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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研究]从他人的先验构造到让他人存在
作者:赵卫国

《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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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对于他人问题的思考涉及诸多哲学最为根本和基础性的问题,而对这些最基本问题的探究又反过来决定了思考他人问题的原则和方法,时间问题就是其中之一。把胡塞尔和海德格尔对他人问题的思考与他们对时间问题的探索思考紧密结合起来考察即可看出,从时间这一深层面上两位哲学家关于他人问题的思想有同有异。
       关键词:胡塞尔;海德格尔;时间客体;先验现象学
       中图分类号:B516.52;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283(2008)03-0038-05
       收稿日期:2008-01-15
       作者简介:赵卫国(1970-),男,山西大同市人,哲学博士,陕西师范大学政治经济学院副教授。
       他人问题是现代西方哲学反思传统哲学,特别是近代主体哲学时提出的一个重要问题。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不同哲学立场,也必然表现在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中,对此学界已经有了一些探讨。而把他人问题与时间问题结合起来思考,将进一步深化这个问题并使其获得牢靠的根基。胡塞尔在《笛卡尔沉思》第五沉思——关于交互主体性问题的思考中一再提及时间问题,海德格尔更是将包含此在与他人共在的生存论分析最终导向时间性问题,列维纳斯干脆写了一本叫《时间与他者》的著作。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人问题是时间问题的具体化,时间问题是追问他人问题绕不过去的基础问题,把两者结合在一起思考对于双方都有意义。
       一、胡塞尔对时间客体与一般客体构造的方法特征
       尽管胡塞尔富有创建地明确提出了交互主体性、生活世界等“客观性”问题,并且现象学的理想之一就是为知识寻求客观的基础,但被他本人所理解并始终坚持的现象学方法却要求从笛卡尔式的先验自我出发,一切客观的显现之物都需要建立在这个首要的绝对自明的基础之上:“我必须坚定不移地牢牢把握住这样一点,即:任何为我而存在的东西所具有且能够具有的每一种意义,不论是按照它的‘所是内容’(Was),还是按照‘它存在着且存在于现实中’的意义,它都是在或者从我的意向生活中,从意向生活的构造性综合中,在一致性证实的系统中被我澄清并揭示出来的。”揭示他人的存在也必须坚持这一构造原则。他人无论显得如何“陌生”,也必须在我本己的视域中,以明见的被给予方式的现象显现为基础,构造性地获得他的存在意义或对我来说他的存在意义。因此,重要的工作在于对他人之他性的这种超越意向性做充分分析,看看他人的“超越感”是由意识怎样的意向性结构、哪些意向动机构造起来的。所有不同种类的意向结构在胡塞尔看来是分成不同层面的,而其中一个最为基础的层面就是内在时间意识结构,他人的构造也基于内在时间意识对时间客体的意向性构造。
