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潮］隧道
作者：叶丽隽
《人民文学》 2005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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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 道
午后，我走进了附近的玉皇山隧道
来来往往的车子，在边上
呼啸而过，轰鸣着巨响
我也试着“嗷”了一声
有点回音，仿佛是另一个我在喊
我又试着大声地
“嗷”了一声
这次，响得更远了，仿佛
不是来自我
就这样，我在漫长的隧道里
一边走，一边喊，一直到出口处
惊动了崖壁上的一群白色山羊
我想对它们也喊一喊但马上又捂住了嘴。我看到了它们
齐刷刷瞪着我的眼睛
多么像我
独自经历的那些夜
晚那么安静，那么黑
虞山行
一个人，即便远离尘嚣
又能走多远?在虞山之巅
我长时间地看着山脚下，不远的天边，晚霞
说变就变。空气中逐渐黯哑的尘埃
看不清了
这亘古长空、广漠桑田
这冬日的晚风，以及晚风中
你静默的容颜……
唯有发光的湖水，如同
大地上的伤口
在暮色中，一一闪现
夕阳西下啊
或许，你可以告诉我
什么是矢志不渝的追求，什么又是
永劫不复的归宿
满 月
九曜山、莲花峰、玉皇山、南屏山
无论走到哪
不经意地抬头，一轮银盘
都静静地挂在坡顶上。广阔、充盈，似乎
一动未动……而群山之中
我则夜夜逡巡
朗朗明月之下，唯有
仰望、噤声
这颗喑哑的心啊，它只是
一本书中，两个段落间的空白
抑或，一片混沌——有什么
还远远地，没有出生
相 遇
街头，拐角处，你叫着
惊异地拉住我，“这么多年，你去了哪儿?”
我不知该如何描述——
或许一直以来，我都不在，我的生活里
或许，我打开了每天的嘴和眼睛
活着，十年如一日……
你开始沉浸到自己，纷繁的过去
那些爱情、车马、异地
那些狂欢和失去
你说“心都碎了”。我默默地低头，看地
在我们的脚边，时间多么迅速
蜂拥的黑蚁，悄无声息，围拢
一只死去的小虫
漫 步
在坦头，往往，天还没有黑透
镇子就显出了空旷
沿着瓯江，一直走，低飞的
麻雀，在夜色里扑楞着虚无
啊，从故乡到异地，总是颠簸和流离
总是四面群山，围拢
时间的寂静……边上江水
缓缓流淌着，那不可挽回的过去
“我最怀念的，不是那
终将消逝的东西……”
也许我，是一颗冲上堤岸的水珠
或是另一些，慢下来的词语
起 风
瓯江在堤坝下
与暮色一起，流动着沉静
天空越来越蓝 幽深 直到
无比透明
起风了，我们也渐渐变得
透明 甚至比头顶上
摇摆的棕榈叶子还轻 这些
洞穿身体的风啊
它们从遥远的地方来
又把一切带远……
当我们在有点儿冰凉的
江滨草地上醒来
看哪——
满天的星星
犹如不可测的黑夜
突然对着我们 张开了
林中泉水般的眼睛
往 事
一列火车
不知不觉地滑出了黄昏
渐行渐远……那是
多久以前?你看
雀鸟们都已飞走了
它们穿过了群山环抱着
的天空，我穿不过
时间的迷雾
褐色鸟群
正午，打开屋门出来，一片白光
满山都是
红色岩石的火焰
我在山上辗转，汗水滴进了眼睛，我什么
也看不见……
一阵空旷、模糊的声响，由远及近
哨子般悠长。我想，这也许
就是那群褐色的鸟，它们的翅膀
正掠过了空气也许是落雪，沙沙的
给 你
整整一晚，在屋顶下
走动着，沉默着。外面是风，穿过了
黑暗中的各种事物
林子和山谷都醒了，它们紧一阵
松一阵地，遥相应和
那体内的大海，也动了，湛蓝了，汹涌了
……因为你，又一次
我是这
冲向岩石的波涛——短短一生啊
那么长久地哭过，忘过，却没有
懂得更多
给女儿
你在电话那头撒娇
说着说着，快要哭了，你说你想我，问我
什么时候回家
嗨，我能想象，你委屈的模样
噘着小嘴，圆润的脸庞上，两弯月牙儿，颤
颤的
有些湿了……我的心
也湿了。你不知道，你是一块多么热的石头
生长在我身上
并时时把热度，提升至我的眼眶
兴许，你是我这一生
唯一正确的——因此我坚持、往返，直至你
慢慢地长大
坐等天明
关上窗也能听到，屋后的山上
涛声如雨。我似乎睡过
在林子摇晃之前
被窗下的蛐蛐声带远
外面，树木和小兽们
漫过了月光下的栅栏，喧嚣着
蜂拥至我心的边缘……可我
身无长物，不比任何一棵树木，拥有的更多
甚至，一棵草。我只是
抱紧了自己，坐在这黑暗、晃动的中心
屏息聆听，直到
这世界奏响了它的最高音阶
——黎明，一片寂静。我便也选择了
喑哑不语
细 雪
秋天了，我摸索到自己
身体里面，有些冷了。在不知不觉的时候
一场细密的雪，下在了
我的灵魂上面
现在，终于明白
无所信仰并不意味着
我无所畏惧：
为我亲历或目睹的贫穷、卑微、劳苦
为远方，女儿的一个亲吻
父母亲渐渐弯下的腰躯
我无助地哭着
一个被抛弃的婴孩一样，哭着
叶丽隽，女，二十世纪七年代生于浙江丽水。喜欢绘画、音乐。现居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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