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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秘事]无法确认的谋杀
作者:李久实

《中华传奇》 2007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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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焕灵的老婆让人给“忙活”了,却不知道这人是谁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某县小灵村。晨曦微露。
       小灵村生产队长高焕灵的肚子咕噜乱叫,急得他从炕上爬起来就往茅房里奔。这泡稀屎拉的时间长了点,好不容易走出茅房,只见一老者慌慌张张地推开院子门,说村西的老王头死了,请高队长过去看看。高焕灵点点头,抬脚跟着老者走了。
       高焕灵前脚走,一个人影后脚就窜进了高家的院子。那人影进屋就往高焕灵的老婆古灵芝身上爬,兴风作浪完了,那人蹑手蹑脚地溜下炕跑了。
       高焕灵在老王头家处理完后事,见天色尚早,便回家吃饭。进了家门,见妻子古灵芝赤身裸体地躺在炕上,顿时来了兴致。正待下手,却被古灵芝飞起一脚踹了个跟头,后脑勺被活生生磕起了一个大包。古灵芝破口大骂道:“你个挨千刀的,刚忙活完还要忙活,你还管不管老娘的死活?”
       高焕灵惊诧万分,恶狠狠地问道:“你说什么?谁忙活了?我刚从老王头家回来,哪来的工夫忙活你?”
       古灵芝一听,“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刚才忙活的不是你啊?”
       高焕灵脑袋都大了,提起拳头就打,“我打死你个缺心眼的婆娘,那是谁想忙活就能忙活的吗?”高焕灵将古灵芝暴打一通,懊恼地出了家门。
       古灵芝艰难地从炕上爬起来,呜呜哭着出了屋门,她越想越觉得冤枉,自己被人忙活了却不知道忙活的人是谁。她想,可不能便宜了那个挨千刀的!于是,她爬上院子门口的矮墙,开始破口大骂起来:“有偷鸡摸狗的,有坑蒙拐骗的,他妈的还有偷人的吗?死王八犊子,你再来忙活我看看!呜呜……”
       邻居们以为高焕灵两口子吵架了,七嘴八舌地劝古灵芝从墙上下来。古灵芝委屈得不得了,骂得越发来劲。不一会,邻居们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捂着嘴笑着离开了高家。
       高焕灵没想到古灵芝这个蠢婆娘把这事抖得尽人皆知,回到家中又把她暴打了一通。看着躺在地上像猪一样号叫的婆娘,高焕灵心烦不已,摔盆打碗地走出了家门。正走着,眼前忽地扑进一个女人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一晃,拐进了村东头的老段家。高焕灵的心怦然动了一下。
       这个女人乃是他曾经暗恋过的同学胡萍。
       胡萍家远在几十里开外的胡家山,除了他,胡萍在小灵山并没有熟人,她来这里干什么?狐疑间,高焕灵忽地想起胡萍“非小灵村人不嫁”的誓言,顿时呆住了。
       高焕灵与胡萍是初中时的同学,那时两人的关系就处得挺不错。山里孩子很难把书读长,初中还没念完,两人就各自辍学回了家。几年前,高焕灵和胡萍在集市上不期而遇,年轻小子遇上俏丽丫头,两颗热切的心一下子就碰出了火花。谁知好事难成,不久以后,高焕灵听从父母之言,与早先定下的古灵芝成了婚。胡萍知道后,不知暗里流了多少眼泪,从此对外声称:非小灵村人不嫁!
       如今,胡萍真的将自己嫁到小灵村来了。
       看到媒人领来个天仙般的女子,段老蔫一家乐得合不拢嘴。媒人说,这女子就是年纪大了些。段老蔫的爹忙说:“女大三,抱金砖。没啥不合适的!”这事算是定下了。
       段老蔫是个见人说话就脸红的主儿,因为太过蔫巴,村里的年轻人和他几乎没有往来。段老蔫十七岁那年,不知怎的,忽地跑到父亲的磕头兄弟家里,抱住正在洗澡的异姓妹妹又亲又啃。其实,那女孩儿早就被她爹许给了段老蔫。经他这么一闹,女孩当场被吓得昏死过去,醒来后精神就有点不正常了。半个月后,病情更加严重,竟然把屎尿都屙在了炕上,见到东西就砸,见着生人就哭。异姓叔叔找段家理论,段老蔫的爹却不认帐,说:“你少拿屎盆子往我们家孩子头上扣,他可是个见到蚂蚁都绕着走的人。再说,新社会婚姻自主,过去开玩笑的话能认真吗?”异姓叔叔被抢白了一通,只好自认倒霉,于是变卖了家产,携妻带女奔黑龙江去了。
       段老蔫从此臭名远扬,长到二十五岁,极少有媒人登门造访。如今迎来一个天仙似的媳妇,一家人自是乐得合不拢嘴。
       说起来,这是儿子一辈子的大事,老段家说什么也不敢因陋就简,问媳妇还有没有什么要求。媒人说,就是要三间大瓦房,婚后单独过日子。段老蔫的爹一听,眉头稍稍皱了皱。房子好盖,但房基地难批,若没有队长点头,在八分山一分水一分田的小灵村盖房子,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事儿虽难了点,可难不倒老段家人。段老蔫的爹吩咐儿子马上请人来家里杀猪,自己则亲自去请队里的父母官——高焕灵前来赴宴。
       段老蔫的爹正打算出门,却见高焕灵一脚踏进了自家的院子。
       段老蔫的爹诚惶诚恐地把高焕灵让进屋,又是点烟又是倒水,一时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未过门的媳妇全然没了拘谨,反客为主把事情向高焕灵做了一番介绍。高焕灵听完叙述,如被霜打了一般,嘴里机械地道着喜,说完便欲起身告辞。
       “高队长,别忙着走么。”胡萍笑着说,“我嫁到这小灵村,您可就是我唯一的娘家人了。”这话搁别人听那是媚俗之言,但在高焕灵听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高焕灵立刻在脸上堆满了笑容:“好,好,房基地的事儿全包在我身上,我要是办不好,段大叔你就天天踢着我的屁股走。”
