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青春风铃]穷人的爱情
作者:罗 西

《青年文摘(红版)》 1998年 第04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大二的时候,我理了个板寸头,有点憨、有点腼腆、有点乡土气息。那时,家里穷,理平头简单省钱,常常羡慕那些有钱的同学,他们拥有“富城头”,很富贵的样子,像是上海滩的公子哥儿。
       那些日子,我找到了诗歌。于是,多了一些朋友,他们都很文雅,只有我像个待业青年,而且是城乡结合部那一带的。我写了许多情诗,一天可以写8首,而“爱人”的名字,不是“梅”,就是“竹”,大都发表在我们自费办的刊物《南风》上。
       在一次诗歌朗诵会上,一位叫“梅”的女孩拿着一份《南风》叫我签名,我紧张得汗都出来了,像是一个美丽的护士叫我褪下裤头打针一样令我难堪又暗喜,而她则大方地告诉我,她叫“×梅”,进而像个小报记者一样地问:“你的女朋友也叫什么梅,是吗?”
       我坚定地说:还没有女朋友。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她是美术系的学生。面对她的大眼睛,敏感的我似乎读懂什么。爱情来了,就在这个月夜,我们散步去了,我们都喜欢这种抒情的调子。
       经过深入交谈,我知道了她的身世:父亲中年得女,是厅级干部。母亲是个舞蹈演员,姥姥在新加坡……面对这个“豪门千金”,我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从小看多了门当户对的戏剧,再想想自己的家庭背景,我莫名地恐慌,也莫名地转移话题。
       梅并没有觉察到我内心的波涛,在小路尽头,她提议我们坐下来看看手相。梅的手长长细细,软软的,不是“骨感”的那种。我营养不良,手有点冷。她心疼地说:“你的血供量不足。”
       她说:“你的爱情线笔直、纯净,看来不坏,值得信赖。”我也打趣说,我老实得像梁山伯。“那我就是祝英台了。”梅脱口而出,而后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便扔下我的手说:“月亮真圆。”其实天上只有半个月亮。
       回到宿舍后,我彻夜难眠。我们是一见钟情,用她的话说,是她对我“神交已久”。父亲是做小买卖的农民,母亲是家庭主妇,我下面又有弟妹,这样一个“困难户”的儿子,想高攀梅小姐,我信心不足。放弃吧,不忍、不甘,也不愿。
       第二天中午,梅打来电话,说晚上自修时,帮她多占一个座位。晚饭后,我偷偷地把“舍友”阿斌的洗发精“借用”了5滴。平常洗澡,头发也是用香皂洗,哪敢奢侈去买洗发精用。这次约会,我怎么也要给她带去一股“城市味”。趁头发还没干,赶紧向3号楼奔去……
       心太急,一脚踏空,竟从2层楼高的石阶上摔了下来。当我在医院里苏醒过来时,同学告诉我,是梅抽血供我用的,现在医生正“补救”她,她也晕了过去。原来医生不同意她献血,因为她体重还不足50公斤,但她的一句话感动了医生,她说:“我正追求他,我要用鲜血感动他!”
       由于失血太多,我很虚弱,而且有轻微脑震荡。医生说,必须住院半个月观察治疗。就这样,除了上课时间,梅几乎整天不离我左右。有一次,她试探地问我,要不要叫家里人来照顾我。我赶忙阻止,并扯了个弥天大谎——
       “我父亲是个富翁,但为富不仁。我看不起他,所以要自强自立,不想花家里钱,也不需要家人来照看,因为我要选择坚强……”
       梅近乎崇拜地看着我,为了表示支持,她借我800元作为医疗费用。我能拒绝吗?从此,我活在谎言里。
       几个月很快过去了,寒假我们依依惜别。由于父亲本来就做小本生意,加上经营不善,这个冬天,我们一家人过得十分寒伧。农历过年时节,一家人住在某工地的简易宿舍里,为了躲债,足不出户,每餐以稀粥、咸菜裹腹。很快我就收到梅从福州寄来的快件,她在信中说,很想正月初一去厦门找我,见见我的家人。这怎么行呢?如果她真的来了,岂不真相大白?
