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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案惊奇]海啸计划
作者:臧勇强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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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密嘱托
       1949年2月,一个细雨迷蒙的傍晚,国民党驻上海某工程部队少校军官何忠良,拎着一只精致的红皮箱,神色紧张地回到家中。
       妻子江水静见箱子上溅满了雨水,拿起一块干布正欲擦拭,何忠良触电似地跳了起来,喝道:“别碰!”
       江水静吓了一跳:“什么东西,大惊小怪的!”
       几经追问,何忠良忍不住哀叹一声,说起箱子的来历:
       原来,箱子是杨文龙教授秘密托付给何忠良的。著名地下工程专家杨文龙,是某大学土木工程系的一个教授,何忠良曾经是他的学生,跟随他学习多年,两人感情非同,一般。下午,杨教授将何忠良秘密约到公园的一个僻静处会面,心情沉重地对他说:“国民党特务要我去台湾完成一项秘密工程,给我两天时间考虑,若敢不从,全家性命难保。箱子里装着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望你妥善保管,一旦上海解放,务必及时交给解放大军。千万不要打开,万万不可落入特务之手!”何忠良当即表示一定把它当作自己生命一样保护好。
       江水静掂了掂箱子觉得很沉,好奇地问:“里面装了什么东西?黄金?美钞?文物?古董?”忽又惊呼道:“会不会是定时炸弹?”
       何忠良否定地摇了摇头:“肯定十分重要,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他忽然想起今天是儿子两周岁生日,忙掏出一把长命锁挂在儿子脖子上。锁做得十分精致,上面刻着“何金宝百岁”的字样。他抱起儿子亲热着,紧张情绪这才松弛下来。
       第二天传来噩耗:杨教授被迫登上赴台军舰,途中跳海自尽,全家也因此而惨遭特务杀害。何忠良夫妻俩得知这一消息十分悲伤,不由紧张起来,万一特务们追查起这只箱子来,那该怎么办?何忠良经过一番思考,对妻子说:“北平已经和平解放,上海迟早也会解放。我是军人一时无法脱身,不如你先带着它去你姨妈家避避风头!”
       江水静的姨妈梅秋兰,住在山水县城,离上海有三四百里远,她在一所小学当校长,单身独居,将箱子藏在她那里最合适不过。何忠良再三嘱咐妻子,务必保护好这只皮箱,千万不要打开,江水静认真地点点头。战乱时期汽车不通,当天轮船早已开走,江水静决定乘明天下午三点钟的航班船赶往乡下。
       不料翌日清晨,一辆美式吉普车呼啸而至,跳下几个荷枪实弹的军警。为首的特派员从皮包里取出一份国防部密函,命何忠良马上随军舰前往台湾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并且许诺:“任务完成之后,中秋节前,即可回上海与家人团聚。若敢抗命,军法处置!”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江水静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何忠良心里明白,这一去凶多吉少,却又无法当着特派员的面多说什么,只好用一种安慰的语气暗示妻子:“别哭别哭,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中秋节那天你和金宝在月亮桥上等我!”
       月亮桥位于山水县城内,江水静明白丈夫的暗示,含泪点头。何忠良在儿子稚嫩的脸蛋上亲了一下,不知是胡子扎疼了他,还是儿子预感到了什么,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声,为这生离死别陡添了几分悲壮和凄凉。在特派员的催促下,何忠良无奈地钻进吉普车,回头看了一眼娇妻和爱子,泪水顿时蒙住了他的双眼……
       江水静深怕再出意外,慌忙收拾了一些简单行李,用旧床单将红皮箱裹好,叫了一辆出租车,抱着儿子直奔十六浦码头,匆匆踏上前往山水县的路途。
       轮船沿着狭窄的内河慢吞吞地行驶着,客舱里挤满人群,空气沉闷而污浊。乘客大多是些乡下人,有做生意的,也有去乡下避难的。江水静衣着鲜丽年轻漂亮,怀抱幼子,身边带着两只箱子,在乘客中间格外显眼。坐在她对面的一个瘦猴般的男人,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嬉笑着问道:“走亲戚?”江水静深怕遇到坏人,不敢多语,只是点点头表示礼貌。
       一路上,江水静将红皮箱坐在屁股下面,轻易不敢走动,连觉都不敢睡得太死,饿了就啃几块饼干。就这样熬到第三天凌晨,她正迷糊着,轮船忽然在一处码头上靠了岸,船主钻进客舱,冲乘客们喊道:“都醒醒,下客了!”客舱里顿时混乱起来。
       江水静疑惑地问瘦猴男人:“山水县县城到了吗?”
       “还有十多里地呢!”
       “怎么在这里下船?”
       瘦猴男人告诉她说,前面就是弁山,那里出了土匪,不光抢东西还糟踏女人!江水静不由紧张起来,外面漆黑一片,前不靠村后不着店,大冷天抱着孩子又带了这么多行李,这可怎么办!瘦猴男人看出她的心思:“刚嫂,别害怕,我帮你拿东西!”他见她一直坐着那件行李,估计里面有贵重东西,伸手就拎,江水静急忙挡住:“你帮我拿那只大箱子吧,麻烦你了!”瘦猴男人只好将大箱子往肩上一扛,笑了笑说:“不用客气,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
       江水静一手抱着熟睡的孩子,一手拎起红皮箱,小心翼翼地踏着跳板上了岸,跟随一行人沿着河堤摸黑朝北走去。西北风刮到脸上生疼,野外一片寂静,远处传来几声狗叫。约摸走了一里地,突然几声清脆的枪响,惊破黎明前的黑暗,有人大叫一声:“土匪来了,快跑啊!”人群哭爹喊娘地四处逃去。瘦猴男人猛地在江水静背后推了一把,叫声:“还不快逃!”等她转身一看,那个瘦猴男人早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果然是个趁火打劫的坏人,幸亏没让他拿红皮箱。
       土匪的叫骂声越来越近,子弹呼啸着掠过头顶。江水静跟随人群拼命奔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箱子实在是太沉了,此时感到万般无助,连哭的功夫都没有。她脑子里疾速地思索着应急办法,决不能让土匪抓住,土匪只抢东西不会要孩子,只有先把孩子藏起来,才能两全。情急之中,她瞥见河边一棵大树下堆放着几垛稻草,慌忙将熟睡的儿子塞进草垛,抓起皮箱夺路而逃。
       一个土匪发现了她,在后面穷追不舍,她拼命奔逃,不知跑了多远,实在跑不动了,腿一软跌倒在乱草堆上,土匪淫笑着扑了上去。
       此时此刻,面对狰狞的土匪,她已无丝毫反抗的力量,眼角滚出两颗绝望的泪珠……
       附近村子里有个青年名叫郝有福,二十七八岁年纪,孤身一人。听人说城里发电厂煤运码头每天清早需要苦力下煤,能挣几角钱,怕去晚了轮不到,便鸡叫头遍起身,带着竹杠麻绳摸黑朝县城走去。他刚走到半道上,猛然听到传来一阵枪声,知道遇到了土匪打劫,慌忙闪到路边的草垛后面躲了起来。这时,看到一个土匪追赶着一个女人朝这边跑过来,只见女人跌倒在地,土匪扑上去欲施强暴。郝有福忍不住窜上去,抡起竹杠照土匪后脑勺狠狠一击,土匪应声倒地,他一把拖起女人,抓起皮箱拔腿就跑。
       两人一路奔跑,直到身后没了动静才敢止步,倒在路边粗气直喘。
       等江水静透过气来,惊魂未定地感激,道:“大哥,多谢你救了我!”
       郝有福摇了摇头,说声“不用谢!”转身正欲离去,忽听她大叫一声:“糟了,我儿
       子还藏在那里!”郝有福一惊,埋怨道:“你这人真是的,儿子要紧还是财物要紧!”
       江水静有苦难言,哀求道:“求求你,大哥,帮忙帮到底!”
       郝有福见漂亮女人泪眼婆娑的样子,心一软:“好吧!”
       这时天已微亮,两人返身往回走。一路上到处丢着鞋子和衣物,等找到那棵大树下,翻遍草堆却不见了孩子的踪影,江水静绝望地大哭起来。
       郝有福十分同情她,不忍心丢下她不管,只好陪她继续寻找。两人走遍附近的村子,挨家挨户地打听,甚至连水沟、草丛、河边,凡是可疑之处都去察看了一遍,找了一整天,依然没有孩子的踪影。
       眼看着天色已晚,郝有福饥渴难忍,心想才两岁大的小孩能跑到哪里去呢,即使被土匪打死了,那也该见得着尸体呀!他劝她说:“也许好心人在危难之际抱着孩子躲了起来,只要孩子还活着,就有希望找到,现在急也没用!”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江水静悲痛欲绝,早就没了主意,听他这么一说,也只好作罢。
       两人疲惫不堪地来到山水县县城,找到梅秋兰家,江水静一见到兰姨,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失声痛哭。兰姨突然见到外甥女头发凌乱满脸是泪,先是吃了一惊,等问明遭遇,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兰姨见郝有福老实憨厚,有意要答谢他,便留他在学校食堂里做了伙夫。江水静在兰姨家住下,想到儿子和丈夫,终日落泪不止。郝有福十分同情江水静,见兰姨如此关照自己,心存报答,得空便四处去打听孩子的下落。他跑遍方圆几十里,丝毫无小金宝的消息,心想只剩下了两种可能:要么被黑心人拐卖了,要么被土匪抱走了。
       金黄色的油菜花开遍了五月的田野,镇子旁边的京杭国道上热闹了起来,大队解放军人马,用汽车拖着一门门大炮,从马路上经过。全镇的人都跑去观看,江水静挤在人群中,一问才知道,上海解放了,她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浓浓的愁绪:
       丈夫是个国民党军官,中秋节还能够回得来吗?
