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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圆桌]祝你幸福
作者:姜琍敏

《人民文学》 2000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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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羡慕与妒嫉
       羡慕是一面镜子。它曲折地反映出一个人往往是不自觉的不满。当一个球星羡慕另一个球星时,他的运动成绩与他必有差距,但必定是很小的,倘若他毫无赶上的自信,那就或则绝望,或则妒嫉,总之不是羡慕了。
       羡慕与妒嫉在心理上很相像,但两者的差异是很明显的。羡慕是一种良性心理,是一种不甘落后的向上心态。起码也是不存恶意的。它可能导致当事人的一声叹息或一句玩笑或两道不深不 浅的皱纹。妒嫉可就不同了。它的后果轻则是冷嘲热讽,重则是谩骂诋毁。再重也是大有可能的,比如拔刀相向或者竟是拔刀自刎。
       妒嫉是一种近乎于绝望的颓废却极具破坏性的心态。虽然它更多的是破坏当事人自己的心境。它与羡慕的根本不同就在于:它是建立在对自己某一方面的绝望和对别人成就与荣誉的痛恨之上的。它对其犯妒的对象必定是不怀好意甚至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而人总不可能事事占上风, 因而妒嫉也就成为一种极其普遍的人所皆备的常见心理。在这点上它又和羡慕一样。只不过,也许因为它常常导致恶果,所以人们尤其是极要面子的中国人多不愿承认自己会妒嫉,而宁愿潇洒地说一声:我好羡慕你哟。
       其实从某种角度上看,妒嫉也可说是一种美德。古而今来,多少人被别人的妒火刺激得顺着竿子猛爬不已啊。
       我亦英雄
       提起英雄,人们心中油然浮起的总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伟岸形象。这没错。然而,想到人生有那么多的战争、疾病和天灾人祸,想到一个人从出生直到死亡所必不可免地经历的艰难险阻;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人每一秒钟都面临着生命的考验,每一分钟都在自觉不自觉地与形形色色的困难、矛盾甚至死神搏斗(或许此刻就有一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已不幸命丧轮下)!我敢深情地为之一呼:生命是伟大而无与伦比的,生存本身便是一部值得大书特书的诗篇!除去那些人类的公敌和丧失起码人伦的苟活者 ,每一个一息尚存的人,毫无疑问也是一个英雄,一个生的勇士,活着本身便是一首凯歌!
       由此想到,那些非特异情境中自绝于人世的人,无论世人将如何评价,我却都要对其表示一点轻蔑:生存即斗争。自绝无异于投降。我如是观!
       文明的一半
       趋迎正确,探求真理;回避谬误,摆脱愚昧,在理论上早已成为人类的准则。而一想到它与客观真实之间的差距,不免心惊肉跳。想想这一事实吧:有多少 人终其一生,仍在听凭几千年前传下来的相术、风水、卜卦之类"学说"左右自己的命运?听凭道士、和尚、瞎子和黄得发霉的这经那经的支配?他们绝不会承认也不可能意识到,自己的一生实际是建筑在一个荒滩上的海市蜃楼!
       所幸又所悲的是,无数人终其一生也浑然不察,自鸣得意地躺在谬误上,再将他们的哲学传诸后人!世界大厦的至少一半楼层,便是由种种幻象砌成。
       尤可悲哀的是:切不可向他们道破这点。道破者,往往反落个白眼相向,自找倒霉--古今中外,多少创见,多少科学发现和真理遭此厄运?想想也许真是活该,谁让你破了人家的信仰,扰了人家的习惯,妨了人家的市场?
       何况无论如何,我行我素者依然逍遥,强词夺理者仍在大放厥词--趋迎者反而十倍百倍地众于真理的信徒!