       段老蔫的爹闻言,忙打着哈哈道:“谢谢高队长,让您费心了。”
       胡萍说,我怎么嫁了这么个男人,这日子怎么过呀
       段老蔫在村里从东头磨蹭到西头,没请到一个屠夫。待他心不在焉地晃荡回来,锅里的水已滚了三遍。
       段老蔫一言不发地站在父亲面前,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他爹无奈地摇了摇头,对高焕灵说:“按说杀个猪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您知道,这东西是咱自己养的,像家里人一样,哪里下得了手啊!”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高焕灵忙说:“何必非要讲这个礼数?您要是不嫌弃,我家里还有两斤腊肉,我这就给您拿来。”说完就要起身。
       段老蔫的爹忙拉住高焕灵说:“使不得,使不得。”
       高焕灵笑了笑,说:“既然大叔不让我回去拿,干脆就让我上手吧。说句不吹牛的话,我的手艺不比屠夫差到哪儿去。”说着,捋起袖子就往屋外走。
       高焕灵果然没有吹牛,那游刃有余的架势,直把围观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从捆猪上架、开喉咙放血到褪猪毛,最多也就半个时辰的工夫,便把那头大猪给收拾利落了。段老蔫在一旁看着看着,脸上竟没了血色,忽听他“妈呀”一声叫喊,竟昏了过去。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把段老蔫抬进屋里,胡萍一边替他擦汗,一边轻声对众人说道:“医学上管这叫晕血,不碍事的,请大伙放心。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他是个老实人,嫁给他我放心。”此言一出,众人皆服,直夸老段家得了个好儿媳妇。
       高焕灵从段老蔫家出来,已是醉意微熏,回忆起一天的事情,更加心绪难平。当他跌跌撞撞地推开家门,灯前补衣服的古灵芝忙将他搀扶到炕上躺下。把外屋门关上后,古灵芝凑到高焕灵面前,神秘兮兮地说:“我想出抓流氓的办法来了!那个流氓不是喜欢早晨来忙活吗?我还像今天早晨那样等着他,到时候我猛地睁开眼,马上就能知道他是谁!”
       高焕灵一听,鼻子都气歪了,挥起拳头便打,“天底下还有比你更蠢的婆娘吗?”
       古灵芝不但没有恼,反而柔情无限地附在高焕灵的耳边说道:“这事儿本来就不赖我,早晨没满足你,现在让你忙活个够还不行吗?”
       高焕灵哭笑不得,经她这一闹,酒也醒了。他抬脚把炕桌踹到地上,朝古灵芝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跑到了门外。
       夜风很凉,高焕灵抱着膀子坐在门坎上,坐着坐着就想起了胡萍。一想到这个名字,心便如一团火般燃烧了起来。
       
       段家的三间大瓦房很快就建成了。虽然房子靠近山脚,位置略偏了些,但由于是小灵村第一户砖瓦房,便也显得格外抢眼。
       放过鞭炮,吃过饺子,再摆上八盘八碗的宴席,吹吹打打声中,胡萍正式过门做了老段家的媳妇。等事儿办完了,段老蔫的爹拎着两包点心、两瓶烧酒对儿子说:“人情大过天,要是没有人家高队长,咱不可能把事情办得那么利落,这情咱得记着。”
       胡萍说:“爹说得对,咱不能让人戳咱的脊梁骨。”段老蔫本不想去,但新媳妇说了这样的话,他也只好顺着她来。告别老爹,小两口一前一后地朝高焕灵家走去。
       此刻,高焕灵正躺在被窝里眯缝着眼睛想心事,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狗叫,接着便是老婆粗门大嗓的声音。高焕灵急忙钻出被窝,还没等他把裤子穿好,门帘就被撩开了。胡萍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把带来的东西放到炕桌上,说:“俺爹叫俺们来看看高队长。要是没有高队长帮忙,那房子还不得盖到猴年马月呢!”
       高焕灵站在炕上,两手紧紧拽住裤腰,朝外面大喊道:“那谁,你把我的裤腰带塞哪去了?”
       “咯咯咯……”胡萍被高焕灵的窘态逗笑了,这笑声挠得高焕灵心头痒痒的。他红着脸向胡萍解释道:“这个死娘们儿,要多气人有多气人。怕我再出去给别人办事,居然把裤腰带给藏起来了。你说乡里乡亲的,咱能不给办吗?咦,你家老蔫呢?怎么没来?”
       段老蔫没进屋,他站在院子里踢着腿逗狗玩呢。胡萍朝高焕灵抛了个媚眼,转身出屋把段老蔫拽了进来,埋怨道:“到了高大哥这里,你还外道什么?我不是说了吗,他可是我的娘家哥哥,以后可不许你欺负我。”说完,捂着嘴又咯咯笑了起来,“高大哥,我这么说没错吧?”
       高焕灵心里甜甜的,拍着段老蔫的肩膀开起了玩笑:“怎么着?兄弟,我帮你还帮出仇人来了?瞧你这副蔫巴样。过来,陪哥整两盅。”然后朝外屋喊道:“那谁,你去菜园子薅(拔)几根小葱,摘几根黄瓜,再到鸡窝里掏几个鸡蛋来!”说完,朝胡萍挤了挤眼睛,笑道:“这死娘们儿还不如一只鸡呢,这么多年才下一个蛋……”
       古灵芝听见高焕灵当着外人的面骂她,心里很不高兴,“咚”地一声把菜盘子戳到炕桌上,噘着嘴嚷嚷道:“来就来吧,还喝哪门子酒啊?喝起来就没完,我明天还得抓那个来忙活的人呢!”说完还嫌不够,接着骂道,“别以为别人的娘们都是傻逼,等着瞧,我早晚得抓住那混蛋。让我吃哑巴亏,没门!”
       高焕灵阴沉着脸喝道:“瞎嚷嚷什么,还不滚出去!”
       古灵芝委屈得不行,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转,她红着眼回嘴道:“你什么玩意儿啊,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人家要不吃亏能说这事吗?”说着,转身拐进了西屋。
       高焕灵气得咬了咬牙,伸手拽过胡萍带来的酒瓶,张开嘴咬开瓶盖子,咕咚、咕咚地倒了三碗酒,说道:“甭听那娘们瞎嚷嚷,咱们喝,喝到天亮!”
