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拍案惊奇]关东女人
作者:叶雪松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5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一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阴历六月十九,在北镇通往青岩寺的官道上,跑过来一辆带篷的马车。车把式挥着手里的鞭子不住地吆喝驾车的大青马。车沿的另一头,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俊俏丫头,在马车的后边,紧跟着一匹枣红马。马上的汉子三十多岁,穿绸裹缎,鹰眼勾鼻,剪着锅盔头,挎着盒子炮,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态。
       这汉子是北镇最南端桃花吐钮家火院的炮手刘王。钮家在当地可是首屈一指,当真是:“到了辽河南,叫地都姓钮;金子满庭堂,富贵赛王侯。”
       马车正往前奔驰,马车的篷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揭开了,紧接着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儿。不用问,这就是姨少奶奶桃花了。
       桃花红着脸儿和丫头宝红耳语一番后,又将帘子放下了。宝红对车把式说:“停车,姨少奶奶说她的肚子突然疼得很厉害。她受不了马车的颠簸了,让刘三赶忙骑马去前边的常兴店去找郎中。”刘三不敢怠慢,交待好了宝红和车把式在原地等着,他自己骑马去请郎中去了。
       刘三一走,桃花支开了车把式和宝红去了道边的柳林内假装解手。丫头走后,桃花看了看柳林,撒开腿就往柳林深处跑。
       人说桃花吐水土好,尽出好女子。桃花就是这桃花吐最美的女子。袅娜的腰身,玉一般的肌肤,花儿般的面庞,无一处不显示出一个漂亮女子的曼妙。拉骆驼的“南蛮子”曾给桃花看过相,说她是桃花精转世,命犯桃花劫,虽有花一般容颜,水一股的灵秀,但命运多蹇,至少要吃五口井的水(经历五个以上的男人)。
       桃花一边跑,脑子里回想着南蛮子这段话。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我是黑豹哥的,这辈子,我只属于他一个人!
       黑豹原也是钮家长工,两人悄悄订下终身,没想到,半年前,黑豹因为一场官司而远走他乡。而自己现在竟成了钮家的姨少奶奶。
       桃花十岁那年,父母以二十块现洋的价钱,就把她卖给了妞家当了粗使丫头。这么多年,她在钮家老少的责骂和白眼中,终于出落成一个漂亮而又善解人意的大姑娘了,没想到又受到了来自大少爷的威胁。
       那天,老爷说:“桃花啊,少爷的房里头人丁不兴旺,想再娶一房,我看,你嫁过去最合适。过个一年半载的,生个一男半女,我和太太看着也高兴不是?那才叫享清福呢!”
       桃花一听,心好似掉进了冰窖里一般,可是,她又不好顶撞老爷,只得说:“老爷、太太,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桃花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在老爷、太太身边侍候一辈子。”
       太太说:“这丫头,净说傻话,哪儿有姑娘一辈子不嫁人的道理?”
       老爷说:“桃花,土鸡变成了凤凰,别人求还求不来呢!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找个日子就嫁过去。”
       桃花“哇”地一声便哭了,太太劝,老爷哄,最后只好无奈地点头答应了。
       新婚之夜,大少爷搂着泪眼梨花的桃花,心里头那个乐,就甭提了。可大少爷也是怪,他将桃花不是好好地疼爱,却把她的身上掐咬得青一块紫一块。这还不算,更可恨的是大少奶奶雯芳总是想方设法刁难她。一段日子下来,桃花恨不得绾个扣儿往脖子上一吊,死了算了。
       可是她心里却装着黑豹,只要想起黑豹来,她就打消了去死的念头。可想的时间长了,她就在心里埋怨起黑豹来了——出去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来接她,要是再和少爷过下去,自己非被折磨死了不可。何时候看着外面的鸟儿,心里就更酸了。
       这天早上,桃花特意起了个大早,给太太和老爷做了一碗他们最爱l喝的糯米粥。太太喝着甜滋滋的糯米粥,关爱地说:“桃花啊,这些日子感觉怎么样啊?我们钮家的血脉可就靠你了。”
       老爷也说:“桃花啊,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现在,你可是我们钮家的一份子了。”
       桃花红着脸儿说:“爹,娘,我正有件事儿想和你们二老商量呢。后天是六月十九,是歪脖老母的诞辰,我想去青岩寺,在老母面前求支签,祈求咱们钮家早日续上香火。”
       老爷和太太一听,当时就眉开眼笑了。桃花退下,老爷唤过护院的炮手刘三,叮嘱他保护好姨少奶奶的安全。
       钮家人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桃花的脱身之计。
       “砰”、“砰砰”、“砰砰砰……”
       桃花正往前边跑,忽然听到前面不远处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几个拿着匣枪的汉子一边回头射击,一边朝她这边跑来。子弹穿过树叶“唰唰唰”地响。桃花吓得慌忙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其中的一个人桃花看着特别眼熟,等到了近前,那人竟然是她日思夜想的黑豹哥!
       二
       “黑豹哥,我是桃花。”
       桃花这个时候也管不了什么子弹不子弹了,从树后跑出来就喊。汉子一听,打个愣怔,随即又惊又喜:“桃花,你怎么在这儿啊?”
       桃花也顾不得回答,一下子就扑进了黑豹的怀里。
       黑豹一把反推开桃花,急急地说:“桃花,这不是讲话的地方,日本人在后边追得正紧呢!”
       黑豹拉着桃花的手就往前跑,招呼另外几个汉子,过了一条河,枪声才渐渐远了。到了一个山坡后,黑豹说:“总算甩掉了日本人,咱们可以喘口气了。桃花,你怎么在这里?”
       桃花哭着将自己嫁给少爷以及出逃寻找他的过程叙说了一遍。末了,桃花哭泣说:“黑豹哥,你要我等你回来接我,可你怎么老不回来啊?你也不是不知道,钮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黑豹哥,我恨你!”
       黑豹说:“桃花,是我让你受苦了。本来,这次去县城办完事后我就去接你的,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你。”
       “黑豹哥,怎么和日本人干上了?”桃花仰起脸儿问。
       “我当了土匪!我和当官儿的作对,也和日本人干!”黑豹说着叹了口气。
       黑豹自幼父母双亡,十二岁时就到钮家大院当了半拉子伙计。
       在屯里,除了钮家大院外,还有一个柳家大院。柳老爷是前清举人,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虽然读了不少圣贤书,可有一一个嗜好,就是好色,谁家的姑娘媳妇长得俊,他总要想方设法弄到手。长工柳老歪的儿媳妇长得漂亮,柳老爷相中了,就让管家去柳老歪家,说只要柳老歪能让儿子将媳妇让给他,不但免去他们家积压多年的债务,还给他家一千大洋让其另娶。柳老歪有点动心,可儿媳妇却跳井自尽了。柳老歪的儿子找柳老爷理论,被柳老爷吩咐人将他的一条腿打断了。黑豹小时没少受柳老歪家的恩惠,听说此事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跳进柳宅将柳老爷和小老婆给杀了。黑豹觉得家乡不宜久留,就逃去当了土匪。
       在绺子里,由于黑豹精明强干,武艺好,深得大当家的器重,便被许以二当家的重任。就在黑豹欲将桃花接到绺子里的时候,大当家在一次和日本人激战中牺牲了,为了给大当家报仇,黑豹和几个得力的手下潜入县城偷袭了鬼子的弹药库。弹药库虽说是给毁了,可也暴露了身份,大部分弟兄牺牲了,只有他和几个弟兄暂时逃脱了鬼子的追踪,没想到在途中巧遇了桃花。
       
       这时,忽听远处有人喊道:“不好了,鬼子摸上来了!”话音刚落,就又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
       黑豹操枪在手:“弟兄们不要慌,我来掩护,你们护着桃花往下撤!”
       桃花说:“黑豹哥,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
       黑豹说:“桃花,鬼子就在眼前。听话,快跟弟兄们往下撤,这地形我熟悉,我引开了鬼子就去找你们。”接着对几个弟兄说,“弟兄们,咱们一个时辰后在西沙河口聚集,过了时辰我不到,你们一定将桃花安置妥当了。”几个人应声领着桃花撤下去了。桃花泪眼朦胧,心就像被刀扎一样疼痛。鬼子人多枪多,凭黑豹一个人的力量能成吗?可她不想让黑豹哥为难,只好含泪撇下去了。
       黑豹利用地形,打一枪换个地儿,弄得鬼子晕头转向。黑豹枪法虽准,可身上的子弹不过四十发,周旋了大半天后,子弹没了,而就在这时,胸口忽地撕裂一疼,他捂着胸口,人便往后倒了下去。鬼子冲到山头一看,石头上除了一滩鲜血和茫茫林海外,哪有黑豹的影子?