       我当即就到朋友家挂了个电话给梅,谎称那几天我们一家人可能外出度假。朋友奇怪地看着我,我则心烦意乱地夺门而去,闷闷不乐地回家发无名火。
       家贫如洗。过年那几天,很怕有朋友同学光临,因为家里没任何东西可招待客人。整天门户关闭着,即使听到敲门声,也怯于应门。
       到了大年初六,听到一阵敲门声,我硬着头皮出来开门,原来是邮递员,是送包裹和汇款单来的。一看地址,便知道是梅寄的。在这寒冷的冬季,一股暖意令我不知所措。邮差说:“我已经来敲过3次门了,就是没人开,今天特地多敲几分钟,因为怕寄的食物放久了会坏掉。”
       梅在第二封信中说,东西是在除夕前两天寄出的,一直没有我的回音,她急得都快发疯了。我只好又跑到那个朋友家挂了个长途电话,安慰她一番。
       突然,我觉得好累。
       大二下学期又开课了。几十天不见,我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她端详我许久后,有点失望地说:“你怎么变白了,为什么不像从前那样黑,那多好呵!”而对我蓄意留的分头和新穿的皮鞋,则视而不见。
       为了显示自己的“富家子弟”身份,几乎每周都要带梅去一些“高雅的地方”坐一坐,如咖啡厅、文艺沙龙等。当我们像一对金童玉女似的出现在社交场合时,总是成为那一夜的“骄点”与“姣点”,一种日益膨胀的虚荣占据我的心胸,我已别无退路,只好继续表演自己的“高贵”、“浪漫”。
       很快暑假来了,我又骗梅说,我和一家人要去度假,实际上,我是去某酒家打短工,而那酒家的青菜则由我父亲每天用三轮车送过去。刻骨铭心地想她的时候,我只好咬咬牙上街打电话给梅,并不断“改变”行踪,一会说在珠海,一会又说在青岛。
       那年8月,台风登陆厦门。由于客人少,我便在餐厅的一角打瞌睡。不知什么时候,我被一阵笑声吵醒,睁开惺忪睡眼,只听见梅惊讶地尖叫一声:“你怎么在这儿?”她身后还有她妈与一群表兄妹。酒家老板看我们认识,趁机表扬我有出息,利用暑假勤工俭学。我正要解释时,我父亲踩着三轮车冒雨送菜来了。梅拉着我的手像是高兴又像是生气地说:“你为什么要骗我?如果不是因为台风,我们早就坐飞机走了……”
       老板看我们亲热的样子,也来凑热闹,还把我湿淋淋的父亲叫了过来,我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父亲对我说:“儿子,你陪她们聊聊,我还要回去摘丝瓜。”
       我的真实身份就这样彻底地暴露在梅的面前。她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有点伤感地说:“这鬼天气!”然后拖着行李与她的家人上楼休息去了。
       这夜,我和梅单独坐在大堂一角的长沙发上,我忐忑不安地等着她的审判。
       她用手轻轻梳理一下长发,轻轻地说:“你这样一点也不可爱,你为什么要演这种戏?”
       原来我们认识的第一个寒假,她就来过厦门。当时,她寄礼物给我,没收到回音,急了,便一个人从福州到厦门找我,根据我留给她的通信地址,她来到我家的简易工房前,为了给我面子,她没有敲响那扇破落的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祈祷:“让他主动告诉我真实的一切吧!”
       可是,几个月下来,我没有令她的祈祷实现。而真相一旦出现,爱情会消失吗?梅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她说:“我曾经迷恋你,因为你朴实、厚道、贫穷、有才气,可是,你并不珍惜这一切,你不仅骗了我,还背叛了自己。这种人,我是不会放心的。”
       我辩称:“也许我是做了蠢事,但并没干坏事。因为太爱你,从而迷失自我。看在爱的份上,原谅我吧!”
       梅仍摇摇头。她说,她只喜欢过去的我,而我已不是原来的我。
       大三上学期,梅放弃了学业,跟她母亲去了新加坡。
       临行前几天,她为我画了一张像,那是一个理平头的小伙子,衣服很土,有个补丁,油画下方写着:爱我所爱。
       好多年过去了,与梅已不再联系。
       常听人说,爱情从不冷落某一族群,哪怕你是一个穷光蛋。问题是遭遇爱情时,你是否会因为惧怕自己的贫穷而使爱情偷偷溜走呢?
       (李樱、徐发摘自《家庭》1998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