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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中国的“诺贝尔遗产”奖掖后学
作者:刘文良

《青年文摘(红版)》 1999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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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中学教师,一生节俭成癖到常人难以理解的程度,身后方知“怪人”有宏愿
       我国近代史上有位行乞办学的武训,西方有个留下巨额遗产设立国际大奖的诺贝尔。在我国山东成武县,有这样一位教坛“怪人”叶荫棠:某些人视为“叫化子”、“神经病”、“异类”的中学老师,身后竟给世人留下了70张存折、13万多元的存款,为的是实现一生的宏愿:效仿诺贝尔,设立叶荫棠奖学金奖掖后学。
       鸡窝里发现70张存折
       叶荫棠老师走了!
       这一消息在鲁西南的成武县不胫而走,人们在痛悼、叹惋之余。不禁发出这样的疑问:就是这个叶老师,前两天还一大早就赶到广播室喊开了“起床”号令,还在进出食堂捡拾馒头、剩饭的叶老师,怎么说走就走了?
       1998年12月11日上午,几个平时总与叶老师争抢学生所弃馒头的老太太向学校保卫科反映:这两天没见着老叶了,他莫非是病了。人们都感到纳闷儿,就齐聚到叶老师的家门口,发现门反锁着,千呼万唤就是无人应答,屋里却能听得见电视机的声音。人们惊呼不好,急忙撞开木门,这才发现叶老师倒在电视机旁边……
       人们在清理他的遗物的时候,意外地在鸡窝里发现了一沓存折,共70张,存款总额13万多元。
       石破天惊!谁能相信,节俭成癖、抠门之极的叶老师竟然留下偌大一笔存款!学校领导粗略地给叶老师算了一下账:从他1978年恢复工作(当时月工资为40元)到他退休后的月工资700多元,这20年间要想攒下这笔钱,对于全靠工资收入的叶老师来说,每月的开销平均应在30元以下!而在他病逝前的一个月,他的收支账本上显示,收入775元,支出的仅是15元的水电费!
       那么,我们不禁要问,叶老师从牙缝里省钱如此自我虐待到底图个啥?让我们来看一看叶老师1981年3月14日所填写的个人履历表上的“特别声明”:“我立志学习诺贝尔,死后用遗产设立基金奖励科学创造,遗体作科学试验。”
       叶老师的义举迅即在齐鲁大地引起强烈反响。可以告慰在另一个世界的叶老师的是,今年2月26日,成武一中正式设立“叶荫棠奖学基金”。以实现他一生的夙愿。近日,菏泽地委宣传部授予叶荫棠“当代新武训”的称号。
       破烂“博物馆”
       1999年4月3日,我一路风尘赶到成武县一中采访。
       这是一所县级重点中学,学校的橱窗里醒目地排列着全校开展向叶荫棠学习活动的一组照片,还特地设立了一个叶荫棠遗物展室。
       叶老师的住处在一排教职员工平房宿舍的尽头,两间屋子外加一个四五平方米的小院。进入屋里,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叶老师的一张“遗照”,就是“遗照”,其实是从近年建立的叶老师的一份个人档案中翻拍后放大而成的。与这张照片形成强烈反差对比的,是叶老师年轻时候的一张照片,那时的他西装革履,英气勃发,十足的青年才俊模样。据介绍,叶老师一生节俭惯了,除了这两幅弥足珍贵的照片外,一生中还与毕业生一起照过一次合影。
       只见墙壁的一侧,赫然粘贴着叶老师生前留下的70张银行存折和398次银行存款记录的复印件。我随手记下了下面一组数字:
       1996年11月16日 600元:11月18日 700元;12月3日800元;12月20日 1000元;1997年1月4日 1900元;1月11日2300元……
       校方对我这样解释道:叶老师之所以频频存取款,而且每次存钱时都将已经到期的钱取出来再续存,这样做是为了多拿利息。
       置身在展室当中,你仿佛来到一处垃圾站或者是一个废品处理点。但是在每一件遗物的背后,都有一个让人唏嘘再三让人感叹不尽的故事:叶老师临终前,上身穿的还是50年前在广州海关工作的时候发的呢子制服,但50年的风雨剥蚀,衣里子已经“条分缕析”烂成网状,用千疮百孔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下身穿的外裤是叶老师1967年在济南当工人时发的劳动布裤子,上面缀满了补丁,布满了破洞;特别触目惊心的是裤子外面的拉链已经被缝上,为的是前后都能穿;内裤是他在学校里捡来的3条破围巾联缀而成的;他脚上穿的是学生们扔的破运动鞋,两只鞋号大小不一,颜色各异,鞋带是输液用的塑料管,而且两只鞋都是一边。脚上的袜子,一只是绿色的,烂了七八个洞;一只是土黄色的,打着17个补丁……据说当时给叶老师更换寿衣的时候,在场的人见状无不潸然泪下痛哭失声:叶老师啊,你太苦自己了!
       除了那笔存款外,这就是叶老师一生的全部家当。这些东西加到一块也值不了100元钱。
       节俭五大招
       笔者在成武一中采访时,不管是走访学校领导,还是深入师生中间,问起他们对叶老师生前的印象,尽管表述不一,但可以一言以蔽之:节俭成癖,举止怪异,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还将自己的“怪癖”上升到一种哲学深度,创造出一整套节俭理论,则更是让人拍案叫绝——
       一是“捡菜有益论”。这些年粮食丰收,一些学生从家中带来的粮食多,所以学校食堂里随处可见学生扔弃的馒头。叶老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便把馒头捡回家,剥掉皮自己吃,实在太脏或者被水泡了的就留下来喂鸡,积累多了就拿去卖给县里的饲料厂。后来,他还把这项“业务”拓展到校外,常到菜市场去捡菜叶。他说拾菜除了省钱还能“五益”:一可练眼,二可练手,三可练腿,四可练腰,五可练脑。
       二是“独身经济论”。叶荫棠早在上大学时就立下了独身的信念,他立志一生仿效诺贝尔,终生不娶。那时,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叶荫棠,是许多女生追求的目标。某银行经理的妹妹对叶老师非常倾慕,多次主动接近他,又找人说媒,但都被叶荫棠婉言拒绝了。他说:“有了老婆就要多一口人吃饭,还是单身好,省钱!”