       痴情女人
       江水静在失魂落魄中度过了一年,兰姨担心她这样下去不傻也疯,想找点事儿给她做做,也许时间久了她也就想开了,她读过女子中学,去小学当个算术老师正合适。兰姨把自己的想法跟江水静一说,她却支支吾吾不肯答应。兰姨心想,她时刻牵挂着儿子的下落,哪还有心思出去做事,也就不再勉强。
       不久传来消息,解放军和公安人员将弁山上的土匪老窝一锅端了,几十个土匪正押在县政府大院里等候处置。三人急忙赶去,兰姨找到县长说明事由,县长马上叫人将土匪头子押了进来。
       江水静满怀希望地问土匪头子:“你们有没有捡到过一个两岁的男孩?”土匪头子摇摇头。江水静又问:“是不是被你们杀害了?”土匪头子瞪了她一眼:“老子曾经大小也是个国军将士,杀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算什么好汉!”
       三人从头凉到了脚,看来只剩下一种可能:小金宝被人拐卖了。
       兰姨哀叹道:“只要孩子还活着,总有希望能找到!”江水静悲叹道:“但愿能遇到一户好人家,只要不苦了孩子,我也认命了!”她想,再愁下去也没用,老是靠姨妈养着也不是个办法,便答应去学校当教员。
       日子在哀伤中渐渐度过,江水静看着班级里的小学生,活蹦乱跳的样子,黯然神伤。丈夫生死未卜,儿子下落不明,夫离子散的痛楚像狼牙犬齿,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看她的心灵。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兰姨去学校的路上,不慎滑倒跌断腿骨,在家卧床养伤。这天,隔壁人家在炭火上烘尿布,半夜里引起火灾。江水静被浓烟呛醒,睁眼一看,只见房梁门窗都着了火,第一个反应就是赤着脚跳下床,慌忙从床底下拖出那只红皮箱,这时猛听兰姨在隔壁呼救,急忙跑过去救她。兰姨腿上打着石膏无法动弹,江水静费力背起她,拎着箱子往外逃,实在太沉了,踉跄几步两人一起跌倒在地板上。
       江水静担心大火烧坏箱子,忙说:“我先去把箱子藏好再来背你!”她冲下楼跑出门外放妥箱子,再回头去救兰姨,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西北风一吹,凶猛的大火封住了门,火星直往下掉。就听屋里传出一声惨叫,整个房顶轰隆一声倒塌下来。顷刻之间,整幢木结构楼房化为一片废墟,她只抢出红皮箱,连双鞋都没来得及穿上。
       江水静眼睁睁地看着姨妈葬身火海,绝望得捶胸顿足放声大哭。她披头散发,满面污垢,抱着箱子坐在寒风中,悲哀地哭道:“我真痴!我真傻!我明明知道火是会烧死人的,怎么只顾箱子呢!”
       郝有福闻讯赶来,见她这副样子,含着眼泪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将她扶到小学里,腾出自己的屋子让她住下,又掏出所有积蓄,为她买了棉衣棉被等生活用具。
       江水静整天披头散发抱着箱子,以泪洗面,郝有福劝她她不理,端来食物她一口不吃。她不是哭就是自言自语:“我真痴!我真傻!我明明知道有人会抱走金宝,可我还是把金宝丢在了那里……”
       郝有福一时又气又急却又无奈,心想这箱子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东西,竟然让她如此神魂颠倒,不仅舍得抛下儿子,如今就连兰姨性命也葬送了。他怒冲冲地拿了把柴刀,吼道:“里面到底藏了什么妖魔鬼怪!怎么这么烦人!”挥刀欲劈。江水静护住箱子发疯地吼道:“你劈!你连我也一起劈了吧!”
       面对这个痴心女人,郝有福实在没有办法,扔下她不管吧,情义难舍。管她吧,又实在累人。他将刀咣当一扔,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像个孩子似的哭了。江水静跪在他面前,泪流满面地说道:“大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求求你别这样!不管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我丈夫不许我打开,我怎么可以违背他的心愿呢!”
       他泪眼婆娑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转身走了。
       郝有福心里有道不出的苦闷,只好找朋友喝酒,朋友知道了这件事情,也为这样的女人深深地感叹,劝郝有福干脆娶了她算了,只要生个一儿半女,她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郝有福何尝不想娶她呢,可她是个上海小姐,而且人又长得这么漂亮,自己只是个农民,大字不识几个,万一遭到拒绝,日后两人如何相处?
       郝有福左思右想,决定碰碰运气试试看。这天晚上,他终于下了决心,喝了点酒壮起胆子敲开她的门。她刚洗完澡,显得格外迷人,穿着一件碎花衬衣,很随意地系着两颗纽扣,丰乳高耸,露出一道深深的乳沟。他再也按捺不住,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她并没有挣扎,而是酥软地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闭上了眼睛。
       他声音颤抖地说道:“嫁、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上一辈子的!”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一定要等我丈夫回来!”
       他失望地松开了手,嗫嚅道:“可是、可是……”他想说:都这么多年了,你丈夫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你何苦这样无望地等下去呢!但没敢说出口,怕伤了她的心。
       她深情地看着他:“我心里明白,这么多年来你一直真心喜欢我!你若真的很想要,那我、我就答应你一次!”
       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默默地解开纽
       扣,仰天躺在了床上,一对雪乳,山一般地坦露在他的眼前。他活到三十多岁,还是头一回这么亲近地跟女人在一起,顿觉热血沸腾,呼吸急促。他瞪大眼睛看着,旋即背过身往地上一蹲,痛苦地说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除非你心甘情愿嫁给我,否则我决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
       江水静忽地坐起身,眼泪刷刷地往下淌:“我和我丈夫约好中秋节见面,他一定会回来的!今年回不来,还有明年,明年回不来,还有后年,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的!我已经把他的宝贝儿子弄丢了,再嫁给别人,他回来后会伤心得要死的!我不能再对不住他了!大哥,求求你,你就别再逼我了!下辈子我一定嫁给你!”
       郝有福默默看了她一下,含泪转身而去。
       岁月在期盼中渐渐流逝,江水静心里苦,郝有福心里也苦。她劝他说:“你年龄不小了,该找个女人成家了。”他说:“我心里只有你!你男人一天不回来,我就一天不死心,一直等到你回心转意!”她听了眼圈发红,很感动。
       兰姨死后,学校里来了个新校长名叫凌大年,三十七八岁年纪,分头上抹着生发油,长着一双花哨的眼睛,他一见到江水静,腿都迈不开了。她穿着一身小格子花布旗袍,露出雪白的小腿,旗袍将她既苗条又丰韵的身段包裹得恰到好处。他惊讶地想,这里竟然藏着这么一个大美人。
       江水静高雅的气质,艳丽的容貌,使凌大年垂涎三尺。一天,他借故把她叫到办公室,随手栓上门,吓唬道:“你是个反革命家属,即使我不开除你,也可以叫你去扫厕所。再说你丈夫不死也早就另娶了,你何苦年纪轻轻守活寡!你只要听话,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凌大年边说,边淫笑着在她的肥臀上摸来摸去。江水静感到十分恶心,不停地闪躲,却又不敢叫喊,深怕引来同事看笑话。凌大年见她被唬住了,愈发得寸进尺,一把将她搂住欲施强暴,就在她百般无奈之际,门被人敲得嘭嘭直响。
       郝有福见凌大年将江水静叫进办公室,鬼鬼祟祟关上门,知道他没安好心,恨不得冲进去揍他一顿,转念一想,跟他弄僵了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叫自己滚蛋,保得了她一时,却保不了她一世,于是灵机一动,喊道:“校长,教育局来人了,要不要安排他们吃饭?”
       这种事情被领导撞见那还了得!凌大年吓了一跳,慌忙开门出来:“人呢?在哪?”郝有福指指校门口,凌大年赶紧跑出去迎接了。江水静趁机慌忙逃走。
       郝有福刚回到食堂里,凌大年追了进来:“好你个郝有福,你他妈敢骗我!人在哪里?”郝有福假装迷惑道:“咦,我明明看见两个人骑自行车朝这儿来的嘛!”“你给我小心点!”凌大年气呼呼地走了。
       这天晚上,江水静正在房间里批改学生作业,听见敲门以为是郝有福,开门一看却是凌大年。凌大年笑道:“我来学校看看,顺便找你聊些事,怎么不想请我进去坐坐?”
