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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唐使与唐代中日文化交流研究(笔谈)]从遣隋使到遣唐使
作者:王 勇

《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8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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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日文化交流史研究领域,“遣唐使”研究持续高温,而“遣隋使”研究相对冷落。着眼于日本历史的发展脉络,遣隋使和遣唐使均始于飞鸟时代,两者前后衔接,具有密切的内在关联。倭国自600年派出第一批遣隋使。其携归的信息成为下一次遣使的重要参照,因而每一次遣使的追求目标、成员构成、海上航线、携带物品,均发生微妙的变化,而遣唐使的派遣即发端于遣隋使归国人员的建议。本文聚焦于倭国与隋唐交流中的“人员”、“物品”及“信息”,由此观照从遣隋使到遣唐使演变过程中的共性和个性,以及对古代倭国的国际化进程产生很大影响。
       一、遣隋使与隋朝信息
       《日本书纪》推古十五年(607)条云:“秋七月戊申朔庚戌,大礼小野臣妹子遣于大唐,以鞍作福利为通事。”此次遣使亦见于《隋书·倭国传》,故学术界一般认为遣隋使肇始于公元607年。然而,据《隋书·倭国传》记载,开皇二十年(600),倭王“遣使诣阙”,即日本早在600年已经派出第一批遣隋使。关于这次遣使,日本学术界多存疑义,或推测是九州豪族私遣之使,或怀疑是607年遣使的重复误载。
       对照《隋书》中两条遣使记事,首先,前者倭王为“多利思比孤”,后者倭王作“多利思北孤”,“比”与“北”字形相近,两批使节的派遣者当为同一位倭王,不存在地方豪族使节与中央政府使节之别;其次,开皇年间的倭使面谒“高祖”文帝,大业年间的倭使朝见炀帝,文帝在位至仁寿四年(604),正史不至于杜撰帝号和年号;再则,文帝“令所司访其风俗”,而炀帝时没有这节内容,这也佐证开皇二十年倭使初来乍到。
       同一次遣使为中日双方正史所记载,从遣唐使的事例判断,其概率也不是很大。日本正史(六国史)记载实际成行的遣唐使为16次,但《旧唐书》、《新唐书》日本(倭国)传仅记载12次,其中2次不见于日本正史,双方重合者只有10次。《隋书·倭国传》对开皇二十年倭使描述具体,内容与大业三年记事基本不重复,因而认定遣隋使始于公元600年比较妥当。
       以小野妹子为大使的第二批遣隋使,向隋炀帝申明来意:“闻海西菩萨天子重兴佛法,故遣朝拜,兼沙门数十人来学佛法。”(《隋书·倭国传》)第一批遣隋使没有留学僧随同,但大概带回“海西菩萨天子重兴佛法”的信息,于是就有“沙门数十人来学佛法”的后话。
       前瞻“倭五王”遣使南朝,后观遣唐使西赴长安,遣隋使位居其间而承上启下。虽然遣唐使的论著多把遣隋使作为前奏略有涉及,但是“倭五王”的相关研究却基本不提及遣隋使。考察遣隋使的背景,一方面“倭五王”频频遣使南朝以来,中日断交大约百年;另一方面隋王朝崛起不过十数年,中原统一王朝乃倭国所未曾体验。于是,前期遣隋使失误频频。
       第一批使者面对鸿胪寺的询问,介绍倭国政情:“倭王以天为兄,以日为弟。天未明时出听政,跏趺坐;日出便停理务,云委我弟。”文帝斥其“太无义理”并“训令改之”(《隋书·倭国传》)。第二批使者遵循朝贡规范携带国书,炀帝看到“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云云”字句不悦,命令鸿胪卿“蛮夷书有无礼,勿复以闻”。这份国书经常被当成日本平等外交的证据,其实应该算作日本早期外交的一大败笔。
       大业四年(608)四月,裴世清送小野妹子出使倭国,带去“皇帝问倭王”的国书,倭王大悦日:“我闻海西有大隋,礼义之国,故遣朝贡。我夷人僻在海隅,不闻礼义……今故清道饰馆,以待大使,冀闻大国惟新之化。”(《隋书·倭国传》)恭维隋朝是“礼义之国”,自谓“不闻礼义”之“夷人”,所谓圣德太子欲与隋炀帝分庭抗礼云云,乃属后人臆测而已。