       鬼子往悬崖下放了几声冷枪,草草收拾了一下同伴的尸体后,悻悻离去。
       三
       却说桃花和几个弟兄到了西沙河口,等了一天一夜也没见黑豹赶来。一连三天,黑豹一点消息都没有。几个弟兄合计了一下,便决定把她留在西沙河王保长家,他们分头去找人,等形势好转后,再来接她。
       第二天蒙蒙亮,一行人突然出现在王保长家,把王保长吓得手足无措,等说明了来意,王保长头点得像鸡啄米:“我王天河有几个脑袋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几位尽管放心,只要我王天河在,桃花姑娘就会平安无事。”
       等黑豹的弟兄走后,王保长想,土匪们将一个姑娘放在他家,保不齐哪天走露了风声让人给捅上去,那时自己就完了。犹豫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王保长就跟桃花商量,说现在风声正紧,就安全而言,你在我家不如在县城外的田家大屋田老爷家安全。你若愿意,我就认你为一门远房亲戚。桃花考虑了一天,认为王保长说得也对,于是第五天便由王保长领到了田家大屋。
       田老爷一看王保长身后的桃花就喜欢上了。长这么大,田老爷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姑娘——瓜子脸,大眼睛,一头秀发瀑布般地披散在脑后,一袭白绸子旗袍紧裹着那曲折有致的身段,站在那儿,就像一株春天里的小白杨似的,那真是从头到脚都流淌着风流呢。
       田老爷笑着问:“王保长,这位姑娘是……”
       王保长反问:“田老爷,您看这姑娘怎么样?”
       田老爷咧嘴一笑:“您就别跟我绕上这么大个儿弯子了,快说,找我什么事儿?”
       王保长掏出根“哈德门”自个儿点上:“田老爷,我今儿个来,除了给您道喜外,还真就有件事儿想求您帮忙了。不瞒您说,这姑娘是我一个远房表叔的独生女,叫桃花。我表叔是个大烟鬼,把家里头值钱的东西都变卖光了。这不,实在没辙了又打起了闺女的主意。前些日子我表叔想让她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为的是那五百块现洋的彩礼;亲事吹了后,我表叔发狠,非要把闺女卖到窑子里去不成。没办法,桃花便连夜逃到我这儿来了。我怕我表叔找来再把她给卖了,这才决定让桃花到您这儿来躲一阵子。等风头过去,我给她踅摸一个好人家……”
       田老爷说:“王保长,我田成林讲的就是一个义字。你放心,桃花就住在我这儿吧,我保证不怠慢她。我女儿有什么,就让桃花有什么。”
       王保长连声说:“田老爷,您可真是个好心人。咱哥们的交情在这儿呢,我也就不多客套了。只是,让她在您这儿白吃白喝的也不是个办法,您府上的丫环使女不下几十号人,我想让桃花留在您府中,哪怕是给当个使唤丫头,兄弟我也就感激不尽了。”
       田老爷想了想说:“王保长净说些见外话,你的亲戚也就是我田某人的亲戚,我怎么能让姑娘当什么使唤丫头呢!如果桃花不嫌弃的话,就做我的干女儿好了。”
       王保长一听大喜过望,对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桃花说:“桃花,还不谢过田老爷?”
       桃花何等机灵,飘然下拜说:“女儿桃花见过干爹。”
       田老爷望着桃花笑逐颜开:“王保长,我这个干女儿可真会说话。来人,摆下酒宴,为王保长和我干女儿接风洗尘!”
       田老爷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经过,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叫桃花的漂亮姑娘,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王保长的远房亲戚,更不是什么逃婚出来的小女子,一定有什么不便说明的来历。桃花端庄恬静,温柔似水,正是田老爷所喜欢的那类女子。
       田老爷心说,管你是干什么的呢,在我这儿你就是我的人,就得听我的使唤。
        四
       桃花受到了田老爷无微不至地关照,每当桃花不好意思的时候,田老爷总是不经意地拍拍桃花的肩膀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我的干女儿,我这个当爹的为女儿做什么部是份内事儿。桃花凭着一个女人特有的敏感,分明感觉到田老爷的眼睛里蕴含着另外一层深意。每当田老爷从她房里走出去的时候,桃花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天晚上,桃花正在想着黑豹,门帘一挑,田老爷握着两只锃亮的手球走进来说:“桃花,有件事儿我不知当不当你说。当你说,又怕你承受不了;不当你说,这件事儿又和你有关系。”桃花暗忖,莫不是黑豹哥他们出事儿了?就问:“干爹,到底出了啥事儿?”
       田老爷叹了口气,然后说:“王保长被人害了。昨天晚上,有人发现他被人枪杀在西沙河的河滩里。谁下的手我不知道,不过,有人在那天看到了几个日本人。据说,王保长常常抗拒日本人不交粮……”
       虽然桃花担心的事儿没有发生,可王保长被害,她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在她眼里,王保长虽然有些唯唯诺诺,可骨子里还是个好人。他遇害,桃花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田老爷见桃花坐在炕上愁眉不展,便挨过来拍了拍桃花的肩膀说:“桃花,王保长既然死了,你就在这儿住下去吧!我这儿有吃有喝的,即便再不好,也比让你爹将你卖到窑子或是嫁给糟老头子要强上百倍。我不会亏待你的。明天,县商会柳会长到咱们家来,你要好好打扮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客人来了。客人是一位穿着绸面长衫头戴礼帽长着八字胡的中年人。桃花觉得这个人似乎在哪儿见过,可究竟在哪儿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了。桃花一进门,中年人便脱帽站了起来。
       田老爷将双方彼此做了介绍,桃花端上茶来,柳会长赞道:“田兄好福气啊,竟然认了一位这么漂亮的干女儿。我柳茂林要是能有田兄之福,就好喽!”一句客套话,说得桃花红了大半个脸儿。
       柳会长走后,不知为什么,桃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半月后的一天晚上,田老爷又来她的房间了,对她说,明天柳会长的母亲八十大寿,他想让她和他一块去祝寿。桃花说:“干爹,那哪成啊?要是被人识破我的身份,后悔就来不及了。”田老爷说:“桃花,
       我是让你出去见见世面。到外面走走看看不比在家里强?让大伙儿看看,我田成林到底认了一个啥样的干闺女!”桃花虽说百般不愿意,可架不住田老爷软磨硬泡,最后只得点了头。
       第二天,桃花陪着田老爷来给柳母贺寿。门开了,柳会长和一位穿着华贵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迎了出来。桃花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中年妇人竟是自己的婆婆!
       柳会长刚想做介绍,钮太太抢步走了过来说:“桃花,是你吗?”此情此景,桃花始料不及。在钮家时,太太对她还是不错的,于是说:“娘,您怎么来了?”钮太太就问:“桃花,我倒要问你呢,你不是进香求子去了吗?刘三和丫头宝红都回来了,咋就单单不见了你啊?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桃花扯了个谎:“那天我去进香,走到半道突然肚子疼了起来,我实在是挺不过去了,就让刘三去请郎中,自己到柳林里边去方便,没想到遇上了一伙土匪和日本人开仗,土匪头子见我孤身一个人,就让手下将我给绑了。日本人人多,土匪们将我放在了西沙河王保长家里。王保长胆小怕事,怕走露了风声土匪们和日本人都放不过自己,于是就将我安排在了田老爷那儿了。没想到王保长被人给害了。我想偷跑回家,可田老爷将我看得死死的。为了麻痹田老爷,我当了田老爷的义女。这不,柳会长为母祝寿,田老爷非要让我陪他一块儿来不可。”桃花说罢哭了起来。
       钮太太见桃花哭得如此动情,再加上刘三回来也说日本人追一伙土匪时,姨少奶奶才不见了的,因此对桃花所说深信不疑。
       原来,就在钮太太对寻找桃花近乎绝望的时候,远房的表哥柳成林来了。一杯茶喝罢,柳成林问:“坐了大半天,怎没见大外甥新娶的姨太太?”妞太太便将桃花进香失踪的事儿说了一遍。柳成林诡秘地一笑:“表妹,我看,人各有命,富贵在天。没准儿啊,人家桃花做了别人的干女儿,你还蒙在鼓里哩!”妞太太何等机灵,一听柳成林话中有话,便揪住不放。柳成林就把他在北镇城外田家大院田老爷那儿看到桃花的事说了。钮太太一听,恨得直咬牙根儿:“这小蹄子,简直无法无天了,等见了面儿,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柳成林劝道:“表妹,不要这么发火,天底下形神相似之人太多了,我看走眼了也未可知。再说,外甥结婚这么长时间,我只看过这位外甥媳妇一面。等过两天我娘八十大寿,到时候我请田老爷赴宴,要他带上他新认的那位干女儿不就成了?”钮太太担心道:“田老爷去了,不带他的干女儿怎么办?你还把人家给捆来不成?”柳成林拍了拍胸口说:“表妹,这个您只管放心,包在兄弟身上就是了。实话告诉您,田老爷认干女儿是假,看上人家可是真,以他那张扬的性格,巴不得在众人面前将这个未来的姨太太炫耀一番呢!”
       钮太太也私下认为没准是表哥看走了眼,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到这儿来一看,果真是失踪数月的桃花。她本想当面数落桃花一通,可听了桃花的讲述,心就软了,再说,她还指着她给钮家生个一男半女呢!想到这儿,就摩挲着桃花的头发和颜悦色地说:“桃花,娘知道你遭了罪。过一会儿,娘就和田老爷说,领你回家。”
       事到如今,桃花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当柳成林将桃花的事情跟田老爷一说,田老爷当时就睁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情,本以为桃花还是个黄花闺女,没想到人家早就是有夫之妇。田老爷碍于柳成林的面子,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桃化跟着她婺婆走了。
       直到这时他才后悔暗害了王保长。原来,为了得到桃花,他便使人在西沙河口暗害了王保长。正想彻底虏获桃花的心时,没想到半道上杀出个柳成林。田老爷这个气呀,就甭提了!