       把胡塞尔的先验现象学简单地称为“唯我论”是毫无意义的,胡塞尔的先验自我并不仅仅是抽象的形而上学设定,其内容要在对先验还原中所揭示出来的先验经验的不断解释中获取和充实,最终不是一个空洞的东西。但先验自我主动的构造特征却无疑是其理论的重要特征,这个特征在深层面上与胡塞尔的时间观有内在关联。在意识各种层次的意向构造中,时间是最为基础的构造层次。胡塞尔说:“存在之物的任何一种构造和在任何阶段上的构造都是一种时间化。”时间客体、时间视域是如何构造起来的直接决定先验自我与时间的关系,规定着他人在时间视域中的显现方式。无论任何种类、哪个层面的构造都有作为构造中心的先验主体的预设,这个特征反映到时间问题上,就是胡塞尔对时间的三个环节“将来”、“当前”、“过去”中“当前”环节的中心地位的强调。当我们真正面对明证的被给予的“现象”的时候就会发现,时间并不像日常认为的那样,是由无差别的“现在”点系列构成,然后在这个无差别的系列中,伴随有无关联的孤立事件。“当前”这个环节始终具有优先性,当下意识是原本的时间意识,“将来”与“过去”都以“当前”为中心来定位,“将来”是尚未来到的“当前”,“过去”是已经不在的“当前”。每个“当前”都是持留着“过去”、期待着“将来”的“三位一体”的有延展性的统一体,严格来说,只有“当前”在场,“将来”、“过去”都不在场,但“当前”的延展性可以将不在场的环节在场化,时间客体就是以这样的意向性结构构造出来的。
       与之相应,当前显现之物具有被直接感知的性质,胡塞尔特别重视感知的当下自明性,有时称之为“原印象”(Urimpression)。但是,除了原印象之外,对物的直接感知周围还有一圈晕(Hof),它是刚刚过去和即将到来的东西构成的晕。听一段声音或音乐的时候,只有当我在有所期待有所持留地感知声音的当下显现时,我才能将声音流综合为同一段声音或音乐,才能领会其意义,否则,无差别的“现在”系列中只能出现瞬间的无关联碎片。由此可见,对一个存在物的意向性构造基于时间三个环节整体的时间化,三个环节缺一不可,但是“当前”环节具有收聚其他环节的优先地位,现象的滞留和前摄都必须以当下明见的被给予性为基础。构造时间客体以及时间中的现象统一体的主动性综合是围绕“当前”环节展开的,这与先验自我意识的逻辑优先性、构造主动性密切相关。对于他人的构造同样也基于先验主体的当下在场,构造的每一步骤都基于时间层面。
       二、胡塞尔构造他人的时间视域基础
       依胡塞尔的思路,交互主体性的构造首先需要找到一个阿基米德点,然后以此为出发点进行他人的存在构造。构造第一步:原真的还原,就是向我的先验本己领域(Eigensphaire)的还原,以便将能够进行意识构造活动的先验主体作为基础清理出来。这个经过还原了的自我意识能够面对纯粹现象,而直面现象就是胡塞尔始终特别强调的感知的当下呈现,在我的本己领域中感知的呈现是绝对自明的。“然而,当我第一次对我本己本质的存在领域作出解释时,我就遇见了我的内在时间性……由于我的内在时间性是在活生生的当下中不断递进着的,所以它只有在真正的感知中才能够发现生动的当下递进着的东西(Verlaufendes)”。可见,还原出来的本己之物或我的本己领域中的自我是以其内在时间性为基础的,这个本己的我就是我的身体(Leib),我可以完全支配我的身体,完全支配就是我完全“能够……”,胡塞尔有时称之为权能性。对这个我具有完全权能性的本己领域的考察就会发现,它是一个意识体验之流的全部潜在性和现实性的综合统一体,这个统一的综合是以当前明见的现实感知为中心,结构性地综合了“将来的现在和过去的现在”的潜在体验之流。“这种体验之流的一切可能性就在于:我能够或者也许能够使这些或那些体验次序继续进行下去,其中也包括:我能够向前看或向后看,我能够通过揭示活动而深入到我的时间性存在的视域之中。显然,所有这些在本己本质上都从属于我本人。”由此可见,本己的拥有完全权能性的自我
       就是由整体的时间性结构规定了的我,掌握了我的全部潜在和现实本己本质,或者说还原到我的本己领域,就是掌握了自己的时间性,包括现实的“当前”和潜在的“将来”、“过去”。在这个基础之上,才能进一步构造他人的存在意义。
