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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诗]覆盖
作者:张执浩

《人民文学》 2004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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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下潜 庞大的黑铁漂浮在大海的体内 这种奇异的感觉 将我的心脏挤到了生活的边陲 海是破的,再出色的缝纫师也无法 把这件深蓝色的袈裟补好熨平 海鸥翻卷,我看着这些 从陆地上飘过来的棉絮 这阵阵叹息,我倾听 我嘴里有一根芦苇管 从出生到现在,我衔着它 我的呼吸甚至不是呼吸,是嘹望 明月苦涩,岸边仰卧着 多如沙子的孤魂和野鬼 可是,庞大的黑铁需要更为庞大的勇气 才能阻止自己不去思念 一个人儿:她那么小,几乎难以自理 在黝黑的礁石上,她像米粒一样发光 我知道大海的苦胆早巳为此碎裂 我挤着自己所剩羌几的甘美之心 潜下去,直至心碎 我在这儿遇到了阻力 天空将云层拽在手心,像孩子 抓牢了他的玩具 也像我,拿着钢笔,不写字 也不放弃,一味地盯着空气 雷声响了,停在楼下的轿车尖叫起来 马路被空旷挤成了扁形 我很想弄清楚这个世界是谁的 我在这儿
        在这个阴霾的午时,享受着伤口的礼遇 从前,这儿有一个阑尾 现在,这儿是一个疤痕 我小心地摸索体内的阴云 天上蓦然闪过手术刀的锈迹 接着是密如怠鼓的雨点声 锋利的流水并始快速缝合着大地的干嘴唇 笨拙的火舌 我在黑暗中向你亮出了舌苔 滚烫的生活,一个老人在舔着 窗外,火车提速,月亮在缝合 破碎的河山
       五月,什么人都可以转世投胎 七仙女厌倦了黄梅戏 董永也搬出了:孝感 落花阻止不了流水,我不是我 我是这笨拙的火舌 我是舔
        彼此之舔,以及舔过后的伤感 我是留在你体内的盐,以及后来的平淡 一夜过去,火舌冷却下来 我舔着起泡的舌尖,发现你 已经从我的牙龈间身而去 留下吹灰的老人,独自坐在月光车站 覆盖
        六月覆盖五月,大街上满是昨夜的手纸 梧桐树在风中撩起它的百褶裙 卵石抱着青苔入眠 下过雨了,天依旧闷热,我仍然 迈不出通向故乡的那扇门 我停顿在过去,不停地喝白开水 这么多的愁闷需要稀释 我和你共用同一个日子 旧毛毯保留了去年的气息 午夜过后我在梦中奔着
       , 每个梦都离不开摘棉桃的你,母亲 一根针扎在地上 千万滴雨水无立足之地 我伸出手,发现掌心是漏的 我喊你,感觉像是在呻吟 胡话说了一夜,你一句也没有听懂 我停顿在黎明前夕的骤雨中 看见你坟前的石头 青草想将你回收 而你,像一把温柔的凶器 对一条咸鱼谈论大海 一滴水珠距离大海究竟,有多远?这是个问题 我擦洗着你干枯的眼球,把你从风中投进 火中。我耐心地观察你冒气泡的嘴 半张着,像猝死的祖母 在去除脏器以后,你来到了 我的生活里,这里,远离大海 却依然有着近似于海洋的喧嚣 我舔过自己,苦涩依然,仿佛 这世界的胆原本就是破的 窗外,乌云为大地匆匆搭建了一座帐篷 我看见一些并不存在的大树
       弯着腰,朝森林里跑去 风将一滴来历不明的水珠摔在了玻璃窗上 它就那样一直挂着,进不了玻璃 也进不了我沸腾的锅里 而瓷盘静止,仿佛太平洋一般无所事事 与父亲同眠 夜晚如此漆黑。我们守在这口铁锅中 像还没有来得及被母亲洗干净的两支筷子 再也夹不起任何食物 一个人走了,究竟能带走多少? 我细算着黏附在胃壁里的粉末 大的叫痛苦,小的依旧是 中午时分,我们埋葬了世上的最大的那颗土豆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来唠叨了 她说过的话巳变成了叶芽,她用过的锄头 已经生锈,还有她生过的火 灭了,当我哆嗦着再次点燃,火 已经从灶膛里转移到了香案上 再也不会有人挨着你这么近睡觉 在漆黑而广阔的乡村夜色中,再也不会 睡得那么沉。我们坚持到了凌晨 我说父亲,让我再陪你一觉吧 语音刚落,就倒在了母亲腾给我的 空白中 我小心地触摸着你瘦骨嶙峋的大脚 从你的脚趾上移,依次触摸你的脚踝和膝盖 最后又返回到自己的胸口 那里,一颗心越跳越快,我听见 狗在窗外狂叫,接着好像认出了来人 悻悻地,哀鸣着,嗅着她 无力拔出人世的脚窝 我又一次颤抖着将手伸向你,却发现 你已经披衣坐在床头。多少漆黑的斑块 从蒙着塑料薄膜的窗口一晃而过 再也没有你熟悉的,再也没有我陌生的 刮锅底的声音 吃树叶的人 整个四月我都在吃 一种俗称“春天”的植物 在沉闷的香气中 长篇刚开了个头 女主角就遭遇到死 空气中混合着真实与虚幻的味道 下午,我去拜访清江河 碎浪在少女的细腰间汹涌 岸边,一双太嫩的手洗着太嫩的樱桃 我多么想换上一副乳牙 把脑袋拱进这个暖春的怀抱 卖鸡蛋的人躲在几片树叶背后 他的草帽一会儿带来南风,一会儿带来北风 我瞅着他的竹背篓 看谁将把沉在河心的那个蛋黄买走 我写长篇 渴望女主角长生不老 但她留下了香椿 却选择了在天黑后投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