       五
       少爷钮文东见桃花回来,刨根问底,问她这些日子招上野汉子没有。桃花不说,钮文东就又在她身子上东咬一口西咬一口。没人儿的时候,桃花就哭,心说自己的命算是苦到家了,本以为逃离了这是非之地,没想到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可桃花发现婆婆对她越发地好了,总是一副笑逐颜开的样子,家里什么活计都不让她做,而且,没事儿还过来陪她聊天。这可是以前绝对没有过的。
       这天晚上,钮太太走进来说:“桃花,咱们妞家绵延香火的事儿就全指望你了,娘有件事情想求你。这件事要稳妥秘密,任何人都不能知道,包括文东和老爷。”
       桃花不知婆婆这是要做什么,于是就说:“娘,只要能办到的,桃花答应您就是了!您倒是说啊,到底是什么事啊?”
       钮太太说:“桃花,你看咱们家附近教私塾的王汉民怎么样?”
       对王汉民,桃花并不陌生,论人品,论学问,都没的说。王汉民曾经在钮家当过一段时间的账房,还教过桃花字儿呢!在她的心目中,王汉民品学兼优,于是不假思索地说:“那是个挺不错的人啊!”
       “可你知道吗,他要走了!”钮太太说。
       桃花暗忖,婆婆当着她的面提这个人做什么,就问:“娘,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他要去哪儿啊?”
       钮太太说:“他要去吃粮当兵,打鬼子去。不过,临行之前,我求他为我做一件事情,他答应了。这件事和你有关。”
       “娘,什么事情和我有关啊?”
       钮太太说:“我想让你和他为我生个孩子。我已经给文东看过了,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女了。所以,要想给我们钮家留条根,娘只能求你了!”桃花的脸儿腾地就红了:“娘,这怎么可以呢?”
       妞太太望着她,忽地腿一弯跪下了。桃花不知所措,慌得也跪下了。
       “桃花,你要是不答应娘,娘就一直给你跪下去!娘知道你在这儿过得不开心,你要是生了孩子,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娘知道你心思不在这儿,娘保管不拦你。”钮太太说着泪流满面。
       桃花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她再次想起了黑豹。她恨他,要不是他不守诺言,她也不会嫁给钮文东。这都是命啊!她知道,自己不答应婆婆,那她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婆婆之所以对她好,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啊。再说,婆婆这么大年纪跪下来求她,她只有答应的份了。
       钮太太见她点了头,笑了:“桃花,娘没白疼你一回。这件事儿你不要有什么负担,有娘为你掌舵呢!明天,我就让王汉民到咱们这儿来,以帮忙理账为由住上一段时间。你还不知道吧,人家可是对你颇有好感呢!文东出外办事得一个月后才能回来,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将这事给办了!”
       这一晚,桃花捂着被子哭了一夜,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听有人在枕前说:“桃花,王先生来了。”睁眼一看,婆婆笑吟吟地站在她眼前呢。
       桃花梳洗后跟着婆婆来到了上屋。王汉民梳着分头,穿一身白色的学生服,显得挺精神。
       一见桃花进来,王汉民赶紧起身说:“姨少奶奶好,我是来帮老爷整理账目的。”桃花红着脸回应:“王先生好。”
       在屋子里只呆了一小会儿,桃花如坐针毡。钮太太看透了她的心思,
       就和王汉民打了个招呼走了出来。回到房间,桃花说:“娘,您还是将这件事儿打消了吧,我昨晚上想了一宿,实在是做不来!”
       钮太太说:“桃花啊,我已经和王先生说好了,你要是反悔了,我当着人家王先生可怎么交待啊?人家王先生对你非常有好感的。这件事情只有咱们三个人知道,你说,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难道,你是想让娘再跪下求你不成?”
       婆婆的脾气桃花是知道的,在这个家里,她说话向来是一言九鼎,无论和谁办事,总是笑在脸上,算在心里。想到这儿只得轻声说:“娘,我答应您就是了。”钮太太这才笑了。
       整理账目的时候,桃花在一旁侍候着。王汉民的确是个有学问的人,纷乱的账目经他的眼睛一过,便就有条有理了。空闲下来的时候,王汉民叹息说:“桃花,过些日子我就要走了,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令桃花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王汉民没有叫她姨少奶奶,而是直呼其名。桃花就问:“王先生,您这是要到哪儿去啊?”王汉民抬眼望了望窗外阴晦的天际,说:“日本人来了,国破家亡,我所能做的,就是吃粮当兵,为护国守土尽点绵薄之力。”桃花心里不由一颤:“那你的学生怎么办?”王汉民苦笑了一下:“兵荒马乱,我哪儿还有心思为学生们上课?当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报国之志虽然无门,但我还是决意闯一闯!”桃花心里不由涌现出一丝敬意来。可她不解地是,这样一个热血男儿为什么竞听从了别人的安排来上演一出借种的丑剧呢!
       晚上,桃花坐在屋子里忐忑不安地等着王汉民的到来。这时,门一响,钮太太走进来说:“桃花,把后窗开开,王先生一会儿就从这儿进来。你要记住,两声夜莺叫,王先生就来了。我走了,你把前屋的灯熄了吧!”
       “娘,我怕!”
       “怕啥怕?人家王先生是人中的龙风,你要是和他,也不枉你做一回女人了。”
       桃花只好将前屋的灯熄了,将窗帘拉好,回到里屋将后窗打开。大约在子时左右,桃花就听窗外响起了两声夜莺的叫声。夜莺叫过不久,王汉民打窗外翻了进来。
       “桃花,别害怕。”王汉民轻声说。
       桃花此时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清冷的月光下,她看清了王汉民的脸。两人就这样在月光下对视着。
       “桃花,咱们先唠唠嗑儿,好吗?”王汉民坐在了桃花的对面。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桃花,你知道吗?我早就喜欢上了你。”
       桃花一愣,她没想到王汉民竟然会这么说,好在夜色遮掩了她心的慌乱和脸颊的羞涩:“王先生,您就甭拿我寻开心了,桃花只不过是个粗使丫头,您怎么可能看上我呢?”
       王汉民说:“桃花,我说的是真的。我知道,你和黑豹暗地里相好,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后来,黑豹走了,我本以为有机会和你接近,可你偏偏又嫁给了少爷。”
       桃花静静地听着。她没有想到,王汉民对她居然有这份情。听了王汉民今晚的表白,她不由为王汉民对她的这份情感动了。
       “王先生,我不值得你这样。”桃花轻轻地说。
       王汉民接着说:“我只是一个穷书生,去当兵,可我连路费都没有,没办法,我去找钮太太想想办法。钮太太满口答应,说是有件事情我要是给办了,她就付给我一百块现洋。当钮太太说出要我做的这件事情时,我当时虽然有些疑惑,可还是满口应承下来。桃花,你知道吗?我之所以答应,是因为我喜欢你。哪怕只和你在一起住一个晚上,我也心甘情愿……”
       王汉民说着,将桃花揽在了他的怀里。桃花只觉得一股温热的男性气息在她身边溢散开来,只好轻轻闭上了双眼,任凭王汉民笨拙的双手将她放在了被子上……
       王汉民在钮家整理了半个月的账目后,会同几个同学当兵走了。王汉民走后三个月左右,桃花觉得自己老想呕吐,身上的月事也好几个月没见来了。
       十月怀胎,桃花顺顺当当生下一个胖小子,人们争先恐后地来一睹小少爷的风采。当了母亲的桃花,此时的内心也变得平静起来了。对黑豹,她似乎已经不再抱一丝希望了。偶尔,她的脑海里也闪过一下王汉民的影子。儿子聪明可人,钮家上下捧若珍宝,丈夫对自己的态度也比以前好多了,婆婆和公公更不用提,人前人后都说她为钮家立了大功……
       六
       “砰”、“砰砰”、“砰砰砰……”
       晚上,桃花搂着儿子正在睡觉,忽然一阵爆豆般的枪声将她惊醒。紧接着就听院子里公公在喊:“快起来,快起来上炮台,胡子来了!”
       以前,钿老爷这么一招呼,炮手们早就上了炮台。可今天炮手们一个个睡得死猪一般。这也怪不得炮手们,今天是八月十五,上半夜钮老爷准备了好酒好菜,要大伙儿一醉方休,这伙人一定是还没醒酒呢!少爷又不在家,没办法,钮老爷只好自己拎着枪上了炮台,刚想挑着灯笼搭话,就听下边有人高声喊道:“打的就是这老小子!弟兄们,往里压!”钮老爷就听一声枪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接着,钮家大院的门便被撞开了。桃花知道,土匪们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自己一个女人家,保不齐会受人凌辱,于是把一把锅底灰涂抹在了脸上。下屋里的炮手们被枪声给惊醒了,稍有反抗的就被土匪们给崩了。桃花和钮家的人一道被赶到了院子当问,就听土匪头子喊:“钮家的男女老少听着,我们今晚上来掐灯花(指晚上抢有钱的大户人家),不是为了和大家伙的性命过不去,而是为了财。谁不知道钮家有钱,这回,我们也来分上一点儿。大伙儿识相的话就将脸儿掉过去,要是想找不自在的话,你来看!”胡子头一挥手,炮台旗杆上挂着的那只红灯笼当时就被打灭了。众人一见,当时就将身子掉了过去。钮太太哪见过这样的场景,连急带吓,当时就昏厥过去了。桃花抱着孩子夹在人群中,也吓得战战兢兢的。这时,胡子里有人说:“大当家的,这娘们儿不错呢。虽说她腧上涂着锅底灰,可还掩饰不住她的风韵,要是给您做了押寨夫人,可是天设地造啊!”圳子头拿过灯笼来一照,嘿嘿一笑:“兄弟,就这么办了。”
       桃花被带到了绺予里。胡子头是个身材魁伟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桃花的心里七上八下地乱跳。她不知道胡子头会怎样处置她。
       “别害怕,到这儿就到家了。”胡子头说。
       桃花吓得蜷缩在屋角,胡子头又说:“我又不是魔鬼,你怕的是哪个?我抢你们钮家,那是因为钮家有钱,要不是因为穷怕了,你以为我会当胡子?”