       江水静无奈,只好放他进去。凌大年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突然拉黑了灯,猛地将她压倒在床上,这一次他下了狠心,一定要搞定她,狞笑道:“你不想做人你就喊,我大不了再换个单位!老子是看得起你才喜欢你,你他妈的别老是不识抬举!”
       就在凌大年得意之际,突然玻璃窗乒乓一阵碎响,飞进一块砖头,黑暗中有人高喊抓贼啊!凌大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放开江水静,开门一看,顿时呆傻了:几个住校老师正堵在门口准备抓贼,他们一看是校长,也都呆傻了,大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原来,郝有福瞧见凌大年溜进校门,进了江水静房间,凑近窗前听到她的哭泣,一怒之下摸起砖头照窗玻璃砸了过去。
       凌大年羊肉没吃到却惹了一身羊臊臭,慌忙灰溜溜地逃走了。
       凌大年老婆得知此事,气势汹汹地带着十来岁的儿子凌小云,赶到学校来闹事,她一把揪住江水静的头发,甩手就是几个耳光,大骂狐狸精、女特务,想勾引我老公,老娘今天撕烂你这个骚货。江水静不敢还手,被打得遍体伤痕。郝有福正好买菜回来,一见这场面肺都气炸了,操起扁担冲泼妇怒吼一声:“你再敢碰她一下,老子今天劈了你当柴烧!”
       泼妇见冷不丁冲出一条硬汉,便往地上一躺,满地打滚,哭喊着不想活了。凌小云突然嚎叫一声,狼一般扑上去抓住郝有福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顿时鲜血淋漓。最后还是几个女老师上前劝了一阵,总算平息了这场风波。
       江水静一气之下病倒了,她实在忍受不了这么多的打击与折磨,几次想到了死,但一想到自己死了这只箱子怎么办?只好强忍住悲痛,打消了死的念头。
       从此,凌大年恨透了郝有福,一心想拔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这天,郝有福正在食堂里忙碌,有人跑来告诉他说:“校长有事找你,叫你马上去他办公室一趟。”郝有福心想平时凌大年从不找自己,肯定是为了上回那事想报复自己,于是右手抓起那把刚买的新菜刀,左手拿了一块磨刀石,边磨边朝校长办公室走去。
       凌大年见郝有福来了,假装和气地说:“郝有福,你在学校食堂干了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你了,现在学校人丢太多,不堪重负啊!上面有规定,要求我们精简人员,所以这个学期就不打算用你了,请你另谋高就吧,这是多发给你的两个月工资。”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只信封,丢在郝有福面前。
       郝有福装作没听见,顾自将菜刀磨得嚯嚯作响。凌大年见他默不作声,以为嫌少,又说:“要是有困难的话,可以打份报告,我再多批给你两个月工资。”话音刚落,只见郝有福手起刀落,将旁边搁热水瓶的旧桌子,咔嚓一声劈掉一角。凌大年吓得打了个激灵,惊恐万状地叫道:“你、你、你别胡来啊!”
       郝有福用拇指试了试刀锋,嘿嘿笑道:“好刀好刀!钢火不比关公的青龙偃月刀、差,劈个猪头就像切西瓜一样脆,咔嚓一下连刀口都不会卷!”’
       凌大年见他这副装疯卖傻的样子,真是又气又恨又怕。
       郝有福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心里一阵冷笑,假装醒悟过来:“哦,对了,凌校长,你叫我有啥事?”
       凌大年哪里还敢提辞退,皱着眉头,挥挥手:“没事,没事,你走吧!”从此不敢再碰江水静,心里更是恨透了这个郝有福。
       飞来横祸
       每年中秋节这天晚上,江水静打扮得漂漂亮亮,站在月亮桥上,企盼丈夫能奇迹般地出现。尽管她也明白这几乎是一种痴心妄想,但仍旧坚持着无望的约定和期待。
       皎洁的月亮又如期在夜空升起,冷静地窥视着人间的悲喜。郝有福和江水静坐在月亮桥上,她的老毛病又开始发作,眼睛里闪动着泪光,嘴里念叨着不知念了多少遍的话:“我真痴,我真傻,我明明知道孩子是会被人抱走的,可我怎么还是把金宝丢在了那里呢!唉,金宝活着也该是个小伙子了!”
       郝有福忍不住一阵眼热鼻酸。江水静拿出一张全家福照片,悲悲戚戚地说道:“大哥,我求你一件事,看在我俩这么多年的情份上,假如有一天我遇到不测,拜托你一定要等我丈夫回来,把箱子交给他!
       它对他很重要!”
       面对这个痴情女人,郝有福真是爱恨交加,以为她又想不开了,不由打了个寒噤:“别说丧气话,我陪你等!哪怕等到山崩地裂,海枯石烂,我也陪你等下去!”
       一阵凉风袭来,她哆嗦着偎近他的身体,陶醉地说:“大哥,你真是个好人!人要是能劈成两半,我一定分给你一半!”郝有福紧捏着她的手,心里热乎乎的,心想就这样守着她,这辈子也值了……
       两人将这种奇特的关系维持了许多年,一些善良的人企盼着这对孤男寡女,能早日生米煮成熟饭,然而,他们并未等到这一天,等来的却是一场灾难。
       这年学校刚放暑假,大街上突然贴满了大字报,文化大革命爆发了。
       一天下午,郝有福见江水静最近身体虚弱面色难看,上街买了只母鸡想给她补补。他正在食堂里杀鸡拔毛,猛听砰的一声响,便下意识地直起身子朝窗外望去,只见她的住处窜出三条人影,纵身翻过围墙,一晃就不见了。
       郝有福心里咯噔一下叫声不好,撒腿就往江水静的住处跑去。他刚进门一看,顿时惊呆了: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江水静倒在地上,胸前全是血,正在艰难地喘息着。郝有福急忙抱住她大声呼喊,她睁眼看着他,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角滚出两颗晶亮的泪珠,头一歪便停止了呼吸。郝有福如同惊天霹雳,悲痛欲绝地大嚎一声,朝门外跑去……
       很快就来了三个公安人员,屋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法医拍了几张照片,开始勘查:死者白衬衣上留有一圈焦黑的弹药痕迹,表明她是被近距离枪杀的,子弹从左侧乳房下端射穿身体,擦破心脏导致大出血而死亡。公安人员在现场捡到一颗空弹壳和一粒带血的子弹头,证实了这一点,其余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们想了解一些情况,但学校正在放暑假,除了郝有福没有其他人在场。
       郝有福忍着悲痛将江水静安葬后,三天两头去公安局,情绪激动地催促破案。一晃过了二十多天,他再次来到公安局。公安人员对他说:“你来得正好,案子已经破了!”郝有福忙问:“凶手是谁?”公安人员诡秘地笑了笑,从身后掏出一副手铐,猛地将他双手铐住,冷笑道:“凶手就是你!你以为能骗过我们!哼,革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个烧饭的伙夫竟然也懂得反侦探,贼喊捉贼!”
       郝有福顿时懵了,大叫冤枉。公安人员从抽屉里取出两份证人证言,往桌上一拍:“你自己看吧!”郝有福一看,顿时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哆嗦。一份是凌大年亲笔写下的校方检举,说他强奸不遂,开枪杀人。另一份是一个姓李的老师的证词,揭发说枪响后亲眼看见郝有福从江水静房间里慌慌张张跑出来。
       公安人员不由分说,将郝有福关进看守所,要他交代杀人经过,郝有福一口咬定没有杀人。当时全国一片混乱,军管会接管公检法后,认为除了郝有福是凶手,还能会有谁!他们见郝有福死不承认,便将他关进一间密不透风的死牢,不给放风,每天从小窗洞往里扔几个馒头。
       郝有福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浑身发臭,饥渴难忍,仍不承认自己是凶手。
       一天,看守打开窗洞往里扔东西。郝有福以为是馒头,伸手去接却接住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手被咬了一下,猛听吱吱一叫,才明白是两只大老鼠,顿时吓得一阵大叫,外面传来看守吃吃的偷笑。
       郝有福惊惶地狂喊乱跳,竭力想躲开这两个可恶的东西,可是才几平米的空间往哪躲避。老鼠在他的脚背上蹿来蹿去,那种恶心的感觉,让他永远忘不了。他不敢睡觉,只要一躺下来,饥饿的老鼠就会来咬他的耳朵和鼻子。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奇怪的刑讯逼供,精神彻底崩溃,但求速死。他用头将铁门撞得嘭嘭响,哭喊道:“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承认!”
