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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毛家湾的启示
作者:谭 楷 杨 异

《人民文学》 2008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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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足球迷的陈先德
       陈先德是“幸运”的,他从来不是足球迷,少了中国球迷那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的,从希望到绝望,从春天的云朵突然坠入黑暗的冰窖的经历,少了失眠,心悸,比失恋更揪心断肠的痛苦。
       陈先德又是“不幸”的,他偏偏与越来越扶不起来的中国足球(应为男子足球)结下了不解之缘。曾有人幽他一默,说他连足球“越位”都看不懂,却是“第一个投资足球基地的中国民营企业家”。
       全国的传媒都称奇,他以一副侠义心肠,“死不悔改”地倾注财力物力,支持着中国足球。
       回顾近三十年中国足球的“痛史”,回顾近十五年从甲A到中超的职业联赛,多少大企业整箱整箱烧钱,幻想“众人拾柴火焰高”,结果收获了万人大看台上的冷雨秋风。广州太阳神、山东泰山、四川全兴……第一批资助甲A的老板纷纷退场,而陈先德旗下的嘉润置业有限公司对中国足球仍寄予厚望。
       北京奥运会的辉煌,反衬出中国足球的暗淡无光。丢球又丢人的中国国奥队,被上亿网民唾骂,招来了比印度洋海啸更狂暴的语言淹没。但破口大骂的网民,内心好受吗?
       笔者是在中国足球坠入谷底的阴霾日子里,在成都市双流县牧马山区看见了一片芳菲,一座座被森林与锦江波涛簇拥着的标准足球场。这就是占地三千七百余亩的毛家湾,著名的足球训练基地。
       鲜红的大字写着:中国足球从这里腾飞!
       这标语读来让人眼热。它表明:中国男足再次惨败,但毛家湾依然存在。毛家湾仍然痴心不改地等待着中国足球运动员,到这里来训练,到这里来找回失落的魂魄,再N次披挂上阵,迎战强敌。毛家湾的每一棵青松,每一枝劲竹,甚至每一株小草,都懂得陈先德的心情。
       陈先德的嗓音浑厚洪亮,微突的腹部是很好的共鸣箱。他的助理杨磊说,陈老板的歌唱得很棒,是美声唱法。
       操练美声唱法的陈先德,有充足的底气支持中国足球。他是全国著名的荷花池大成市场董事长,他将别处赚的钱不断投入毛家湾(维持基地五个足球场、一个篮球场、两个网球场、一个羽毛球场,二百多名职工的费用已经不菲)。十一年前,足球基地刚建成,他就放言:“毛家湾,十年不言赚钱!”
       除了经济上有底气,刻在基地石碑上的《毛家湾记》的一段文字,准确地描述了陈先德打造毛家湾的原由:
       “……丙子仲春,中国足球再败之年,球迷痛心疾首之时也。细究之,其由虽多,一言以蔽之,体不如人,技不如人也。余,蜀人先德,长于锦城,幼承庭训,虽居草民之末,向有报国之志,敢不为国分忧,尽绵薄之力乎?是岁,余倾囊于毛家湾,欲建中国足球训练基地,冀我中国足球早日腾飞,扬我国威。蒙地方政府之支持,父老乡亲之相助,餐风饮露,三易春秋,其间甘苦不足道,基地终具雏形……”
       显然,陈先德已经将足球提高到“为国分忧”的境界,他决不会半途而废。他很自信地说,从“堪舆学”角度来说,毛家湾绝对是风水宝地。笔者还没跟陈先德摆开龙门阵,有急事要他处理,陈先德就让杨磊带着笔者,在毛家湾转游。
       清凉湿润的森林风使人的肺部得到一次久违的滋养。