       一碗酒下肚,高焕灵的兴致高了起来,说:“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我听来的,好玩着呢——”话还没讲完,他自己先乐了起来。胡萍扯了扯他的衣服道:“乐啥呢?快说呀!”“好,好,听着啊——”高焕灵止住笑,正色道:“前些日子有个村请了一个女知青讲课。那女知青说,‘一天就是一日,一日就是一天。’有个老头接过话茬说,‘这一天一日还能做到,可一日就是一天,有点难。’”高焕灵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胡萍的脸“腾”地烧起了红云,伸手在高焕灵胸前轻轻捣了一拳,嗔道:“大哥也没点样,啥话都吣(谩骂)。”说着,也呵呵笑了起来。
       段老蔫不胜酒力,三碗酒下肚,便醉倒在炕上。高焕灵红红的眼睛盯着胡萍,喘着粗气,一仰脖子,把一碗酒倒进了喉咙里。
       胡萍伸手拽了一把躺在炕上昏睡的段老蔫,一丝委屈涌上心头,噙着泪埋怨道:“我怎么嫁了这么个汉子,干啥啥不行,连话都说不到一起,这日子还咋往下过呀!”
       高焕灵脸色愈发潮红,伸脚下得炕来,将段老蔫驮到背上,喘了口粗气对胡萍说道:“我送你们回家吧……”
       安置好段老蔫,胡萍将高焕灵送到门外,还没等他醒过神来,就把自己送到了他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高焕灵紧紧抱着胡萍,语速急促地说道:“你是我的,早晚都是我的!”
       沉浸在情绪中的两人没有料到,他们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装进了段老蔫的耳朵。在高焕灵家,醉倒不过是段老蔫以退为进的计策,待他二人走出屋门,他便如夜猫般飞快地跳下炕来,伏在门后细观二人动静。见到此情景,不禁心中大骇。
       一阵软语温存后,胡萍附在高焕灵耳边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高焕灵点头称是,然后轻手轻脚地挪出了门。胡萍送走高焕灵,转身朝屋里走来,段老蔫急忙缩回头,却听得“哗啦”一声——
       古灵芝找来一根长长的木棍,把胡萍的内裤挂在了村口大树上
       原来,胡萍仓皇中碰倒了横在门后的扁担,她吓了一跳,轻轻弯下腰拾起扁担,回身掩上了房门。段老蔫侧身躺在炕上,嘴里发出均匀的鼾声。胡萍伸手悄悄推了推段老蔫,没反应,她又叹了口气,转身躺下,眼睛却瞪得大大的,盯着漆黑的房梁。
       高焕灵回到家,古灵芝还没睡,她没忘自己的诺言,正一丝不挂地等着高焕灵。高焕灵没理她,胡乱洗了把脸就躺了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胡萍对他说过的话。高焕灵暗想,胡萍不愧是识文断字的人,心思不知比自己那蠢婆娘缜密多少倍。
       原来,胡萍要高焕灵让段老蔫当村里的会计。段老蔫虽说体力活上不如人意,但脑子好使,算术极准。每年年底队里分红,他都会一声不吭地站在村里那个老眼昏花的会计身后,看人家一边舔着手指一边拨拉算盘。往往未等老会计把算盘拨拉完,他就宣布了结果,因此还在村里混了个“小诸葛”的名头。若有哪家的孩子不会做算术题,只要问他,没有解决不了的。
       胡萍说,段老蔫担任了会计职务之后,就能有机会外出,这样他俩就方便了。
       没几日,高焕灵就召开生产队大会,郑重宣布由段老蔫担任小队会计,算是半脱产干部。段老蔫知道这半脱产干部的身份是胡萍争来的,对那天晚上的事也就不再计较,只是从此对二人多长了一个心眼。段老蔫自当了干部,蔫巴性格开始有了转变,时常在人前也吆五喝六,大摆会计派头。
       胡萍见段老蔫抖擞精神走马上任,心中欢喜万分,心想,搞不好这人还是个可造之材。于是和他商量,说咱们的日子过得太紧巴,莫若找高队长偷偷批一块自留地。前些日子上山,她相中了一块地,有一亩大小,那地的土壤非常好,周围是高大的林木,要是种庄稼准能有个好收成。谁知段老蔫斥道:“你那是胡吣!村里人哪个不上山砍柴呀?天长日久必定会被人知晓,再说与俺这半脱产干部的身份也不符。”胡萍摇头叹了口气,说:“你那心眼都长裤裆里去了,咱们今晚就把高大哥请来,让他封山,别人不就上不去了吗?你现在是半脱产干部,闲着也是闲着,弄块地来给你种,不是能贴补一下家用么?”段老蔫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那块地可远着呢,我这身子骨扛不了这么重的活。再说,现在正割资本主义尾巴呢,你想让我脑袋上顶一顶烟囱帽子啊?”胡萍不再说话,只是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眼泪,埋怨自己嫁了一个前怕狼后怕虎的孬汉,一辈子都得跟着受穷。段老蔫一时无计,只好硬着头皮把事情应承下来,但他又转了转眼珠子,说:“我答应可以,但有个条件,你队里那些活我来干,自留地里的活你去,我不沾边。谁要是拿这说事儿,我也好给你撑腰。”胡萍一听,方破涕为笑。
       高焕灵想都没想就“执行”了胡萍的命令。没出半天的工夫,封山育林的告示就贴满了全村。蒙在鼓里的公社干部对小灵村的这一举措给予了高度评价,并对高焕灵进行了口头表扬。
       
       却说段老蔫一心想知道高焕灵和胡萍的事,可自己又不便出马。这天,他来到高焕灵家,古灵芝正坐在炕上生闷气。段老蔫问,咋了?古灵芝没好气地告诉他,姓高的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早晨扒开两窟窿眼就没见着他的人影。
       段老蔫道,“嫂子你别生高队长的气,他这是忙呢。”见古灵芝的脸上有了点笑模样,凑上前问道:“你们早晨还忙活吗?”古灵芝没醒过神来,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早晨忙活?”说完方觉着了段老蔫的道,羞得她抄起烧火棍子就打,“你小子就是坏!”
