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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肃]到甘肃去
作者:春 树

《人民文学》 2008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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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要去的是甘肃陇南市,全市有63个乡镇,496个村被列为重灾区。武都区是陇南地区地震受灾最严重的县(区)之一,有158个村被列为重灾区。
       一、出发
       2008年5月22日晚7点钟左右,我们“中国作协抗震救灾小分队”一行8人坐CAl221号航班从北京到达兰州。
       我并非作家协会成员,这次是作为鲁迅文学院第八届作家班成员去的。我们班还有一名成员玄武也参加了此次采访,他奔赴的是陕西灾区。稍作休息后我们分别搭乘不同的航班奔赴灾区。地震发生后的第二天我就很想来一线了。没想到这次有了这个机会,真是难得。如果在北京呆着,心里也会很焦急。我很想到受灾最严重的地区去看看,因为这是我们来的目的。
       快到兰州机场时从飞机上往下看,一大片的黄色起伏的山脉。
       从机场到兰州市很远,是第二远的机场,第一远的是西藏机场。整个路上看到路边都几乎是光秃秃的山,偶尔有树,也不够多,司机说这里缺水,树很难活。
       兰州和北京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差,我们晚上7点多到时,天还很明亮。进入兰州市,整座城市看起来像在地下。阳光直射到几座高楼上,光芒四射。这是我第一次到兰州,心里还是有些激动。城市里有几条路倒是绿阴遍布,看起来很舒服。
       二、上路
       第二天六点半起床后我们开始上路,经过了秦岭从黄河流域进入了长江流域,从满山的苍黄到了满山青翠,沿路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槐花树,清香沁人心脾。一路经常能看到各市各个单位的救灾车,比如内蒙古的,兰州军区的,有的车上还写着“为人民坚决打赢这一仗”的字。终于在晚上九点半进入陇南市武都区。
       当夜,5月23日晚,我们没有住宾馆,而是在滨江学校的操场搭帐篷过夜。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条件很艰苦,刚开始很炎热,睡到半夜被冻醒,胳膊很疼。早晨6点左右我们就全醒了,因为怕影响初三毕业班的同学上课。夜里曾有过4次4级以上的地震,我们都太累了,毫无感觉。简单吃过早饭后,我们集体去市委大院开会。然后我们自己召开了采访团第二次会议,孙主任给我们讲话,强调第一批去四川采访的小分队都用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我们也应该这样。他说他想到了一句歌词“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联系到一起”。听到这里,我心头一热,非常感动。
       三、有魅力和魄力的区长
       黄区长给我们开了个会,介绍了一下全区的抗灾简单状况。所在的办公楼在地震时也受到了影响,楼道上的墙皮有部分已经剥落,卫生间里的瓷砖也有的掉下来了,办公室的墙都裂开了大大的口子,看起来触目惊心。这是座看上去很古旧的建筑,朴实中透着大方,正如黄区长第一句话所言,这是全国贫困县,有78.88万贫困人口,属于绝对贫困地区,有些人家产加起来只有几千块钱。
       对于这次受灾的损失,电池要用两年的GDP才能补上。说到老百姓的惨况,这么一个精干的汉子都流下了热泪。正说着,走进来一位穿迷彩装的兰州军区的军官,他是武装部的徐政委。这次兰州军区来了3000名解放军和武警战士来帮助抢修道路、排险,从倒塌的房屋里抢救东西,不给老百姓添一点麻烦。群众都自发地给他们送水送菜,因为战士年龄小,老百姓都把他们当自己的娃娃。
       “物质还不是最重要的,精神才是第一位的。在现在这样的时刻,要有人定胜天的精神,不要再悲伤,有党和政府的帮助,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我们区的困难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不能依赖国家,党员干部要有临危不惧的大无畏精神,在大难面前要表现出胸怀和风格。这次地震发生后我们先抢修电,保证通讯和医院的照明,还有主要街道的路灯,灯亮了,老百姓心就定了,不然很恐慌。我迅速派人在兰州和西安买了100万元的彩条布,然后分发下去,带着干部去下面的村里了解灾情。”