       杨磊说,这个地方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在一个坡地上,浅山并列,坡下就是一条大河,成都的母亲河,府河。山就叫帽盒山,传说刘备在这儿钓鱼,扯鱼竿时,风把帽子吹落。落帽处变成一座山,得天地之灵气啊。杨磊指着碧草如茵的足球场说:那是毛家湾的第一个足球场,原来是一片河滩地,尽是鹅卵石,涨水又留下一摊淤泥。
       几只白鹭在足球场上空盘旋。足球场边有可供数千人观战的大看台,使人回想起当年全兴队与山东泰山队鏖战,上万人在山坡上呐喊的场景。
       信步走过茶楼,来到府河之滨。这就是杜甫诗“锦江春色来天地”中的锦江,又称府河。河面宽约七八十米,在毛家湾拐了个“几”字形的大弯,形成了一座古已有之的水码头。河对岸是田野农舍,茂林修竹,一派川西坝子风光。在河湾不远处,一座临江巨崖上,镌刻着一个硕大无朋的“德”字。夕照中,“德”字隐隐泛红,有一种给人震撼的磅礴之势。
       杨磊说,傍晚的时候,薄暮冥冥,我特别喜欢这个景色,就像丹青水墨画一样,美极了。这儿就是从成都市区九眼桥那儿流下来的府河。查了些资料,当年张献忠在四川溃退的时候就是沿着这条河跑的,据说将带不走的财宝全沉入江底。所以现在民间还有“江口沉银”的传说,说在这一带可以捞到银子,谁捞到了要发大财。
       是否应该说,陈先德已经占据了这一块“沉银”的宝地?毛家湾正在升值,它更大的价值——不仅仅是经济价值,还在挖掘之中。
       杨磊说,我觉得他最大的成功在于大胆,解决问题的能力确实太强了。好多中国人,吃亏在胆子小,实干能力差,总是要先要把退路想好,再来做事情。他就敢做大事,遇上问题之后想路子,通过。
       其实,自称不懂足球的陈先德,无师自通地一直打的是“攻势足球”!
       闻过“大渡河”
       商海冲浪,陈先德多次绝处逢生。
       一九八八年秋天,陈先德从厂里带一支时装表演队到乐山去演出。
       那是个效益很差的区属珠绣厂,主业是缝纫戏曲服装上的亮片。不安分的陈先德很想“杀出一条血路”,便借了钱,“租用”了成都红旗服装厂的二十位模特儿,搞当时很有些新鲜感的时装表演,主要在成都周边“跑滩”。美妙设想很快昙花一现。一路磕磕碰碰,眼看着血本无归,忽听说在大渡河畔,有一座铁工厂,厂子大得很,大礼堂都有一千多个座位。厂俱乐部的人拍着胸脯说,到铁工厂保证要把钱赚安逸!陈先德一下子就签下演出三场的协议。
       音乐一响,幕布一拉开,千人大礼堂,前三排还没有坐满!三元钱一张的票,卖了一百来张,全是婆婆大娘,拖儿带女来看热闹的,模特儿们再认真表演,观众毫无感觉。陈先德傻了眼。才卖了三百元钱的票,怎么付场租费、演员食宿费、路费?好大—个窟窿,怎么填?
       大渡河吼声如雷,轰轰隆隆从窗前流过。当年太平天国的石达开十万大军,就困顿于大渡河畔,最终全军覆没。大渡河冉冉升起的浓云薄雾,营造着悲剧气氛,是不是在暗示英雄末路即将来临?
       陈先德自幼家境贫寒,父亲拉架架车,母亲摆连环画摊维持一家生计。他当过知青,回城后扫过大街,烧过锅炉,开过货车,修过机器,做过团干部、区属小厂的副厂长。在基层折腾了十来年,跌倒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到了大渡河边,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他一个人默默擦拭着泪水,杨磊和黄利贵劝慰了他一阵,商讨了大家掏钱回成都的办法便离去了。
       黄利贵和杨磊住楼下,虽然非常疲倦,凭着对陈先德性格和困难处境的了解,却睁大眼睛睡不着。突然,听见楼上的凳子咚地倒下了,黄利贵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喊道:先德出事了!当时,他俩同时想的是,先德是不是“挂起了”(上吊了)?