       胡子头这么一说,桃花的心略微安静了一些。她壮了壮胆问:“你们抢钱也就是了,可你们怎么把我抢到你们这儿来啊?我可是有夫之妇啊。您就可怜我吧,我家里还有一个吃奶的儿子啊!”
       “这又怎么样?”胡子头仰脖抓起八仙桌上的酒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他们钮家有钱有势,三妻四妾的,缺你一个不少,有你一个不多。可你知不知道,老子为匪多年,到现在还是光棍一个?你要知道,我要是不抢,谁会将闺女嫁给一个土匪啊!”
       
       桃花听胡子头这么一说,原来的胆怯一下子就减轻了许多。就听胡子头又开了口:“你就不要有什么别的打算了,你不足有个儿子吗?你要跟着我老老实实地当你的内掌柜(押寨夫人),你儿子就会平安无事,否则的话,就别怪我黑龙不客气。究竟怎样做,就看你今天晚上的表现了。”黑龙说着,推门出去了。桃花想起自己的遭遇,扑到炕上嚎啕大哭起来。
       就这样,桃花成了黑龙的内掌柜的。时间长了,桃花慢慢感觉到黑龙也是一个重情讲义的男人,有一回她想儿子一连好几夜睡不着觉,黑龙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她说:“桃花,是不是在想儿子?你要是实在想,我明天就让人把他接上山来。”
       桃花本以为能见到日思夜想的儿子,可两天后的早上,黑龙却带给她一个不幸的消息。自打那次被抢之后不久,钮太太也随丈夫去了,钮文东和大老婆带着儿子不知了去向。桃花听到这个消息就哭,黑龙就劝:“孩子虽然下落不明,可孩子终归也是他钮文东的种,你就放心吧,孩子遭不了罪。你就是伤心死,孩子现在也回不了你的跟前,不如想开一些往前看。”黑龙这么一劝,桃花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面对现实。
       黑龙继续说:“桃花,双镖绺子百十号人枪,如今已属咱们的了。今天,双镖就领着他的弟兄从三叉河口赶来。”
       桃花也没往心里去,“挂柱”(入伙)、“投窑”(投靠)的事,在绺子里司空见惯。因此,尽管前厅鸣鞭放炮地欢迎双镖,也没激起桃花的兴致来。
       中午时分,桃花正在屋子里埋头纳着鞋底,就听黑龙在外喊:“桃花,还不快出来认一认双镖兄弟?”话音刚落,黑龙领着一位身材魁梧背着匣枪的汉子走了进来。
       黑龙乐哈哈地介绍说:“兄弟,这是你嫂子桃花。”
       汉予赶忙行礼说:“嫂子,您好。”
       不知为什么,桃花听这声音好熟,抬头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原来,汉子双镖竟是失散将近三年之久的黑豹哥!可是在黑龙的眼皮下,她不好表露自己的感情,只好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黑龙说:“以后,有什么缝缝补补的,你拿过来就是,千万别客气啊!现在,咱们已是出生入死的弟兄了,为了方便,我准你自由出入柜房(大当家和家属居住的院落)。”
       “谢大哥。”黑豹说,“没什么事情,大哥,嫂子,我就先回去了。弟兄们新来,还没安顿好,我得出去看看。”
       黑豹走了后,黑龙问:“桃花,我这位兄弟怎么样?”
       桃花说:“不错,是条汉子。”
       此时的桃花,面上虽然平静似水,可内心深处却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黑豹的意外出现,她又惊又忧。惊的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跟黑豹哥还有见面的时候;忧的是她和他的相逢竟然会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再怎么说,她现在已是大当家黑龙的押寨夫人。她现在已经没脸坦然地和他面对了。嫁钮文东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对不住他了,更别说又有了王汉民的骨肉和被黑龙逼迫为妻。一连几天,桃花一直交织在内疚和悔恨的泪水里。她想见黑豹,可又怕见着他。她觉得,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好在黑豹自见了她第一面后,就再也没过柜房这边来。
       这天中午时分,桃花在屋子里闲坐,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黑豹走了进来。一进门,黑豹将怀里抱着的一匹上好的缎子放在了炕上说:“嫂子,这是大哥从山下的县城给你买的,他说他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这匹料子,是他特意为你买的。大哥对绺子里放心不下,就让我先回来了。”
       原来,三天前,山下打探消息的小崽儿(小土匪)回来禀报说,县长许大马棒六月十五在聚仙楼结婚。许大马棒和黑龙原来是磕头的弟兄,可日本人一来,许大马棒摇身一变,将自己的人拉出去成了口本人眼前的红人。黑龙早就有心除了这个汉奸,只是没有机会。这次小崽儿来报,当下便率得力的手下潜进城里。许大马棒是个狡猾多疑之人,卫队不离身,平常没事的时候从不出来,因此,黑龙只好伺机下手。在城里闲逛的时候,黑龙见一家绸缎庄的料子不错,就给桃花买了一匹。黑龙怕绺子里没人留守反被鬼子给抄了后路,就让黑豹先回来了。
       黑豹说完,抬腿就往外走。桃花哭泣着说:“黑豹哥,难道,你不认得我了吗?”黑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愣了愣,随后就往外走,却被桃花拦腰从背后…把给抱住了。桃花说:“黑豹哥,你真狠心。要不是你当初离家出走,桃花又怎么到今天?”桃花抽噎着,身子哆嗦成了一团。黑豹再也不能克制自己的感情,转过身紧紧地将桃花搂在怀里。黑豹说:“桃花啊,不是我不认你,是我不能和你相认。现在,你已经是绺子里的内掌柜了,这事情万一让大哥知道了,我怎么和他面对啊!大哥于我有恩,要不是他,我现在恐怕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啊!”
       “豹子哥,那次分手后,你说在西沙河会面,你怎么失约了?那次我们要是不分开,也没有今天这么糟。”
       “桃花,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当时也是迫不得已啊!”黑豹叹息了一声。
       那天,黑豹的子弹很快就打光了,而这时,一颗子弹却打中了黑豹的前胸。他知道,落在鬼子手里,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他发现身后不远就是万丈深渊,心想,与其落在鬼子手里让其折磨死,不如在此自己来个了断。想到这儿双眼一闭就从悬崖上滚了下去,却被一个老道人救了,经过道长两个月地精心调治,方才康复。当他回到绺子里的时候,绺子已经只剩下一座空寨了,幸存的二水儿哭着告诉他说,绺子在一个月前就被鬼子给打花达(打散了)了,几百号弟兄死的死,散的散。黑豹问二水儿桃花的下落,二水儿说他们将桃花安排在了西沙河王保长家里了,过后二水儿和弟兄们去接桃花,发现桃花已经不在王保长家里,王保长被人在西沙河口给暗害了。黑豹知道,桃花十有八九是出了问题。为了给死难的弟兄们报仇,黑豹和二水儿又重新拉起了杆子。只是由于装备差,不敢和鬼子硬拼。听说西山黑龙绺子枪多马壮,便来靠窑,没想到在这儿竟然遇见了桃花!见到了桃花,黑豹的心着实不是滋味。他不想对不住有恩于他的黑龙,又不想伤了桃花的心,好几次想自己另立山头。可黑龙对他实在是太好了,离开了黑龙,他就势单力孤,随时都有被鬼子吃掉的可能。
       桃花也哭泣着讲述她这几年的遭遇,但她没有说出她和王汉民之间的事。黑豹情不自禁将她揽入怀中,久违了的温香在黑豹的身边溢散开来,黑豹不由为之一荡。
       此时的桃花,见到黑豹就像海上飘泊的一叶孤舟终于停泊在了一个温馨的港湾。她紧紧地抱住黑豹:“黑豹哥,你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我嫁给黑龙完全是被逼的。这么多年,你就像一片叶子,东飘西荡的。这次,说啥我也不离开你了。我知道我身子不干净,配不上你……”桃花说着流下了眼泪。
       “桃花,无论发生过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美的女人。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遭这么多的罪。是我对不住你啊!”说到动情处,黑豹竟满脸热泪,不由将桃花往怀里紧紧一搂……
       
       七
       再说六月十五这天,一清早,聚仙楼外张灯结彩,果然热闹非凡,几个吹鼓手正在楼外吹吹打打,黑龙和几个弟兄潜入了聚仙楼内。一进门,楼里空无一人。黑龙心一惊,抽身便退,楼门却“啪”地一声关上了,楼外顿时围满了鬼子和县保安团的团丁。黑龙手一挥,双方便交上了手,可外面火力太猛,根本冲不出去,不一会儿,黑龙和他的手下子弹便打光了。
       许大马棒见了,双手抱拳皮笑肉不笑地走出来说:“大哥,多日不见,别来无恙?”说到这顿了顿,然后话锋一转,“大哥,小弟这次请您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大哥理应识实务,跟着兄弟一块干,封妻荫子的多好,不比当胡子强百倍?”
