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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为了我心中的大学
作者:江育德

《青年文摘(红版)》 2000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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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苦难使我坚强,它使我终于明白:命运其实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不管前路如何艰难,只要你勇敢地去奋斗,总有一天蓝天会属于你!
       1999年清明节,雨丝纷飞,我又一次来到父亲的坟头。亲爱的父亲离开我已近3年了。这3年来无论快乐或悲伤,这里总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地方。伏在父亲的坟头,我只想告诉他:儿子没有辜负您的希望,儿子的一只眼睛里尽是晴空一片。
       我的生活由此失明了
       1977年7月15日我出生在湘东某县的一个山旮旯儿里。按家乡“习俗”,这一天出生的孩子特别聪明,因此,我的出生将那个闭塞的山庄搅得沸沸扬扬。
       然而,生命的坎坷却将我推入了不幸。我10岁那年,年迈的爷爷患“肝腹水”住进了县城的中医院,父母为此必须奔波于医院与家中,自然没有多少余暇照看几个幼小的儿女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的左眼突然红肿起来,究竟为何会这样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甚至没有感知视线在一天天模糊,等父亲发现我左眼的异样时,它已渐渐失去了光明,而那时的我却丝毫也没有痛苦伤心的感觉,我甚至幼稚地感谢着这次的眼疾,因为为了看病,父亲带着我穿梭于不同的都市之间,要知道,那可是我第一次走出山村,第一次看到高楼林立的城市啊!
       可父亲的忧郁一日胜过一日,1987年底,当江西一位很有名的眼科医生告诉他,我的左眼已彻底失明,并且日后会不断地萎缩时,他终于忍不住搂着我大哭起来,边哭边心疼地说:“娃儿啊,以后你该怎么过啊!”我心惊地挤在父亲宽厚的胸脯前,虽然不懂得什么叫悲伤,但眼泪却随着父亲的嚎啕而奔涌。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别人瞧我时那异样的眼光,而且这份感觉随着我的成长日惭强烈。
       初中三年,我一直忍受着一份轻视与侮辱,不少有恶意无恶意的同学都会揭伤疤般探询我何以只有“半壁江山”,更有人不屑地叫我为“瞎眼狗”。那时电视台正播放《乌龙山剿匪记》,于是“独眼龙”几乎成了我的代名词。我把所有的委屈都憋在心里,痛苦使我过早地学会了“坚强”。那时候,快乐离我十分遥远,每天惟一感到舒畅的便是放学后躺在父亲的怀里大哭一场,父亲每次都是重重地握住我的小手,激动地对我说:“娃儿,争气,考到外面去!”在他看来,对一个有残疾的农村小孩来说,读书上学是惟一能改变命运的途径。我知道父亲这样劝慰我的时候,内心是十分愧疚的,要不然,他不会偷偷地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
       三年初中生活结束了,中考时,我选择了“工商财”类中专,我试图如父亲所说,跳出农门,考到外面去。我的分数高出录取线20余分,可体检时,我还是被冷酷地刷了下来,负责招生的干部不顾父亲的苦苦哀求,只说了句:“一只眼睛也想读‘工商财’,简直是胡闹。”我不知道这句话对父亲会有多大的打击,于我,却不啻是心灵间重重一锤。许多年后,我在办任何一件事时,都会暗暗地问自己:你一只眼睛能干这个?
       父亲的临终遗言:第一,第一……
       我到底未能上中专。在父亲的“奔走”下我进了家乡一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中,父亲希望我好好读三年,争取考上大学。他单纯地认为大学不比中专,只要你成绩合格,绝对不会因为身体原因而被刷下来。为了让高中的老师多关心、帮助我,他用卖血的钱请他们的客,临走,又每人送了一支钢笔……
       刚进高中那会儿,我也想过好好念几年书,争取考个大学,因此我常常半夜起来到厕所借光看书,或者凌晨4点就进了教室。那时,午休已从我的生活“日程表”中消失,我试图用这份忘我的勤奋化解心中久积的忧郁。但是,很快我就打消了求学的念头。1994年,我在一份颇有名气的青年报上看到一则报道,报道说湖北有位考生,分数超过录取线120余分,但由于他脸部残疾,许多高校都将他拒于门外。这份报道让我惊醒,我沮丧地明白,残疾人在高考中非但无法像传闻中那样得到照顾,相反,他们还要面对众多的歧视!我终于明白,即使我成绩再好,由于眼疾,我照样会被“象牙塔”冷落。我渐渐地消极起来,准备混完高三便回家乡的山旮旯儿“隐居”!
       细心的父亲终于发觉了我的颓废,他没有斥责我,或许他明白,我脆弱的心再也难以承受过重的责备。他一个月内来了五次学校,每一次,他都重复同一句话,他说:“都是爹不好!”其实像父亲这样一位历经沧桑而又老实巴交的人,要说出太多的浮华之词,实在不那么可能,但是,就这么一句饱含自责的话语,已让我愧疚得无地自容了。我知道父亲在念叨这话的同时,心中是多么希望我能坚强啊!