       宗教
       宗教如一叶扁舟,渡无数孤苦悲绝的心灵于幽冥;宗教如一 盏明灯,拭亮双双迷茫无助的眼睛。而在某些人的眼中,宗教是一幢避风挡雨的大厦,"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他们或长于坑蒙拐骗,或精于鸡鸣狗盗,甚至勇于谋财害命。他们往庙堂里扔几张钞票,然后到社会上巧取豪夺;他们俯首长叩,念念有词,惟求佛祖保佑自己发财、长寿;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他们擅长的损人寿、夺人财的营生。他们确信自己是虔诚的信徒,可保平安无虞。
       
       一念之差
       存在对意识的作用力真是巨大。许多人包括我,自以为是耐得住清贫,甚至常常是鄙薄金钱的。然而每当我置身于富丽堂皇的商场或豪华酒店中时,却又常常于瞠目之余,愤愤然地生出一股对金钱的渴欲;尤其是目睹了那种一掷万金以博佳人一笑的颐指气使,充塞我们胸间的竟不仅是鄙夷,还有那莫名其妙的自卑!与其说我们此时倍感金钱的价值,不如说倍觉人格的灼痛;但无论如何,此时仍说我们耐得住清贫,不如说我们耐得住屈辱。心底里,几人不油然生出股到哪儿去大捞它一把的邪劲?
       幸好,一旦走出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我们被一股扑面清风一吹,晕乎乎的脑袋转眼便清醒起来;刚才的一切很快如那座壮丽的大厦一样,消失在我们习惯了的生活之外。我们又心平气和地干我们喜欢干的寡油少盐之事去了。也许这就是我们相对于那些明火执杖打家劫舍者的根本差别之处。回味起来真有点虚凛凛的:恶棍与良民有时竟只有一念之差。幸而这一念中间隔着一条 人格与理智的鸿沟。
       晃来晃去
       一个人肯定可以把自己打扮得更艳丽些--用眼影,用唇膏,用皮尔卡丹,当然还有手术刀。一座城也肯定可以将自己打扮得更华贵些--用大厦,用霓虹,用蓝的银的镀膜玻璃,包括奔驰600喷出的尾气。遗憾的是无论一个人或是一座城都绝对不能将自己"打扮"得更美一些。当"天然"食品的广告甚嚣尘上大闹都市的时候,我们却越难以欣赏到天然的脸蛋。如同那月露 下拔节的青草,细涟上浮荡的绿萍,甚至冻雨、青苔、檐上的小草、风化的石壁一样被都市文明放逐到遥远的乡间。然而"打扮"如何能代替自然呢?真正的美又如何能够打扮得出来呢?一张被脂粉填平了岁月与情感砺痕的脸蛋,一座为油漆抹光了历史与年轻蚀迹的城市,真是我们最喜爱或需要的吗?
       结论似乎是否定的。然而当我们意识到我们是站在一个满目"现代"的大厦上发问时,要回答那个随之而来的反问似乎就变得格外困难--难道让文明晃悠在原始或"自然"的摇篮里就是我们最满意的结果吗?
       不是希冀未来,就是缅怀往日。似乎我们永远没有现在或是此在,永远没有满足。
       或许美就徜徉在这两者之间。躲在比较的后面,如钟摆,晃来晃去。而满足,竟压根儿不是人的属性。如电石火花,稍纵即逝。追逐它,才是我们的本性。
       无聊
       世间无聊事无以计数,且各 人眼中的无聊大大不同。你觉无聊的恰是他觉大有滋味的,比如算命。在我看来可谓世间第一无聊事了,却是趋者若鹜。
       夫求签问卦者,无非是想得个好消息,如同病人求医做检查,总盼着得到个平安无恙的结果一样。而结果无非是好坏两种。若好,高兴三天了不得了,因为三天后必定会碰到一两件让你笑不出来的事情,这是人类社会的必然规律使然,无论算不算命皆一样。若坏可就不是三天可以了结的事了。人之心理一个基本特 征就是好事记不住,坏事粘在心。你越信那套玩艺儿,它就粘得越凶,闹不好缠你一辈子。何苦来哉!
       其实正如智者早就指出的:即便真有命可一算,也还是不算来得聪明一些。否则,明天的苦乐祸福一目了然了,生活还有个什么滋味?人生的魅力不正在于未来是一个谜吗?何况,闭上眼睛细想一分钟吧:那些个大多数连你的学识都赶不上的老头儿,凭着几本两千年前的连科学是什么劳什子都闻所未闻的人写出来的书,叨咕几句陈词滥调,就真的把你的一生都了然了?相信他那套,你就不觉得太屈了自己了吗?
