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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刊《科学与社会》2008年4月号刊登了S 斯卡诺泡卢斯、P 苏泰诺斯文题为《美国外交政策：从武装的人道主义到先发制人的战争》的文章。文章比较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传统国际关系理论之间的区别，并分析了美国霸权战略的发展变化和美国的军事干涉主义，最后指出了美国霸权战略中存在的矛盾以及可能遇到的挑战。文章内容如下。
       过去十年，关于美国外交政策的争论日趋激烈。克林顿时期对全球化和全球公民社会的宣传被部分放弃，美国的价值和利益得到更多强调，这被描述为标志着美国转向寻求自我（selfseeking）的外交政策。这一观点被如下事件所强化，即美国政府在没有取得联合国正式授权，甚至被八国集团激烈反对的情况下决定入侵伊拉克。难道我们面对的是美国的傲慢和放弃他们对世界应尽的部分责任的极端事例？与这一流行的观点相反，我们将表明，布什政府一直试图在保护美国资本利益的同时，还在努力为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建构霸权计划，并制定一系列的可能解决它们之间矛盾的外交政策。
       为了解释美国的这些做法，我们采取的立场与流行的理论“常识”相反。我们将努力避免把全球化视为理所当然，这既表现在对全球化的含义的分析上，也表现在对大多数关于全球公民社会的文本具有的一般的言外之意的分析上。相反，我们坚持用马克思主义的帝国主义理论所提供的方法来理解和解释国际体系。
       基于此，我们试图将目前美国的外交政策解释为确立帝国主义霸权的企图，而不是霸权的衰落。我们试图确立美国的霸权计划的先决条件。最后，我们将分析美国帝国主义现在所面临的各种挑战和矛盾。
       一、方法论介绍：马克思主义与传统国际关系理论
       1 传统国际关系理论的局限和马克思主义的政治权力概念的重要性
       传统国际关系理论关注过于简单的国家战术和战略概念，而这基于对国家利益的狭隘定义和同样狭隘的对国家暴力机器的定义。一方面，现实主义学派（Realism School）主张狭隘经验主义和方法论上的个人主义，这一派将国家及它们之间的力量平衡关系视为决定国际体系的主要力量，忽视了非国家之间的关系和对抗状态。现实主义学派的主要问题是，他们倾向于把国家看作是理性的和具有自我意识的行为者，这没有给任何利用阶级分析解释国家行为的尝试留下理论空间。另一方面，也存在各种唯心主义，或更一般地说，存在各种关于国际关系的标准观念，这些观念相信规范比权力关系更有力。这一立场出现在目前各种关于可能的普遍民主的理论中，这种普遍民主的基础是全球化和全球公民社会体制的结合，这一立场低估了政治和社会冲突的力量，也低估了资本主义国家作为政治行为者所扮演的角色。
       大多数主流的国际关系理论的错误在于，它们缺少对最常用的术语和概念的定义。正是在此意义上，我们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帝国主义理论在分析方面的优越性。
       马克思主义要求超出传统政治科学中运用的同义反复定义方法来对“权力”给出定义，传统政治科学把政治权力简单地当作给定的。相反，马克思主义将权力定义为“一定社会阶级为实现其特定的目的利益的能力”。剥削相对于统治的优先性提供了把权力解释为阶级力量的条件。由于他们在客观的阶级结构中处于特定地位，一些社会群体获得了控制剩余劳动的榨取和分配的能力。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框架使得解释权力关系和权力斗争的阶级特征成为可能，因此，也提供了解释国家机器的阶级特征的可能性。在我们看来，关键在于，在强调剥削相对于镇压和统治在分析上具有优先性的同时，同样强调作为浓缩了社会结构的不同阶层的所有矛盾的“政治实践”这一概念。政治的这一观念避免了主流政治科学把“政治权力”等同于管理控制的缺点，而坚持了“政治权力”的阶级特征。
       如上所述，我们不能把国家看作形塑国际关系发展的主要力量，而应当重视不同的阶级同盟和力量集团，以及它们是怎样影响资产阶级利益的形成的。正是这种阶级利益通过政治策略、国家政策，并且最终通过国际关系策略得到表达。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性在于，它提出了在国际关系领域，国家行为自身是如何因为阶级矛盾、政治策略和霸权集团兴起诸因素的交织作用成为可能的。它使得把利益关系视为阶级关系，视为不同权力集团之间的冲突和关系成为可能。马克思主义强调特定的历史性的生产方式对于国家之间的关系的重要性。与传统国际关系理论的非历史的立场相反，马克思主义提供了一种理论框架，它有助于理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兴起是怎样改变国际关系这一观念的。马克思主义提供了对社会、政治权力及其对抗状态的更全面说明，这种说明超出了“暴力机器”和“规范考察”的二分法，而这种二分法正是主流国际关系理论的标志。马克思主义不但是一种社会理论或把暴力解释为国际关系中的关键因素的理论，一种把国际关系变化的可能性归于社会关系的变化的理论，而且，它是解释政治和意识形态的相互影响是如何导致“规范考察”兴起的方法。
