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诗]永不坍塌的家
作者:汤养宗
《人民文学》 2008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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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
中国一震
我的祖国被压在自己的瓦砾中
许多花朵突然被白云带走,天空中
挤满了人群,手机上留下
临死的母亲给怀中婴儿的短信:
“亲爱的宝贝,你要是活着
一定要记住,妈妈爱你。”
另一位父亲大声喊叫着:
“儿子啊,你一定要挺住——”
而自己,顷刻被掩埋在废墟中
太多没有名字的人,已经来不及
说出最后一句话,大地深处
挖出了世界上最美丽的乳房
乳头上,还吮吸着一个婴孩
鲜活的小嘴……
婴孩哭了!当人们掰开他紧贴的胸脯
我的祖国哭了!地球,你为什么
不再像这位裸露的母亲?
二
中国十万火急,中国的废墟里正压着
父亲的父亲,父亲的儿子
中国火急十万,瓦砾里
埋着我们母亲的女儿,母亲的母亲
这还是我们的家园吗?它一下子
把门关上了,无论我们再怎么哀求
与时间,它已经变成一副铁石心肠
无数个月亮与太阳已变得
不成样子,丈夫来不及与妻子告别
情人伸向情人的双臂
被突然折断,一个老师
正在向孩子们说起,每天的太阳
都是新的,却怎么也没有料到
这竟然是,太阳留给他的
最后一课
死在砖瓦里的小学生,在死去之前
多么想解开,这样一道算术题——
为什么几万人加在一起
是一个永远黑色的负数,
在世界的东方,他最后的目光
依然在凝眸,头顶的白云
广袤的天空……
三
十万大军在集结号中冲向这道血淋淋的伤口
五千米高空,有人在紧急降落
滚石压顶的路上,时间与生命在赛跑
作为天上的雨水,他们对熊熊火焰说我来啦
作为一支支利箭,他们说我的速度就是飞驰
共和国的总理与共和国的胸口一起在流血
他扶住一个痛失双亲的女孩:
“孩子,你不要哭,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痛哭的孩子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接受
这么多突然出现的父亲和母亲
全世界的电传,一时间在争相传递
这样四个字:中国速度!
瓦砾中的中国在速递伤痛,速递
这双手与那双手的关系
也在速递着一个民族扑向一块的焦灼与信心
流血的土地啊,你要慢下来,慢下来
你要给花朵呼救的时间,你要给
一个儿子能重新叫一声“妈妈”的时间
你要给——热血找到热血的时间
四
是的,他们都走了,像一大批候鸟
突然不知去向,甚至不允许让我们
相互说一说:你的痛,我的痛
甚至来不及说一声:我们还有
牵挂与感恩。是的,他们都走了
但我们还活着,让我们与他们交换血液
用不同的姓名交换不同的姓名,因为
我们还要收拾好,他们来不及带走的
变得有点黑的大地与时间
中国正在从瓦砾中爬起来,中国的手
在相互搀扶,中国正在从瓦砾中爬起来
中国的这张脸擦去了另一张脸的血渍
让火焰去痛惜即将熄灭的火焰吧
一个士兵用跪下来哭喊:
“求求你们,让我再去救一个孩子
我还可以救一个孩子!”面对又在坍塌的房屋
无助的战士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在生命无法抵达的地上,他第一次感到
人的手为什么是这样无用
我年轻的兄弟啊,你不要哭,不要哭
正是你的声音在告诉世界:
“谁给中国制造了废墟,废墟中
就会站起另一条更强悍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