       黄利贵和杨磊冲上楼,闯进陈先德的房间。只见他站在阳台上,面对着大渡河发呆。
       二位老友的闯入,使陈先德感动。他说,我不会想不开……
       第二天,“成都来的模特儿队演得好认真”的消
       息在当地传开了,买票的已经开始排队。模特儿队更加认真地排练,按陈先德的说法,“打了败仗,撤退也要撤得体面嘛!”
       按舞台尺码走台,负责音控的黄利贵耐心给模特儿们讲注意事项,他且说且退,没想到一下子退到舞台边,当场把胳膊摔断。面对痛得面色惨白的黄利贵,陈先德急得大汗淋漓。黄利贵管着音响,没有音乐模特儿怎么演出?出师不利,损兵折将,真要兵败大渡河了?
       医生给黄利贵缠上绷带后,黄利贵忍痛说,我能坚持。
       当夜,演出大获成功。陈先德找到了一位当地朋友,帮助解决了回成都的交通问题。陈先德总算闯过了大渡河这一关口。
       从此,朋友中流传了一种说法,陈先德总是逢凶化吉,关键时天佑神助。好像是一包炸药,眼看引信快燃到头要爆炸了,就在最后一秒钟,陈先德也能把火星掐灭了。
       逢凶化吉之说,并不能简单地认为“陈先德的运气特别好”。常言说,“机会总是给那些有准备的人”。其实,机会更青睐那些敢为人先,挑战命运的人。比如,八十年代,中国人还很珍惜“正式工作”,还很依恋那份“衣食住行生老病死”有所依托的稳定性。而陈先德却弃副厂长、团委书记的各种头衔不顾,很江湖味地邀约兄弟伙,摇着“火把剧团”的杏黄旗(注:火把剧团,成都俚语,指民间自发组建的艺术表演团。火把喻其寿命短,明亮一时,很快熄灭),杀到计划经济体制之外的市场去挖第一桶金,这是一。其次,陈先德在商海搏击中,靠人格魅力吸引了一批有智慧,有能力,且患难与共的兄弟伙。所谓“天佑神助”,“天”就是改革开放的大环境;“神”就是他身边的团伙和大千世界的新老朋友们。
       说曹操曹操到。陈先德办完急事归来,与几位朋友围坐成一圈,开始讲毛家湾的故事。
       府河搅肇起大浪子
       陈先德和耍得好的知青朋友,结拜为兄弟六个,逢年过节都要聚在一起。吴大姐是“老三”的亲姐姐,一九九二年先来到毛家湾,花二万多元买了一个当地已废弃的提灌站和几间农民房,十六亩地。那年夏天,陈先德第一次来毛家湾。
       当时这地方是荒山野岭,河边上更是芦苇丛生,一片荒凉。陈先德欢呼:好啊,简直是绿林好汉栖身之处啊!当时没得旅游这个概念,只想六兄弟在这儿建个好耍的地方,再把朋友三四请来耍。
       到了一九九三年的春节,“大部队”就开过来了,每一家的老人都来了。过的是“初级共产主义”的快乐生活。当时还有个发现是,蓝溪河那条小河有七八米宽,居然没得一座桥,极不方便,千百年来如此。
       春节之后,陈先德就想办法,搞些材料,先搭一座便桥。动工之前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众兄弟、众亲友,包括老父老母到齐,先在桥边立了一根旗杆,举行升国旗仪式。当时,老乡们不晓得他们要做什么,山坡上站了好多人看热闹。
       陈先德说,我喊了一声:“升国旗,奏国歌。”一想不对头,哪有音响奏国歌呢,就肉嘴巴唱国歌吧。我一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大家就跟着唱起来,农民兄弟,大人娃娃都唱起来,漫山遍野都唱起来,庄严得很啊。唱着国歌,有一股火辣辣的东西直冲我的喉咙,有一种神圣感让我高昂起头颅,竟然唱得我热泪盈眶。
       通路通桥那一天,小河两岸凤凰村和回龙村的老百姓,奔走相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婆说,菩萨下凡了,又修路又架桥。
       接下来修建新房子,也就是一九九四年春节,时间是大年初五……