       果真有命,波诡云谲,瞬息万变;千丝万缕,相绞相化,牵一发而动全局;凡人居然敢言自己能算!人心狂妄若此,悲夫!
       难得是知足
       "知足者常乐"。奈真正知足者至少我还没有碰上过。
       我对此并不奇怪。人心原有一种易忽略既得的特性。且爱比 较。所得再多,一比,一忘,自然又惶惶不可终日,又四处乱窜起来。如此,恼犹不及,言何长乐!
       这也和人的另一种心理特性有关,即习见不惊。比如某人当了梦寐以求的某长,起初踌躇满志,可谓足矣。然时间不长准又生出大大的不满意来。工作本身的烦恼并非主要原因。未再升迁才是首要因素。现职带来的一切好处,如新奇、优越、成功感等等都已淡忘、习见了,自然便要不满起来。
       不知足于个人是一种烦恼,于社会则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人若真的都长乐起来,社会如今定在牛车上踟蹰。其实从个人计,不知足也是利大于弊。至于烦恼时,不妨细察一下自己的现状。少做横向之比,多向纵深看看,想想自己从前到现在的进步,定会发觉自己忽视的种种,意识到自己并不如自己悲叹的那样一事无成。这对消减烦恼诚为良药。为烦亦为一乐。然后再去求取你想求取的一切。求不到,拉倒再来。果能如此,不亦乐乎!
       祝你幸福
       时下最时髦的贺词便是祝某人发财,而不是祝谁幸福。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发财便有一切,幸福尽在不言之中。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看的。比如我就确信发财和幸福虽有关联,却绝非一回事。
       十年前我不敢想象我会拥有一部电话或一台录像机。而现在我都有了。我为此的确感到过很大满足。却也从不认为那是一种幸福。而对我的孩子来说,他一睁眼看世界,就发现了电话、电 视之类玩艺儿,因而在他眼里这一切完全是理所当然自然而然的名堂;于是就连我所获得的那一份满足、稀罕也不曾有过。或许有一朝一日他会为自己拥有一辆小车而欣欣然于一时,可我也敢断定,他也不会因此而认为自己有多么幸福。相反的例证是,一个生于乡村的孩子,也许一辈子也不知电视为何物,却可能因为能天天在山上采野果吃、在河里扎猛子而感到"好玩死了"!
       "好玩死了"才是幸福的同 义语。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幸福也者,其实是一种主观心理感觉而已。它其实很廉价。遗憾的是,人们总是固执地相信物质对幸福的作用,以至于疲于奔命于对幸福的盲目追逐而压根儿失却了对幸福的感触能力。为什么那么多家财万贯的大富翁们反而最爱唠叨烦恼与不幸?
       怪圈
       某公走下火车,抱怨着拥挤与缺水的痛苦,跳上出租车;下车后又抱怨着司机的斩客快刀,进入一个商场,签了份推销劣质商品的合同,钻进豪华宾馆;大吃大喝、大唱大舞一通后,又骂骂咧咧地抱怨着糟糕的服务和离谱的收费,钻进出租车,挤上混乱不堪的火车回去了……
       再设想一下那位司机。他在接送此公前,刚在修理厂被莫名其妙地斩去一大笔修理费。接得此客,斩回些损失,得意洋洋地弯进商场,买了一大堆东西回家。可他买回的大多是那位被他斩的家伙推销的劣质商品。他无奈,只好又骂骂咧咧地出车去斩下 一个主顾……
       再设想一下商场经理、火车乘务员,他们莫不也是受害者,又是某种恶行的始作俑者?
       "我们"就都运行在这样一条荒谬怪诞的流水线上吗?
       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一怪圈吗?有几个人认为自己是这条流水线上关键的一环呢?斩断其中一环于事有补吗?关键的关键在哪里?体制?人伦?道德?人类的劣根性?可以根治吗?
       也许这需要一部洋洋百万言的巨著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