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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也是尊严的一极
作者:方 希

《人民文学》 2006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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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屁股和与屁股相连的部分,总是身体的核心,正如林语堂指出的,从四肢触地到直立行走,这一进化环节把原本的后部变成了后来的中心。联想起文明的发端从屁股的重新定位开始,总是一件让人羞赧的事。
       屁股是身体上最具美感的部分,温圆混沌,比丝绸温暖,比瓷器柔软,像五分熟的蒸蛋,又如水磨汤圆的局部,圆润、细腻,突起的弧度流畅饱满,晃动之下有轻微的余震,若风行水面,心有微澜。屁股不像脸有强烈的区别性,它带有隐晦的,但是生机盎然的爆发力。电影上的美臀,通常和激情同时出场,如果有排行的话,《情人》里的梁家辉、《原罪》中的安吉丽娜·朱丽、《活色生香》中的里贝尔托.拉瓦尔和艾兰切丝卡·内利都可上榜。
       把屁股和脸混为一谈的故事可以上溯到十四世纪的乔叟,在《磨坊主的故事》中,痴心的阿伯沙龙请求阿丽生让他吻一下,阿丽生从窗口露出的不是脸,正是屁股。在通常情况下,脸和屁股是尊严的两极,脸体现了人正面的、袒露的部分,而屁股代表的是隐晦和遮蔽。因此强权者和道德家的大众形象通常是只有脸而没有屁股的。自从告别了人性的开裆裤,屁股便躲在各种裤子里长年不见天日,最大的责任就是被放在板凳上承担大半个身体的重量。一旦受到侵犯,人本能地把厚实的屁股拿去抗击打,脸不仅侧到一边,通常还有手臂组成的临时防护网加强保护。脸的表情奉富,但是屁股相对木讷,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裸露,它会像一双垂下眼皮急于躲闪的眼睛,又像一个幕后人员,突然暴露在舞台灯光下。就因为平常的低调,当整个后部完全裸呈,作为中心部位的它,流露的原生的、无邪的美感,以及荒诞的、难堪的憨厚,实是一言难尽。
       二
       屁股藏在服装之内才表现出了某种性感,一旦撤掉这一层遮蔽,它就变得有趣甚至滑稽起来——美丽的屁股毕竟稀有,大多数朴素的屁股虽然具体形状有异,却体现出天下大同的简朴风貌。屁股是私密的和难以驯养的,因此表露的也是未经加工的气息。如果一个人老奸巨猾或者温和谦恭,他的态度、面容、姿势上俨然体现,单难在屁股上也流露一二。红遍美国的肥皂剧《老友记》中乔伊争取了一次做大腕替身表演的机会,他替的正是大腕的屁股。乔伊于是被导演称为“屁股男”。乔伊是个有追求的演员,他努力地通过屁股去表演悲伤,把屁股挤成一团,就像试图把五官聚在一起表示忧伤——不用说,乔伊失败了,导演呵斥了他,导演只需要一个正常的屁股,所谓正常,就是没有表情的屁股。所有对屁股的调试,都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对屁股的可笑最感兴趣的算是莎翁,他放肆地使用着双关语,凡是在文中提到驴(ass)的时候,他都希望别人能想起的是屁股(arse)。在《恶有恶报》第二幕中,他甚至宣称:你的屁股是你身上最伟大的部分。
       屁股的拙朴和表情的张扬,有过于强烈的反差。所以人对屁股的感觉也很是吊诡:人在发情的时候露出屁股,不过往往直接面对他人的屁股很难动情。毛姆的《刀锋》中伊莎贝尔对拉里,劳伦斯的《查泰来夫人的情人》中康妮对梅乐士,并不是从他们的屁股开始感受到爱欲的。“拉里一只胳臂伸出来搭在前座椅背上。这个姿势使他的袖口拉了上去,露出瘦长而有力的手腕和微微长了一层茸毛的棕色皮肤的小臂。阳光把那些茸毛照成黄金色。”伊莎贝尔一点声息没有,她呼吸急促.“脸上的美全剥掉了;神情变得丑陋和骇人”。而康妮的情况则更为有趣,那个让她的子宫感动的美感,来自于一个男人“低伏着的头,他的又敏捷又娴静的两只手和他那纤细多情的弯着的腰部”。在梅乐士当真赤裸在她眼前,看着不断用力的臀部,康妮几次憋着没有笑出声来——那实在是太滑稽了,屁股,好一个莽撞不合时宜的蠢物。