       陈先德表情变得神秘起来:那天,吃过中午饭,太阳出来了,暖烘烘的。我们六兄弟提着鞋子,踩水到在河边的鱼嘴上。那是河道中间一块沙洲。沙土上,小草非常茂密,就像绿色地毯一样,柔软舒服。吃饱了饭,喝过小酒,摆了一会儿龙门阵,醉意就来了,我们就躺在草地上慢慢进入了梦乡,大家都打起鼾了。迷迷糊糊就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先德,先德,你要在这儿做点事,你要在这儿做点事……这声音就像电影中的画外音一样,很远又很清晰。第三声把我喊醒了,我一屁股就坐起来,看到其他人全部在睡着的,绝对不是他们喊的,因为前头是水,我就朝后头看,再左看右看,没得人。我就朝上头瞧,我全身震撼,鸡皮疙瘩哗地起来了,只看到一片灿烂,光彩照人,眼睛都要眯起。五彩斑斓的天空出现一片祥云,祥云中间是空的,有个黑影子像个面孔。很玄啊!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我就掐自己,掐得非常痛的,哦,这不是梦。这光慢慢就收了,云慢慢就散去了。我就把他们喊起来,跟他们讲,几兄弟一副似信非信的样子。
       在这块土地上整些啥子呢?商量的结果是,干脆就办个农场,就叫凤凰农场,搞立体农业。整个占地就是一百五十亩的样子。先就盖了六个蔬菜大棚做反季蔬菜,又买了十二只鱼老鸹,请了两个放鸹人,在新津又打了两艘木船,最后又添置了蓑衣斗篷,渔舟唱晚就唱起了。
       农场丰收了,毛家湾一下子就火起来了。来的人多了,陈先德又冒出新的想法,让游客从成都乘船,顺府河而下。目的是以毛家湾为中心,形成从成都到黄龙溪的旅游线。
       开展水路旅游,必定得有船只。老三就带着现金去考察,在青岛买来了二手气垫船。经过组装,气垫船出了镇政府大门,要从街上过。政府出面,实行戒严,民兵维持秩序,军警全部参加。青岛请的驾驶员把船开出来了,陈先德就坐在船上,船尾排气如暴风,人如果站在后头要被吹倒。气垫船在陆地上走不成直线,飘来又飘去,街上尘土漫天飞,形成一条滚滚黄龙,遮天蔽日。渡船口的渡船也回避了,河道也封闭了,两岸红旗招展,万人在那儿观看,场面好大哦——讲到此,陈先德激动得站起来。
       气垫船一下水,浪花掀起好高,整条大河都在激荡。这条古老的大河听过船工号子,听过拉粪船的桨声,第一次被最先进的气垫船搅得满河是浪花。这一搅动,把陈先德的思路也搅得更活泛了,改革开放嘛,就是要大胆把旧的局面来一番“搅肇”。
       “搅肇”,是成都方言。“搅”有搅动激发之意,“肇”有捣乱之意。陈先德自嘲在毛家湾开发旅游业是“搅肇”,这份幽默在骨子里又符合实情:气垫船在府河搅起大浪子,陈先德在毛家湾掀起变革的大浪,毛家湾不再是农耕文化加计划经济束缚下的穷山村,大浪涌来,不变也得变。
       陈先德说着,语调平缓下来:没料到,这个船冲击波非常大,我们朝上游开的时候,那些在河岸旁边打沙的,打鱼的,放鸭子的,一看到我们船过来了,高兴哦,向我们挥手欢呼。结果,我们的船一开过去,轰隆轰隆一个大浪子就把他们的船全部整翻了,沉下去了。原来,府河上游中心航道只有九米宽,波浪太大了,打翻船会闹出大事来的。老百姓也特别朴实,还没有找我们索赔。当然,村干部镇干部是做了工作的,说陈总他们是来带动毛家湾经济发展,带领大家走富裕之路的,陈总是个仁义之人。
       船就不能开了,府河旅游的计划也搁浅了。
       一天,全兴足球队主教练余东风带一家人来毛家湾耍,不断称赞:好安逸,世外桃源。余东风又说,先德啊,你这个地方巴实,底下这块地有点平,你能不能在底下就修块足球场,我现在在带全兴队,我们
       也可以到这儿来训练。陈先德不是球迷,就向一些球迷请教,足球是啥东西?有些啥子魅力?一个球迷就说,你晓不晓得世界大战?如果世界大战打得正是激烈的时候,世界杯要开始了,交战双方就会说,不忙打不忙打,把世界杯球赛看完再说。
       陈先德说,足球这么凶啰,那就整嘛!
