完全复原,便早早地睡了。冬日的午夜,室外寒风如刀,滴水成冰。谢小刚像往常一样没有把暖气开足,透入窗户的凛冽的寒气倒使得热被窝显得分外的温暖。谢小刚正睡得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他急忙披衣起身,开门一看,见是上气不接下气的Kent教授,便惊呆了。
       “我实在抱歉,”Kent教授抹了抹冻得微红的鼻子,摘下藏青色的滑雪帽,眼镜上沁着一层薄雾,“已经11点了,可我不得不来。You know what?”他手里扬了几张浅绿色的活页纸,显得极度激动。
       谢小刚一瞅,“怎么回事?”这不正是早上交的作业吗?左思右虑,即使作业是对或者是错,他委实想不出有任何理由可以劳驾大教授光临寒舍。
       “你知道,我在昨天课的末了提及了一个悬而未决的猜想,”Kent教授声音也略有颤抖,“50多年了,一直悬而未决。我真不敢相信,竟被你一天之内解决了。我真是太高兴了。你使我想起伯德在观看了Jordan的一场得了65分的篮球赛后的观感,通过Jordan他看到了上帝的影子。”
       “我……”谢小刚本想说,我还以为这是家庭作业呢,但又不好意思说,欲言又止,半句话咽了回去。
       当谢小刚毕业时,数学博士的工作市场已是一片肃杀的景色,机会极少,一职难求,有一两个位子的学校往往收到了如潮水般汹涌的求职信。可谢小刚却不同,他的一流水准的毕业论文和Kent教授的极力推荐,使得他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一所名牌大学的一个助理教授的工作位置。他取了个英文名字Garret,本来的“刚”翻译成英语是Gang,太难听了;姓又无法改,尽管自“"Xie”和“Xiao”发出过应有的声音。
       谢小刚初上讲台,自然是极认真的,反复再三的备课自不待说了,结构上也呕心沥血费尽心计。第一堂课下来,想不到却得到了满堂嗡嗡的一片“听不懂”的抱怨声,这显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于是大腹便便的系主任也不得不前来坐堂旁听。旁听之后的诊断是:讲得太深奥了。他还教训道,对刚学英语的人,没有必要先来一段莎士比亚。小刚年轻气盛,不由得与系主任争辩了几句,从此系主任对他便有了偏见。
       在一次系里举办的灯红酒绿的圣诞宴会上,谢小刚与一位教授闲聊时抱怨道:“现在美国学生的数学水平实在太差劲,和中国和俄国学生受到的训练不可同日而语。”正好,被擦身而过的系主任听到,于是遭到爱国者导弹似的反击:“是的,俄国、中国的教育水平确实很高,但是,赢得了冷战的胜利者却是我们教育水平不高的美国。”谢小刚听了,浑身不自在,但想起以后评定职称。不敢得罪这老先生,只能忍气吞声。在当天的日记中。他愤然地写道:“尽管当教授生活上舒服,但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实在太多。”
       就在谢小刚当了5年教授的那个秋天,他最为尊敬的导师“Kent”教授患了肺癌,临终前还念念不忘谢小刚这个他最好的学生,这更使小刚悲从中来。
       Kent教授的辞世,使谢小刚失去了学术上的支持者和靠山。在年底系里评定职称的会议上,鉴于系主任的极力主张和他历数的谢小刚的种种不是,系里决定不接纳谢小刚为终身教授,缓期一年,让他开路。根据当时教授工作难找的情况,干了5年被踢开的谢小刚要找到工作的希望几乎是微乎其微。一下子,谢小刚便似从九千丈的云端被踢了出来,直落三千尺的谷底。一想到家里的妻子还有两年才能从计算机专业毕业,一想到小木床里嗷嗷待哺的5个月的儿子,一想到Kent教授的尸骨未寒,一想到十多年寒窗所换来的几近是无业游民的结局,谢小刚欲哭无泪。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好在尚有一年“缓刑”,谢小刚便步许多同辈的后尘,决定改行干计算机。绝顶聪明的他,具有极深厚的数理功底,改投这一行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谢小刚于是连借带买,弄来了几十本有关书籍,准备大干一场。
       这天下午,谢小刚看书看得累了,知道市中心体育馆有个找工作的Job Fair,虽然计算机才看了个开头。还是决定去看看散散心;顺便也去领略一点行情。
       谢小刚在人头攒动的体育馆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无意间在一家软件公司的服务处歇脚,于是就和那个西装革履的大胖子Terry先生搭讪起来。不料,Terry-听说谢小刚是名牌大学的数学教授,大感兴趣,尽管谢小刚一再表白自己对计算机才开始学,知识几乎是零,Terry却毫不介意,决定聘用他。更令谢小刚吃惊的,是Terry开出的起薪超出了他目前的工资。
       一个星期后,谢小刚已经到Terry的公司去上班了。公司极富丽的装潢和极典雅的气派使谢小刚暗暗吃惊,大厅的中心宽大无比,种着一大丛几十尺高的碧青的竹,上面绿叶满枝。四周一面是半开放型的包括CD软件在内的图书厅,一面是豪华舒适的带酒吧的餐厅,一面是全封闭的具有太空舱一般设计的会议室,一面是公司内的小卖部。沿着绛紫色的嵌有土黄色暗花纹的中亚风味的地毯,一条路可通向左边的管理大楼,另一条路则可通向右边的办公大楼。
       Terry是谢小刚的顶头上司,他陪着谢小刚走马观花似地把公司兜了个遍。末了,他们俩便坐在Terry的办公室里。谢小刚本身计算机知识就欠缺,早已是一头雾水。
       Terry递给他一杯咖啡和一个文件袋,拍拍他的肩说:“边学边干吧,这里是派给你的任务,你先看看。”谢小刚打开文件袋看了看,说了几句暂时他什么也不懂只能尽力而为的话,最后听得Terry说了希望他两个月之内能够完成,于是便告辞出来,回到属于他的办公室。桌上不知道是谁已摆了一盆兰花似的草,预尖上隐约可见的几星浅紫的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一个月之后,谢小刚已对交给他的任务有所了解,但他觉得很难,这问题不仅很繁琐,而且有几个地方很需要特殊的技巧。他很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在一个月之内完成这个任务。但他坚信自己的能力,无论如何,这绝对不应该比高等数论的复杂的公式还要难。谢小刚豁出去了,这第一炮非打响不可,特别是人家都知道自己是来自高等学府的教授,挺看得起自己的。谢小刚白天干,晚上也干,甚至还带入到他的梦乡。他觉得好难,似乎并不亚于数论的论文。“怎么回事?不是人人都说公司里的差事容易吗?难道自己老了不成?”不管怎么说,谢小刚还是咬着牙干。他觉得从来没有这么艰难过和累过。
       又过了一个月,累得眼皮朝上几乎脱水的谢小刚拿着一叠刚完成的初稿冲进了Terry的办公室,“Here you go.”他把稿子扔在办公桌上。
       “What?”Terry问。
       “你要我两个月完成的任务我完成了。”
       “What!”Terry的眼珠金鱼般地鼓了出来,“是你听错了还是我说错了?这是让您干两年的活啊!”
       次日,Terry通知谢小刚,说是公司总裁想请他共进午餐。小刚微微摇晃了一下他的颇大的招风耳,不知道下一轮意想不到的事是什么。
       (李雪摘自《世界华文文学》200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