       黑龙破口大骂,许大马棒便将黑龙擒回县衙。黑龙在县衙被打得皮开肉绽,几次昏死过去,也不愿当日本人的走狗。许大马棒无计可施,这时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人。这女人有一种超然脱俗的美,黑龙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女人吩咐打手们停止拷打,将一口温水端到黑龙嘴边说:“黑龙大当家的,我敬慕你是个英雄。可你要知道,英雄不吃眼前亏啊!来,把这碗水喝了。”
       也许是太渴了的缘故,也许是受了女人的感染,黑龙将这碗水喝了。女人见黑龙喝下了这碗水就说:“黑龙大当家的,你看,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你是个英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多可惜啊!”
       黑龙将眼一闭,骂道:“你想来劝降,门儿都没有,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别他娘的这么磨磨蹭蹭的。”
       女人出去了,打手们的皮鞭又暴雨般倾泄而下。黑龙再次昏厥了过去。
       昏迷之际,黑龙忽觉一股温香扑面而来,紧接着似乎有一双柔和的手在轻轻抚摸他身上的伤口。黑龙睁眼一看,自己竟不知何时躺在了一个女人的床上。在他的身边,那个给他送水的漂亮女人正笑吟吟地坐在他身边呢。女人穿得很少很薄,白白的身子像剥了皮的荔枝。女人见黑龙醒了,冲他嫣然一笑,然后将一个温热的身子钻进了黑龙的怀里柔声说:“黑龙,我敬重你是个英雄,不忍见你受刑,你看,这人生该有多美好啊!”面对漂亮的女人,黑龙想起了桃花,不由身上掠过一阵燥热,便急不可耐地将女人裹在了身下。就这样,黑龙投靠了日本人。黑龙哪里知道,日本人在他喝过的水里下了催情药!
       投靠了日本人后,黑龙回到绺子里将队伍改编到县保安团。黑豹不同意,想将自己带过来的弟兄拉走,黑龙不干。黑豹知道,自己再这样坚持下去,恐怕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只好假意答应黑龙同意招安。黑龙这才满意地笑了。
       黑龙去县城和日本人商谈招降后的具体事宜去了,黑豹来到了桃花的房间里。
       “桃花,没想到大哥竟然变节投靠了日本人,我不可能再在这儿呆下去了。我想将队伍拉出来,同时,我想领你离开这里。”黑豹拉住桃花的手说。
       桃花眨了眨眼睛幸福地说:“我原本以为黑龙是条好汉,没想到他也成了汉奸。黑豹哥,你上哪儿去我都跟着你走。其实,我早就等着你这句话哩。”
       “那好,事不宜迟,趁黑龙去了县城,咱们现在就走!”黑豹说。
       当天晚上,黑豹带着桃花领着原来的弟兄,悄悄离开了西山,没想到在蛤蟆石却遭到了黑龙、许大马棒的保安团和鬼子的伏击。
       黑豹只有百十号人,再加上武器并不精良,时间不长,便已折损了大半。黑豹心急如焚,知道再这样硬拼下去,老本儿拼光了不说,桃花也会有性命之忧,于是带一部分人和鬼子周旋,吩咐二水儿等几个得力的弟兄带着桃花将队伍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并叮嘱二水儿,他们在三叉河口聚齐。
       桃花见黑豹杀红了眼,扑到他怀里哭泣着说:“黑豹哥,我不走,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儿。”
       黑豹擦了擦桃花的泪水说:“桃花,听话,等闯过了这一关,我一准娶你。我要是离开了这里,辛辛苦苦拉起来的队伍就保不住了。桃花,我福大命大,你等着我。”
       桃花只得含泪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嘱咐,最后跟着二水儿他们走了。
       原来,黑龙见他投靠了日本人后黑豹心生不满,便料到黑豹会拉起自己的人马离开的。更重要的是,他意外地发现了黑豹和桃花的私情,他当时就想把黑豹一枪给崩了,可一想,这事儿要是闹起来,吃亏的是他自己。堂堂一个大掌柜的,竟被自己最看重的手下给戴了顶绿帽子,这话儿要是传将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以后,他黑龙可咋在世面上混?
       投靠了日本人后,黑龙就长了个心眼,想利用日本人的力量消灭黑豹。他知道,只要他不在绺子里,黑豹肯定会拉他的弟兄下山,于是就和日本人一起在黑豹的必经之路蛤蟆石设下埋伏。
       鬼子人多,武器又精良,半个小时过后,黑豹这边的枪声渐渐稀落了下来。黑龙和鬼子一起冲了过来,近前一看,黑豹和他的弟兄们无一生还。黑豹的脸被炮弹炸得面目全非,黑龙过来踢了两脚,长长出了一口气。
       却说桃花和二水儿他们到了三又河原来的驻地,等了三天三夜,也没见黑豹们回来。派下人去打探,回来的人禀报说,当家的和留下阻击的弟兄们已经惨死在黑龙和鬼子的枪下了。黑豹和不少弟兄的脑袋被高高悬挂在南城门口。桃花一听,脑袋“嗡”地一响,当时就昏厥过去了。二水儿又喊又叫,桃花这才渐渐苏醒过来。醒来后的桃花禁不住嚎啕大哭。心里说,桃花啊桃花,你的命咋就这么苦啊?本以为能和黑豹哥能过上好日子,谁想到转眼间他又成了隔世之魂。便不由想起来两年前那个会相面的“南蛮子”跟她说过的一句话:“姑娘啊,你是桃花精转世,一生多灾多难,至少得经过四到五个男人啊。另外,你颧骨高,是个十足的扫帚星啊。”没想到,这句话还真应验了。难道,真如“南蛮子”所说,自己是个十足的扫帚星吗?
       二水儿等人一听黑豹的脑袋高悬在城门口,个个悲愤填膺,发誓一定要把当家的人头给抢回来。桃花苦拦不住,只得让他们去了。他们哪里知道,这又是黑龙和鬼子们的诱敌之计。就在二水儿率人刚想爬上城门的时候,四面里灯火齐明,枪声大作。半个小时,无一人生还。
       桃花得知二水儿他们中了圈套后,这次没有哭泣,心里却暗暗发了个誓:一定要为黑豹哥和二水儿他们报仇雪恨。
       八
       由于围剿黑豹有功,黑龙很快成了日本人眼前的红人,本性复发,重又寻花问柳,倚红偎翠。他狗仗人势,更加骄横,每次到了窑子里,老鸨子都吓得直打哆嗦,赶忙将姑娘们叫出来让这位惹不起的爷挨着个儿地挑。
       这天晚上,黑龙和两个得力的手下来到了城里最有名的妓院翠香楼,指名点姓要新来的窑姐小荷花。前段时间黑龙去外驻防,有好几个月没有光顾这里了。昨天晚上回来听人说,翠香楼里新来了个窑姐叫小荷花,长得如花似玉,身如杨柳。不过,据说这个小荷花性格刚烈,卖艺不卖身。黑龙一听就动了心思,晚上便来专会
       小荷花。
       一进门,老鸨子就笑眯眯地迎上来:“刘团长(黑龙姓刘),这么长时间,您忙什么去了?”
       黑龙挠了挠光头说:“听说你们这儿新来了一个窑姐叫小荷花?老子想会会她。”
       “是啊,她现在可是我们院里的花魁,不过,人家可是卖艺不卖身的。老鸨子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说。
       “我就不信这个邪,婊子不就是让人乐的吗?还装什么清高啊?是不是怕老子玩完了不给钱啊?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黑龙说着将一张一千大洋的银票拍在了桌子上。
       “刘团长,这个可不成啊。今晚上,小荷花身上正不方便着呢!”老鸨子一看银票,语气马上就变了,“要不,等她身上方便了,我再给您送到府上去。”
       “老子今晚上就要,否则,别怪老子小客气!”黑龙横眉竖目,将一支匣枪“啪”地一声就拍在桌子上,“你看着办吧!”
       老鸨子一见,吓得脸儿都白了,忙赔着笑脸儿说:“刘团长啊,我给您找来不就得了?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
       工夫不大,老鸨子颠着一双小脚儿笑吟吟地走下楼来:“刘团长啊,还是您有艳福啊。俗话说,这美女爱英雄。荷花一听是您来了,就答应跟您见面了。不过,您可要怜香惜玉啊,实话对您说了吧,人家荷花还是个没有开过苞的黄花闺女呢!”
