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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地白纸
       韩林是河南一所大学企业管理系的毕业生，父母亲戚上溯八代个个是清一色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阶级，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走到过百余里外的县城。毕业前夕，同学们都在“找关系”，而他自己则没有什么关系可走后门。
       离校期一到，从五湖四海匆匆汇到一起朝夕共处了三年的同学们，又匆匆话别各奔前程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和城市中，只有韩林一脸茫然，影只形单扛着行囊南下去深圳。到了深圳，韩林东奔西走，见了招聘广告就去应聘，简直像只没头苍蝇，但让韩林傻眼的是，深圳特区像他这样怀揣一纸文凭，心怀一腔激情而流浪街头的人太多了，一个招聘摊位前，动辄都是成千上百争抢着喧嚷着的应聘者，整个一片狼多肉少的严峻局面。
       这天上午，在上步中路的一个广告信息栏中，韩林看到一则湿乎乎的刚张贴上去的招聘广告。韩林顿然双眼一亮，待他一字一句认真读完，心底刚刚腾起的一片希冀差不多就全泄尽了底气。南方化工厂招聘，但仅招聘一名库料总管，仅仅一名啊，在这扔下一块砖头就能砸伤三个怀揣硕士学位人的深圳，自己能应聘得上吗?但韩林还是决定去看看，应聘上应聘不上没关系，可机遇是不能白白错过的，有一线的希望，就做一千倍的努力嘛。
       招聘点设在南方化工厂的大院里。韩林赶到那儿一看，早就来了黑鸦鸦一院的应聘者，摆了一溜长桌的招聘摊位前，人头攒动，应聘者们争先恐后鼓动唇舌喋喋不休地向招聘工作人员推荐自己，并一再亮出自己的文凭和各类证书。院里一片狼藉，草坪被接踵而至的人们践踏得不像个样子，地上扔满了一张一张的废纸。韩林思忖，这纸或许是什么广告单吧?就弯下腰去捡了一张，展开一看，是空白的，白得连一个字都没有，韩林很奇怪，于是又捡起一张，一看，还是空白的。纸是清一色的复印用纸，洁白而光滑，坚韧而厚实，地上足有几百张。多好的纸啊!韩林叹口气，想起自己在村小学读书时，每个作业本都是用了正面用背面，甚至连天地头都密密麻麻写满了，真是穷尽其用啊。地上这白花花的几百张纸，能订多少作业本，能让老家的一个学生无忧无虑用多少个学期呢。
       韩林禁不住蹲下身去，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捡起来。许多洁白的纸上，都被闹哄哄的应聘者踩上了大小不一的鞋灰印，韩林将踩脏的一张拍打吹拂干净，将踩皱的一张仔细拉展，在人群的脚下捡来捡去，一会儿的工夫，就捡到厚厚一沓白纸。
       韩林正在东一张西一张捡拾地上的白纸时，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仰起脸一看，是个西装革履胖胖的老头。老头问：“先生是来应聘的吧?”
       韩林点点头说：“是的。”
       老头说：“你来应聘，不到招聘台前去，却捡这地上的白纸做什么?”韩林站起来，将手中捡来的那沓白纸递到老头跟前说：“这工厂也太浪费了，这么好的一张张白纸，却扔在地上任人踩任人踏，不知道他们厂长明白不明白，这一张张白纸都是拿钱买来的，这样浪费下去这个厂准有破产的那一天!”
       老头笑了。老头拉起韩林的手说：“先生先不要捡纸了，请跟我来。”说着拉起韩林一直走到招聘台前。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现在我宣布我厂招聘结果，我就是南方化工厂的总经理李海树。”
       韩林愣了。
       总经理笑笑说：“我想大家都知道，我们南方化工厂这次只招聘一名库料总管，大家再往自己的脚下看看，大家的脚下是什么?”李总经理顿了顿说：“是一张张洁白的纸呀，可大家谁弯腰捡起过一张吗?没有!”李总经理将韩林拉到自己面前说：“只有这位先生弯下腰去一张一张地捡起了这么一沓白纸，因为只有他懂得这一张一张的白纸都是用钱买来的，一张一张白纸都是来之不易的，所以他懂得珍惜它。我们厂招聘的是库料总管，请先生们小姐们想想，对一地洁白的上等好纸都视而不见置若罔闻的人，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库料总管吗?”
       李总经理说：“所以我宣布，这位先生即将出任我们的库料总管!”
