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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散文]月亮玉石城堡
作者:■烈 娃

《人民文学》 2000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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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新疆的首府乌鲁木齐出发,翻过天山继续向南,延伸1500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城市——喀什。
       如果说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市标”的话,那么我认为喀什的“市标”,就是市中心艾提尕尔广场的艾提尕尔清真寺那拱形屋顶上那一弯清冷的月亮。
       喀什的这弯月亮,是与众不同的。
       喀什的月亮,清凉;喀什的土地,灼热。
       当我头一回踏上喀什的土地,就感到仿佛被卷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浪之中。只听到震耳欲聋的唢呐扯破嗓门地喊着,还有激动人心的手鼓、“冬八鼓”(纳格拉,又称“铁鼓”)一阵紧似一阵地敲着,让人一听就浑身冒汗。如此的热闹,却不见乐手的身影,有人示意我向那充满浓郁异国情调的艾提尕尔清真寺屋顶上看去,哦!在那儿呢。
       广场上,一些不同年龄层次的维族男人们在随着乐声跳舞。能歌善舞的维吾尔族人天生有这方面的才能,他们的舞姿里渗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是中央芭蕾舞团的演员学不来的。后来在喀什呆的时间长了才知道,当地的汉族人把这种“味道”叫做“羊肉味儿”。大言不惭地说,我因为有了在喀什生活过八年的历史,所以若是跳起维族舞蹈来也潜移默化地多少有了一些这种“羊肉味儿”。不谈技巧,但是绝对能够跟上所有的维吾尔音乐的节奏。
       那时我一直奇怪,广场上跳舞的人群中为什么没有女人?后来在一次“古尔邦”节到喀什去玩儿时,发现在那一大片做“乃玛孜”的祈祷者当中,也没有女人出现。记得当时我还提出想到那座神秘的艾提尕尔清真寺里面去看看,但是遭到了谢绝,那些个个都长得像阿凡提一样的维吾尔男人们都冲我幽默地微笑,使我觉得他们的微笑也神秘。后来我才知道,女人是不可以进这座清真寺的,为此我还愤然了好久。当然,那是七十年代的事了。
       但是,善良隐忍的维吾尔族妇女依然以她们自己的方式向胡大(真主)祈祷,依然在她们拥的范围内唱歌跳舞。维吾尔族女人跳直起舞来堪称是沉鱼落雁,她们的一绝在于眉目传情,甚称万般风情皆在眉目之间。或许正因为此,维吾尔族姑娘都特别注重修饰自己的眉毛,她们用当地产的一种“乌斯蔓”草碾成汁涂在眉毛上面,久而久之就长成更加漂亮的眉毛了。
       这里好像没有交通规则可言,到处都是人,或是成双成对,或是成群结队,或者干脆就围成一圈席地而坐,掰一块烤馕蘸点蜂蜜或清水。当你走到一条不足三米宽的熙熙攘攘的“巴扎”(集市)土路上,听到小商的吆喝声,再看看那琳琅满目的红宝石、蓝宝石、俄罗斯大羊皮披肩、巴基斯坦的铜器、玉器,各种各样的牛角兽骨、鹰翅羽毛、小首饰和镶着红红绿绿假宝石的小刀,以及本地产的瓜果干和新鲜的木瓜、石榴、无花果等等,你就会觉得仿佛置身于一个神奇的中世纪王国。
       在喀什,还给人一个深刻印象的是那满街的小毛驴。应当说,小毛驴还是很可爱的,仔细看它们的眼睛,那里面流露出来的是明显的温顺和善良,它是南疆的维吾尔农民家中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
       我在这里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距喀什九公里远的疏勒县,有一位维族老农清早赶着毛驴车出门,当毛驴车走到大道上时,老农就放心地躺在车上睡着了。因为毛驴是直线思维,你把它搁在哪个方向,它就直直地朝着那个方向前进,绝不拐弯。而从疏勒通向喀什的9公里大道,恰好是一条笔直的路。
       但是走到半路上遇到一恶作剧的年轻人,他把毛驴的头牵过来绕了个180度的弯儿,就幸灾乐祸地走开了。
       老农对时间掌握得极准,当他感觉快到了就会醒过来。但是他睁眼一看——毛驴车端端地停在自家院子门口,老伴儿正一脸地问号俯身看着他……
       所有乍到南疆的人,听到这个故事无不把脸笑成一颗绽开的大石榴。这种阿凡提式的幽默在维吾尔人身上比比皆是。
       应当说,在喀什的土地上,最让我受到震动的,依然是那些维吾尔族的蒙面妇女。当我第一眼见到三三两两的蒙着面纱的维吾尔族女人向我迎面走来时,我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我经常出神地注视着那些神秘兮兮地面纱,想象面纱后面有着怎样的美丽绝伦的五官,有着怎样平静或是委屈的灵魂?