       倭王欣闻“大国惟新之化”后,有一系列后续动作。同年九月第三批遣隋使出发,携带的国书措辞改为“东天王敬白西皇帝”,消除了前封国书造成的负面影响。值得注意的是,这次遣隋使有倭汉直福因等4名“学生”、南渊汉人请安等4名“学问僧”相随。
       圣德太子担任摄政以后,进行多项内政外交改革,试图走出海岛的心态,是他派出外交使节的内因;“闻海西菩萨天子重兴佛法”,则是遣使人隋并“兼沙门数十人来学佛法”的外因。裴世清将“大国惟新之化”的信息带到倭国,圣德太子深感学习“礼义”之重要性,所以在“学问僧”之外追加等量的“学生”,此后成为定例。
       派到隋朝的留学生、学问僧陆续学成归国,他们传递的新信息,又成为遣唐使的诱因。《日本书纪》推古三十一年(623)七月条载,赴唐学问归来的僧惠日、福因等奏闻:“留于唐国学者,皆学以成业,应唤。且其大唐国者,法式备定之珍国也,常须达。”舒明天皇即位翌年(630),派遣犬上君三田耜、药师惠日出使大唐,是为第一批遣唐使。第二批遣隋使把专修佛教的沙门送到中国,第三批遣隋使中增加学习“礼义”之类的学生,舒明天皇派出的第一批遣唐使则把求学目标锁定在“法式”。此后日本在构建律令制国家过程中,遣唐使肩负广泛学习唐朝的先进制度及灿烂文化的使命。
       二、遣唐使团的人员构成
       如上所述,从遣隋使到遣唐使,在新信息的刺激诱导下,西行求学的目标渐次扩大,人员的构成也随之变化。大抵以白村江海战(663年)为界,遣唐使分为前后两期。前期集中在7世纪,可以看做是遣隋使的延续,一般由2艘船组成,乘员约250人;后期从8世纪初至9世纪末,船只增至4艘,乘员超过500人。
       遣唐使团的高层由大使、副使、判官、录事(四等官)构成,乘员可大致分为4类:知乘船事、船师、船匠、柁师、挟杪、水手长、水手等航海人员;译语、主神(神官)、医师、阴阳师、画师、卜部、音声长等专业人员;史生、射手、音声生、杂使、玉生、锻生、铸生、细工生等杂役人员;请益生、留学生、还学僧、学问僧(包括他们的慊人、慊从)等留学人员。前面3类均是为了航海安全而配备的,其任务是运送四等官和留学人员。从遣唐使的人员配置来看,不设专事贸易的官员。这种人员配置,怎么看也不像贸易使团。
       遣唐使的官员,大多选拔通晓经史、擅长诗文的好学之士充任,入唐后“请儒士授经”、“市文籍”而归,因获“好读经史,解属文”、“慕中国之风”、“好书籍”等佳誉(《旧唐书·日本传》)。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判官、录事中包括几位唐日混血儿,他们不仅精通双语,而且往往拥有先进的科技知识,加之生活在异文化交融的环境中,在当时的国际文化交流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如台湾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明皇会棋图》,与玄宗对弈的是日本人唐僧辩正,后还俗结婚,生下秦朝庆、秦朝元二子,秦朝元12岁时随遣唐使回到日本,受到日本朝廷的优遇,十几年后作为遣唐使判官又到长安,玄宗特予接见;秦朝元与日本第一豪门藤原氏联姻,官至图书头、主计头,孙子藤原种继则是桓武天皇的亲信。又如另一位遣唐使成员(阿倍仲麻吕的慊从)羽栗吉麻吕,与唐女结婚后生下羽栗翔、羽栗翼二子。兄弟
       二人随父回到日本,因为精通汉语而受朝廷重用,先后作为遣唐使官员出使中国,羽栗翔滞唐不归,羽栗翼回国后成为天皇侍医,并担任左京亮、内藏助等要职。
       与遣唐使官员相比,短期的请益生、还学僧和长期的留学生、留学僧,更是以学习先进文化为使命。先看留学僧、还学僧,遣隋使时代统称为“学问僧”,做学问就意味着入隋留学;遣唐使时代留学期限分为长期和短期,学习内容细化到宗派,如长期留学的空海回国开创真言宗,短期留学的最澄回国建立天台宗。再看留学生、请益生,长期留学者如阿倍仲麻吕、吉备真备、井真成等,均以进入国子监为目标;短期请益者一般专攻一门,包括天文、历学、算术、医学、法律,甚至还有学习音乐、舞蹈、围棋的。
       遣唐使团虽然人数众多,但真正得到敕许晋京观光者,平均不到十分之一,大部分成员止足于扬州、苏州、明州等东南沿海港口城市,因此遣唐使的往返带动的物资流通,带有浓郁的东南地区特色。
       三、贡品与锡赍