       审讯人员吓唬他说:“照这样关下去,你就是不枪毙早晚也是死!念你是贫下中农出身,酒后一时糊涂开枪杀人,而死者是国民党反动军官的家属,就凭这一点,你可以从轻处理,最多判几年徒刑。”
       郝有福百般无奈,只好顺着他们的话交代:枪是捡来的,酒后强奸遭到反抗,本想拿枪吓唬她一下,不料走火将她打死,事后将枪扔进了河里。
       最后郝有福被判了十五年徒刑,送进一处劳改农场,在采石矿里累死累活服了十多年刑,受尽折磨,几次吐血险些死掉。监狱干部见他一身重病,半死不活,便同意他保外就医。
       郝有福出狱后,挣扎着虚弱的身体,来到江水静的坟前。这是他第一次给她上坟,他含着热泪砍去齐胸高的藤蔓和野草,燃香烧纸,跪在那里伤心地痛哭了一场。
       他孤身一人,别说看病就连吃住都无着落。幸亏有几个好友知道他是冤枉的,深表同情,找了间破屋让他住下,不时地接济些米菜。他饿一顿饱一顿,病了就在破屋里躺几天也没人管,身体稍好便去电影院门口摆摊挣几角钱,苟且偷生。
       迷雾重重
       且说何忠良去台湾,这一走就是31年,一直孤身未娶,远在异乡时刻思念着妻儿,惦记着那只红皮箱,一想到师愿未遂,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越海峡。然而这么多年来两岸关系十分紧张,夫妻双方杳无音信,直到1980年秋天,大陆口岸刚对外开放,他迫不及待地由香港转道赶来寻亲。
       何忠良按老地址找到兰姨当年居住的地方,不料那里却成了一片废墟。一打听才知道,多年前这里曾起了一场大火,兰姨死于火灾,提起江水静都说不认识。无奈之下,他只好拿着全家福照片,沿街打听妻儿下落。
       何忠良踯躅街头,失望之际,忽然想到对台办公室,便匆忙找到县委统战部。对台办负责人陪他来到县公安局,一位叫周达人的科长接待了他。
       周达人仔细听完事情经过,安慰说:“何先生,你别着急,我们马上派人查找,一有消息就立即通知你。”何忠良千恩万谢,怀揣一线希望走了。
       周达人经查阅户籍资料,发现江水静早在1966年8月18日就被杀害了,却找不到有关何金宝的点滴记录。
       何忠良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顿时如晴空霹雳,老泪潸然。他悲痛之余急于想弄清楚几件事情:儿子在哪?红皮箱又在何处?妻子是怎么死的?凶手是什么人,为何要杀她?
       周达人对那只红皮箱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陪何忠良来到古月小学。由于年月太久,当年与江水静共事的老教员们,死的死调走的调走,剩下的几个搞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她被葬在学校后面的天堂山上。她留下的遗物,烧的烧扔的扔,没有剩下任何一件东西,更没人见过她有过一只红皮箱。她住过的老房子也早就重新翻造,没有查看的必要。
       回到公安局,何忠良失望之际听说凶手郝有福刚出狱不久,便提出要见凶手一面。
       一小时后,民警押来一个满头白发,骨瘦如柴,佝偻着背的老人。他走一步喘一口,看似有严重的哮喘病。他朝身穿白色警服的周达人弯腰鞠躬,眼神里充满疑惑和恐慌。
       未等周达人开口,何
       忠良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咆哮道:“你就是郝有福?你为什么要杀害江水静?”
       郝有福迷惑地瞧着面前这个陌生老人,嗫嚅道:“你是?”
       周达人肃然道:“他就是江水静的丈夫,刚从台湾回来寻亲。”
       郝有福怔怔地看着何忠良,忽然悲怆地大叫一声:“何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我等得你好苦哇!”他像个孩子似的满怀委屈地失声痛哭起来。
       何忠良一愣,旋即指着郝有福怒骂道:“你这个杀人凶手,谁是你大哥!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少来这一套!”
       郝有福捶着胸口叫道:“我冤啊,我是被人诬陷的!我喜欢她都来不及,干嘛去杀她!我在牢里这么多年,什么罪没受过?几次想死,但想到她要我等你回来,我才没死成!”他手哆嗦着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只小塑料袋,打开包了几层的纸,原来是一张照片。尽管照片已经褪色发黄而且磨损得很厉害,何忠良一眼就认出是自己的全家福照片,顿感迷惑。
       周达人感到郝有福可能有深藏的秘密,倒了杯开水给他:“今天叫你来,是想听你说说当时的情况,希望你如实交代!”
       郝有福点点头,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将前面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周达人听罢,眉头紧皱:“怎样才能证明你是冤枉的?”
       郝有福回忆说:案发当时看见三个身穿军装戴着袖章的红卫兵,从江水静房间里慌慌张张跑出来。他被公安局抓起来后,一口咬定真凶很可能是三个红卫兵,预审人员一听脑袋就大了。红卫兵运动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的,谁敢反对红卫兵,谁就是把矛头指向党中央毛主席,谁就是现行反革命!审讯人员拍桌大怒:“郝有福,你胡说八道,红卫兵是革命小将,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他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跟一个国民党反动军官的老婆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哪来的枪?怎么可能杀人!你休想抵赖!”郝有福被他们一阵连珠炮似的训斥,吓得浑身哆嗦,想想也是,当时只看见三个红卫兵一闪而过,并没有亲眼看见他们开枪杀人。
       周达人对郝有福这番陈述相信大于怀疑,感到此案疑点重重。文革时期公检法一片混乱,冤假错案何止这一件!他疑惑地问道:“当时到处都是红卫兵,怎么才能确定是哪三个呢?”
       郝有福口气坚定地说:“当时我就觉得其中一个面熟,后来才想起此人正是凌大年的儿子凌小云!”
       周达人又问:“你凭什么认定是凌小云?”
       郝有福愤然道:“这狗杂种以前经常来学校玩,当年他咬了我一口缝了四针,把他烧成灰我都能认出来!”他说着撩起衣袖,手臂上露出一大块紫色伤疤。
       何忠良听完郝有福诉说的悲惨经历,顿时百感交集,急切地问:“那只红皮箱呢?”
       郝有福漠然道:“东西被红卫兵拿走了!”
       何忠良恳求周达人重审此案,周达人神色凝重陷入沉思,要想重审14年前这桩疑案谈何容易!
       两人走后,周达人马上向局领导汇报,局领导十分重视。当前从中央到地方,各级部门都在忙着落实平反冤假错案。“郝有福杀人案”虽与政治运动并无多大联系,但牵扯到统战问题,不是一般刑事案件。局领导叫周达人先去摸摸情况,看看有什么新发现,然后再考虑是否立案侦查。
       周达人走访了几位退休教师,他们认为郝有福和江水静关系一直很亲近,除了没有睡在一起,几乎跟一家人似的。许多人都不相信郝有福会因为强奸而杀她,两人相处十多年,郝有福即使起歹心,也不会时隔这么久,这案子始终是个谜。
       周达人又走访了当年的小学校长凌大年。凌大年感到很惊讶,眼中掠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情:“郝有福想翻案?哼,当年没判他死刑,已经够便宜他了!”凌大年对郝有福的印象极其恶劣,一口咬定是他杀的。
       周达人紧接着又找到当年的证人李老师。李老师才40多岁,骨瘦如柴,身患胃癌正在住院开刀。一提起郝有福,李老师叫道:“罪过罪过!我这是遭了报应啊!”周达人一惊:“此话怎讲?”李老师哀叹道:“当年我为了一点个人私利,昧着良心做了伪证,如今遭到了报应!”
       李老师回忆起当时的情况:那时他家在乡下,平时住校,老婆不在身边,他跟一个女老师勾搭上了。出事那天正在放暑假,两人正躲在房间里偷情,忽听砰的一声响,顿时吓了一跳,以为是放鞭炮,响了一下却没了声音。这时他听见脚步声,撩起窗帘一看,看见郝有福朝江水静住处跑去。过了一会,就听郝有福惊呼着“杀人啦”,朝学校外跑去,大概去报案了。
       周达人眉头紧皱:“你的证词是这样说的:‘当时我正在午睡,听到一声枪响,朝窗外一看,只见郝有福慌慌张张跑出江水静的房间。’一个是听见枪响跑进去,一个是听见枪响跑出去,一字之差意思完全反了!”
       李老师愧疚地低下头:“是凌大年叫我这样说的!”
       周达人哦了一声,隐约悟出一点奥秘,又问:“当时你有没有看见三个红卫兵,从江水静住处跑出来?”李老师摇摇头:“没注意,我的房间跟江水静的住处有段距离,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
       周达人回到局里将新的发现作了汇报。局里为此专门开了个会,大家分析认为,从当时收集的证据来看,不足于定郝有福的罪。校方出具的证词,猜测和臆断居多,而李老师的目击证词,完全属于伪证。枪响后跑出来跟枪响后跑进去,纯粹是两个性质颠倒的概念。此外,缺少定罪最关键的证据:枪是从哪来又丢在哪里?原始卷宗里只记录:曾派人去河里打捞过没能找到。派谁去打捞?却没有记录。
       假设郝有福确实是凶手,那么他所说的三个红卫兵就不能成立。假设郝有福确属冤枉,那么他的怀疑很可能是一条重要线索。
       周达人认为凌大年老婆有重大嫌疑,她怀疑江水静勾引丈夫,曾经去学校打闹过,而三个红卫兵中间恰巧有一个是她儿子。难道是凌大年老婆因为嫉恨,指使儿子去杀人?事发后凌大年为了掩盖罪行,借李老师之口颠倒黑白,诬陷郝有福?