       我渐渐地又有了高考的勇气,这份勇气一半源于父亲,一半源于《知音》。1995年暑假,我在《知音》杂志上看过一篇《半月亮》的文章,我发觉这位名叫川子的作者与我竟有着极相似的经历,他的左眼亦是在一次意外中失明,他亦如我一样饱受了大家的歧视与侮辱,他迷惘过、痛苦过,后来终于考了全县第一名,也因此被武汉一所重点大学破格录取。这篇文章促使我坚定了高考的信心,我终于对父亲说:“我会考上大学的!”那一刻,父亲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了,焕发着动人的光彩。
       可惜我未能考出个“第一”来,1996年的那次高考,我仅考了526分。虽然这一分数已经是全校之最了,并且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一年的录取线不会超过520分,但是由于不是全县第一,我依然没有丝毫的欣喜可言。父亲却很兴奋,以为我已是准大学生了,激动之下居然请乡邻吃了一顿。但是,我们在家乡的山旮旯儿里等了差不多两个月,直到电视上说录取工作圆满结束,我仍然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我终于被人遗忘了……
       这一结果其实未超出我的意料,我平平淡淡地认了命。父亲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一事实,他心中本来就已充满“愧疚”,他一直希望尽心抚养我,支持我考上大学有些出息,弥补自己的“过错”。他未曾想到如此神圣的大学居然也有充足的理由去排斥我!父亲不甘心。为了我能上大学,他拖着病体四处找人,上访乞求,甚至对着市教委领导下跪……然而这一切都因太迟而无济于事。
       1996年10月26日,父亲永远地离我而去了。弥留之际,他没有看一眼母亲和其他弟妹,只是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嘴唇翕动着,我凑近去听,才听清他喃喃地说着:“第一,第一……”原来还是希望我考第一,上大学啊,我不由伏在他的身上,失声痛哭。
       背负梦想去流浪
       父亲的过世将全家老小卷入了惊天动地的凄惨与悲哀之中。我承认,那一刻,脆弱的我想到了死,我从不相信命运,可那时,我却怒骂着上天的不公。生活啊,你真的欺骗了我呀!
       更惨的是母亲,她寻死觅活地“折腾”了三天三夜,又郁郁沉沉地呆坐了一个星期,终于在父亲“归
       山”后的不多几天疯了。失去理智的母亲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大哭不止,烦躁时,她逢人便打,我的后脑勺至今留着一条长长的伤痕,那便是母亲“发作”时用木块砸我留下的。
       那个时候我的内心已麻木到了极点。毕竟那年我才18岁,我不知道18岁能承载多大的悲伤,也不知道人生究竟会有多少不幸,我只是在这片凄惨之中懵懵懂懂地感觉到:我应该挑起生活的重担,为自己,也为家人!
       有一回,母亲正一个人呆呆地坐着,突然几个小孩跑过去与她拉拉扯扯,刚好小孩的母亲瞧见了,她赶忙大声说:“快过来,她是个疯子。”“疯子!”多么刺耳的话语啊!于是我霍地跳过去,气愤地说:“你这么大一个人,说话放尊重点!”想不到那个邻家妇女居然变本加厉,一边大骂我算什么东西,一边指着母亲叫疯子。临走时还抛下一句:“你这单眼鬼,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有哪个学校会要你呢?”这话无疑于在我心头狠狠刺了一刀,我的自尊因这句话而底气全无。
       回家后,我对着父亲的相片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全县第一。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我特意跑到湖南大学招生办,我对那里的教师说:“如果我成绩十分好,你们愿意录取我吗?”感谢湖南大学的教师,他们在获悉我的来意后,异常坚定地告诉我:“如果成绩出色,我们亲自接你进校门。”
       我像一个斗士一样勇敢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我真得感谢我的弟妹们,为了我能南下打工挣足补习的费用,他们用稚嫩的肩膀挑起照顾母亲的责任。
       1996年11月29日凌晨5时,我终于到达了深圳。
       在深圳,我希望用四个月的时间挣足3000元补习的费用。然后在1997年5月份以前赶回家乡备战当年的高考。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像我这么一个人,要在人才济济的深圳分上一碗粥,竟是如此地艰难。我一连到了五家工厂去应聘,而每一次,人家只看一眼,便挥手示意我离去,不管我怎么“申述”我可以吃苦,不怕劳累,他们丝毫也没有半点同情。当我第六次应聘时,一位负责人或许被我落魄而可怜的面容感动,终于跟我多说了几句话。他坦诚地告诉我,在深圳这块商业氛围很浓的经济沃土上,利益多于同情。虽然你的身世十分不幸,但是人家招聘你总是希望获得利益,老实说,谁又愿招下你这么一个一没技术二没学历的残疾人呢?