       先斩后奏,闯红灯
       现在回顾陈先德的成功之路,可以用“大胆”二字概括。
       他根本不知道修足球场要投好多钱,以为就是平整好土地,撒点草种子就行了。于是,他带了十一个人,就去了云南海埂,中国国家队的基地考察。回来后,觉得毛家湾有它的优势,想到优势就来了信心。说整就整。一说整,老妈坚决反对,说这是无底洞,这是国家才能整的事。陈先德说,我就是要整国家该整没有整的事情。
       要整足球场,但又没有钱,他就在那儿苦思冥想。女儿那时在上初中,放学回来看到爸爸的苦恼相,就问爸爸,是不是毛家湾缺钱哇?他说女儿乖,晓得爸爸缺钱。她马上说,爸爸,我有钱!咚咚咚,一口气跑到寝室,把储蓄罐拿到陈先德面前说,爸爸拿去!陈先德还在犹豫不决,她就把这个罐子砰的一声摔碎了,哗啦啦,全部是“银毫子”。陈先德一看,眼睛模糊了,眼泪就出来了。女儿给了他信心。他们父女俩就在那儿数硬币,数出了一千二百七十三元零二分。那一笔钱,陈先德永远记得到。
       工程一开工,二百多台车进进出出,一千多人上阵,把毛家湾搞得个热火朝天。他正为资金问题大伤脑筋的时候,双流县稽查队、执法队来了,一个个面色严肃,不苟言笑。递烟,回答说:“哪个抽你的烟啊!”倒茶,回答说:“哪个喝你的茶啊!”
       陈先德明白,捅了大娄子了。他的公司只是从农民手中租了地,跟生产队签了协议,没有办齐手续就开工,属“先斩后奏”,严重违法,闯红灯。一位执法官正颜厉色说:“毛家湾的案子,已经被列为四川省人民政府重点违法占地违法建设案件,必须严办!”一位稽查员甚至拍桌子怒吼:“陈先德,你简直是胆大妄为!”
       其实,他对于要办哪些复杂手续,第一个不晓得,第二个,也不愿意去晓得。不“闯红灯”,五年光是论证也下不来!
       那时候,陈先德得了一种怪病,一身浮肿,走路打偏偏,几个月不回家,喊老二老三给从家里拿衣服来,头发也没理,又长又蓬乱,一副病容。
       陈先德面对稽查队执法队,说:我们泱泱中华,十三亿人口的大国,足球打不赢一个只有几十万人口的西亚小国足球队,甚至一败再败,耻辱啊!羞死祖先人啊!我不是球迷,永远都不是球迷,但是关心支持中国足球。我们知耻,知耻而后勇,才能雪耻,让中华民族的足球踢出国门,扬威世界!要发展足球,连个标准球场都没得,说空话!所以才有了毛家湾这个工地。我一介草民,敢做这个事情,敢负债累累做这样的事,我不是发疯了,不是神经病,我只想圆一个梦,圆中国足球冲向世界这个梦啊……讲着讲着,就看到执法队员们紧绷着的脸放松了,严查严办的怒火早已熄灭,更多的是感动、理解的泪花。
       十几次往来,执法人员竟然成了陈先德的朋友,都被感动了,真正没有抽一杆烟,没有喝一杯水。还说,我们理解你,但只有底下支持你。他们一面让陈先德补办手续,_一面催促陈先德抓紧治病。
       一九九七年三月,经历三年苦战,毛家湾足球基地的一号足球场终于建成。余东风建议,在毛家湾跟山东泰山队打一场热身赛。想到能为中国足球做点事,陈先德又激动不已,不假思索就下了决心:整!