       两人又拉呱了一会儿,段老蔫对古灵芝说:“你没事在家瞎糗着干啥,今年雨水多,山上针蘑、松蘑、肉蘑多了去了,如今赶上封山,这么好的东西烂了怪可惜的,你不如去捡些回来,拿到集市上换些钱花,看你那背心破的……”
       古灵芝也想扯几块好布做件背心,就能那胡萍穿得花枝招展的,凭什么呀?打发走了段老蔫,她便挎着篮子上山了。转悠了一个时辰,一个蘑菇也没有捡到,不禁有些气馁。抬头看看天色,已近晌午,现在回去也赶不上做饭,于是索性走远点,到西边的灵母洞去,那边松林茂盛,说不准就有蘑菇。
       刚走进树林,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女人忘情的呻吟,古灵芝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按捺不住好奇,凑上前去一看,妈呀,高焕灵和胡萍正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古灵芝觉得浑身的血直往脑门上冲,霎时明白了一切,她愤怒地抓起脚下的石头朝二人砸去。
       高焕灵捂着被石头砸疼的屁股,惊恐万状地跳了起来,一看是古灵芝,抓起衣服就跑。古灵芝一声怒吼扑向胡萍,两个女人厮打起来。
       见到突然闯来的古灵芝,胡萍早已魂飞天外,好在年轻,扭打中并未吃亏。她知道古灵芝不会善罢甘休,便下死力在古灵芝脸上抓挠了几把。古灵芝因为太过愤怒,一时竟被胡萍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她见自己在体力上拼不过胡萍,便瞅准机会,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抓起她的衣服撒丫子跑开了。
       高焕灵光着脚,如受惊的兔子般一口气跑出了五里多地,见后面无人追赶,这才停下来将衣服穿好,一瘸一拐地下了山。他想不明白,古灵芝这个蠢娘们怎么会突然闯到山上来?难道是有人通风报信?段老蔫是不是也知道了呢?
       高焕灵怕古灵芝这浑娘们儿,她做事向来不管不顾,只要自己痛快了,不管干啥都行。想到这里,高焕灵不禁有点后悔,自从和胡萍有了鱼水之欢,他基本上没再动过古灵芝一指头。倘若两人依然保持那种关系,不让她守活寡,估计她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火气,更不会去盯他的梢。现在唯一能补救的,就是等古灵芝回来后,向她郑重道歉,保证每天都让这个性欲极高的母猪快乐似神仙。只要她不四处张扬,事情就好办了。
       古灵芝揣着满肚子委屈,抱着胡萍的衣服在山里乱窜。眼见着天快要黑了,才下山奔进了段老蔫家。她一脚踹开段家的大门,把正躺在炕上的段老蔫吓了一跳。古灵芝把衣服摔到段老蔫脸上,哭道:“看你老婆做的好事!”接着连说带比划地把事情经过向段老蔫哭述了一遍。
       段老蔫听她把话说完,才开口道:“嫂子,你这玩笑可开得有点过分了。胡萍在那里洗澡,你干吗使坏把她的衣服抱走了?听我的话,赶快把衣服给她送回去,不然我可不依。”
       听了这话,古灵芝气得命都没了,嚷嚷道:“段老蔫你个王八头,你娘们勾引我爷们,说了你还不信。你看看,她要是没做亏心事,能把我挠成这样吗?”说着,扯着段老蔫要他看自己脸上的伤。段老蔫脸色一沉,说道:“这话你可不能乱说,我娘们啥样我知道,轮不到你吃咸饭操淡心。你这个人就是二乎(倒三不着两),抱走了人家的衣服能不挨挠吗?这要是换了别人,早把你那张皮给撕烂喽!”
       古灵芝使劲地朝段老蔫脸上吐了口唾沫,抓起胡萍的衣服哭哭咧咧地走了。她越寻思越觉得窝囊,索性找来一根长长的木棍子,把胡萍的内裤挂在了村口的大树上。
       此时已到了收工的时候,大道上不时有三三两两往回走的村民,古灵芝兴奋起来,扯开喉咙准备向人们广而告之,就在这时,突然觉得脖子一阵剧痛,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赶走了古灵芝,段老蔫肺都要气炸了,他知道古灵芝所言没有半句假话,但他不能顺着她的话说,更不能让她把事情抖落出去,否则他的如意算盘就会彻底落空。
       他知道古灵芝这娘们气大,却没有一点头脑,于是,他悄悄跟在古灵芝身后,一路尾随而来。见古灵芝朝村口的方向走去,便知大事不好,后来看到这蠢婆娘居然把胡萍的内裤挂到了树上,感觉更加不妙,便在古灵芝得意忘形之时给了她一闷棍,将她扛起来就往家里跑。进了门段老蔫将古灵芝放到炕上,见古灵芝胸口的衣服全然裂开,两只硕大的奶子赫然蹦了出来,段老蔫的面孔霎时狰狞起来,想到胡萍在他面前拽着裤腰带死活都不肯的样子,心里便产生了一个恶毒的想法。他迅速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然后扒下古灵芝的裤子,扑上去痛痛快快地做了一回。完事后,又迅速给古灵芝穿好衣服,扛到肩上,一路晃晃荡荡地朝高焕灵家走去。
       高焕灵在家中等得心急如焚,听到门口有响动,以为是古灵芝回来了,正堆起笑脸准备迎接,却见段老蔫扛着他老婆走进屋来,不禁大惊,张着嘴愣是说不出话来。倒是段老蔫先开了口,他告诉高焕灵,自己从地里回来时,看见嫂子被树上掉下来的树枝砸了脑袋,当时就昏了过去,现在还没醒。高焕灵如梦方醒,从段老蔫手上接过自己的婆娘,骂骂咧咧地说道:“这个傻逼娘们,早死早利索。”
       话音未落,古灵芝哼了一声,接着就大哭起来,骂道:“是哪个王八犊子打了我?”