       在本己领域的还原中我们可以看出,“我能够向前看或向后看”都不言而喻地表明“当前”环节在构造本己领域时的中心地位,尽管同时包含其他两个时间环节,这两个环节仍是不在场的。然而,这两个环节的现实不在场的在场性却最为原始地构造了一个先验的陌生经验领域,这是最原始的我与非我的区分,他人就在我的陌生经验领域中当下呈现。但是,我对他人的构造并不是一次完成的,对他人的第一次统摄只能统摄他人的躯体,我这时还不知道这个对我当下显现的躯体同时是他人的身体,不知道这躯体能够被另一个活的我所支配。把仅仅是躯体的东西完整统摄为一个超越的统一体与对物的统摄并无两样,是由本己领域的当下呈现与一种使共同当下的意向性功能——共现的共同作用来完成的,我直接地当下感知他人躯体的正面,同时就共现他的背面,这样就将这个躯体构造为一个超越于我而存在的完整的东西。不难理解,这个过程基于时间意识结构,正面的当下呈现由时间的“当前”环节所规定,而其他的面则不可能直接显现,不能现实地在场,这是时间的“将来”和“过去”环节作用的结果,我只可能在“非当前”的时间中看到其他的侧面,但这只是可能性或潜在性,所以可能性与不在场的时间环节相关。
       统摄他人“没有灵魂”的躯体只是构造他人的初步,他人要变为真正另一个我,还需在其能动的身体一躯体层面上被构造出来,就像经过本己领域还原的我对我的身体具有完全权能性一样,这是由意识的“结对”(Paarung)特征的联想功能来完成的。他人躯体连续地呈现在我当前的时间视域中,他的举止行为使我一方面联想起我的躯体;另一方面,通过相似性东西“结对”的联想的方式实现一种统觉转换,由于我的躯体同时是我的身体,我对我的行为举止具有权能性,这时,通过类比化统觉转换,他人躯体就被赋予了“灵魂”而成为一个具有他自己权能性的身体意识上的他人。这种通过结对联想实现的统觉转换,同样是在时间视域之内完成的,并且仍以“当前”时间环节为中心。“我们已经说过,共现本身是以呈现的一个核心为前提的”。他人的躯体通过在时间中连续的举止行为的呈现使我联想起我自己的身体一躯体,我的身体是当下在我“这里”的东西,任何他人的身体都在“那里”,类比的联想可以使我设想我在某时有可能处于他人的“那里”,但这个“某时”只能是“将来”或“过去”,现实的我只能“当前”在“这里”。我的“这里”的当下呈现是我的内在时间性“当前”环节所规定的,作为共现的我“将来可能”、“过去曾经”在“那里”永远不可能真正在场,但由于使得他人共同当下的共现与我当下的呈现密切交织,共同作用,加上我本己的呈现属于我的本己领域,基于我的时间性,于是我的本己性就通过统觉转换被赋予了在“那里“的躯体,使之成为真正的另一个我,另一个躯体之所以成为他人,是因为他被我构造为获取了他自己的时间性。
       我们必须注意,胡塞尔的现象世界中的他人毕竟是我的意向性构造的结果,对他人的构造一方面是先验自我内容的充实和丰富,另一方面,他人作为陌生者只能共现在我构造出来的以“当前”为中心包含“将来”、“过去”的时间视域之中。这样,他人虽然不仅仅是我的表象,但我仍是主动构造的主体,他人只能被动地共现出来的主体,交互主体性的构造只是为了丰富先验主体的内容。我们尽管不应该从实质内容上,但仍然可以从特征描述上谈论先验现象学的“唯我论”色彩。决定他人之他性或对与我的不在场性的时间环节,终归要落实到我的本己“当前”视域,“将来”、“过去”在某种程度上被在场化了,对胡塞尔在场形而上学的指责,基于时间问题就会更有根据。
       三、海德格尔对胡塞尔构造他人理论的质疑