       假设凌大年老婆是主谋,但不可能指使三个红卫兵一起去杀人,如此招摇不合常理。
       案情显得扑朔迷离,事隔14年,想要澄清事实真相,难度巨大。会议最后形成共识:惟一的突破口,必须找到当年另处两个红卫兵。局领导决定由周达人负责此案侦查。
       初露端倪
       周达人很快收集到有关凌小云的材料:凌小云,男,现年33岁,中共党员,1966年毕业于山水县中学,1967年应征入伍,1973年由副排级转业到县商业局,任人事科副科长,1978年至今任商业局副局长。该同志一贯表现良好,有一定的工作能力。但对他年纪这么轻担任副局级干部,社会上议论颇多。
       凌小云身为业务副局长,手里掌控着钢材水泥农药化肥等紧张物资。周达人曾经找他批过条子,所以也算熟人,装作无事随便走走,来到凌小云办公室。
       凌小云瘦瘦的个子,年纪不大头发早已秃顶,看上去有点病态,给人一种城府
       很深的感觉。他很客气地泡上一杯香茗,寒暄几句,周达人便扯到文化大革命,聊起红卫兵的事,凌小云应答如流。周达人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杀人,莫非郝有福在胡编或许看走了眼?周达人开始对自己以前的推断产生怀疑。
       周达人来到县中学,查到凌小云当年所在的毕业班。全班同学都当过红卫兵,排除女生共有22名男生。他抄了一份名单,一一走访调查。一个同学提供一条重要线索,拿出一张旧照片,上有六个红卫兵,凌小云也在其中。这个同学无意中一声惋叹,引起周达人的兴趣。他说当年六个同学天天泡在一起,可惜其中两个年纪轻轻已经死了。一个叫陈子宝在乡下插队落户时,莫明其妙自杀了。一个多月后,另一个叫张路见的农村同学也死了。当年他们俩跟凌小云好得像三胞似的,形影不离。
       周达人感到十分惊讶,三人竟然死了两个,他们是怎么死的?跟江水静被杀案究竟有无关联?看来郝有福说的三个红卫兵,又不像瞎编。周达人不敢耽搁,急着去陈家走访。
       陈子宝高中毕业后在家待业了一段时间,于1969年初下放到县城30公里外一个林场当护林员。1973年9月3日,被人发现死在山上看林住的屋子里,他躺在床上用双筒猎枪枪口抵住下巴,勾动扳机子弹射穿天灵盖。经公安人员勘查,屋子里没有发现搏斗痕迹,枪是发给陈子宝护林用的,他临死前喝过酒。据调查陈子宝曾谈过一个女友,于死前一个月分手。最后鉴定结论:因失恋自杀。
       陈子宝父母一直不同意这个结论,觉得儿子死得蹊跷。他确实交过一个女友,女方是农村姑娘,出身地主,两人只见过几面,陈子宝对父母说不想要她。父母认为儿子不可能失恋自杀,肯定另有其因。
       周达人怀揣着疑问从陈家出来,和助手开着警车前去张路见家调查。
       张家住在太湖边一个村子里,离县城有10公里远。周达人先找到民兵连长了解情况:张家出身渔民,大跃进那年才到当地落户。张家住在村头,平时与村里人交往不多。张路见高中毕业后回村务农,一直表现还好,于1973年10月7日,突然暴病身亡。
       民兵连长回忆说:“那天村里人听见张家有哭声,过去一看,见屋里停着一口黑漆棺材,才知道张家儿子死了。大家觉得纳闷,张路见平时身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呢?按规矩人死后要摆三朝才可入殓,怎么刚死就装棺材?张家父母解释说,儿子去外地做客得了霍乱病暴死,怕传染别人。大家想想也有道理,张家人平时老实本分,该不会拿死人做什么文章吧!”民兵连长还说了一件怪事:“前年腊月里,快要过年了,一天深夜,村里有人在道上突然撞见张路见,说是遇见了鬼。吓得村民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单独走夜道。”
       周达人听罢,额上两道浓眉拧成一团。来到张家问起张路见,他父母说:“死了好几年了,你们还找他干嘛?”
       民兵连长一言道破:“瞎说,前年过年还有人看见他偷偷回来过,怎么就死了呢?”
       两位老人神色惊慌起来,坚持说:“恐怕是遇见鬼了!我儿子真的死了,不信,领你们去看坟!”
       周达人毕竟是老公安,见多识广,哪会信这一套,两眼一瞪吓唬道:“别以为做个假坟就有人信,我们会开棺验尸的!实话告诉你们,张路见牵涉到两桩杀人命案,再不说实话,你们就是犯有包庇罪!”
       老人大叫冤枉:“我儿子平时连鸡都不敢杀,他怎么可能杀人,是有人想杀他!”
       周达人见他们情急失言,冷笑道:“是谁想杀他?”
       在周达人锐利的目光逼视下,两位老人低下头,沉默不语。经反复劝说,老人终于吐露真情:埋掉的是口空棺材,里面用棉被裹着一块条石。儿子并没死,隐姓埋名躲在江苏无锡郊区。周达人顿感振奋,急忙和助手开着警车,连夜赶往无锡缉拿张路见。
       等查到张路见住处已是深夜,周达人叫开门,出来一个30岁出头的男子,瘸着左腿。周达人见过张路见的照片,一眼就认出是他,正色道:“张路见,你因涉嫌杀人,跟我们走一趟!”
       张路见哀叹道:“你们终于来了,也好,我也该把事情说说清楚了!”
       他说着从柜子里翻出一封信和一个小纸包,纸包里裹着两颗子弹头。
       离奇悲剧
       公安人员火速将张路见带回山水县公安局,不顾一路劳顿,连夜突击审讯。张路见陈述了一段往事:
       张路见在公社读完初中,进县中学住校读高中。他每次从乡下回来,总会带些土产给凌小云,凌家人很喜欢他,经常留他在家吃饭过夜。陈子宝跟凌小云同住一条街,经常一起上学,时间一久,三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1966年8月,全国掀起一股抄家狂潮,山水县中学也成立了红卫兵组织,各班红卫兵分成小组,对牛鬼蛇神进行全面抄家搜查。张路见和凌小云、陈子宝三人编为一组。连日抄了几户地主资本家,三个书生气十足的青年大开眼界,见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这天午后,三人闲逛着来到古月小学围墙外,躺在树林里乘凉,商量着再去过把抄家瘾。忽然,陈子宝一拍大腿叫道:“我想到一个漏网的国民党特务!”
       凌小云兴致勃勃地叫道:“谁?快说!”
       陈子宝指指身后的围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能有谁,就是我的小学班主任江水静!”
       凌小云认识江水静,她是父亲手下的一名女教师,虽然没有教过自己,但对她并不陌生,母亲平时老在父亲面前骂她是狐狸精、骚货。他点点头:“听说她男人是个国民党军官,解放前去了台湾,说不定她真是个美蒋特务,还藏着发报机之类的东西。”
       张路见对此事不感兴趣,打了个哈欠说:“你们去吧,我想睡一会。”
       凌小云一把将他拖起:“走,我们是红卫兵战斗小组,革命行动怎么可以缺你!”
       围墙不高,三人轻松地一越而过。暑假期间校园里悄无一人,江水静住在食堂后面那排老房子的角落里,靠近围墙,她正在午睡,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只见窗外晃动着三张年轻的脸。她惊惶地问:“你们想干什么?”门外吼道:“再不开门,我们要踢了!”她胆战心惊地拉开门,三个红卫兵冲了进来。
       陈子宝模仿着电影里公安人员的样子,倒背双手围着她转了个圈,厉声喝道:“老实点,快把发报机、密电码、特务经费交出来!”
       江水静不由打了个寒噤:“陈子宝同学,你别吓唬我,我只是个普通教师,什么时候成了特务?哪有那种东西?”
       凌小云扫视了一下屋子,手一挥:“少跟她啰唆,搜!”
       三人翻箱倒柜,连砖墙都去敲敲,对江水静的劝阻根本不予理会,翻了一阵什么也没找到。凌小云不死心,抬头望去,见上面有个小阁楼,移过桌子想蹬上去。江水静慌忙拉住他:“上面脏得很,真的什么也没有!”她的这一举动引起凌小云的怀疑,他猛地推开她,吼道:“你们俩给我看住她!”
       陈子宝和张路见扑上去将她手臂反绞顶在墙上,她拼命挣扎,脸在墙上擦破了
       皮,累得满头大汗。凌小云站在桌子上伸直腰,借着屋顶玻璃亮瓦微弱的光线,打量阁楼上的情形:上面积满灰尘,角落里扔着几只破纸箱,里面全是些破鞋破衣和旧书。他移开纸箱发现一只破麻袋,里面塞着一件东西,拉出一看原来是只红皮箱,于是狂喜地叫道:“找到了,找到了,发报机藏在这里!”