       他给我们讲了几个普通老百姓的救灾故事,都很朴实。某村的两口子平时靠在河里拉沙石挣钱,这次捐了一万元,这可都是他们的血汗钱啊。还有户卖猪的养了四头猪,捐了其中最大最肥的三头,说要送给解放军。只给自己留下了最小的那头。
       他的形象真的有别于我想象中的干部形象,他不说假话空话和套话,每句话都简洁有力,让我感觉到他是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基层干部。这也是我这次来甘肃得到的意外收获。
       我们又开了采访小分队的第二次全体会议,就在我们开会当中,有几次短暂的余震,大家都坐在草地上,所以并未察觉。开完会我的两腿发软,头也开始疼,整个下午一直隐隐作痛。我告诉自己,必须自强,平时在北京身体素质算是不错的,不能因为这几天忙碌的采访和恶劣的居住条件就倒下,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我必须找到自己坚持下去的信仰和支持的力量。
       四、令人潸然泪下的情景
       下午,我们一行来到武都区桔柑乡贺家坪村采访,这个村在高山上,山路蜿蜒,一路飞沙走石,左边是山,下面是万丈悬崖,中问有条小路。一到村口就发现,得到消息的村民们都在村头迎接我们。这个村曾是小康模范村,以种油橄榄和花椒为主要的生活来源,地震中他们的房屋全部坍塌,108户人,1死2伤,剩下的人现在都住在帐篷中。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在帐篷旁玩耍,她穿着漂亮的连衣裙,我赶紧给她拍了张照片。中国作协为他们村当场捐献了5万元人民币,感动得村民开始流泪,有的妇女甚至当场要下跪。这种以前都是出现在电视剧中、现在却发生在眼前的场景令我心里发麻,不知道该怎么办,转过头去,发现我们的成员、戴着墨镜的全勇先也偷偷擦了擦眼泪。他们太惨了,所有财产都没了,除了头顶上别人捐献的帐篷。看着村民们泪流满面的脸,我赶紧掏出纸巾递给她们擦眼泪,她们拉着我的手不愿放,我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这连续数天的采访洗涤了我的心灵,到处都有令我感动的事,它让我发现我的心还是很软。
       晚上我们又睡帐篷,和我一个帐篷的小范半夜还在赶稿,我只感觉到一小片白光和轻微却清晰的滴答敲击键盘的声音。半夜开始起风,呼呼的。一觉起来,又是后背发疼,一眼就看到学校里飘扬着的五星红旗,仿佛明白了我们来的目的。五、文县灾区、地震、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人
       我们向受灾比较严重的文县出发,当天一直在下雨。一路都是山路,山中雾蒙蒙的,一路有山,有溪流,金黄的麦田提醒我们这是一个麦收季节。经过道路旁的农村时能看到灿烂盛开的石榴花、芍药、月季和大蓬大蓬的蔷薇,路两旁如果有房,也是最简陋的土坯房,他们就是生活在这种贫困的条件下。老人坐在屋门口聊天,穿着旧却鲜艳的小孩子们在玩耍,麦田里在割麦子的年轻人,一切都那么和谐自然,但不和谐自然的是随处可见的救灾帐篷和呼啸开过的抢险救灾车,它们再一次提醒我们,这是灾区。
       元茨头行政村张家沟合作社处在高山上,这个村相当贫穷,人均年收入仅有1750元,主要来源于打零工、卖菜和劳务输出。5·12地震发生后一天村子所在的山出现山体滑坡,山上裂开了一米多宽、2000
       米长的深沟,14日下午l点钟村支部书记和文书以及镇长一起赶到山上去看裂缝的情况,2点钟他们做了决定,到6点钟的时候村民就全部疏散到安全地带,给每家发了帐篷,做了临时性安置,当时有的人不愿意转移,他们就上门动员。当时交通和水电全部中断,他们是靠走路来一家家通知的,又立刻去邻村了解情况。这次全村404户人家,1666人全部安全,没有发生一人伤亡。
       当天,5月25日下午4点20分,我们正在文县的干沟坪进行采访,突然发生了6.4级的地震,至少持续了20秒钟,这是5·12地震后最严重的一次,震中在四川青川,文县距离很近。大地开始摇动,狗竭力狂吠,村民们匆忙奔跑,其中几位妇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则愣在原地,根本无处躲避,这里都是山,平地很少,还都盖了房子。同行的镇长高喊:大家镇静!大家互相搂抱着安慰彼此。这时我们这些来自北京的作家们才真正了解到灾区人民内心的痛苦和恐慌,他们都被地震吓怕了。有个老婆婆哭得很伤心,原来她的孙子在上次地震中已经受了伤,她担心她的孙子还会被地震伤害。