       与胡塞尔以内在时间意识为基础意向性构造他人的理论不同,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时间性概念的析出,反而后于此在与他人本真或非本真共在的生存论分析,这就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胡塞尔哲学的理论特征和海德格尔哲学的实践特征。在胡塞尔看来,内在时间意识和他人都是先验自我意识基础和较高层面的静态理论性构造;海德格尔则将现象学“面向事情本身”的宗旨理解为不断去除遮蔽的过程,时间性是对此在生存论结构的揭示中自然显现出来的东西,当然,时间性反过来又使得此在与他人共在的生存论分析获得牢靠的源始根基,这是思想不断去蔽的过程,与静态的系统理论分析相比,更具有实践的特征。海德格尔认为他人问题也不应该是一个理论性构造问题,在此在实际的生存过程中,他人的共在就已经被揭示出来。与主动的构造相反,他人的出现对于此在有被动的意味,他人首先被抛于此在本真或非本真的“此”,这事件由不得此在,只要此在实际生存,就必然与他人照面,尽管首先与通常他人不是作为真正的“他”出现。先于意识构造更为源始的是:此在就是以与他人共在的方式存在。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就已经比较明确地表示了对胡塞尔“形式上的意识现象学”先验构造他人理论的质疑。对于构造他人首先要获取的本已领域的阿基米德点的还原,海德格尔怀疑对于此在的这种“自身给予的明见性”是否能够通过原真的理论还原获得。无论日常思维通过排除其他经验主体而把“我”作为自明给定的主体,还是胡塞尔的先验还原获得的主体,都认为此在或主体可以通过某种努力现成性地抽象出来。“这种描述岂不也是把‘我’高标特立加以绝缘的作法出发,所以才不得不寻找从这个绝缘的主体过渡到他人的道路吗?”此在的实际生存与这种绝缘状况相反,首先是与他人共在,这种共在要在生存论上理解为一种此在式的共在,是在与他人实际打交道的交互性中展开的,而不仅仅是现成在一起“比肩而立”,也不可以预设为先验的形式化前提,然后再从理论上给予抽象说明。“首先‘存在’的或一直给定的从不是无世界的单纯主体。同样,无他人的绝缘自我归根到底也不首先‘给定’”。
       其次,《存在与时间》中提出对“移情”心理学理论的反对,这个批评也完全适用于胡塞尔“先验移情”的构造他人理论,海德格尔称之为妄图“深入他人背后”或领会“别人的心灵生活”。“于是乎,这种并不很恰当地被称为‘移情’的现象就仿佛在存在论上首次搭了一座桥,从首先被给定为茕茕孑立的自己的主体通到首先根本封闭不露的其他主体。”“于是对他人的存在关联变成一种投射,把自己对自己本身的存在投射到一个他人之中去。他人就是自我的一个复本。”这里对于胡塞尔思维方式的把握应该说是恰当的。尽管胡塞尔也反复强调他人不是自我的表象,交互主体性构造就是为了消除这种误解,但在构造他人身体的层面上,他只能采取在“这里”的我将我的本已体验投射到他
       人的“那里”,想象如果我在那里的话我的行为举止,简单地讲就是“将心比心”,而他人的“心”又处于我永远不能完全通达的他人的本己领域,所以这种设身处地的将心比心最终也只能是观念中的“如果”、“假设”。他人虽非我的表象,最多也只是我的复本,意识构造的产物。依照这种原则和方法,胡塞尔将先验现象学定位为“先验观念论”。“但很容易看出,这种貌似不言而喻的想法立于软弱的基地上。这个论证所需要的前提是:此在向它本身的存在就是向他人的存在;这个前提是靠不住的。只要这个前提还没有明白地证明为正当,那么它如何把此在对其本身的关联向他人之为他人开展出来,就始终还是个谜。”海德格尔认为,向他人的存在是一种独立的先于意识关联的不可还原的存在关联,这种更为源始的存在关联至今还没有真正被阐明。源始的先于意识理论的共在只能由此在的现象学或生存论阐释来不断揭示,在这个过程中必然遇到时间问题。
       四、此在非本真共在的时间规定性