       江水静绝望地大叫一声,猛地推开张路见,却被陈子宝重新压回墙上。他揪住她的头发,使劲往墙上撞了几下:“再不老实,拖你出去游街!”
       江水静被撞得眼冒金星浑身发软,眼睁睁地看着这只秘藏了17年的箱子,最终落入红卫兵之手。
       凌小云将箱子搬到桌子上,掸掸身上的灰尘,得意地打量着战利品:这是一只做工精致的牛皮箱,由于频繁擦拭,红色斑驳,镶嵌在上面的金属锈迹斑斑,看上去很久没打开过了。他害怕里面装着定时炸弹,冲江水静喝道:“箱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江水静无力地摇摇头,这对她也是个谜。她也曾想打开看看,但想到丈夫的嘱咐,便打消了好奇的念头。在她看来,箱子里封存的是她对丈夫的思念和歉疚。
       陈子宝不耐烦地叫道:“撬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一个国民党反动派的老婆还会藏着什么,肯定是搞反革命活动的罪证!”
       凌小云用剪刀将箱子缝隙使劲一撬,嘎嘣一声锈蚀的暗锁脱开,掀起箱盖,里面散发出一股霉味。三双眼睛同时瞪圆,屏住呼吸好奇地看着。里面被塞得满满的,共有三包东西:一个红绸包、一个油纸包,还有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大包东西。
       江水静忽然清醒过来,绝望地跺脚喊道:“你们不能动我丈夫的东西!”
       凌小云抓起红绸包掂了掂感觉很沉,解开一看,眼前顿时闪出一道金光。他狂喜地叫道:“金条!10根金条!好哇,果然有特务经费!”他顺手将金条塞进宽大的军裤口袋,再抓起油纸包剥开一看,惊得倒吸一口冷气:竟然是一把精致的手枪,上面还闪着幽蓝的柔光。这一重大发现,使三个处在青春期的少年显得异常亢奋。
       凌小云激动地摆弄着手枪,用枪口指指江水静:“你这个狗特务,看你还怎么抵赖!”
       江水静顿感迷惑,原以为藏有重要东西,这些东西算什么重要?她将眼光移向箱子里:难道是那个大包裹?此时,陈子宝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松开她想去翻看那只大包裹,江水静大叫一声:“不许你们碰它!”趁机挣脱张路见的手,扑上前想去阻拦。凌小云没料到她扑上来,一转身,枪口不偏不倚正好顶住她的乳房。他一紧张抠动了扳机,猛听砰的一声闷响,枪口冒出一缕蓝色的硝烟,他吓了一大跳,手枪当啷落地。只见江水静的白衬衣上被火药烧出一圈焦黑色,脸变得煞白。她用手捂住胸口,鲜血从指缝间涌了出来,身子一晃便倒了下去。
       张路见惊恐万状地大叫一声:“啊!杀、杀人啦!”
       凌小云强作镇定地捡起手枪,瞪了他一眼:“怕什么!一个反革命女特务,打死了活该!”
       陈子宝突然醒悟过来,叫声“快跑!”一把拉住凌小云,三人惊慌地逃了出去。
       三人逃到学校后面的天堂山上,躲在树林里大口喘着粗气,都惊出一身冷汗。张路见哭丧着脸说:“我说我不去,你们偏要我去!现在倒好,抄家抄出了人命!杀人是要偿命的!”
       凌小云开始后怕,沮丧地咕哝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么知道是把真枪,而且里面会有子弹!”
       陈子宝自我安慰道:“大家都别怕,反正没人看见,只要我们不说,不会有人知道!”
       凌小云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对!就是对父母兄弟姐妹都不许说!否则大家都得死!”
       三人击掌为盟,总算定下神来。凌小云掏出金条:“这东西怎么办?”张路见说:“交公吧!”陈子宝瞪了他一眼:“你他妈傻蛋!交公不等于自己找死吗!”张路见想想也对,低头不语。凌小云说:“干脆分了,你们每人4根,我拿2根。”他将金条塞到两人手里,张路见不敢要,陈子宝想了想,摇摇头说:“不行!现在拿回去万一被人知道,岂不是自找麻烦!不如先把它埋了,等过几年没事了再取出不迟。”凌小云觉得有道理,赞许地点点头。
       陈子宝选了处地方,开始刨土埋东西。凌小云深怕他俩说话不算数,眼珠一转:“枪由我保管,谁敢出卖朋友,我就打死谁!”陈子宝一怔:“对,谁敢说出去,就打死谁!”
       三人在山上呆到天黑,各自离去。
       学校里发生了凶案,公安局天天找校长凌大年调查情况,他烦透了。凌大年听人在背后议论,说是他老婆吃醋,叫人杀了江水静,他正憋着一肚子恼火无处发泄,见儿子躲在房间里鬼鬼祟祟不知在干嘛,透过门缝朝里一瞅,儿子正在摆弄一把手枪。他吓出一身冷汗,敲开门厉声问道:“枪哪来的?江水静是不是你杀的?”凌小云见案情暴露,只好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凌大年又气又恼,给了儿子一个耳光,夺过手枪想扔到井里去,转念一想这不妥当,还是先藏起来为好,于是悄悄塞进柴房的墙洞里。
       公安人员查了十几天,没有发现丝毫线索。学校开学了,李老师见管总务的谢老师退休了,觉得管总务有油水可捞,很想坐这个位子,便拎了些土产来拍校长马屁。凌大年留他吃晚饭,酒至半酣,李老师无意中说起那天他听到枪响,看见郝有福慌慌张张跑进江水静的房间。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凌大年眼前一亮,脑子里闪出一个邪恶的念头:“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马上可以让你当总务科长,而且还可以安排你老婆进食堂工作。”李老师知道他一向嫉恨郝有福,便拍拍胸脯说:“领导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凌大年说:“我只要你改一个字就行,你就说:‘听到枪响后,看见郝有福慌慌张张跑出江水静的房间。”’
       凌大年心想,万一东窗事发,儿子不死也要在监狱里度过一生,自己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只好走此下策了。李老师被利欲熏心,满口答应。凌大年连夜写了份校方检举,第二天和李老师去公安局揭发。
       郝有福被判刑后,凌大年觉得还不够踏实,交代儿子赶紧把埋在山上的金条取走,否则事情早晚会败露在你那两个同学手上。凌小云觉得父亲说的有理,此事全怪陈子宝,若不是他说去抄江水静的家,自己也不会这么倒霉!万一金条被陈子宝挖走,走漏风声或者当把柄捏自己一把,父亲所做的一切,岂不前功尽弃!说白了,三个人只不过是酒肉朋友而己,这么大的事情怎可对他俩放心!只要证据不被他们抓住,口说无凭。
       凌小云悄悄溜上山挖出金条,在土坑里拉了泡屎,用土掩上。
       凌小云高中毕业后,在家待业闲逛。凌大年担心儿子年少无知,接触的人杂了嘴巴一松,稍不留神就会露出马脚,便四处托关系将儿子送去当兵。
       这天,张路见和陈子宝在小饭店喝酒,说起一年前的事仍心有余悸。陈子宝颇感后悔:“人又不是我俩打死的,现在倒好,帮他背起了黑锅!真他妈的倒霉,一想起这事,我晚上就做恶梦!”
       张路见哀叹道:“我们总不能出卖朋
       友吧!再说他也不是故意的,只要大家不说没人会知道!”
       陈子宝点点头:“但愿他今后有良心!也不知道埋在山上的东西,他动了没有,走,去看看!”
       张路见胆小怕事不想去,陈子宝硬拉他来到山上。金条是陈子宝亲手埋的,他记得很清楚,就在一棵老松树下。他扒开黄土一看,什么都没有,却挖出了一堆干粪,臭烘烘的。他气得脸色发紫,破口大骂:“这狗日的东西,良心真是被狗吃了!他想独吞,把我们给骗了!”
       张路见劝道:“算了算了,也许被别人挖走了!反正我不要这些东西!”
       陈子宝瞪了他一眼:“就你最老实,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除了我们仨,还会有谁知道!”
       意外惊喜
       凌小云经常梦见江水静血淋淋地站在自己面前,平时嘴巴虽硬心里难免害怕,毕竟活生生地杀死了一个人啊!他在部队几年,拼命训练、工作,待人极其友善,想借此摆脱缠绕在心头的罪恶,这反倒给他带来好处,在首长和战友面前留下很好的印象,很快就被提了干。
       凌小云复员后被分配到县商业局当了干部,三个同学见面的机会又多了起来。张路见有时进城去看他,托他办点事买些农药化肥。有时凑巧,陈子宝也回城了,三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女人。陈子宝对凌小云早就心怀不满,一次喝多了酒问起金条,凌小云满脸认真地说:“不是埋在那里吗!”陈子宝冷笑道:“肯定是你独吞了!”凌小云死不承认,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差点打起来。
       过了不久,陈子宝突然死了。就在陈子宝死后的前一天,张路见收到他的一封长信,他在信中大骂凌小云不是人,心胸险恶,说不定会对你我下毒手,你得小心。在陈子宝的葬礼上,张路见责问凌小云:“陈子宝的死是不是你干的?”凌小云矢口否认,发誓自己决不会干这种泯灭人性的事。张路见始终无法消除疑虑,同时也充满恐惧,又不敢告发,深怕牵扯到自己。
       陈子宝死后一个月,凌小云突然来找张路见,说给他介绍对象,战友的妹妹人很漂亮,带他去认识一下。张路见拗不过他的热情,只好答应。两人走到僻静处,凌小云突然掏出手枪:“虽然你平时待我最好,但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一天也不得安宁,所以你必须死!”