       毛家湾一战成名
       喝上几口茶,点燃一支烟,陈先德又继续摆毛家湾的龙门阵——
       四川全兴和山东泰山这场比赛,是毛家湾的第一次亮相。为了控制观众人数,就发了四千多张票,因为看台只能坐四千五百人到五千人。这一发不得了,发出去后第三天,来了公安局的一个科长,走到主席台上面坐起,问,哪个是老板哦?我不晓得他们要做啥子,就走过去了。
       科长问,你这儿要打比赛?我说,对,票都发出去了。他说,马上停止,你懂不懂规矩哦,大型集会,要提前十五天报市公安局审核,未经许可,不能举行这一类的体育比赛。马上取消!
       当时镇上的徐书记、刘镇长都在场,就说通融一下嘛。他说没得啥子通融头。好像是过了第三天就要打比赛了,咋个踩得住刹车?然后,大家一齐好说歹说,我们双流县,要为振兴中国足球做贡献,这个足球场没有花国家一分钱,陈总有这份心,为中国足球做点事,占领西部的足球高地,支持我们心爱的全兴队,才决定办这场球赛。大家越说越激动,竟然把科长当成了“批斗对象”。科长被逼到“死角”竟大吼起来:别说了!我也是球迷!谁说我不爱中国足球?大家才稳住了情绪,相视一笑。科长松口说,回去给局领导处领导汇报一下。
       第二天一早就来人了,走在最前面的是成都市公安局治安处的韩副处长,多年的朋友。韩处婉转地批评了我说,先德,你晓不晓得整这种大型活动,要多少警力?公安、消防、医务都要上,出了问题哪个担得起责任?我确实又错了,又一次“先斩后奏,闯红灯”了!
       我一听他们说得有道理,便说我考虑不周的地方,不是有你们吗?结果,大家哈哈一笑,马上敲定治安、消防、医务一揽子方案。双流县当时只有四百八十一名警力,就要抽四百五十人到毛家湾,消防中队全部来,武警派一个连,外设三个医疗点。
       纵观陈先德这二十年的市场经营活动,从组建“火把剧团”算起,他闯过多少次红灯,恐怕他自己都难以计算了。他在毛家湾从征地到建足球基地,几乎统统属于“闯红灯”。奇怪的是,无论哪一家行政部门,无一不是气呼呼而来,笑眯眯而去。不仅没有严办陈先德,反而帮助他完成了不可能做到的事。要揭谜底,还得从改革开放本身说起。中国这场改革,按总设计师邓小平最通俗的解释叫“摸着石头过河”。民众及基层政府自发突破旧体制、旧法规,试验一些新的替代性制度,再由党和政府认可,变成政策、法规,甚至宪法条文。当年四川广汉向阳公社摘下公社的牌子,挂上乡政府的牌子,便突破了当时的宪法条文。明智的执政者将一次次改革的希望寄托在民众的创新行动。“摸着石头过河”,应该是容许无数个陈先德,勇敢跳进河里,走在充满危险的最前面去“摸石头”。
       那一天是三月七日,除了看台爆满以外,外面能看到球赛的山坡上站满了人,树枝上挂满了人,毛算一下,那是一万五千多人啊。整个毛家湾人声鼎沸,锣鼓震天,彩旗飘飘,“雄起,雄起!”喊得山呼海啸。第二天的报道就说,如此好的环境,如此好的球场,无出其右,没想到在中国西部,四川成都市的双流县,有这么好的训练场地。成都电视台、四川电视台专题报道,《足球》报也登了消息,全国的报纸都纷纷转载了,一夜之间,毛家湾就出大名了。
       从此以后,这儿训练的队伍就多了,第一个就是国少队,然后队伍络绎不绝,一个球场就不够用了,马上修二个三个。国家队来了,越南队、朝鲜队、泰国队,国际足联来了,中国足协的主席也来了,王俊生、阎世铎、谢亚龙都来了。国奥队前主教练布伦特说:
       “这里能激发人的灵气和激情,真没想到中国西部还有这么美妙的地方。”