       我的求职信心终于在第12次被拒绝后支离破碎,站在深圳那宽阔繁荣的深南大道上,我的心情十分沮丧。就这么回去吗?可我的梦,父亲的那个梦,那个维系我生存信念的对高考的梦,我不能舍弃。
       万般无奈之下,为了生存,为了我的大学梦,我在深圳街头当了一名乞丐。稍有些记忆的深圳人或许不会忘记,1997年1月东门南路上发生了一起乞丐欺负乞丐的事儿,这件事被当地一家报社的记者摄下,刊登于那家报纸的头版。照片中那个身穿破西装,脚套旧皮鞋,头发有点乱,仅有一只眼睛的小乞丐就是我。那时,在罗湖、福田两区都留有我的足迹,碰上运气好,一天也能讨要一点钱,但是我的钱往往又被在当地早已混熟的乞丐抢去,钱在我手中只不过中转了一下,挨打是经常有的事,同时,我还被抓过六七回,振兴路上的红荔派出所,我起码进去过三回。
       一直到1997年2月,我结束了乞讨生涯,在一位好心的老板的搬运公司干起了搬运活儿。那段日子里,我拼死拼活地干活,只为挣几个钱。有一位工友对我说:“你晚上说梦话时怎么老是叫‘第一’,叫‘钱’?”他当然不明白个中缘由,而我,却分明发觉:自己对大学,对“第一”原来是如此地在乎。
       1997年4月,我回到湖南,我插在家乡县城的一个补习班读了几个月书。那几个月,我没日没夜地复习功课,我给我自己订的日程表是:学习、学习、再学习。我没有课间休息,没有午休,甚至晚上的睡眠,我也压缩为5个小时。在我的身上,时常带有一本“小册子”,那是我上厕所时用来记英语单词的小词典。那时,我的补习教师在提醒别人认真复习时,却强令我回到宿舍睡觉,但我,怎么睡得着呢,我心中的第一,心中的大学啊!
       在父亲的坟头上泪水横流
       这一年的高考过去,我惊喜地发现自己考了589分,我不知道是不是全县第一,因为那年各地取消了“状元”评选,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在县教委宣传栏的分数表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590分以上的考生。县教委主任握着我的分数卡,激动地对我说:“今年再没有大学录取你的话,我负责!”这是对我的努力的最高的褒奖!我没有报考湖南大学,为了稳稳妥妥地上大学,也为了省些学费、生活费,我报了省城的另一所高校,湖南农业大学经贸学院。一个月后,我终于接到了烫金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我伏在父亲的坟头流下了骄傲的泪水。
       我考上大学后,母亲的病好了很多,市人民医院神经科的一位主治医生看过有关我的报道后,愿意为母亲做彻底治疗,至于费用他个人承担30%,医院减免30%,目前,母亲仍在治疗之中。
       母亲病情好转后,弟妹都已考上了理想的高中,我本希望他们好好念下去,但是他们俩却毅然去了深圳,在布吉镇一家电子厂打工。临行前,妹妹对我说:“哥,你眼睛比别人差,只有在其他方面好好干,才不会被人欺负,你就安心念大学吧。学费,我和小弟给你挣,你有出息,咱们全家人都高兴。”那一刻,我的泪水再次奔涌而下,我的妹妹,我的弟弟,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为了自己的哥哥,居然舍弃了自己美好的前程,这份无私的爱啊,你让我怎么承受!
       我只有用拼命学习来回报家乡和社会对我的关爱。
       大学两年里,我的英语提前过了级,计算机国家二级考试又得了“优”,连续两年被评为“学习标兵”,“宣传积极分子”,“优秀个人”等。同时,由于我的文章频频见报,长沙市作协特意发函给我,准备吸收我为会员;《长沙晚报》也在副刊上同时登载我的几篇文章,一时间让我名声大噪。
       好事似乎接踵而至,湖南省湘雅医院一位眼科医生在详细检查我的左眼后,坚定地告诉我,我的左眼其实有复明的希望,只是手术费得8万元,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消息啊!
       过去20年里,因为眼疾,我走的路比许多人都曲折。但这苦难使我坚强,它使我终于明白:命运其实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不管前路如何艰难,只要你勇敢地去奋斗,总有一片蓝天会属于你!也许,在我前进的路上,还会有许多的坎坷,我仍要饱尝许多的苦难,但我相信,只要信念尚存,只要勇气尚在,我就不会惧怕前途的任何艰难险阻!我已计划好了,我会在余日不多的大学生涯里,走出一条读书挣钱两不误的路子来,读书,是为了将来的辉煌;挣钱,则是为了日后的“完美”……这些,都是我所希冀与期盼的!
       (周莉、黄培德摘自《知音》199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