       在海德格尔看来,时间是领会存在意义的视域,展开这一视域的是此在本身,这是由此在的时间性结构所规定的,存在之真理的发生显现于此在之“此”,此在响应或秉承这种发生而成为“时间的存在者”,这里有一种被动的意味。此在首先被抛于“此”,这个“此”就是源始时间视域,进而才能主动地在意识层面“构造”时间;另一方面,时间视域中也并非空无内容,他人就在“此”被抛到此在面前,此在必须首先接受他人的存在,然后才能在意识中主动构造他人。这就是海德格尔要探究的此在现象学的源始存在关联——此在被抛地首先与他人共同存在,这种被动性是解构主体哲学最需要注意的一点。胡塞尔的先验主体构造时间客体,因此先验自我本身超越于时间之外,而与他人共在的此在是被时间性所规定的“时间的存在者”,它只能承受时间和他人的存在并被其所规定。时间性是一种绽出的结构,这就从根源处规定了此在与他人的共在的出离自身结构,此在生存分为本真和非本真两个环节,无论在哪个层面上,时间性结构都规定着此在的绽出性共在的生存性质。
       日常此在消散于从周围世界上手、在手的东西,操劳于物之际,他人必不期而遇。此在非但不首先领会它本已领域的“这里”,然后将意向投射到他人的“那里”,相反,此在首先出离自身地从他人的“那里”领会它自己的“这里”,这是由日常此在的时间性绽出结构:期备着遗忘着的当前化所规定的。这个结构表明,时间性的三个环节是完整统一的时间化(zeitigung)(又译作到时),时间的三个环节:“将来”、“当前”、“过去”绽出性地共属一体,规定了日常此在的绽出生存性质。此在通常遗忘自身,被操劳(Besorge)之事物所占用,被操持(fiJrsorge)之他人所左右,这种不能赢获自身的交互性,正是由于此在的时间性不是以“当前”环节为中心,收聚“将来”、“过去”环节的在场形式,而是三个环节相互绽放出去,出离自身的结构,由此规定的每一个此在都首先不是他自己。但这种非本真时间性结构的时间化也并非毫无结果,这个结构规定了日常共在交互性生存主体——常人,常人因为日常共在生存性质而是无此人,但它又牢牢控制着此在的日常行止。常人发挥着作用,但始终不在场,因为时间性出离自身结构没有中心,所以根源性地规定了常人的不在场性。与此在不是自己相对应,日常的“此”中也没有真正的他人显现,此在与他人都被常人所吞没,或者说被吞没为常人,这个不在场的共在主体却决定一切。
       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非本真时间性的“去中心”性却造就了常人这样一个共在中心,与胡塞尔的先验主体不同,这是一个生存论意义上的“动态”中心主体,时间性的“当前”环节较其他两个环节仍有突出地位。海德格尔在分析日常生存的时间性时提到组建操心的第三个环节,即沉沦在“当前”环节中有其生存论意义;在分析对时间的操劳中指出:“寻视着的知性操劳活动根据时间性;而其样式是有所期备有所居持着的当前化。……‘而后’与‘当时’是着眼于‘现在’而一道得到领会的;这就是说:当前化具有独特的分量。当前化诚然总是在与期备和居持的统一中到时的,虽然期备与居持可能改变其样式而成为无所期备的遗忘;在无所期备的遗忘的这一样式中,时间被凝织在当前中,这个当前一味当前化而主要说着‘现在、现在’。”由于生存论的“当前”中心的规定性,常人虽是无此人,却以公众意见控制着每个此在与他人。与胡塞尔当下呈现的“静态”主体不同,这个常人中心是涣散的,公众意见不断好奇求新,反映到时间性规定上就是不断跳开的“当前”,“当前”是中心,但又不断绽向“将来”和“过去”。海德格尔没有直接针对胡塞尔以“当前”为中心的时间观提出批评,但他明确指出了规定日常此在生存“当前”的独特分量,而对日常非本真状态本身却颇有微词,按照海德格尔的观点,胡塞尔以“当前”为中心的时间是时间性的另外一种非本真变式。同样,我们也不能简单地说胡塞尔对他人的构造,实际上相当于海德格尔日常层面常人对个别此在的塑造,但是,胡塞尔也应该承认,我与他人本己领域的“将心比心”实际上是做不到的,统觉转换只能在统摄他人的行为举止的层面完成,而对于行为举止我们只能理解其被公众赋予的公共普遍意义,正如维特根斯坦提出的“公众语言”说,我们只能通过“流泪”理解“悲伤”,通过“手舞足蹈”理解“兴奋”。对他人的立义是由海德格尔意义上日常共在主体——常人的公共意见完成的,这种立义构造实际上并没有真正面对他人的他性。
       五、本真此在让他人存在的时间规定性