       马克思主义不仅提供了关于国家之间冲突的可能理论，而且提供了关于国家之间等级的可能理论。正如考卡斯所说：“通过对帝国主义的集中关注，历史唯物主义给大多数国家之间的敌对关系这一横向维度增加了暴力这一纵向维度。”因此，使国际关系体制理论化的最好方法是，坚持“帝国主义”和“帝国主义链条”这两个观念。至今为止，我们所知的资本主义形式不是国家的简单聚集，而是国家之间社会结构的多层次的（经济的、政治的和军事的）交织体，这与不平衡的发展和不平衡的依赖关系有关。这种交织体结构是充满矛盾的，因为它是以私人资本、民族资本、国家（作为资本主义集团）和国家集团之间的斗争为条件的。这些集团在拥有经济实力和军事力量、能保护它们特定利益的霸权实体的指挥下结成同盟。在当今世界，美国由于在与前苏联的争霸中获胜，经济强大，其他国家无力挑战美国作为超级大国的政治和军事力量，所有这些使美国成为霸权国家。
       最后，马克思主义具有不把国家视为既定的这一理论优点。现实主义则把国家视为既定的，即把一般国家作为其研究的出发点，并且根据更一般的观点，把国家视为超社会历史的存在。相反，马克思主义提供了能够把国家的变迁视为资本国际化的结果的历史视角。这表明国家的“国际化”概念的重要性。
       2 霸权的重要性
       霸权概念是由安东尼奥•葛兰西引入马克思主义著作的，该概念把政治权力和阶级统治视为压迫和屈服的辩证法，该概念还在超出现实主义的犬儒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文牍主义的意义上，提出了“阶级对抗”和“政治斗争”。霸权包含政治和军事压制、意识形态的欺骗和物质上的妥协，该概念也提供了对社会对抗和国际关系中兴起的等级关系的更好描述。
       如果“帝国主义链条”概念（在列宁的影响下发展的概念）准确描述了国际关系体制具有的矛盾的、等级制的和相互依赖的特征（该体制建立在民族国家中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扩大再生产基础上），那么，霸权概念有助于解释帝国主义链条中的领导机制。主导性的社会结构不只是拥有更大的经济或政治军事力量，首要的是，它能够为帝国主义链条中全部的资本利益提供更合理的策略。“霸权”概念比传统的“权力政治”概念能够更好地说明对抗和等级制的辩证关系，而传统概念只能说明假设性的权力平衡的等级制，并未说明帝国主义链条中的“政治策略”和所谓“精神领袖”。不应该把帝国主义链条中的霸权概念视为某种利他主义立场。这一概念是指那些历史上同时发生的特定事件，这些事件不但符合领导集团的长远利益，而且捍卫了这一链条中其他统治阶级的利益。自然，在霸权出现危机时，仍然有大量对抗的空间。1945年以后，美国外交政策的目标不但在于保护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而且在于为整个帝国主义链条的集体策略提供基本原理（迅速工业化、福特式的积累策略、大众消费主义和个人主义、反共产主义和技术意识形态化的结合）。
       
       二、美国的霸权
       1 美国至上：霸权从衰落中解脱？
       基于上述观点，我们现在来评价当前美国的外交政策，它作为帝国主义战略政策的特征以及它是否依旧能够被描述为霸权计划。
       没人能否认，在过去几十年，特别是在苏联解体后，美国成功地保住了其政治和军事的超级地位。然而问题是，这超级地位是否意味着真正的领导权和霸权，或者它是一种暴力或残忍的努力以补偿美国不可避免的在政治、经济和精神方面的衰落？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必须对美国在国际关系中的位置和发挥的作用作仔细研究的原因。
       2 美国的领导权和美国衰落论的不足
       关于当今帝国主义链条的形式和功能，我们的原则性立场是，在冷战结束和所谓社会主义解体之后，与美国霸权衰落论所声称的相反，美国的领导地位不是衰落，而是增强了。
       首要的是，美国经济的改善。1997年，德国和日本的GDP之和只有美国的56%，而日本、德国、英国和法国的GDP之和只达到美国的87%。1983年到2001年，美国的GDP平均增长率是3 4%，日本是2 5%，英国是2 7%。这一经济地位是美国统治阶级剥削劳动者的权利和工资的结果。在20世纪90年代，最富有的人与最穷困的人各占美国人口的五分之一。