       陈先德经常说,毛家湾是双流这个中国百强县的一部分。毛家湾足球基地的修建成功,离不开双流这个大环境。毛家湾把“天时,地利,人和”都占齐了。
       毛家湾的农民,住进了一幢幢农民新村,部分人在毛家湾打工。从双(双流)黄(黄龙溪)路分出直通毛家湾的岔道,形成一条新街。足球产业与森林公园的旅游,为当地农民提供了许多商机。
       陈先德说,这儿肯定是“风水宝地”。不说远的,全兴队在这里训练后取得了好成绩,五牛队在这里集训后冲甲成功。二○○○年,沈祥福带领中青队在毛家湾封闭集训后,在亚青赛的预选赛上全胜出线,曲波攻破了韩国的大门,那次胜韩国,是患了“恐韩症”的中国足球二十年来仅有的一次胜利。二○○三年,女足U17国青队临时组建,信心不足,队伍带到毛家湾福地集训后,取得了四国邀请赛冠军,领军的赵书田捧杯后第一个给我打电话说:“以后我们还要来,还要来……”
       毛家湾,使陈先德接触了许多名人。
       他与中国足协前副主席阎世铎对话长达五小时。阎副主席记笔记,起码写了十几页。
       说到中国足协的高层,陈先德的龙门阵戛然而止。
       毛家湾的启示
       我们都有同感:中国足球,是金钱害的。当甲A赛场异常火爆,国人看到中国足球的希望之光时,倾盆而下的金钱暴雨,害了中国足球。中国的足球运动员还没有学到世界上优秀球员的招数,却戴上了赌球的枷锁。打假球,为钱;吹黑哨,为钱。当足球围绕着钱踢来踢去时,哪还有智慧、力量与灵巧?一个假字,就把“甲A”整得奄奄一息,换个名叫“中超”,也未见起色。
       陈先德说,确实是,钱多了害人!我看中国的足球队,为什么非住五星级宾馆不可?对于球员,不是金钱不到位,不是球迷和全社会的支持不到位,是精气神不足!精神的力量是钱买不来的。我不知道球员们在升国旗时有没有庄严感和神圣感?一群从小只晓得踢球,书读得极少的娃娃,缺乏中华文化的初乳哺育,长大了精神上的抗病能力就差,这才是严重问题。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
       民族精神是体育对抗的血液,中国足球运动员,严重贫血!
       不是球迷的陈先德,剖析中国足球,眼中闪着手术刀的光芒。
       陈先德说,我还是没有丧失信心。我相信,物到极时终必变。在中国,做事就得有韧性。毛家湾已经等了十一年,再等十年不言赚钱!价值十亿的毛家湾就在等着,总有一天,中国足球能够腾飞!
       一片痴情,感天动地。
       与陈先德摆完龙门阵之后,一位长期往在毛家湾的朋友说,我目睹了太多的中国足球运动员耍大牌,脾气大得不得了。我觉得,他们太缺乏陈先德身上的东西了。他讲了一件小事:
       有一天,陈先德到和我到青城后山去,雨下得很大。车爬山的时候就看到一位老人拉架架车,车上货物不少,下雨路滑硬是拉不上去。陈先德就把车子停在路旁边,对我说,我们去帮他一把。我俩下车,帮那老人把架架车推上了坡,再退下来开车,一身都淋湿了。陈先德很动情地说,我老父亲就是拉架架车的,靠拉车养活我们一大家子。老人家真是苦呵,爬不上坡的时候,多想有人帮忙推一把呵。
       陈先德自称狂妄而不自大,骄傲而不自满,做事有霸气。但对人,始终充满友善与爱心,这是一种胸怀,一种品质。
       陈先德的言行是否可以给中国足球一点启示?他坚韧的期待,归根到底突出了一个字,就是在毛家湾巨崖上镌刻着的那个映照着寥廓江天的大字:
       德。
       [责任编辑 商 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