       黑龙一听乐了,跟着老鸨子来到了二楼小荷花的房间。黑龙一看,小荷花果然是个绝色美女,眉眼不俗不媚,端庄俊秀中透着清纯,一条乌黑的大辫子垂到了腰际。房间里还有一个姑娘,正在给小荷花铺床。老鸨子介绍说那是小荷花的贴身侍女,叫曼子。老鸨子说:“荷花啊,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过的刘团长,你可别小瞧了他,他现在可是日本人眼前的红人儿啊!你要是将他侍候好了,说不准,刘团长一高兴,就将你给赎了出去。”老鸨子说完一晃手帕,下楼去了。那个叫曼子的侍女也识趣地下楼走了。曼子在下楼的时候,黑龙发现,这丫头似乎在哪儿见过,可究竟在哪儿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小荷花了,黑龙搂着小荷花就要亲热,被小荷花一把给推开了:“刘团长,要不,咱们先喝会儿酒,我有点紧张,酒能醉人,让我放松一下成吗?”
       黑龙本身就是个酒鬼,今见佳人在侧,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好,那爷我就陪你喝两盅,不过可有一样,喝完了酒,你可得好好侍候着爷儿。”
       “那是自然。”小荷花嫣然一笑,冲着门外喊道:“曼子,去到楼下让人给端一桌子酒宴上来,我要和刘团长喝两盅。”
       外边人应声去了。工夫不大,侍候人的大茶壶就将酒菜给端了进来。小荷花端起了酒盅说:“刘团长,今晚上对我来说可址这辈子最大的事情了。您要是有情有义,就好好对待我,我还是个闺女身。”
       黑龙一听,点头说:“荷花,你就放心吧。爷儿虽是个粗人,可向来对女人怜香惜玉。”
       “那好,刘团长,咱们就喝个交杯酒!”小荷花说。
       黑龙没想到这小丫头如此善解风情,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荷花啊,我得将你给赎出去,当个外宅,也比在这强多了。来,喝!”
       一连喝了三杯,黑龙就觉得浑身酥软,不知怎的只能睁眼不能说话了。小荷花咳嗽了一声,那个叫曼子的侍女走了进来。
       “黑龙,你好好看看我是谁?”曼子说。
       黑龙仔细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怪不得刚才觉得这侍女有些面熟,原来,曼子竟是一年多未见的桃花!
       黑龙想起身拿枪,可身子就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丝毫也动弹不得。黑龙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问桃花怎么在这儿,可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原来,自打黑豹和二水儿他们遭黑龙陷害以后,桃花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时机除掉黑龙。桃花知道黑龙在县城,就到县城租个房子做起了洗衣妇。有一天,房东家来了个漂亮姑娘。日子久了,桃花就和这妯娘混熟了。姑娘名叫舒畅,是乡下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两个人不久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让桃花意想不到的是,舒畅利她一样,也是来找黑龙报仇的。舒畅哭着告诉她,有一回黑龙到乡下催粮,相中了她的母亲,仗着手中的权势当场把她母亲给糟蹋了,她母亲不堪受辱,当天便上吊自尽了。在沈阳读书的舒畅回来听说母亲的遭遇后发誓要为母亲报仇,便悄悄离开了父亲到了县城。可一个姑娘家,想找黑龙报仇绝非易事!有一天她在翠香楼门外,见有钱有势的人都到这里来寻欢作乐,眉头一皱,有了主意。她想到里边当窑姐,黑龙一来,就将他给除掉了。回来当桃花一说,桃花心想,舒畅这个计策也不失为一条绝计,于是就说:“既然这样,我就当你的贴身侍女,咱们见机行事,除掉黑龙。”
       两个人找到舒畅的表哥,让他扮成人贩子,将她们卖进翠香楼。老鸨子一看来了两个姑娘,当时就乐得眉开眼笑。舒畅提出卖艺不卖身,并让桃花当她的贴身侍女。老鸨子一见舒畅知书达理,又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就这样,舒畅起了个艺名叫小荷花,桃花也改名叫了曼子。在翠香楼的这段日子,姐妹俩巧妙周旋,躲过了无数达官贵人的纠缠,没想到黑龙果然来了。桃花下楼弄酒菜的时候,假意帮着茶壶往食盘里放碗筷,趁茶壶不注意,将事先买来的蒙汗药涂抹在事先和舒畅交待好了的一个酒盅上。
       望着眼前的两个女人,黑龙知道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就见桃花一使眼色,两个人将他拖到了床头上,然后拿出一根白色的丝带,勒在了他的脖子上。黑龙只觉眼前发黑,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跟班的见大哥还没下楼,就让老鸨子到楼上看看去。老鸨子到了楼上一看,只有黑龙僵硬的尸体,后楼的窗户大开着,小荷花和曼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九
       桃花和舒畅除掉了黑龙后,顺着早就准备好的绳索从翠香楼的后窗来到了街上,然后在表哥的帮助下,连夜雇车离开了县城到一个远房的亲戚家躲了起来。一段时间后,事态完全平息下来,桃花无家可归,舒畅便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家里。
       舒景堂见女儿回来,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舒景堂原以为女儿回沈阳上学了,可不久,却收到了校方催她上学的通知。舒景堂到沈阳一打听,校方告诉他,舒畅根本就没来上学。直到此时,舒景堂才知道女儿出事儿了。派人去各处打听,几个月过去了,一点音信也没有。兵荒马乱的年月,舒景堂以为女儿已经身遭不测,没想到女儿却领着一个漂亮姑娘回来了。
       舒景堂听罢女儿的述说后,又惊又喜。一个月前风传黑龙死在了窑子里,原来是被女儿和这位同来的姑娘给除掉了!舒景堂说:“曼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我们这住下吧。畅儿是独生女,如今没了娘,你能留下来最好不过了,也好给畅儿做个伴儿。”就这样,桃花住在了舒景堂家。
       舒家是富足之家,舒景堂待人热情诚恳,日子久了,桃花和舒景堂父女相处得和一家人一样。更重要的是,有了当年王汉
       民教的底儿,在舒景堂父女的帮助下,桃花不久就能识文断字了。
       这天,舒景堂在家中闲坐,一位长工来请他为儿子写新婚的对联。舒景堂沉吟片刻,一挥而就。长工非常满意,对舒景堂说:“东家,您不能老这样下去,我看,您也该成个家了。我有句话不怕您生气,曼子姑娘人品不错,长得又好,您要是娶了她,我看最合适不过了。”舒景堂说:“我比人家大十多岁,不合适。”说这话的时候,恰巧桃花掀门帘进来送茶,长工和舒景堂的这番话,被桃花听了个一清二楚。桃花脸色微红,放下茶具便走。
       对舒景堂,桃花心存感激,可要是让她嫁给他,她倒是从没想过。在她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黑豹。可是黑豹已经死了!偶尔,在她的脑海里也闪过一下王汉民的影子,好歹,他也是自己孩子的父亲啊。其实,她心里最牵挂的还是自己的儿子。算起来,小家伙到现在已经有三岁半了。每次想到儿子的时候,桃花的心里就像被刀子剜了一般。
       这天中午,桃花在房里头绣花,舒景堂迈步进来了。
       “曼子,我有件事情得跟你商量一下。”舒景堂坐在了太师椅上。
       桃花放下活计起身给舒景堂倒了杯茶水:“叔,有什么事儿您就吩咐,干嘛这么客气。您要是再这样,我都不知道咋回答您了。”
       “是这样,曼子,我收养了一个孤儿。”舒景堂说,“我没时间,只有你来照看这个孩子了”。
       桃花乐了:“叔,您这是在做大好事儿啊,我带着他就是了。”
       舒景堂说:“事情是这样。我昨天去县城的老爷庙里还愿,老方丈对他说,由于兵荒马乱的,庙里就他自己了。老方丈对我说,三年前的一个清晨,他在寺院门外拾到了一个弃婴,如今已经四岁多了。他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就将孩子托付给我。我当场没有答应,回来和你商量一下。如果你能代我照看这个孩子,我就做了这件功德。”
       “叔,您和畅儿对我这么好,让我做这点事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答应您就是了。”
       “那好,我这就将孩子给领回来。”舒景堂高兴地说。
       第二天晚上,舒景堂就将孩子抱回了家。这孩子虽说穿着是寺里的僧衣改做的衣服,却长得虎头虎脑,惹人喜爱。见着桃花不但没有哭,相反,一见她就笑,用小手搂着她的脖子,欢快得像只小兔子。
       当天晚上,孩子就和桃花舒畅住在一块了。桃花发现孩子的脖子上戴一把长命的银锁,便将银锁摘下来,在灯下看了又看。桃花将孩子抱在怀里哭着说:“苦命的孩啊,这回,你总算是有了安生之地了。”舒畅见桃花掉了眼泪,就问她是怎么了,桃花抹了把泪说:“舒畅,看见了这孩子,就想起了我的儿子!”舒畅就劝:“曼子姐,你心肠这么好,你的儿子也会平安无事的。”
       孩子叫宝儿,桃花在他身上可以说是倾注了全部。不过,宝儿老是在梦中喊着爷爷,桃花知道,孩子一定是想老方丈了,于是就对舒景堂说,她想领着宝儿去老爷庙探望一下年迈的老方丈。
       第二天,舒景堂就派下了两个得力的伙计,雇了一辆带篷的马车,和桃花一道去了县城里的老爷庙。庙里空空荡荡,早已没了往昔的鼎盛。老方丈正盘膝坐在蒲团上打坐,一见舒景堂进来忙起身迎道:“舒施主,老衲今天早晨卜了一卦,知有贵客临门,没想到果然如此。”彼此间寒暄了一番,舒景堂把桃花向老方丈做了介绍说:“孩子在梦中老是呼唤着您的名字,我怕孩子上火,就和曼子带上他来看看您。”老方丈将宝儿抱在怀里,也真奇怪,宝儿一见老方丈,搂住老人的脖子就撒起娇来。
       桃花见状,就问:“老人家,看起来宝儿和您是有缘之人呀!我冒昧一问,您能不能跟我们讲一下救下这孩子时的情景?”