       美国霸权的第二个方面表现为与苏联争霸的胜利，以及目前没有任何国家能够挑战美国，不管是政治还是军事上。2004年，美国的军费预算是4537亿美元，超出世界上其他30个军事支出最大的国家的支出总和。然而，这些数字并非巨大：2004年美国为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的支出不到其GDP的1%，而整个美国的防御支出不到其GDP的5%，比美国在冷战时代的军费支出比例还低。
       3 “仁慈的霸权”理论
       美国的新保守主义思想家在讨论美国的外交政策时，不但诉诸普遍主义辞令，而且坚持认为，美国的领导地位是不可替代的。许多国家从美国势力所构成的世界秩序中获利不少，如果美国失败了，世界其他国家的情况会更糟。特别是在苏联集团解体后，许多学者为“仁慈的霸权”的必要性作论证，这种霸权的首要目标是通过巩固美国的安全、维护其盟友、发展其利益、维护其在全世界的基本原则来保持并增强美国对世界的主宰。“仁慈的霸权”理论的鼓吹者对欧洲人对美国政策的批评提出了质疑，据他们说，欧洲由于美国对和平的维护而生活在自由之中。为了巩固这种“仁慈的霸权”，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及其维护的秩序是必需的。按照这一观点，美国的战略是在全球范围内努力保卫资本主义的社会关系，确保资本国际化所必需的制度安排在全球范围内运转正常，并且确保资本积累没有障碍。美国的战略有利于美国公司及其海外投资，这些战略也促进了全球资本主义的集体利益。这一战略保护了美国在帝国主义链条中的霸权地位，使其成为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也是惟一有能力保护所有主要资本主义国家长远利益的国家，并且通过这一方式确保美国的霸权免受争议。正是基于这一代表全球资本主义集体利益的努力，而不是纯粹的自大，美国的国家安全策略是十分清楚的：美国会毫不犹豫地进攻那些反对其霸权地位的国家（即使是目前的同盟）。
       因此，美国通过国际法、市场经济、自由民主以阻止全球性的和局部地区的挑战者出现。从此开始，美国必须通过加强其军事霸权——包括单边的军事行动和先发制人地使用武力——来加强其惟一的超级大国的地位。
       4 维护霸权的步骤
       然而，这种帝国主义霸权的复制是需要多种前提条件的。
       首先，在国内和国际经济中需要执行一种新自由主义的经济议程。这首先意味着要对与资本主义过度积累的危机相关的各种破坏性倾向放松控制，如20世纪70年代席卷所有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危机：获利不足的工厂和公司倒闭、大规模的失业及由此带来的工厂暴政的复活。这有利于资本主义重建生产的各种战略，它通常被描述为“后福特主义的”或灵活的生产。在更广泛的意义上，我们已经进入一个新的资本积累阶段，这一阶段的特征是：资本主义生产的重建、新自由主义式的放松管制和资本的高度国际化。所有这些提供了现代帝国主义的物质基础。如果我们将资本积累的这一新阶段视为各种资本力量在全球范围的努力，它不仅是要遏制资本过度积累的倾向，而且是要在更一般的意义上，以有利于资本的方式来改变阶级力量的平衡，那么，我们就能够理解目前帝国主义的侵略是更大的社会和历史趋势的一部分。
       国际经济组织，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作用是关键的，因为它们使得新自由主义的改革和减少贸易和投资障碍得到巩固。同样重要的还有关贸总协定的谈判结果和世界贸易组织框架的具体实施。这种全球化的政治经济以及美国对这些国际组织施加的相当大的影响为美国公司维持和扩展其国际活动创造了一个有利的环境。而且，它们也获得了其他国家的商业利益集团及其政治代表的支持。同时，这一战略的目标在于，确保美元作为全球性货币的地位不变，确保美国的和美国控制的金融机构是国际货币流通的主要中介，确保美国维持从布雷顿森林协定以来一直拥有的货币铸造税的优先权。这种情况在理论上因为20世纪90年代占主导的“全球化”说辞而得到了合法性证明。美国公开支持侵略性的资本主义政策、资本主义生产的调整、对福利国家的攻击、保护财产权（特别是知识产权）、自由贸易和各种形式的资本力量在全球范围内对劳动的支配的恢复，这是霸权力量的基础部分。这不仅是美国的国内政策，它更是阶级利益集团的战略选择，并为扩张性的资本国际化——而这正是现代帝国主义的基础——奠定了基础。虽然金融部门的增多被描述为是一般意义而言的现代资本主义——具体所指则是美国经济——结构衰落和更易发生经济危机的征兆，但是，我们认为这一观点低估了国际金融去管制化的惩戒性特征，低估了它带来新自由主义政策和资本调整以及巩固美国霸权地位的方式。