       三是“平均磨损论”。叶荫棠每穿一条裤子,都要正着穿一段再替换到后面穿,鞋子总要穿大一点的,为的是左右脚可以交叉着穿。他有一双足足穿了8年的军用胶鞋,是他在广州军区任要职的妹妹寄来的。如果左脚趾头处破了个洞,他补补又穿到右脚上,反之亦然。他称这种做法为“平均磨损”,为的是延长衣物的寿命。有位青年教师对笔者说,他在成武一中上学时,叶老师穿的是这双鞋;他大学毕业分到这所学校任教时,见叶老师穿的还是这双鞋。
       四是“煮一饭三论”。叶荫棠有一个非常怪异的习惯,就是一天做一顿饭。通常是早上升起炉子煮上一大锅饭(米饭、面条),他就分别盛在3个大碗里,早一碗,中午一碗,晚上一碗。只要不是冬天,午饭、晚饭就凉着吃,为的是省煤。他用锅的方式也很特别,总是侧着放,转着圈烧,就这样,一口铝合金锅,足足用了18年。
       五是“旧车放心论”。成武一中
       的师生都知道,叶荫棠有一辆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时缴获的自行车,骑了50多年,这辆车的确算得上“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人们说这辆车有“两心”,即“看上去恶心,骑起来担心”,他自己又加上一“心”,那就是“搁起来放心”。他每天用完车后,就将车子倒挂在墙上,说是为了防潮和减轻车身对车轮的压力。1981年,校领导看他的车实在太破,给了他一张自行车票,让他换辆新的,但第二天一早他就又送给了领导,说:“车虽旧,但伴我行程数万里,成为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伙伴,我不能丢弃它。”
       “怪人”宏愿
       采访中,有一个疑团一直在我的脑际萦绕,挥之不去:作为五尺男儿,也是血肉之躯,和每个正常人一样,叶荫棠一样具备七情六欲,一样有着饮食男女的需求,是什么样的一种精神、一种意志、一种人格、一种执著支持着他数十年如一日克勤克俭、安贫乐道、苦心孤诣、胼手胝足而矢志不渝、无怨无悔呢?让我们循着叶老师曲折坎坷的人生轨迹来寻找个中的答案——
       叶荫棠1928年出生于湖北汉口,兄妹8人,他是老大。他的父亲原是旧上海银行的职员,母亲虽是家庭妇女,但是知书达理,教子有方。叶老师常说:“父亲从小教给我勤,母亲教给我俭,这都是我的立身之本。”
       叶荫棠从小就喜欢英语。1946年考入上海海关专科学校;1948年至1953年在广州海关做缉私员;其间曾为匈牙利大使馆商务参赞沙波做过英语翻译;1953年,叶荫棠又考入中山大学农学院,毕业后分到广东省土地局任技术员;谁知上班不久,却因性情憨实、出言直率而被错划为右派,刚届而立之年即被宣布开除公职,到广东三水劳教;1967年解除劳教后到济南建筑公司当工人;1970年下放到现在成武县白浮乡贾楼村当农民;1978年高考制度的恢复,成武一中开始开设英语课,急需英语老师。县教育局经过考查,便将他安排到成武一中执教英语,时年,叶荫棠50岁。
       曾任成武一中政治教师、现任成武县人大副主任的卢新文老师是叶老师的至交。接受采访时,卢老师陷入深情的回忆之中:
       1979年清明节前后的一个星期天,我约荫棠到郊外去踏青,说起各自的经历和志向。荫棠神情庄重地对我说:“人生短暂,去日无多;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大厦千间,夜眠八尺。一个人的欲望实在不能太多。我要积攒一笔钱,仿效诺贝尔,死后设立奖学金。请不要再给我提找老伴的事儿了。”说实在的,尽管当时他一脸的严肃认真,但我并未完全相信,因为我认为,这是他一时兴起。率性而言,日后未必能实现。到了后来,我得知荫棠将这一志向写进档案交给组织时,我才真正地相信了他,并对他过去一些难以理解的行为真正理解了。
       学校的阎书记告诉我:1992年,叶老师坐骨神经疼得不能动弹住进了医院,学校派出专人照顾,但看着他老是捂着左腿,手下好像有个大疙瘩,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着,便叫来医护人员进行检查,好家伙,一大把存折,存款有4万元。原来,叶老师担心放在家里被盗,放在身上又不自在,直到学校将其存进保险柜里,他才安了心。有人劝他:“叶老师,你总是说捐钱助学,人上了年纪保不住有个三长两短,何不提前捐出来,也好看着一生的追求在有生之年得以实现。”他考虑再三,说:“行。”但出了院,他又变了主意,再也不提这个事。有人追问他,他说:“我不慕虚名不图利,如果现在捐了。新闻单位前来宣传,这里做报告,那里演讲,打破现在平静的生活,岂不有违初衷?再说,目前钱还不多,离那个数还差得远。”
       他给成武学子留下了13万元的奖学金,更给世人留下了一笔无价的精神财富,泽被后世。正如人们送给叶老师的一副挽联所言:一生清贫半世积蓄倾其所有做武训,献出遗骸设立基金毕生效仿诺贝尔。
       (吴维林摘自1999年4月29日《羊城晚报·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