       段老蔫的脸霎时变色,高焕灵生怕古灵芝把事情抖落出来,急忙拍着段老蔫的肩膀道:“大恩不言谢,哥哥心里有数,她现在这个样子,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段老蔫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哪里还顾得上客气,三步并做两步就跑了出来。刚进家门,就见胡萍光着腚溜了进来。段老蔫一把抄起门后的扁担朝她打去,扁担到了半空,却又停住了。他转了转眼珠子道:“洗澡被人抱走衣服是常有的事,怪不着你,都是古灵芝那娘们太缺德。他们家穷,那些衣服就让她穿去吧。”
       胡萍掩面哭道:“我都寒碜死了。”
       段老蔫把胡萍抱起来放到炕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胡萍拉着段老蔫的手,说她干活干得太热了,就跑到灵母洞里洗澡,那洞里还有鱼呢,她一边捉鱼一边洗,没想到古灵芝来了,她就邀古灵芝一起洗,谁想到古灵芝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居然抱走了她的衣服。她说,“老蔫你知道吗?古灵芝自从知道我和高焕灵是同学,就总是疑神疑鬼的。要不是你明白,我真要给冤枉死了!”
       段老蔫嘿嘿干笑道:“骆驼要是走在大路上,狗准在旁边叫,你甭听她的。”说完,拎着扁担走了出去。他趁着天黑把胡萍的裤衩从树上勾了下来。
       古灵芝惨叫道,你老婆又让那死鬼给忙活了
       古灵芝醒来之后,对高焕灵不依不饶。高焕灵理亏在先,只得耐着性子赔着笑脸,一边向古灵芝道歉,一边信誓旦旦地写下了一封保证书,直哄得古灵芝在他怀里一阵乱拱。古灵芝大字不识一个,拿着高焕灵写的保证书,逼着他念给自己听。高焕灵无法,只得念出声来,一遍念完,古灵芝听上了瘾,让高焕灵再念一遍。高焕灵说道:“老婆,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说完在她脸上很响地亲了一下。古灵芝听他说得诚恳,也就不再计较,回手拿过纸条叠好,极正式地锁进了红色的大躺柜里。
       趁着古灵芝高兴,高焕灵提出要办那事。古灵芝先是扭捏作态,百般不依,但终究耐不住高焕灵软磨硬泡,只得允了。未曾想,两人尚未进入正题,高焕灵就恼了,他厉声质问古灵芝,早晨明明看她穿了一条红色的内裤,怎么现在除了一条长裤之外,里面什么都没有?古灵芝大骇,低头一看,高焕灵所言非虚,内裤真的不见了!她昨晚还向高焕灵抱怨这条裤子的松紧带太紧,勒得她肚皮起了好几道檩子。古灵芝无法向高焕灵交待,情急之下抢白道:“你跟别人的老婆光着腚胡闹我还没说啥呢,我丢个破裤衩子怎么了?”
       
       古灵芝这一咋呼,让高焕灵火冒三丈,心想自己堂堂一队之长,上次古灵芝被人忙活了一通却不知道是谁,已经让他吃了个哑巴亏。而今古灵芝的内裤穿在身上居然不翼而飞,他的脸还能挂得住?于是,挥手狠狠掴了古灵芝一巴掌,骂道:“你个死娘们也敢背着老子干那事,看老子不打死你!”说着,拳如雨下。
       古灵芝憋屈得哇哇大哭起来,她实在说不明白裤子是怎么丢的,只好抱着脑袋鼠窜。高焕灵心中自是疑问多多,一时也打累了,便拽起古灵芝来细问。古灵芝哭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愤恨地嚷道:“这事儿本来就不赖我,你凭什么又打我一顿……”
       高焕灵觉得脑瓜子都大了,他觉得这次的事必与段老蔫有关,说不定上次的事也是那姓段的所为。于是踹了古灵芝一脚,哼道:“滚西屋去!”
       古灵芝爬进西屋,身子疼痛难捱,呜呜地哭了大半宿,等到天亮,她才跑到东屋,将沉睡的高焕灵扒醒,问道:“你说我的裤衩子是不是被段老蔫弄去了?”
       高焕灵抬手又是一个嘴巴子,骂道:“说你不二乎有人信吗?这种事情你还穷张扬什么呀?”古灵芝像触电似的奔出门去,骑上墙头破口大骂起来。
       段老蔫从古灵芝的骂词中听出了原委,深悔昨天一时匆忙,竟然忘记给古灵芝穿上裤衩了,只得忍着骂,返身进屋,迎头见胡萍用烧火棍子挑着红色的裤衩子道:“她说的是这个吗,脏死了,给她。”
       段老蔫尴尬地笑了笑,怪自己百密一疏,竟让胡萍抓到了把柄,讪笑道:“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能把你的裤衩挂到树上,我怎么就不能把她裤衩扒下来?这个不能给她,给她就等于咱们认了,她二了吧唧的,说话没人信。”
       胡萍叹了口气,说道:“我才不管你把她怎样了呢。只是事情闹大了对咱们不好,犯不着跟那种浑人怄气。再说人高焕灵可是一队之长,我担心他将来报复咱们。”
       段老蔫听得气不打一处来,“队长怎么了?是队长就能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呀?咱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哪个没让他摸过?你没嫁到村里之前,他让西头老王家的二儿媳妇上山摘榛子,借机就把人家给忙活了。这种人就是恶霸!你瞅着,早晚我得收拾他。”胡萍连忙阻止道:“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段老蔫马上就变了脸色,说道:“别以为我是糊涂蛋,你听那娘们骂的那些话,有一句假的吗?你让我装王八蛋也总得有个出头之日吧?”