       张路见事先早有提防,见他大路不走专拣小路走,不由多长了一个心眼,趁小便之际抓了一把沙土捏在手中。此时见凌小云露出狰狞面目,顿时一切都明白了,灵机一动,朝他身后喊了声老王。凌小云心虚地以为有人过来,慌忙收起枪扭头朝身后看去。说时迟那时快,张路见将手中沙土劈脸撒去,凌小云冷不防眼里进了沙子急忙去揉,张路见趁机拔腿就逃。凌小云哪里肯放过,持枪急追。
       水乡河港纵横交错,张路见逃到一条大河边,眼看无路可走,纵身一跃跳进河里。凌小云穷凶极恶,瞄准他的身影连开数枪,直到子弹射完,水里浮出一片血花,这才松了口气。凌小云在河边转了一圈,不见张路见露头,心想他必死无疑,慌忙逃离现场。
       凌小云做梦都没想到,张路见从小在渔船上长大,练就一身潜水绝技,他左腿中了两枪,忍着剧痛潜出几十米,躲在一处水草里,悄悄露出鼻子透气,一动不敢动,见凌小云走远,才敢从水里爬起,挣扎着回家。
       天黑,父母见儿子浑身是血,大吃一惊。张路见哭着说出前因后果,并说家里不能呆了,姓凌的知道自己还活着,早晚还会赶来追杀。陈子宝死了,即使去报案又如何说得清楚,弄不好反被凌小云倒咬一口,即使不判死刑,至少也得判个十年八年。父母也认为还是不报案为好,斗不过还躲不过吗!父母连夜摇船过太湖,将儿子送到无锡乡下亲戚家里,请来一个私人医生开刀取出两颗子弹头。两位老人安排妥当,回村炮制了一出儿子暴病身亡的假象。
       张路见伤愈后腿却瘸了,从此躲在无锡城郊摆修鞋摊为生。他将子弹头和陈子宝的信悄悄藏了起来,心想有朝一日就凭这两件东西,你凌小云死罪难逃。
       凌小云为了证实张路见是否真的死了,过了几日假装去看他。张家父母哭着将凌小云带到一座新坟前,骗他说,不知儿子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杀了。凌小云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放下,对着坟墓假惺惺地掉了几滴眼泪。
       听完张路见的陈述,周达人大吃一惊:“照你这么说,陈子宝也是凌小云杀的?”
       张路见点点头:“你们仔细看看这封信就明白了!”
       办案人员看罢陈子宝的信,将所有情况联系起来一分析,肯定地认为凌小云出于杀人灭口,这封信就是证据。但令周达人等人不解的是,按常理凌小云过失杀害江水静,情有可原。可是时隔几年事情已经平息,他为什么还要冒险去谋杀陈子宝和张路见呢?
       周达人立即率领人马,包围了凌小云的住处。凌小云起先还想抵赖,当他得知张路见还活着,吃惊地瞪大了眼珠,绝望地低下了头。公安人员对凌家进行了搜查,结果搜出7根金条和一把手枪。
       这是一支由美国萨维奇武器公司制造的手枪,俗称“野人牌手枪”,经技术鉴定,杀害江水静就出自这把手枪。张路见保存的两颗子弹头,也出自这把手枪。毫无疑问,凌小云过失杀害江水静,蓄意谋杀张路见,证据确凿,两项罪名成立。
       凌小云对这两罪供认不讳,但对陈子宝之死却矢口否认。周达人拍案大怒:“你别自作聪明!既然陈子宝不是你杀的,那么你为什么要杀张路见?陈子宝临死前写给张路见的这封信,你该作何解释?”
       在强大的攻势下,凌小云不得不交代了杀害陈子宝的经过:
       陈子宝见凌小云去部队混了几年,回家当了干部,办公室坐坐工资拿拿,心里很是嫉恨,一想到金条的事就愤愤不平。三个人碰到一起喝酒,陈子宝借酒装疯,言语间刺激凌小云:“我们一个插队落户,一个回村务农,日子苦得要命。你本该是个要被枪毙的人,现在反倒抖了起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帮你守口如瓶,你却不知感激,竟敢独吞金条,你还算是人吗?”
       凌小云在外几年见过一些世面,表面上并不计较陈子宝,心里却恨透了他。当年若不是他挑出这个头,去抄江水静的家,怎么会碰到这种倒霉的事情,让自己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一想起这事,凌小云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马上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
       陈子宝不是个好吃的果子,经常找凌小云办事,开口就要两条大前门香烟。这大前门香烟不是一般老百姓享受的东西,专供局级以上干部抽的,有钱也难买到。凌小云忍声吞气,走后门尽量满足他。陈子宝拿了东西,不付钱也不道声谢谢,还一脸得意,气得凌小云真想揍他一顿。陈子宝每月都要找他破费,凌小云心里虽恼火,但拿他没办法,深怕他把事情说出去,毁了自己大好前程。这天,陈子宝又来找凌小云,说交了个女朋友,想要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凌小云心想,这车凭票也难买到,抵我四五个月工资呢,便厌烦地说:“前几回买的东西,你还没给钱呢,你以为我开银行!想要就拿钱来!”
       陈子宝冷笑道:“4根金条还抵不过这
       些东西?”
       凌小云横眉怒视道:“什么金条不金条,你别老是血口喷人!”
       陈子宝咄咄逼人道:“装什么糊涂,不怕我去告你?”
       凌小云气急败坏地叫道:“你敢!小心我收拾你!”
       陈子宝说了句:“好啊,我等你来收拾!给你一个月时间,你看着办吧!”说罢扬长而去。
       凌小云又气又怕,后悔当初不该把金条独吞,现在若再交出去,更怕被陈子宝抓住把柄。他苦闷了几天,最后还是凑了钱,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带上两瓶好酒骑车来到林场。
       陈子宝拍拍崭新的车子,一脸得意,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做得出,老子就用钝刀子慢慢割你的肉。没菜下酒,陈子宝取出双筒猎枪,两人一起进林子打野兔。就在陈子宝开枪打中野兔的一瞬间,凌小云起了杀心。
       两人坐下喝酒,一个有意,一个无心。陈子宝本来酒量就不大,经不住凌小云一番刻意奉承,连干几杯喝得酩酊大醉。凌小云见他死猪般侧身躺在那里,心里不由窜起一团邪火,取过猎枪将枪口抵住他的下巴,枪托往他双膝之间一夹,骂道:“陈子宝啊陈子宝,是你逼我这样做的,你想要我死,我让你先死!”凌小云心一横,抓住陈子宝的食指往下一摁,砰地一声闷响,陈子宝当场脑浆飞溅,命丧黄泉。凌小云吓得浑身哆嗦,等清醒过来慌忙将现场作了一番清理,骑着新车连夜逃了回去。
       令凌小云感到庆幸的是,公安局竟然没有产生怀疑,却把陈子宝的死因定性为自杀。他本来就没想要杀张路见,就在陈子宝的葬礼上,张路见一句疑问,让他感到不安起来。假如杀陈子宝是因为心头有恨,而追杀张路见纯粹是为了杀人灭口。对于是否杀掉张路见,凌小云考虑了很久,心想杀一个也是死,杀两个同样也是死,倒不如让这两个威胁自己的人彻底闭嘴,自己反倒太平了。他找出那把手枪一看,里面还有6颗子弹,于是横下一条心,铤而走险。
       凌小云交代完杀人经过,嘘出一口长气:“我并不想杀陈子宝,是他逼我这样做的!唉,想想也真傻,当什么红卫兵,抄什么家呢?这么多年来,我埋头工作,一心想忘掉这些可怕的事情,可是总也忘不掉,每晚都会被恶梦惊醒。你们看看,我这满头黑发掉得不剩几根了。唉,也好,现在我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周达人瞟了一眼他光秃秃的脑袋,苦笑着摇摇头问道:“总共10根金条,还有3根呢?”
       凌小云答道,为了当上副局长,用3根金条打了戒指和项链,送给了县里的几个头头。
       这起沉冤多年的连环凶杀案终于告破,周达人感到一阵轻松,转念一想,又重新陷入沉思。据张路见和凌小云交代,他们当时只拿了金条和手枪,箱子里还有一大包东西没来得及打开。这究竟是包什么东西?后来又弄到哪去了呢?
