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品味人生]扫地的女人
作者:麦 琪

《青年文摘(红版)》 1999年 第03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住集体宿舍有许多好处,可以吃食堂,可以打热水,并且年轻人聚居。心态比较不易老。然而居住环境的恶劣却是无可避免的,水池堵塞不通,厕所黄金万两,是经常的事;没有厨房,家家户户都在门口做饭,油烟气经久不散;走廊阴暗潮湿,地上结着厚厚的垢腻。说起来,名牌大学的教师也算是社会精英,委实不该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但这由不得我自己安排。在这种地方住上几年,我想我成不了理想中的精致女人,无论我怎样提高品位,我的生活品质会决定我的粗糙。
       有清洁工专职打扫楼道,这几年换了好几个,都是每天来一次,把各家门口的垃圾扫走,把水房厕所冲一冲。这学期开始,做了很久的那个女子一直没露面,据说是不做了。一连半个月,都没有人来接替,加上开学伊始,谁都要整理房间,清出来的垃圾像小山一样堆在各家门口,走廊成了一个垃圾场。老鼠成群结队地跑,出房间就能碰见,我惊慌,它也惊慌,彼此躲也躲不开,它经常就撞在我脚上。
       等到大家都忍无可忍的时候,新的清洁工来了。她是个三十上下的女人,头发是烫过的,但是旧了,面貌很端正,看得出年轻时的伶俐,然而有些沧桑了。她第一天的工作量,大得惊人。我看见她一声不响,把堆积多日的垃圾一趟趟用大箩筐装着搬运到楼下的垃圾堆去倾倒。
       自她来后,我们的环境日渐改善。水房不堵了,地板冲得清亮,水池擦得雪白。厕所原不知哪根管子漏水,现在有人找到了关键,聪明地用绳子系住。再将绳绕来绕去地捆好,这样漏的水顺绳而下,再不会滴到人身上。每层楼共用的一个阳台,本是没人理会的,家家都把用不着又不肯扔的杂物堆放在此,如今这些杂物居然被清理摆放得井井有条。
       大家都不约而同对这新来的清洁工有了好感。她每天花很多时间在这里,上午和下午,不像以前的清洁工只晃一晃。七层楼,她从上到下一层层地做。
       我问她每月工资多少,她答:“一百。每天三块钱,买菜都不够哩。”
       一天上午我下课回来,见阴暗乌黑的走廊里布满扫帚、拖把、铁锹,以及一个盐水瓶,大约是发放的腐蚀性清洁剂。她把各家门口的煤气灶、锅碗桌凳都挪开了,在做彻底打扫。她从水房里接了水管出来,洒上药水用力扫,陈年的污垢扫不掉,就用铁锹一路铲过去,再一遍遍地冲水,一遍遍地用拖把擦洗,反反复复,直到地板露出它的本来面目——居然是水磨石,光滑、明亮、白。焕然一新的走廊,令人不忍往地上踩。我真是感动万分,说:“你太辛苦了。”她说:“你们这里这么脏,这个气味,我看不过去啊!”
       她只是看不惯脏和乱。她说一口土音,是从乡下出来的吧,却天生爱清洁,要凭着天生的勤劳把不属于自己的环境弄清洁。她对生活的热爱与打理,超过我们这些受过高等教育、自以为是的人。爱清洁是她的教养、尊严和内心锦绣。
       我问:“你住在校内吗?”她说:“哎,在宿舍的地下室里。”“那很潮吧?”她听错了,答:“很吵。楼上都是男生,每晚把地擂得咚咚响,要十二点过了才睡得着哩。”“小孩在这里吗?”“小孩在家里,老公在这里。”她很幸福地对我笑,对生活不以为苦的样子。
       次日我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和她一起在走廊里拖地板。这就是她的丈夫吧,大约也在学校做勤杂一类的活,得空来给妻子帮忙。这对夫妻住在最底层的地下室里,地位卑微,报酬低廉,却拥有清洁的心灵和简单的快乐!我上小学时班上有个男生造句“我长大了扫地”。他爸爸看了气得将他痛殴。小男孩百般委屈,不知错在何处。——扫地就是该鄙视的工作吗?
       这个扫地的女人,我还不知道她姓什么。
       (木斋摘自《年轻人》1998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