       胡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段老蔫会把话头转到她头上,手上的烧火棍“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段老蔫从地上捡起裤衩,顺手扔到了灶膛里,“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提,我就当没这回事,你用不着害怕。”说完,把他要当生产队副队长的打算告诉了胡萍。然后说:“你以后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原来怎么走动现在还怎么走动,我自有安排。”胡萍理亏,只得点头称是。
       古灵芝兀自骂个不休,把个高焕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忙趿拉着鞋赶了过来,把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的古灵芝拽了回去。他前脚把古灵芝拽进屋,段老蔫后脚就跟了过来,让高焕灵猝不及防。正不知如何是好,段老蔫说道:“高队长,嫂子是个说话办事不会拐弯的人,我们不生气,您别怪她。”接着,他就直言不讳地向高焕灵提出,希望当副队长。
       高焕灵心中一阵暗喜,忙道:“这件事情就是你不说,也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原则上我没什么意见,这样吧,咱们先铺一条路——公社前几天来了个通知,要求咱们组织人到山上修水渠,工期是三个月。我就让你带队去,回来以后你就是副队长。”
       高焕灵的本意是把段老蔫打发出去,然后跟胡萍继续甜蜜的爱情。段老蔫喜笑颜开地走了,望着他的背影,高焕灵摇了摇头,心想,这人要是迷上了当官,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可他没想到,段老蔫上山之前,竟然把胡萍送回了娘家,使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然而,老天似乎有意成全高焕灵,段老蔫上山不足两个月,在一次打眼放炮时,左腿被滚落下来的石头砸折了,住进了县医院。高焕灵借着把段老蔫送到医院的机会,拐了一个弯到胡萍的娘家看望她,趁着老太太没在家的工夫,两人又一次鸳梦重温。完事后,两人前后脚返回了小灵村。高焕灵活学活用,对古灵芝说自己要代替段老蔫上山,一阵甜言蜜语把古灵芝忽悠回了娘家。
       送走了古灵芝,高焕灵还真上山和民工们同吃同住同劳动,着力表现了一番。几天后,他以回村收割公粮为借口,向公社干部请了假,回了小灵村,当晚便住在了段老蔫家。
       却说古灵芝在娘家住了几天,便如抓心挠肺般难受,这天索性连中午饭也没吃,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回到家以后,略收拾了一下,便带上干粮上山看望高焕灵。哪知到了山上,却被告知高队长已经回去好几天了。古灵芝这才恍然大悟,气急败坏地下了山。
       古灵芝下山后,猫在山边没有回家。直到掌灯时分,才拎了一根碗口粗的棍子悄悄摸进村子,翻过段家的院墙,蹑手蹑脚地来到段家东屋窗下,贴窗细听,果然听见高焕灵在和胡萍调笑。她强忍着怒火,蹲身等到天亮。在鸡叫头遍的时候,高焕灵打着呵欠从屋里走了出来,古灵芝还是没动。直等高焕灵走远了,古灵芝这才悄悄地摸进屋,抡起手中的木棍朝胡萍一阵乱打。胡萍一声惨叫,从炕上蹦起来,不偏不倚正好迎上了古灵芝刷过来的棍子,那棍子的力道不小,直直地捅进了胡萍赤裸的下身,胡萍哀号一声跌在了炕上。古灵芝慌了,扔下棍子转身就跑。她没有回家,而是顺着大路跑向了县医院。
       自从住进了县医院,段老蔫就没痛快过,眼见同室病友的家属不厌其烦地侍奉左右,心里便如猫抓鼠刨一般难受。突然门外一阵骚动,就见古灵芝披头散发地闯进了病房,从病床上拽起段老蔫就往外跑,古灵芝惨叫道:“你老婆又被那死鬼给忙活了!”这句话,让段老蔫彻底绝望了。
       段老蔫被古灵芝背进屋时,胡萍还在炕上躺着,她的左半张脸已经肿得像黑紫的茄子,左眼仅露出一道窄窄的缝隙。古灵芝那一棍子捅在了她最要命的地方,她趴在炕上起不来了。段老蔫阴沉着脸,在古灵芝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到炕沿上,也躺了下来。一连几天,两口子一个炕头一个炕尾,没话。
       高焕灵猜测古灵芝肯定是跑到县医院给段老蔫通风报信去了,只好跑回山上的工地,想等事情冷一冷再做打算。
       古灵芝看到胡萍气息奄奄的模样,心里甚是后悔。见段老蔫家的烟囱几日都不曾冒出青烟,心中顿生怜悯,接连几天把饭菜做好后都不忘给段家送一份。
       虽说古灵芝对段老蔫家动了恻隐之心,但她绝容不下高焕灵,她始终认为,两家之所以反目成仇,都是因为高焕灵拈花惹草惹的祸。这天,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急忙打开大红躺柜,把高焕灵写的保证书拿了出来,然后直奔段老蔫家。她要问问段老蔫,高焕灵在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为什么他一个大男人说话还不如老娘们放个屁。
       胡萍见古灵芝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撇下手中的烧火棍,躲进屋里。古灵芝在脸上挤出一点笑来,对胡萍说道:“我找你们家老蔫,让他看看这纸条上都写了些啥。”
       段老蔫接过纸条,念道:“古灵芝啊古灵芝,说你不二乎有人信吗?”念完哈哈大笑起来。古灵芝勃然大怒道:“段老蔫你个王八头,良心让狗给吃了,老娘这样对你,你还骂老娘!”扬起手狠狠抽了段老蔫一个嘴巴子。
       段老蔫捂着脸哭笑不得,“你咋还这么二啊?白纸黑字就是这么写的!”说着,把纸条递给胡萍,“她不相信我,你给她念念。”
       胡萍没接纸条,躲在段老蔫身后小声说道:“老蔫一个字都没念错,是真的!”
       古灵芝一把夺过纸条,骂道:“你们两个王八蛋,都不是好东西,我不相信你们,我找别人念去。”古灵芝拿着纸条,挨家挨户地找识文断字的人念,见大家念的和段老蔫念的没有两样,这才信了,心里更加恼恨高焕灵。
       
       水渠竣工了,高焕灵又主动向公社领导请缨,要带领民工支援其他公社。公社领导批准了,这一走就是四五个月,直到杏花开放的时候,高焕灵才回到村里。古灵芝还在生他的气,一阵臭骂把他挡在了门外。高焕灵只好先在生产队队部暂时安顿下来。
       段老蔫的腿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落下了残疾,变得一瘸一拐的。这天,他找到高焕灵,要求马上就任生产队副队长一职。高焕灵听得一惊,他没想到这么久了段老蔫居然还惦记着这件事儿。高焕灵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你再等几天,我腾出工夫就到公社去一趟,怎么也得和上头打个招呼。”
       高焕灵赶到公社,正赶上公社准备搞一个社教队,公社书记对高焕灵说,其他村都派人上来了,就差你们村了,看看能不能找个政治觉悟高的人来。高焕灵喜不自胜,马上推荐了段老蔫,并说等社教结束后,就提拔段老蔫当生产队的副队长。公社书记默许了高焕灵的安排。
       高焕灵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一溜小跑回了村子,打开扩音喇叭,喊段老蔫到队部来一趟。段老蔫得到了承诺,终于咧开嘴笑了,立马就拍起了高焕灵的马屁,说要是没有高队长这个伯乐,他这匹千里马一辈子都甭想翻身,只能是当骡子的材料。然后煞有介事地告诉高焕灵,他明天早晨就走。
       高焕灵心花怒放,高兴地拍着段老蔫的肩膀说:“我什么时候糊弄过老弟你啊,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快点回去准备吧。”
       段老蔫高高兴兴地回到家,唾沫横飞地向胡萍描绘了美好的未来。当然,他没忘了嘱咐胡萍,他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晚上睡觉一定想着把门闩插好,防止猫啊狗啊耗子什么的把粮食糟蹋了……
       她惊恐地看着段老蔫,喃喃道:“你杀人了,你杀了高焕灵!”