       何忠良和郝有福得知抓住真凶,兴奋地赶来打听情况。周达人刚从审讯室出来,何忠良急忙问道:“东西有下落了吗?”周达人摇摇头,目光盯住了郝有福,郝有福慌忙避开,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就在何忠良失望之际,张路见父母赶来给儿子送衣物。
       民警将张路见带到接待室里。张母对儿子哭道:“本想靠你养老,现在靠不住了。唉,不是自己亲生的总归是养不住!趁你临死之前,还是把事情真相告诉你,免得你死后还蒙在鼓里。你是爹妈当年在路边捡来的,所以才给你取了路见这个名字。儿啊,你戴着它,到了阴间地府,有朝一日你亲生父母也好认你!”
       张母说着取出一个手绢包,手哆嗦着拎出一件东西。何忠良眼前一亮,上前一把抓住,仔细一看,天哪!这不正是31年前,自己叫人给儿子定制的那把长命锁吗,“何金宝百岁”几个字清晰如初。他感到一阵昏眩,大叫一声,“金宝,我的儿啊!我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众人见状惊得目瞪口呆。郝有福清醒过来,一把抓住张父的手臂,激动问道:“快说,这孩子你们是怎么捡到的?”
       两位老人哀叹着说起经过:三十一年前那个黑暗寒冷的凌晨,江水静为了躲避土匪,危急之中将幼子藏进路边的草垛,拎起红皮箱夺路而逃。离草垛不远处的河边泊着一艘渔船,嘈杂声将船上的渔民夫妇从梦中惊醒。夫妻俩害怕土匪往船上打黑枪扔手榴弹,正想躲开去,忽听岸上传来孩子的哭声。妻子对丈夫说,做做好事,赶紧把孩子抱下来,弄不好会被土匪打死的。丈夫二话没说,噌地窜上岸抱起孩子跳回船上。
       夫妻俩慌忙将船划到远处芦苇荡里,等天色大亮不见土匪踪影才敢出来。他们想到孩子的父母肯定找孩子急疯了,赶紧送回原处。偏偏就差那么几分钟,江水静和郝有福刚在这里找了一圈没找着,焦急地转身去了远处。夫妻俩左等右等不见孩子父母,心想莫非被土匪杀害了?
       夫妇俩看着小金宝长得白白胖胖实在可爱,干脆就把孩子收养下来。他们没读过书,不认识长命锁上刻的名字,又怕孩子长大了知道自己的身世,便将锁藏了起来。一家人平时靠打渔为生四处漂泊,直到大跃进那年,才在太湖边一个村子里落户。也难怪郝有福当年走遍方圆几十里的村子,始终打听不到孩子的下落。
       何忠良老泪纵横地叫道:“金宝,我的儿啊!当年被你们杀害的江水静,正是你的亲生母亲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张路见不知所措,眼前闪现出14年前那个血腥的场面,眼泪刷地滚落下来,用头将铁栏撞得咣咣作响,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妈——”
       最后心愿
       经法院开庭审理,凌小云被处以极刑,其死刑执行书呈省高级人民法院核准,三个月后下达。凌大年犯有包庇罪、诬陷罪、伪证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鉴于张路见和李老师案发后能协助破案,故免于起诉。郝有福故意杀人罪纯属冤假错案,自即日起年平反昭雪。
       郝有福听完宣判,激动得泪流满面,哮喘病突然发作,连咯几口鲜血晕倒在地,众人慌忙将他送医院抢救。医生告诉何忠良:郝有福的肺病很严重,随时都会因呼吸衰竭而死亡。何忠良焦急万分,不惜代价也要救活他,急忙去邮局打长途电话,叫上海朋友马上请肺科专家包车赶来。
       经救治郝有福终于脱离危险。周达人和何忠良恳切地要他好好回忆一下,到底见没见过皮箱里那包东西?郝有福长叹一声:“等到凶手伏法那天,我全告诉你们!”说完便缄口不语。周达人和何忠良对视了一下,看来东西被他藏在了什么地方,现在逼他也没用,只好再耐心等等。
       死刑执行书终于下达,警车呼啸着朝天堂山驶去。法场设在江水静的墓地附近,郝有福执意要亲眼看着凶手以血洗冤,民警用担架将他抬到山上。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凌小云一头栽倒在草丛里。
       郝有福终于舒出一口憋了十几年的冤气,指着江水静的坟墓,艰难地喘息道:“你们要的东、东西,就藏在棺材里!”
       案发那天,郝有福听到枪响冲进江水静房间一看,见她倒在血泊之中,顿时万分悲伤。忽然他看见红皮箱敞开着露出一大
       包东西,他弄不明白,红卫兵抄家就抄家,干嘛要杀了她!他想到她生前舍命保护这只箱子,看来就是为了里面这包东西。他深怕有人突然闯进来,顾不及细看,慌忙将皮箱藏到别处。
       等勘查现场的公安人员走后,郝有福开始为她料理后事。他求人去木业社买来一口最好的棺材,又亲自替她清洗身子。他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滴落到她的身上。他哭得很伤心,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两人整整相爱了十七年,虽无夫妻之实,却早已超越了夫妻之情。
       凄冷的灵堂,郝有福孤单的身影陪伴着她的亡灵,追忆往事,泪水涟涟。他想起她生前的嘱托,暗自思忖:假如她丈夫永远回不来,假如有一天自己也死了,怎样才能替她了却这桩心愿呢?最好的办法只能将皮箱藏在她身边,她丈夫回来时取出也不迟,回不来就让它永远随她而去。
       待夜深人静,他抱起苦恋多年的情人,亲手将她殓入棺内,并藏好皮箱,钉死棺盖。
       按乡俗坟墓做得像个小窑洞,落葬时只需将棺材往里一推,然后用砖封死。周达人叫人撬开封砖,见墓坑里铺满石灰和木炭,十四年过去了棺材还像新的一般。揭开棺盖,一只颜色斑驳的皮箱映入众人眼帘。
       何忠良含泪捧出箱子打开一看,果然藏着一包东西,外面用破塑料纸裹着,里面用牛皮纸封得严严实实,捆在上面的细麻绳,稍一触动见风酥断。
       究竟是什么宝贝?众人瞪大眼睛看着,何忠良小心翼翼剥去包装,里面露出四卷图纸和一封信,纸张虽已褪色发粘,墨迹依然清晰可辨。何忠良看罢,恍然大悟——
       1948年夏天,国民党特务担心上海被攻破,秘密策划了一个“海啸计划”,准备建造四个地下宫殿,储藏大量武器弹药和其它物资,将来作为特务组织基地和暴乱所用。
       特务头子将杨文龙教授“请”去,要他亲自设计并施工。特务捧出一只盘子,揭去上面的红绸,露出10根金条和一把手枪,弹仓里压满7颗子弹。特务头子说:“现在给你两种选择:要么接受这项秘密任务,10根金条就是奖赏。要么拒绝,你用这把枪,自己动手杀掉老婆孩子,然后自杀。”
       事关重大,杨教授心想如果拒绝肯定会有其他人来干,不如先接受然后见机行事。他平静地说:“金条我要,手枪我也拿走,完不成工程到时候我再自杀!”
       在特务的监视下,杨教授最终完成了这项秘密工程。但他不想成为历史的罪人,验收之际,悄悄换了一份伪造的图纸交上去。他本想等上海一解放,就亲自把这三件东西交给解放军,一来证明自己被迫无奈,二来也好及时制止悲剧的发生。不料,海啸工程刚竣工,特务又要强迫他去台湾建造新的工程。杨教授深知这一去很难再回来,百般无奈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把东西密封在皮箱里,交给一个可靠的人保管转交为妥,于是选中了得意门生何忠良。他万万没想到,何忠良也被迫去了台湾。
       上海解放后,台湾方面几次派特务潜入上海,企图组织搞破坏活动,可是怎么也无法进入地下宫殿。他们没想到,那份“海啸工程”图纸已被杨教授偷梁换柱,真的那份图纸就藏在这只红皮箱里。如果箱子里没有那把手枪,江水静不会惨遭意外,但是这些图纸早就被三个红卫兵化为灰烬了。
       郝有福饱受了十多年冤屈之苦,已不信任公安人员,担心轻易交出东西,公安人员不会再去追查真凶,自己也就无法洗脱冤屈,而江水静也冤魂难安。他固执地心想,想要东西没这么容易,除非亲眼见到真凶以血洗冤。箱子里那包东西,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包废纸而已。
       就在大伙百感交集之际,郝有福挣扎着从担架上爬起来,踉跄几步扑倒在棺材上,一阵狂笑:“水静,我们终于可以成亲了!”
       何忠良急忙抱起郝有福,只见他口涌鲜血,面带微笑,已经气绝身亡……
       清明时节,细雨飘飞的天堂山开满了红杜鹃。何金宝瘸着腿搀扶着父亲,沿着泥泞山道来到墓地,敬献上两束鲜花。整座坟墓用汉白玉砌成,修葺得十分豪华。墓前耸起一块石碑,上刻两行奇特的大字:郝有福、江水静夫妇合葬之墓——夫何忠良、子何金宝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