       没有人调查过屁股的大小和人的亲和力之间的关系——当然,亲和力更多并不靠屁股体现,不过在陌生人之间,也许这是一种更易操作的指标。一个网友在文章中提到,他一般不会害怕一个有胖屁股的陌生人,最好其他身体部位相对正常。胖屁股给人的感觉是非常随和,随和得连自己的身材都懒得控制,对他人的控制欲也当要小一些。从最实用的角度说,胖屁股即使要伤害别人,他自己的目标会更大,遭到反抗受到反击的可能性也更大,自然会衡量其中的风险。
       对于一个文明人来说,关注人的屁股是一件不合礼数的事。而在十八世纪的英国,屁股被比喻成有生命的调皮的“小白鼬”,人们对它并不忌讳,甚至把它当作取乐解闷的游戏谜底。一个淑女装作苦恼的样子说“它白乎乎的,正追着我呢”,当人们问她是谁的时候,她胜利地答道:“我的屁股”(my arse)。度假的英国人离开自己国土之后更为开放,据画家让.雷诺阿记载,海水浴之后,一家人一丝不挂站成一排,为了取暖,互相拍打着屁股,边打边唱。
       三
       在各种惩罚中打屁股被广泛接受,从打击效果上说,屁股厚实,打击有痛感,但并不伤筋动骨。既达到了惩罚的目的,也实现了对惩罚的力度控制。屁股在此体现了微妙的意味。按照某先生的说法,打屁股意味着某种特权,屁股被打,警告的却是身体。其实,也不如说,打的是屁股,警告的却是脸。打屁股意味着对身体的占有权.即昭示打屁股者对被打人拥有处置的权力,无论是父母对孩子,主人对仆人,还是长官对下属。
       一九○九年德墨林公司设计了打屁股机,国际兄弟会爱荷华州分社购置了一部,“会员在此献出他的屁股,也就等于表明了肉体上的服从和精神上的忠诚”。现在不再允许公然打屁股了,有意思的是,拍屁股作为打屁股的模拟版本,传达的却是亲昵。但是在精神上同样宣告对被拍者的支配。
       拍屁股是上级对下级的亲狎和鼓励,这通常成为上司对下属的一种承认:你是我的爱将。《老友记》中有一集,钱德勒的上司爱拍他的屁股,这让他痛苦不堪,可是别的同事却对此异常嫉妒,他们认为钱德勒是老板的红人,因为老板不断地拍他的屁股,而且只肯拍他的屁股,其他人的屁股就算撅在那儿,老板也不看一眼。终于老板心情不错,在一次开完会后大家喜滋滋地排队让老板拍之,绝望的钱德勒在数番躲避之后,也只能享受此拍——公司的士气此时高涨到了顶点。所有忠诚的表示都是首先放弃个体的尊严,把屁股和脸同样公开让人拍打,效果居然一致。
       屁股在各种文化中是讳称最多的词之一,仅次于描述生殖器和性交的词。在英文中,除了正牌的“arSe”,还有ass、bottle、bum、bottom、buttocks等。伦敦方言中有 “to lose one’sbottle”(失了屁股)一说,表明人恐惧到了极点。而“to have a lot ofbottle”(有很多屁股)意味着一个人充满勇气,“to bottle-out”(丢了屁股)则表示因胆怯而战败。屁股可以以控制数量论,来表明人的勇气胆识。
       人不管经过了多少教化的淘洗,屁股总是个和蔼的敦厚的存在。只有完全接受了这个人,才能接受他或浑圆丰厚或奇崛嶙峋的臀。公众人物如果总是努力让人记起他的脸,而忽略了他有屁股的事实,总不是一个理智的包装。这一套国外政客已经玩得很熟了。很多亲民的表现,无非是在彰显权威之外提醒大家,除了权力的脸以外,他们还有跟大家相似的朴素的屁股,这一提示让人倍感亲切。
       [责任编辑 陈永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