       第二天一大早,段老蔫笑呵呵地出了门。走到村口,老卢家的大小子就把他拦住了,问道:“老蔫叔你干吗去呀?今天我结婚,你走了谁给我写份子钱啊?”段老蔫笑道:“你去找老会计,他行。我今天这事不能耽搁,晚上回来再喝你的喜酒还不行吗?”
       高焕灵老早起来就站在村口,眼瞅着段老蔫走出村,心里甚是高兴,直等到太阳挂在了头顶上才返回队部,然后赶中午饭到老卢家去喝喜酒。
       从老卢家出来,天色已经擦黑,高焕灵先到村外转了一圈,等天完全黑了下来,酒也醒得差不多了,才悄没声地钻进了段老蔫家的院子。
       段老蔫出了村,径直朝公社走去,约莫走了十几里路后,他停了下来,把行李寄存在一户人家家里,然后磨磨蹭蹭踅了回来。回到小灵村,天已经完全黑了,段老蔫摸到老卢家,见里面人声鼎沸,笑声朗朗。他诡秘地朝里面呲了呲牙,转身悄悄地摸回家中。进了院子,他轻轻地拨开门闩,站在堂屋里缓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裤兜里拽出一根拇指粗的尼龙绳,在腕子上绕了几圈,轻手轻脚地来到东屋,瞅准鼾声如雷的高焕灵双手猛地往下一勒,就把绳子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高焕灵被惊醒了,本能地伸出两手拽住绳索,双脚拼命地踢踹。胡萍被吓醒,急忙爬起来把煤油灯点燃,灯光下段老蔫死死地勒着绳索,高焕灵两手紧紧地抓着绳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胡萍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只听段老蔫一声闷喝:“压住他,把手掰下来!”胡萍战战兢兢地爬到高焕灵身上,拽着他的手就使劲往下拉。片刻工夫,就听得高焕灵嘴里发出“扑”的一声,两条腿往下一松,便再也不动了。足足过了三十分钟,段老蔫才缓缓站起身来,伸手在高焕灵的鼻子前探了探,这才放心地坐在了炕沿上。
       胡萍早已被吓得昏死过去,段老蔫掐了她的人中穴后,她才慢慢苏醒过来。她惊恐地看着段老蔫,喃喃道:“你杀人了,你杀了高焕灵!”段老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狠狠道:“敢叫,老子连你也一块整死!”
       胡萍连滚带爬地蜷缩到炕尾,指着高焕灵的尸体,压低嗓音问道:“他、他怎么办?”
       段老蔫冷冷道:“杀人就得偿命!不过,我被枪毙你也得掉脑袋,你好好想想吧,是帮死人还是顾活人。”胡萍愣了一会儿,随即跪在炕上不停地朝段老蔫磕头,保证一定守口如瓶,从今以后和他一心一意过日子。
       段老蔫把她扶了起来,吩咐她给高焕灵穿好衣服,自己则溜到屋外东张西望地看了看,然后背上高焕灵的尸体,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老卢家在小灵村算是殷实的人家,正房是三间草房,由老两口和未出阁的女儿住着,东厢房也是三间草房,归新婚的儿子居住,西边是柴禾垛,紧挨着柴禾垛的是一间鸡舍,里面饲养着七八只鸡。来喝喜酒的客人走后,那些憋足劲要闹房的年轻小伙子们蜂拥着闯进了新房,嘻嘻哈哈的笑声把静谧的夜晚撕开了一道欢乐的口子。
       段老蔫悄没声地摸进了老卢家的院子,轻轻地把高焕灵放在鸡窝前,从地上拾起一根棍子,使足力气朝里面一通乱搅。那些正在睡觉的鸡哪里受得了段老蔫的惊扰,顿时就炸开了锅。段老蔫迅速走到新房门前,推开门就往里走,见众后生把新郎紧紧地压在身下,便满脸严肃地斥道:“你们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别耽误人家小两口办正事。”说着,就张开两只手臂往外撵人。一个后生笑道:“三天没大小,老蔫叔你心里也痒痒了吧?来啊,咱们一块闹,就让他们干不成正事。”段老蔫笑道:“你们这帮王八犊子,到你们那会儿我再闹,看不把你们急死。现在都滚蛋,别耽误了人家的好事。”众人慢吞吞地往外挪着步子,嘴里抱怨着新娘子还没服气的话。段老蔫满脸灿烂,扭过头朝新郎挤了挤眼睛,说道:“你可得悠着点啊。”说得新娘子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众人走出新房,见鸡窝里闹得正欢,隐约看到一个人趴在鸡窝前,忙大叫道:“有人偷鸡,快打!”一群后生抄起立在门口的锨把镐头就朝那人一通乱打。段老蔫还在屋里和新郎说笑,听到外面一阵骚乱,忙跛着脚蹦了出来,拦住众人道:“都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说着,走过去将那人翻过身来,惊呼道:“这不是高队长吗?你们这群王八犊子,也不看清楚了再打。”说着,就把手放到高焕灵的鼻子底下探了探,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满脸沮丧地说道:“死了!他死了,让你们给打死了!”
       众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个个都惊恐万分地瞪着眼睛看着高焕灵。几个胆大的后生哆哆嗦嗦地凑上前去,把手探到高焕灵鼻子底下,见真的没了气息,吓得“扑通”一声跪在段老蔫面前,哭道:“怎么办啊,老蔫叔,你救救我们吧!”