       噢!这就是喀什,就是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八年的梦萦魂绕的喀什。在这样的一片热土上,只要想想喀什这东连平沙万里,西接葱岭百嶂,雄峙丝路的险要地理位置;想想作为曾经是古丝绸之路上最活跃的一个中枢城郭,南到印度,西通中亚、欧洲,东与丝路的南道、北道衔接,是几条通道的汇合处和中转站,就可以想象当时的古道上那些商旅,从东方来的是如何翻越重重雪山,往西边去的是怎样跋涉苍茫瀚海,而当他们到达百物丰饶的喀什时又是怎样的一番欣喜。
       “喀什”,即喀什噶尔的简称,为突厥语“玉石”之意;“噶尔”,即“城市”,或“集中之地”。公元前二世纪张骞通西域时,喀什噶尔即为西汉疏勒国。是西域36国之一,也曾是东汉名将班超镇守西域时的驻地。从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15世纪,长达1700多年的时间里,喀什一直保持了葱岭之东商业都会的地位。到唐朝,疏勒的地位日益重要,成为唐代安西四镇之一。1884年新疆建省后,喀什成为南疆的政治、军事重地,城区扩大到市郊,同时又在老城南约9公里的地方另筑一座“疏勒”新城(后为疏勒县),此后的文书就把喀什和疏勒作为两个地名相称了,直到1952年,喀什正式置市。
       作为古丝绸之路上一个开放性名城,喀什历来是中西方文化的荟萃之地。中原的文化、技艺和印度、波斯的音乐、舞蹈都滋润过这片绿洲。因此,这里的文化堪称中西方文明的合成式文化。“疏通乐”在隋唐时就风行内地,登上了大雅之堂,并被列为十部国乐之一。
       说到南疆的音乐,我不由得想起了对新疆音乐的继承和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的王洛宾先生。记得有一次他向我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在新疆,尤其在南疆,戈壁沙漠越大、越荒芜的地方,那里的维吾尔人歌声却越是热情嘹亮?
       我当时回答洛宾先生说,也许是给自己壮胆,大声歌唱,狼就不敢来侵犯了。再说,人是缺什么就寻常觅什么的动物,大自然冷漠,不就自己给自己补偿热情呗。反之,在大都市里生活久了,人们就会对那些空洞的热闹和虚假的热情生厌,因而他们的热情这根“筋”也就逐渐退化了。
       洛宾先生听了哈哈大笑曰:言之有理。
       在距喀什市大约十公里的伯什克然木河畔,有三个非同寻常的穴,一称“三仙洞”。是我国最西部保存下来的最古的一处洞窟,洞窟内璧画上的佛像造刑及服饰等与众不同,甚至在佛教画像中颇为罕见,是古代疏勒地区仅存的一处极为珍贵的佛教遗址。
       不仅如此,喀什还是个名人辈出之地。闻名世界的玉素甫·哈斯哈吉甫的古典巨著《福乐智慧》和马赫木德·喀什噶里的《突厥语大词典》,都是北宋时期分别出自于生活在喀什的这两位维吾尔族学者之手的杰作,是中外学者公认的研究中亚地区政治、历史、经济、地理、文化、语言、文字以及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文献。
       九十年代初,也就是我离开喀什10年后,我再一次来到了喀什。这里的一切都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主要街道两旁高楼鳞次栉比,与内地城市建设不同的是,喀什的大楼盖得再高,也依然是浓郁的穆斯林风格,拱形的屋顶和门窗;依然是神神秘秘的氛围;冷月下的热土地依然是那样炽热,鲜花依然欢欢喜喜地向所有的们泼洒着它们撩人的美丽……
       我在一家卖自制乐器的手工作坊前,随着维吾尔艺人灵项的“热瓦甫”琴声,用维吾尔语唱起了一支古老的维吾尔情歌《亚里亚》。
       老乡们都围拢来,惊讶地看着我:“你是维吾尔吗?”有人问。
       “是的。”我微笑着回答。
       其中的一人很聪明地追问,“那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我顺口就答:“古丽雅娜。”这是我在一个小歌剧中扮演过的一个维族姑娘的名字,这不是撒谎,因为我懂得维吾尔人的心理才这么说的。他们果然笑得更加开心,我以为我读懂了他们的笑,那意思是说:我们不在乎你真的是不是维吾尔族,我们知道你维吾尔族就行。
       在喀什,我首先注意到,街上的蒙面妇女少多了,另外最令我意外和高兴的是,如今可以让女人进到艾提尕尔清真寺里面去。
       当我走进那个始终不肯向我、向所有的女人打开的艾提尕尔清真寺,我感觉通体被那一弯清冷的月亮沐浴。
       我不由自主地合掌……
       〔责任编辑 何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