       人群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爆发了如潮般的掌声。
       两难问题
       我的朋友许晓沄，毕业于洛阳外国语学院。晓沄是个文静而典雅的女孩，平时不怎么说话，一说话就腼腆，但如果用英语同她交谈，她却平静而流利，并且常常妙语如珠，大家因此常常开许晓沄的玩笑说：“晓沄那张嘴，天生是为说外国话而长的。”
       晓沄毕业后，就南下广东去了珠海，准备到外资或合资企业谋份工作干，她的最大愿望是到外资或合资企业的写字楼去，做份翻译或文秘。
       到了珠海，也算晓沄运气好，正赶上一家外资企业在招聘两名翻译，晓沄就高高兴兴去应聘，笔试晓沄考了第五名。第二天面试，公司的总经理亲自坐镇，那总经理是个十分自傲而冷峻的加拿大人，他的古怪逻辑在珠海外资和合资企业是颇有盛名的，他手下的许多职员都常常为他的古怪逻辑而叫苦不迭。例如公司过去有个翻译叫林露，是北京赫赫有名的外国语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林露不仅能说一口地道的英语，而且人也长得秀颀而漂亮，人们都夸她有明星的脸蛋魔鬼的身材。要说这样的职员在人才市场上是十分抢手的，但竟被这个“老加”给毫不犹豫地炒了鱿鱼，原因更让人觉得极悖常理，因为在办公时间里，林小姐一有闲暇，就取出一本随身带的英文小词典，见缝插针地学点东西。但不巧被这个又古怪又冷峻的“老加”看见了，就毫无表情地对林露小姐说：“知识不够用还来做什么工作，本公司没有人才培训的义务，等林小姐彻底学完了再工作吧!”林小姐被炒得莫名其妙。很多职员也摸不着头脑，职员能刻苦自学，无论怎么说对公司都是有益无害的，怎么能把这样好学上进的职员随便解雇呢?像这样不近情理的事，“老加”做了很多，他的古怪逻辑使他的职员个个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今天“老加”亲自主持面试，这使许多风闻“老加”古怪处事逻辑的应聘者都心跳加速，深觉自己吉凶难卜。
       “老加”板着他又瘦又窄毫无表情的脸扫视了一遍五个参加面试的应聘者说：“我们今天的面试很简单，只有一个试题。试题是：假若有一天，你们的父亲或母亲突然赶到珠海来看望你，他(她)在火车站因为不熟悉市内交通而打电话要求你前去迎接他(她)，而你恰恰正在工作时间内，而本公司的制度是：工作时间内，以任何借口和理由擅离岗位者将一律被解雇，对于这个事情，你如何去处理它?”
       思忖了片刻，第一位小姐立刻回答说：“我将继续工作。”第二位小姐也表示这样处理最合适，而第三位应聘小姐说：“我会让他(她)在车站等我到下班后去接他!”第四位应聘小姐则灵机一动说：“我可给我在珠海的朋友打电话，让朋友帮忙代我去车站迎接他(她)!”轮到许晓沄了，“老加”依旧毫无表情地问：“这位小姐呢?”
       许晓沄思忖了一会儿回答说：“我会首先向您说明情况并提出请假要求。”“老加”说：“这样的事我是不会帮忙的。”并耸耸肩作出了一个无能为力的姿势。
       许晓沄果断地说：“那我就只好辞职了。”“老加”一听，呆板的脸立刻充满了笑意。他赞赏地说：“是的，应该这么做!父母风尘仆仆到这里来看望你们，而你们仅仅为了一个工作和一份稍稍可观的薪金，就拒绝到车站去迎接他(她)，这不仅会伤老人的心，还肯定会伤社会的心，我想，黄金、工作什么的，都没有父母更重要的。也绝没有比亲情更重要!”“老加”兴奋地对许晓沄说：“恭喜小姐，明天就欢迎您到本公司工作!”
       许晓沄是惟一通过面试的应聘者。
       现在，许晓沄小姐依旧在珠海那家外资公司工作，短短两年，她已成为了公司的白领职员。去年到珠海去，在咖啡馆里，当我和她聊起她的面试时，晓沄叹了口气感慨地说：“虽然我们和西方的文化和价值观不同，但爱是相同的，爱心是相同的，全世界人的爱都是相同的，有相同的爱心，我们还有什么不能沟通的呢?”
       (摘自《青春潮》1999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