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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高三与我的交易
作者:王 越

《青年文摘(红版)》 2000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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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每一位拼死拼活渴望通过在高等学府(名牌、重点更好)深造来光宗耀祖的学生来说,最为重要的高三时代已经在我的懵懂不知所以中来到我的面前。就像一位饱经风霜,最会做买卖的生意人,它用细致而又敏锐还带了几分嘲弄的目光审视着我,并以586的速度在心中盘算,它可以用多高的成绩来以尽可能低廉的价格收买我饱含着汗水和死细胞的劳动力。而我,头一次面对这位精明的生意人,显得有点儿局促和不知所措。它显然看出了我的幼稚和老实,于是,就在我笨拙地讨价还价的当儿,它顺手摸走了我身上不少宝贵的财富——那本来是我不打算作为商品处理的。
       首先是微笑。哦,不止,准确地说,是笑的功能。在这位生意人苛刻的价码紧逼下,我所能面对的便只有那熟得不能再熟的几位老朋友——满脸标点、土里土气的语老头,打扮得洋里洋气的英小姐,形象多变所以显得怪里怪气的数先生,以及走遍天下都有理的物老太和一进门就带着一股酸气的化老倌儿。Oh,My God!这几个数十年如一日的旧面孔对于我这个渴望新奇的惊喜的前卫新人而言是多么乏味啊!再加上这几位每日与我见面时都是那副平面的脸,没有任何生动的凸起,一副“为人师表就要严肃,否则怎么当老师”的架势。那么我做学生的就更得收敛一点啰!如此这般,我面部的肌肉开始渐渐僵硬,笑的功能搁置久了,就被那位满口甜言蜜语的高三老先生以考上大学这个令我发昏的诱惑作价码轻易地骗走了。
       其次是歌喉。尽管我不是海的女儿,高三老先生也不太像那个恶毒的巫婆,但安徒生老爷爷笔下的童话却令人不可思议地在我与它之间重演了。您根本无法想象那位高三老先生有多么精明!它先是偷偷增加我工作的负荷,然后逐步压缩我吃喝拉撒特别是享受充分展现想象力的梦境的时间,就像原始的资本家一样,通过延长劳动时间和增大劳动强度,来贪婪地吞噬我其实早就并不丰富了的剩余价值。(可怜的是我的觉悟尚不如那些自发起来斗争的工人阶级前辈们。您知道的,如果我罢工或反悔的话,它会依照合同将我踢出升学后备军!)久而久之,我忘了歌词,忘了调门,忘了基本上所有的乐理。数、理、化填满了我思维的整个空间,而那位生意人却看着自己满满的口袋,为这笔太过合算的生意窃笑不已。
       还有激动——这证明着人之存在的最基本的情绪。在与高三老先生的交易中,我委实学到了不少生意经。比方说吧,它硬塞给你的一些诸如运动会呀、文艺联欢呀之类的信誓旦旦说是赠品的玩艺儿,你可千万别接!知道吗?它表面说送给你解闷儿,实际上可都加着价呢!这跟资本家改善工人福利以缓和阶级矛盾从而更多地榨取剩余价值没有什么质的区别。你也甭激动,一激动啊准没好事儿!瞧见了吧,现在我已经练到了麻木的最高境界了。现如今,就算你拿一颗正在冒烟的原子弹撂这儿,我也不会兔子见了鹰般地逃命了。为什么?咳,多简单呀!为避免上当受骗,我早就把那根会激动的神经当作处理品让那位高三老先生带走啦!什么?不逃还能怎样?当然是摸出眼镜戴上,细细地量它的尺寸,算它的体积,称它的重量,精确计算它的密度,(注意数字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哦!)刮下它外壳上的一点粉末,用各种花花绿绿的试剂来测验它究竟由什么物质构成,然后依据动能、能量守恒和能的转化与守恒定理,来计算它究竟能把我炸成几块,跑得最远的一块初速是多少,可以飞到多远的地方,轨迹是抛物线还是双曲线的一支……唉,可惜呀!可惜“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矣!
       哇,还有!惊喜、幽默、宽容、轻松……这么多!这家伙简直是个骗子、贼!
       “我要索赔!”我气急败坏地嚷着。
       “索赔么?”高三老先生戴着一副超厚的树脂加膜眼镜儿,(它不知吮吸了多少和我一样的高三学子的血汗!)满脸诡谲而又狡黠的笑容,慢条斯理地打开夹着包括我在内的千万高三生命运的大账本,对我说着:“OK!误工费、诉讼费、律师费、你单方面撕毁合同的违约费,还有我跟你谈了这么久生意的辛苦费、劳务费、来回路程车马费以及精神损失费……哼哼!”它终于露出了狰狞又无赖的真面目,咧着血盆大口向我咆哮:“这一切都从你的分数中扣除!”
       分数?
       分数。
       分数!!!
       分数……
       不,不,那可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这么蠢,在双手已经快够到象牙塔上的光环时因为一时意气用事毁了自己似锦的前途!
       “哦,让我们都冷静一点不行吗?”我的绅士风度听起来似乎更像哀求。
       (沉默。)
       “哦,天哪!高三老先生您可千万别生气!我是在跟您闹着玩呢!我的生活太闷了,不是吗?求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那半瓶子水哪儿敢在您面前晃荡呀!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我这张不争气的嘴吧!”我的额头上已沁出一层细汗,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比考不上大学更让人恐惧。
       (还是沉默。)
       (不过事情好像有了点儿转机,因为高三老先生的镜片后面有样东西闪了一下。是眼神。是的,饱含着暗示的贪婪的眼神。)
       我心一横,从最隐秘的口袋里摸出了我珍藏最久的快乐双手奉上,试探着说:“这是我惟一值钱的东西了,我无偿奉送,还望您既往不咎,并且,给我那么一点点……啊……好处。您看……”
       老头儿的眼里放出了比葛朗台还要葛朗台十倍的热切的光。它一把抓过我手中的快乐,飞快地塞进随身携带的“百宝袋”(也称“剥削袋”和“三光袋”)里,然后又恢复了常态,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肩道:“既然你有这份心,我也就不客气了。努力吧,小姑娘!路还长着呢!”
       它的脸,那么丑陋,我简直不想正视。它咧开的大嘴中,经受过千百次免费的烟酒熏陶因而发黄且七扭八歪的牙齿,在我看来就好像一堆蠕动着的蛆。可我又怎敢、怎能在这关键时刻流露出半点的不满和不敬?!
       我满脸堆笑送它离开,背转身时瞳孔却被蒙上一层雾,水雾。一刹那间,我只觉得自己成了一台机器,一台只会考试拿分却不解人生三味的机器,什么情感都没了,或许,连灵魂都丢了。
       一阵恐惧攫住我的心,巨大的悲痛袭来,让我混沌不知所之:“难道我就这样,让眩目的青春淹没在只有一种色彩的生活里?”
       不知怎的,我那个基本只剩下学习一个程序的大脑里会蓦地闪过似曾相识的几行诗句:“只盼有一天,教改的烈火,能将它和我一起烧掉,我将在这烈火中得到永生!”
       跋:予以斯文,既痛已苦,并以为同志之读吾属者勖。
       (张继先、宋德昌摘自1999年8月2日《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