       “好啊,我和舒施主也没有细细地讲过此事。今天曼子姑娘问起此事,我也不便隐瞒。”老方丈叹息了一声,说,“三年前,老衲正在禅堂内礼佛,忽听小徒弟来报,说寺门外传来婴儿的啼哭之声。我跑出去一看,寺院门口的台阶上有一个襁褓,里边有一个婴儿正在啼哭,我赶忙将婴儿抱到了寺内,并让小徒弟到市上买了一只奶羊。孩子就是吃这羊奶长大的。”老方丈说到这儿叹了口气,“这孩子是个苦命的孩子,也不知他父母造的什么孽,竟把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儿扔在了这里。也罢,这孩子命大,要是被野狗叼走了也就没有他的今天了。”
       桃花双眼含泪:“老人家,您可真是菩萨心肠,孩子的父母要是知道此事,也会感激您的。”
       “我倒不图谁记得我的好啊,我就是觉得孩子蛮可怜的。佛家讲慈悲为怀,放在我的寺院门口,说’明孩子的父母良心未泯,他们一定也有难言之隐。”老方丈说到这儿,从箱子里拿出一封发黄了的纸来,“这上面有这孩子的生辰八字,就掖在婴儿的怀里。上次舒施主抱走孩子的时候,由于走得匆忙,我把这件事给忘了。本来,我是想将孩子养大,可是兵荒马乱的,我身体又不好,只得将他放生了。”
       老方丈说着将那张纸交给了舒景堂。舒景堂看罢后叮嘱桃花,一定要将它保存好,说不定将来孩子和父母或有见面之日。桃花接过一看,纸上写着民国三十二年,农历七月十八日子时。
       回到家,桃花一门心思带起宝儿来。宝儿已经会说话了,有一回竟搂着桃花的脖子给桃花叫起娘,给舒景堂叫起爹来,弄得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尤其是桃花,听罢宝儿给她叫娘,当时就捂着脸儿跑了出去。这一切,都让舒畅看在了眼里。
       桃花跑出去后,舒畅问:“爹,您看曼子怎么样?”
       舒景堂说:“挺好的。听宝儿叫她娘,她好像挺激动。”
       舒畅说:“是啊,她跟我说过,她也有个儿子,被前夫给带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她是个苦命的女人啊!听见宝儿喊她娘,她自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了。她的婚姻挺不幸的!”这时,舒畅忽然笑容可掬地看着父亲,“爹,要不,您就娶了她得了。您要是愿意,我去和她说。您一点都不老,和她挺般配的。”
       听女儿这么一说,舒景堂的脸就红了:“小孩子家的懂个啥?人家曼子那么年轻,嫁给我,不是坑人家吗?”
       其实,舒景堂心里巴不得女儿去说呢!桃花来的这段日子里,舒景堂就发现桃花是个不错的女人,心灵手巧,人又勤快,将家里的—应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舒景堂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有心娶桃花,可又怕乱了辈份,因此,只好把这种感情埋藏在心底。今天听女儿这么一说,舒景堂的心就好像夏日闷热的河道里,突然掠过一阵凉风那般惬意。
       晚上,桃花哄着宝儿入睡了,舒畅问:“曼子姐,今天白天宝儿喊你娘的时候,你是不是哭了?”
       桃花点了点头:“我想起了我的儿子。”
       两个人又唠了—会嗑儿,舒畅突然问:“曼子姐,你看我爹这个人怎么样?”
       桃花心里不由一动,说:“挺好的,我来这么长时间了,我觉得叔真是个好人。你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
       舒畅说:“曼子姐,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说了怕你生气;不说吧’,我又觉
       得放在心里憋闷得慌。”
       桃花说:“舒畅,咱俩谁跟谁啊,有什么话你就说呗,我又怎么会生气呢?”
       舒畅说:“曼子姐,反正今天宝儿也给你叫了娘,要我看,你就嫁给我爹得了,干脆,你就当宝儿的娘得了。”
       虽然桃花有一种预感,可一旦真成了现实,桃花还是有些不自在。她红着脸说:“舒畅,这、这怎么可能呢?咱俩可是姐妹,这样做,不就乱了辈分了吗?”
       “这有什么?”舒畅马上翻身坐了起来,“咱们俩只是干姐妹,你要是愿意,我明天就和我爹说,让他择日子娶了你。这样,宝儿也就有了娘,你也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了。”
       桃花见舒畅这么说,心里边涌起了一丝暖意。舒畅说得对啊,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人家舒景堂会同意吗?这会不会是舒畅一个人瞎琢磨的?想到这儿就说:“舒畅,人家都说我是扫帚星,我要是嫁到你们家,说不准会对你们家不好呢!”
       舒畅扑哧乐了:“曼子姐,你都说些啥啊,这东西你也信。我就是一句话,你要是乐意,你就冲着我笑一下,不乐意,就算了,就当今晚这句话我没说过,咱们还是好姐妹,你看怎么样?”
       桃花脸一红,捂着脸儿笑了:“死丫头,亏你想得出!”
       “这么说你同意了?明天一早我就和我爹说去。”舒畅做了个鬼脸儿,将脑袋钻进了被子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桃花反复琢磨着舒畅的话,人家舒家对她有恩啊,舒景堂虽说比她大了十几岁,可为人正派耿直,跟这样的人过一生,也是前世修来的福缘呢。人家不嫌弃自己,已经是上苍对自己的最大安慰了,再说,还有宝儿呢!有些事情也许是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的。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泪水再次模糊了桃花的双眼……
       十
       半月后,桃花嫁了舒景堂。新婚之夜,桃花感受着来自舒景堂的爱,幸福得泪滚双颊。
       “鬼子投降了!鬼子投降了!”
       新婚的第二天早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紧接着,爆豆般的鞭炮声在暗夜里响了起来。舒景堂也放了一挂鞭,对桃花说:“小鬼子总算投降了,为了庆祝这一天的到来,我提议,咱们今天去县城。”吃罢早饭,舒景堂领着全家人来到了县城。
       此时的县城成了一锅沸腾的水,到处都是爆竹声,到处都是扭秧歌的人群。这时有人喊:“瞧,汉奸游街来了!”
       桃花一看,前面来了十几辆木头钉成的简易囚车,囚车里的人个个蓬头垢面,耷拉着脑袋,再也没了往日飞扬跋扈的神态。
       随着打倒狗汉奸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人们纷纷将手中的石子、烂菜扔向囚车。囚车来到了桃花面前,桃花仰脸儿也想看看昔日这些在日本人面前溜须拍马,在国人面前作威作福的汉奸们模样,恰巧一个汉奸伸手去抹脸上的鸡蛋黄,桃花当时就愣在那儿了。这汉奸竟然是钮文东!直至舒畅拍着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
       桃花想看看钮文东。
       她要向他打问一下儿子的下落!
       第二天上午,桃花的身影就出现在看押钮文东的警察所里。
       “桃花,是你吗?你不是早就……”钮文东惊奇不已。
       桃花说:“是不是以为我早就死了?我福大命大,怎么会死呢!”说着将在街上买的熟食和一坛子洒放在了钮文东而前的桌子上。“你钮文东不仁,我桃花不能不义。毕竟,咱们也曾做过夫妻。告诉我,咱们的儿子呢?”
       一听这话,钮文东就问:“桃花啊,说得倒好听,咱们的儿子!谁的儿子,我的儿子吗?”
       “不是你的儿子还会是谁的儿子啊?”桃花尽力掩饰自己慌乱的心绪。
       钮文东一声冷笑:“我自己咋回事儿我自己知道。你不要以为什么事情都做得天衣无缝。这孩子是王汉民的种,对不对?娘和王汉民有一回在账房里谈话,被暗处的雯芳听了个一清二楚。不过,我也不怪你,所有这一切,郜是娘一手安排的。为了延续我们钮家的香火,娘真是绞尽脑汁,煞费苦心。可是你知道吗?我早就知道了这孩子压根儿就不是我的种。”
       没等桃花说话,钮文东又说:“我知道,你当初也是迫不得已。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尽管孩子不是我的骨血,可孩子是无辜的。我对不着你啊。土匪洗劫咱们家后,娘就没了,发送完了娘,我担心土匪们再次光顾,就带上孩子到了县城里。可是雯芳这婆娘心毒啊,因为这孩子不是她生的,到了县城总是嫌弃孩子碍手碍脚。也该着我们造孽,有一天晚上,听到内部人的消息说,日本人要在城内搞大屠杀,我和雯芳就抱着孩子往安全的地方跑。果然,那天晚上枪声大作,日本人出动了不少兵力。为了让自己尽快跑到安全地带,我和雯芳一商量,就写好了生辰八字将孩子放在了一个古庙前。后来才知道,鬼子在城门口消灭了一伙抗日的土匪。要不然,我又如何忍心将孩子弃在古庙前!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我被当作土匪被日本人给逮住了。日本人见我会东洋文,就让我当了他们的翻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可谁让我当初曾经给日本人做过事儿呢?这都是自己种的苦果啊!”