       离开村子时,大家惊魂未定,回到招待所后,又发生了一次余震,这次没有那么严重,大家都不敢在屋内停留了,我们准备在城关一小的操场上睡觉,这次连睡帐篷的条件都没了。由于下了一天的雨,晚上不能睡在地上了。大家忙着搬课桌拼床,有很多素昧平生的人都来帮助我们搬课桌和被褥,对我们非常热情,大家深受感动。路边的—家商店还挂出牌子:解放军、志愿者免费喝饮料、吃冷饮。有位老奶奶抱着一位小男孩,看到了陌生的我,对着小男孩说:“快叫姐姐,姐姐好,姐姐是来帮助我们的。”小男孩刚学会说话,清脆地说:“姐姐好。”还给我做了个飞吻,这么淳朴的语言和表情,让我眼眶都湿了,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人?自己还身处危险,却无私地关怀着我们这些刚到的陌生人,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啊!这些平凡普通的人给了我们太多感动,我们唯有用笔来记住他们,用心来记住他们。
       六、可爱的“80后”
       罗丽,1983年出生,曾是兰州军区的通讯兵,2006年12月退伍。地震发生后的第二天就要求参加民兵应急连。民兵应急连本来都是男成员,因为女性的体力稍微弱一点,任务又很多,比如疏通公路、帮倒塌的村庄抢救财产、参加巡逻(每晚8:30-10:30,中间只休息五分钟)、在有可能发生山体滑坡的路上设置瞭望哨瞭望,有险情时随时通知过往车辆和行人,队长希望都是男人来承担这样的重任,但她强烈要求,并且非常坚持,她说自,已是退伍军人,又是共产党员,国家遭难,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来帮助。队长最终同意了她的请求。她本来不愿接受采访,说自己“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感谢部队,是他们培养了我”。她总是提到部队和在部队的那段日子,看得出她对曾经的军旅生活恋恋不舍。接受采访时她穿着整洁的迷彩装,袖标上写着“民兵”。“咱们穿上这身军装,就要用军人的作风来要求自己,代表的就不仅仅是自己了。我这次接受采访,代表的是所有志愿者、所有退伍军人”。她也确实如是做的,连里发的鞋是40号,她就在里面垫了三只鞋垫。很多战友脚都磨出了血泡,但没有人掉队,更没有人临时退出。他们是无偿地奉献,每天管的午饭就是一瓶水、一只鸡蛋和几块饼,没有任何报酬。她是个很文弱的女孩,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但能看出,她有力量,因为她有爱,用她说的话就是“退伍不褪色,我的军人本质仍然存在”。还有很多可爱的志愿者,很多可爱的战士,罗丽是个缩影,让我们看到了温暖的存在,也看到了年轻一代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所表现出的责任感。
       结语:
       在甘肃采访了一周后;我们返回了北京,陇南的一切却还尽在心底。就在我们离开的时候,那里还余震不断。我们回到了安全地带,那些灾民却还要在那里硬挺,挺到一两个月后余震结束的时候。我说硬挺是说无论是谁,老有余震都会感觉到不安,有时甚至比较神经质,比如老问别人“你觉得刚才震了吗?”最后一夜,躺在帐篷里好几次都惊醒,只觉得睡在船上,波浪起伏,恰好半夜下起了雨,更觉得是边下雨边余震,好在很困,琢磨一会儿又睡着了。早上我们都被身下的雨水凉醒,被褥都湿透了,头顶的彩条布可以暂时挡雨却承受不了雨水的堆积,于是都漏了下来,离开时大家把帐篷都捐了出去,还有所有随身的药品雨衣香烟什么的,走时看到路边简陋的帐篷和许多白塑料布搭成的“屋子”,不禁心酸难过起来。他们的临时住所也湿透了吧?甘肃的灾后重建任务不是一般的重。本来就穷,地震一来更是雪上加霜。大家约好一年半载后再来,看看当地的重建情况,这片土地已经在我们心里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刻上了太多抹不去的情感。这里没有地震前山清水秀,有了地震后穷山恶水,地震前人们刚刚迈开致富奔小康的脚步,地震后却一无所有,成了赤贫状态。不变的是他们的淳朴、热情、敦厚、良善。真的,在这里看到的人是我走过所有地方看到的人里面最可爱的人,最让人心动的人,最想给他们拥抱和安慰的人。平时我住在北京,根本感觉不到什么危险,也根本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贫困的角落,还住着这么多我们的同胞,他们都是怎么过来的呀?他们以后的家在哪里?这都是需要继续思考的问题。采访虽然结束了,但感受不会忘记,感动不会忘记,给我带来的冲击不会变淡,这次灾区之行改变了我,它让我变得更独立、坚强、善于思索,在连大地都会崩塌的时候,连大地都靠不住的时候,我们更该乐观坚强,相信善良,相信国家和解放军,相信自己。我多想作为一名体力劳动者帮他们收麦子、插秧、修路,可我太没有体力和能力做这些,但我会尽自己所能,去关注他们,关心他们。这是长时间的事情,爱像潮水一样涌来,爱会坚持下去,不会像潮水一样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