       非本真时间性绽出结构规定的日常共在的此在绽向常人,此在想要真正面对他者,绽向作为其自身存在的他人,就必须领会自己本真的“此”,但这不能通过抽象还原实现,同样,真正的他人也不能通过主动的意识构造出来。与日常此在时间性的“当前”(Gegenwart)中心不同,本真时间性绽出结构的“当前”,海德格尔称之为“当下即是”或“眼下”(Augenblick)。“当下即是本真地使处境当前化,而这当前化本身不居领导,却保持在曾在的将来中”。本真时间性结构同样是三个环节共属一体的绽出统一体,但不同的是,“当前”环节“不居领导”,也就是说,“当前”环节既不在胡塞尔的意义上含括“将来”、“过去”两个不在场环节,也不像在日常时间性结构中那样,是一个绽出的“非中心的中心”,而是“保持在曾在的将来中”。《存在与时间》中有多处强调“将来”环节的重要性,但我们不能认为海德格尔认为“将来”环节居于中心地位,如果那样的话,相应地他人将成为中心,这只是以我为中心的简单倒转。“将来”的重要性在于意指绽出的特征,“将来”指向不在场,这就意味着“去中心”化,这正是为了解构任何形式的中心。非本真时间性虽说也是三个环节完整的绽出性统一结构,但仍然没有摆脱生
       存论式的“动态”中心,这种时间性变式规定了既是“无此人”又居于控制中心的常人,使此在不能成为自己,常人作为日常共在主体同时也遮蔽了真正具有他性的他人,我和他人都没有作为自身而存在。要想“遇到”真正的、不是仅仅作为观念性存在的他人,就不能靠意识构造,而要“让”他人作为其自身自由存在,这种“让……存在”是此在实际生存中最高意义的“权能性”,比意识权能性更为源始的“能”,与日常操持形式“代庖控制”(einspringen)不同的本真操持,海德格尔称之为“率先解放”(vorspringen)。“这种操持与其说为他人代庖,不如说是为他人生存的能在作出表率(vOrausspringen);不是要从他人那里揽过‘操心’来,倒恰要把‘操心’真正作为操心还给他。这种操持本质上涉及本真的操心,也就是说,涉及他人的生存,而不是涉及他人所操劳的‘什么’。这种操持有助于他人在他的操心中把自身看透并使他自己为操心而自由。”_显然,这种使他人获取其自由存在的本真操持,摆脱了日常形式的共在,是让他人存在的本真共在,他人只有以此方式才能作为“他”、面对“我”而存在。从时间规定性方面讲,此在领悟其本真的时间性,透视(Durchsichtigkeit)时间三个环节:“将来”、“当前”、“过去”的完整性绽出结构,让“将来”保持在“将来”,而不要成为“现在还不”,让“过去”停留在“过去”,而不要成为“现在不再”。换句话说,不要将不在场的“将来”、“过去”当前化、在场化,而是要保持这两个时间环节不在场性所规定的可能性、潜在性,只有这样,“将来”、“过去”才能真正存在,他人才不至于成为先验自我的构造物或常人公众意见的塑造物,他的他性、陌生性才能存在并得到尊重;与此同时,“当前”也才成为真正本己的“当前”,而不是变动不居的消散环节,我作为自己才能存在,只有在本真时间绽出结构所规定的本真生存中,“我”才能与“他”面对面共在。
       胡塞尔提出现象学观念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对抗近代主体哲学对世界的抽象化建构,包括形形色色的对他人方方面面的建构,这才有“回到事实本身”这样的现象学口号,但笛卡尔和康德的思路却左右着他,使其哲学在内容上并没有超越主体哲学,他人还是先验自我意识在场化的构造“产物”,反映在时间规定中就是“当前”维度的优先性。而海德格尔解构主体哲学首先就着眼于其从时间的“当前”环节出发的建构性,提醒人们关注“将来”、“过去”环节的不在场性对于人生存的意义,只有在这种本源性的时间中,他人才能摆脱遭建构的命运,真正获得其自身的存在,这不仅是对他人和时间两个问题的重要推进,而且对于根本性地反思主体哲学具有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