       老和尚捡到的孩子果然就是自己的亲骨肉!
       当初桃花从孩子的铜锁和生辰八字上分析,便断定宝儿就是她失散的儿子。现存从钮文东这儿再一次证实了她的判断,宝儿就是自己的亲骨肉!
       听罢钮文东的讲述,桃花的心里不由对昔日的大少爷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抹了把泪说:“大少爷,人这辈子谁也不知走到哪一步上,我死了多少回,经过了多少事情,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了你。过去的事情就让它当成一场梦吧。大少爷,我走了,你就好自为之吧!”
       走到蛳狱那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桃花一回头,见钮文东还站在那儿冲着她摆手呢。桃花不由心里一酸,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三天后,桃花就听到了钮文东和另外一批汉奸被执行死刑的消息。
       桃花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一天是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九月八日。
       十一
       日本鬼子投降后,饱受战乱之苦的老百姓本以为会过上和平的日子,谁想到,内战又开始了。前些日子,省城附近打了一场大仗,据说,国民党的部队败如退潮之水,他们这儿就要解放了。
       桃花理解不透,啥叫共产党?啥叫解放呢?
       “砰”、“砰砰”、“砰砰砰……”
       今天半夜里,桃花和舒景堂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枪声惊醒。
       “咣”、“咣咣”、“咣咣咣……”
       伴随着枪声,砸门声一声高过…卢。舒景堂让桃花带着宝儿躲在夹壁墙里别出来,自己跑去开了院门,一队国军蜂涌而入。
       透过夹壁墙的透风孔,桃花看得一清二楚,火把下,一队国民党士兵簇拥着个当官儿的。不知为什么,桃花觉得这个当官儿的有些眼熟,仔细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原来,这个人竟然是多年未见的王汉民!
       就见王汉民一挥手,手下的士兵顺着梯子就上了房。桃花听得清楚,原来,国军遇到了一伙解放军,不敌,见舒家墙高
       屋多,就决定躲进舒家顽抗。
       枪声响了一夜,国军虽然占据有利地形,但还是伤亡惨重。就在解放军即将攻进舒家的时候,王汉民命令手下将舒景堂押到了房顶。解放军一见屋顶上的舒景堂,果然,停止了进攻。
       此时,舒家大院鲜血横流,尸横遍地,不由想起了几年前黑龙绺子攻进钮家大院的情景。可是,眼下,为了救自己的丈夫,桃花也顾不得许多了。
       桃花抱着宝儿走出了夹壁墙。
       “王先生,还记得桃花吗?”桃花冲着屋顶喊道。
       王汉民朝院子里看了看,火把的映照下,他看到了桃花。在惊愣过后,满面的惊喜:“桃花,你怎么在这儿?”说着,顺着梯子来到了桃花面前。
       桃花叙说了分别后的经历,问:“王先生,您现在怎么成了国军?”
       王汉民并没有对桃花这么多年的离奇经历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和惊讶,他甚至没有安慰一下桃花,只是说:“山水有相逢,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当年一别,我投奔了东北军,后来又随部队转战南北,九死一生;日本人投降后,我被任命为国军新六军35团少校团长。国共战争爆发,我新六军与共产党52军决战辽南,今天在营口遭遇52军13团围追堵截,伤亡惨重,只好退守舒家大院,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你。桃花,你是舒家的什么人?”
       让桃花感到惊讶的是,王汉民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再不是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了:可这个人虽然不是自己的丈夫,毕竟曾和她同床共枕过,他还是宝儿的亲生父亲啊!可现在,就是这个自己曾经深深敬重过的男人,将自己现在的丈夫押上房顶做为国共双方交战的人质!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求王汉民网开一面了。
       “王先生,刚才被押上房顶的是我家老爷。枪子儿不长眼,要是有个闪失,我以后可怎么活啊!求求您,让他下来吧……”
       桃花本为以王汉民会非常爽快地答应,哪知他面若寒霜,冷冷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35团奉命死守待援。桃花,敌我双方现在你死我活,舒老爷现在是我35团的保护伞。如果这个时候让舒老爷下来,我部很快就会被共军消灭。到那时,我和我的部下也只有死路一条。桃花,请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王先生,可是我听说,国军现在是强弩之末,解放军势如破竹,您何苦再为国军卖命呢?据我所知,共产党的部队优待俘虏。”桃花如电的目光直视王汉民。
       王汉民麻利地点燃一根烟,望着袅袅上升的烟雾,叹息道:“桃花,你知道,这两年多来,我手上沾了多少共产党的鲜血啊!即便我放下武器,共产党也不会饶过我。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桃花,你就不要在这里跟我说什么了,过去的王汉民已经死了!”
       王汉民说着,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忽听“砰”的一声枪响,一个身高马大的国军军官竟倒在了屋顶!这大大出乎了桃花、以及交战双方的意料。原来,是解放军暗处的神枪手不慎走火。屋顶上另一个国军军官以为是解放军又发动新一轮的进攻,于是开枪打死了舒景堂。
       就在舒景堂倒在屋顶的一瞬间,解放军的枪也响了。不到一个时辰,解放军冲进了舒家大院,负隅顽抗的国军全部战死,只剩丧家犬般的王汉民。
       “放下武器,缴枪不杀!”这时,解放军战士冲着王汉民喊起话来。
       王汉民过去将枪顶在了桃花和宝儿的头顶上,冲着冲进来的解放军战士声嘶力竭地喝道:“不要过来,过来,我就打死她!”
       舒景堂的死无异于在桃花的胸口捅了一刀,此时,面对王汉民,她的眼中只有恨了:“王汉民,有种你就开枪打死我们娘俩儿!”
       “王汉民,你可真让我长了见识!”一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从冲进来的解放军里边传了出来。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这时天光已亮,桃花又是一呆,这个人竟是失散多年让她朝思暮想的黑豹哥!
       “黑豹哥,真的是你吗?你不是早就……”桃花又惊又喜。
       黑豹没有回答桃花,而是直指王汉民:“王汉民,你拿一个妇女和孩子做人质,你还是个男人吗?现在,放下武器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王汉民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原来,一直狂追我35团不放的就是你黑豹啊!”
       黑豹的口气缓和了下来:“王先生,不管怎么说,我们是旧相识,只要你能放下武器投诚,过去的一切,我们会既往不咎。”
       王汉民嘿嘿一阵冷笑:“黑豹,没想到我们三个人居然以这种方式见面。当年,我和你同恋桃花,可是因为你,我只好把对桃花的感情深埋在心里。现在,桃花在我手里,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否则的话,我的脑袋长了眼睛,可我这枪里的子弹却没长眼睛。怎么样,这个条件不为过吧?”
       就在这时,宝儿趁桃花一个不注意,撒开腿就往院子当中跑去。只听“砰”地一声枪响,宝儿身子晃了晃,随即倒在了血泊之中。
       “宝儿!”桃花疯一般挣脱了王汉民,冲着他吼道,“王汉民,你知道吗,这个孩子是你的骨血啊!”人未到,却扑倒在地。
       王汉民愣了愣,刚要说什么,解放军那边的枪响了。
       等到桃花再次睁开双眼,却躺在黑豹怀里。
       “宝儿,我的宝儿啊!”
       “桃花,孩子没事,子弹没伤到重要部份,只擦破了点皮。”黑豹安慰说。
       见宝儿安然无恙,桃花这才放下心来。“黑豹哥,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我以为你早就……”桃花说着,扑到黑豹的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
       “我命大福大,怎么会死呢?桃花,你怎么会在这儿?”黑豹问。
       桃花将黑豹让到了屋子里,听罢桃花的述说,黑豹叹息着说:“我以为你早就没了,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
       舒景堂的尸体被抬进了屋子,桃花想起了舒景堂对她的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啜泣了一会儿,桃花说;“黑豹哥,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一言难尽啊!当时,鬼子和黑龙以为我被炸得面目全非,其实,那只是和我身材穿着相似的一个兄弟,我则被抗联救了!后来,参加了出关作战的东北人民解放军第52军。昨天,和国民党新六军35团王汉民残部遭遇了,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你!”
       黑豹不禁感慨万千,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黑龙。因为黑龙,他差点丢了性命,而桃花,竟然又成了地主舒景堂的遗孀。这一切,都是黑龙一手造成的。
       “黑龙早就死了?”黑豹说。
       桃花轻轻地说:“是我杀的!”
       “是你?”
       桃花点了点头,于是讲述了如何和舒畅刺杀黑龙又如何嫁到舒家的经过,黑豹听罢,抓住桃花的手说:“桃花,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桃花抹了把泪说:“我委屈个啥?我在这儿本来是挺好的,谁想到又发生了这档子事儿。这怪不得谁,都是我自己的命不好,南蛮子说得对,我命犯桃花劫,是个实足的扫帚星啊!”
       “桃花,凡事都有个结束。我想,你的桃花劫也该到头了。全国马上就要解放,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黑豹说着,将桃花紧紧地拥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