这不仅与降低贸易壁垒、金融自由化有关，更是与去除多数形式的保护有关，这种保护政策旨在保护生产率较低的资本和传统的小规模的中产阶级阶层免受国际竞争，并确保各种形式的妥协。这不仅是服务于美国公司的开放市场政策，也为其他资本主义的社会组织形式提供了走出资本主义危机，并且利用国际竞争使其成为资本调整压力的方式。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非霸权性的组织形式可以接受一种把更大压力加在其国内经济身上的全球经济和金融结构。我们可以说，随着资本国际化和资本主义调整的进行，有某种客观的霸权辩证法在起作用。整个国际化战略成为一种旨在使所有前社会主义国家在经济、政治和意识形态方面融入帝国主义链条的战略考虑，其手段是使这些国家采用自由市场政策、撤消所有形式的社会保护、废除针对国外投资的贸易壁垒，并完全遵循目前美国的战略。
       新自由主义不仅是一种经济上的考虑，也是一种意识形态议程。美国连同英国的保守政府，设法重新定义占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要点。对凯恩斯主义的中央集权下的经济体制的拒绝、对各种再分配措施的攻击、强调企业实践和新的讽刺性的个人主义，所有这些重要的改变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所有主要资本主义国家都是明显的，这标志着美国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的“亲美主义”危机后，作为意识形态的主导力量的重新崛起。
       尽一切可能来努力打开市场，并实施各种有利于外商投资及资本的国际化的政策和制度，这也是当代帝国主义战略的重要方面。对伊拉克的占领不仅与战略上的或地缘政治上的考虑有关，它也是试图实施一项与基础设施的私有化和自由市场改革有关的宏大计划，这是目前为止影响最深远的试图利用军事力量输出自由市场的尝试，特别是，如果我们考虑到如下事实，即在生产石油的中东地区，占主导的经济模型是公共雇佣、国有工业、受到资助的公共服务和对外国资本限制的结合。
       只要石油仍然作为主要的能源形式，那么，保证石油的稳定流通就有战略的重要性。在此意义上，控制石油的流通和储存就是美国外交政策的重要内容。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美国不能仅仅依赖委内瑞拉和沙特阿拉伯等传统能源供应国来提供石油。最后，我们必须牢记，石油对美国可能的竞争者（特别是中国这样因扩大生产而对原油特别依赖的国家）也同样重要。因此，控制国际石油的流通使美国获得了反对它们的战略优势。
       在政治层面，美国必须确保在冷战之后，没有其他能削弱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的集体安全体系被培植起来。这意味着要破坏旨在建立非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集体防御体系（如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或旨在建立欧洲政治全面一体化的所有方案。美国还试图故意通过北约东扩而使其成为惟一的集体防御国际组织。武力解决南斯拉夫危机就是这一努力中所使用的手段。这也意味着要确保俄罗斯不能挑战美国超级大国的地位，其手段就是设法在许多受俄罗斯影响的地区制造不稳定，或在俄罗斯重要的周边国家制造所谓的“天鹅绒革命”，这些活动旨在建立反俄和亲西方的政府，所有这些都得到美国的组织和财政支持。这种反对潜在挑战者的强硬姿态，也同样用来反对那些重要的拥有区域势力的国家，如伊朗、伊拉克、叙利亚，并发展到采用先发制人的侵略战争手段。这尤其是美国权力机构中的新保守主义派的目标，因为在其世界观中，美国不能容忍一种折中的势力平衡，相反必须获得某种全球性的主宰地位。然而，即使在20世纪90年代，尽管存在所谓的“多边主义”说辞，确保美国的军事霸权和武力解决地区潜在冲突的能力，就是美国政府的目标。
       为维持霸权，美国重新确立其防御信条，美国自诩为全世界的自由市场（即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和自由（即有利于商业的政治体制）的保护者，维持和扩展其军事基地和防御区域体系。因此，美国承担起了捍卫资本主义世界长远利益的任务，即在全世界捍卫资本主义的生产和交换关系。（未完待续）■
       ［袁建新、曾 顺：湘潭大学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
       （责任编辑 陈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