       遣唐使既为朝贡,自然不会空手而来。贞元二十年(804),空海搭乘的遣唐使船经过34天的风浪颠簸,于八月十日飘达福州长溪县海口。8世纪以后,日本遣唐使多从江南的苏州、扬州、明州登陆,福州不属日本贡道所经之地,所以地方官员狐疑满腹,反复诘问来意所在,并派员上船检阅货物。在这种情况下,大使藤原葛野麻吕(唐名“贺能”)嘱空海代笔申辩,这篇《为大使与福州观察使书》用文辞华丽的四六骈俪体写成,其中提到“藤原朝臣贺能等,充使奉献国信、别贡等物”,这里的“国信”、“别贡”应该就是大使携带的朝贡品。
       那么“国信”和“别贡”究竟为何物呢?《太平广记》提到日本“使至海州,凡五百人,国信有十船,珍货数百万”(《扶桑略记》卷六说“乘舡四艘,五百五十七人渡海”,人数也大致相合),但没有列出具体品目。幸运的是,《延喜式·大藏省》(赐蕃客例·大唐皇)保存着这份朝贡品清单:
       大唐皇:银大五百两,水织绝、美浓绝各二百匹。细绝、黄绝各三百匹,黄丝五百绚,细屯绵一千屯。别送:彩帛二百疋,叠绵二百帖,屯绵二百屯,纻布三十端,望陁布一百端,木绵一百帖,出火水精十颗,玛瑙十颗,出火铁十具,海石榴油六斗,甘葛汁六斗,金漆四斗。
       “银大五百两”以下至“细屯绵一千屯”为“国信”,而“别送”相当于《为大使与福州观察使书》中提到的“别贡”。除了上述正式的朝贡品外,朝廷还颁发给遣唐使所有成员数量、品目不等的物品,以充当在唐期间的盘缠。《延喜式·大藏省》(诸使给法·入诸蕃使给法)罗列的日本朝廷给予遣唐大使以下四等官及翻译、留学生、船工等絁、绵、布作为盘缠的赐物清单。
       从《延喜式·大藏省》所载的这两份清单,我们可以解读出一些信息:参照遣明使等后世的例子,“国信”的数量、规格大抵与唐朝制定的“物值”相等,“别贡”似乎要自由些;随遣唐使西流之“物”,絁(水织绝、美浓绝、细绝、黄绝)、绵(细屯绵、畳绵、屯绵、木绵)、帛(彩帛)、丝(黄丝)、布(纻布、望陁布、上总布)等占据很大比例,这意味着日本具备大批量生产丝绸的能力;布帛、丝绸是当时中日之间主要的货币形态,查阅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等原始文献,也能证明遣唐使成员在唐朝各地以布帛作为交易的支付手段。
       《延喜式》所载遣唐使携带品清单,仅限于官方颁发的,不包括私人囊中之物;况且两份清单所列品目,大概只是某一时期的成例(东野治之推测为奈良时代前半期),每次遣唐使未必都带相同的东西。举例说,《松窗杂录》记载唐玄宗曾用“日本国纸”书写答辞,累计达300卷云云。这些纸大概是遣唐使带来的。《新唐书·日本传》提到建中元年(780)“日本使者真人兴能献百物。……兴能善书,其纸似茧而泽,人莫识”。“真人兴能”即779年人唐的第十七次遣唐大使布势清直,关于他带来的“茧纸”与书法,中国文献广为传录。
       朝贡贸易是双向互动的,有“贡”必有“赐”,唐朝按贡品给予的赐品,动辄是贡品物值的数十倍。《旧唐书·日本传》记载玄宗皇帝赐予开元初遣唐使“锡赉”,按其词义大抵为丝绸、瓷器、金银之类,可惜没有列出具体品目。
       四、东亚的物资与信息环流
       中日之间由于大海阻隔的原因,人员的直接往来受到很大限制。汉魏以来,倭国主要通过朝鲜半岛接受中国文化的间接影响;南北朝时期,倭五王虽然坚持向南朝派遣使者,但远水不解近渴,区区几次遣使对倭国的需求而言,只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从这层意思上讲,倭国派出遣隋使之举,在东亚地域关系中具有重大意义。一方面,倭国摆脱了朝鲜半岛的中介,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和摄取中国文化,在迈向国际化的同时,为提升本民族的文化创造了机缘;另一方面,中日之间直接航路的开通,加快了物资和信息流通的速度,使倭国摄取中国文化的质和量发生巨大变化。
       倭国根据前一次遣使的归国述职报告,不断调整下次遣使的人员结构、出使目的、携带物品等,到了遣唐使时期,以建构律令制国家为目的派出使团,逐渐成为固定的国策。因而,从唐朝获得绚丽的实用物资并非倭国的首要目标,遣唐使团中的各色人等致力于收集中国的书籍以及唐朝的政治、经济、外交、军事等信息,均是围绕构建本国的律令制而展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