       段老蔫把众人拉起来,对已经抖成一团的新郎说道:“都到你屋里去吧,外面说话不方便,你去把你爹娘也喊过来。”
       老卢头听说出了人命,跌跌撞撞地来到新房,还没等说话,就给段老蔫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地哀求道:“老蔫兄弟,往上数几辈你我还是亲戚呢,求求你了,快想个法子。”
       段老蔫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严肃地说道:“你们也知道,这可是杀头的罪。你们得对天发个毒誓,如果走漏了一点风声,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众人急忙发了毒誓,瞪大眼睛看着段老蔫。段老蔫对闹房的后生们吩咐道:“你们马上回家,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明天早晨听我召唤。”
       这些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说道:“叔,你放心,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都听您的使唤。”段老蔫一挥手,冷冷说道:“既然这样,这事我就替你们扛着,快滚吧。”
       众人如同得了大赦一般,顿作鸟兽散去,老卢家的厅堂里顿时变得冷冷清清。老卢头仍然放心不下,战战兢兢地问段老蔫道:“大兄弟,你究竟有啥法子把这事给撂平了啊?”段老蔫正色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后面的事情你们掂量着办。”说完,转身出屋,把高焕灵扛到肩上,一瘸一拐地走了。
       
       段老蔫走后,老卢家人都不敢睡觉,坐在新房里合计着。老卢头说道:“按说,高焕灵是个队长,说什么他也不会跑到咱们家来偷鸡呀。”
       儿子没好气地说道:“偷鸡算什么呀,他还偷人呢!谁不知道他和胡萍明来暗往的,老蔫叔心眼真好,死了还扛着他,要是换上我,早拉他喂狗去了。”
       新媳妇说道:“我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咱们闹得好好的,怎么段老蔫来了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老卢头急忙拦住新媳妇的话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甭管怎样,事情出在咱家里,段老蔫把人给背出去就是对咱家有恩。不那样,咱这辈子还能说得清楚吗?”
       段老蔫深一脚浅一脚地直奔高焕灵家。到了门口,他左右打量一番,便放下高焕灵,翻身爬过墙头,拉开门闩,故意在门上踢了几脚,把门弄得哗啦作响。接着,他学着高焕灵说话的腔调,朝里面骂道:“古灵芝你个婊子养的,你他妈的在屋里头养汉呢,快给老子开门!”
       段老蔫学人说话是一绝。胡萍自从嫁给段老蔫后,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亢奋情绪,就是因为他学了高焕灵说话的腔调。那次,他躲在茅房里,掐着嗓子喊了一声“小亲亲”,胡萍在屋里纳鞋底,误以为是高焕灵来了,兴冲冲地跑到门外,浑身上下都抖搂着让段老蔫痛恨不已的风骚。从那一刻起,段老蔫就恨不得挥舞双拳擂死这个风骚的婆娘。现在,他把对付胡萍的招数又使了出来。
       古灵芝气得火冒三丈,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蹦起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头号水缸顶到了门上,然后气呼呼地朝门外骂道:“你就是从婊子裤裆里钻出来的,回去问问你妈,咱俩哪个是婊子!”
       段老蔫掐着嗓子又骂道:“臭娘们,你再不开门老子就死在外头。”
       古灵芝双手叉腰,跺着脚骂道:“姓高的,有本事你就去死,你不死就是婊子揍出来的。”
       段老蔫一边骂着,一边迅速掏出麻绳系在高焕灵的脖子上,又把绳子头挂在门板上,“咣当”一声关上大门,继续骂道:“老子就死给你看!”说完,兔子一样地窜回了家。一进院子,见胡萍披着被子站在院子里瑟瑟发抖,段老蔫一把将她拽进屋里,阴沉着脸问道:“害怕了?”
       胡萍点点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段老蔫警告她道:“明天就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你也不能出这个门!你若是走漏了风声,就和他的下场一样!”这一招果然管用,从那以后胡萍再也没出过门。
       古灵芝半夜里挨了一通臭骂,一夜都没睡安稳。天刚麻麻亮,就穿上衣服翻身下炕,到了堂屋,把顶在门上的水缸挪开,下意识地往院子里看了看,果然隐隐约约地看见门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顿时被吓了一跳,她抄起立在门旁的铁锨就往外撵,“是哪个死鬼在吓唬俺呢?”到了门口,禁不住“妈呀”一声大叫,高焕灵直挺挺地挂在大门上!吓得她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天抢地地悲号起来。她挣扎着爬起身,想把高焕灵放下来。可是高焕灵太重了,她抱不动,门也打不开,她只好翻过墙头,哭着往段老蔫家跑去。
       段老蔫也是一夜没睡,虽然吓住了胡萍,但他心里也甚是紧张。听得古灵芝大放悲声,知道是奔他而来的,便走到屋外,等着古灵芝来敲院门。
       古灵芝把段老蔫家的大门擂得山响,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段老蔫的名字。段老蔫打开门,装出满脸的疑惑看着悲怆的古灵芝,一边系裤子一边问道:“嫂子,出啥事了?”
       古灵芝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拉起段老蔫就往她家跑去。段老蔫只得一瘸一拐地跟着跑,故意大喊道:“你发什么情呀?发情你去找高队长啊,我不行,我老婆还在家等我呢!”到了高家门口,古灵芝翻身爬过墙头,段老蔫又喊道:“你这人咋这样啊?有什么可急的,有门不走你翻墙头?”嘴里说着,他也跟着翻了过去。古灵芝又大哭起来,指着挂在门上的高焕灵道:“他,他死在门上了!”
       段老蔫看到挂在门上的高焕灵,也跟着古灵芝大哭起来:“高大哥呀,你咋就寻了短见呢?”两人的哭声很快惊动了街坊四邻,人们纷纷跑过来看个究竟,听说高焕灵寻了短见,心中大为惊异。段老蔫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再任人挂在门上不妥,便把高焕灵的尸体从门上取了下来,找来一块旧炕席盖在了尸身上。在给高焕灵盖炕席时,段老蔫陡然发现,高焕灵的脖子上竟然被勒出了一深一浅两道印痕!这个细节让段老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马上吩咐几个妇女把古灵芝扶到屋里照看,自己则一溜小跑着出了高家的院门。
       段老蔫把昨晚闹洞房的那些后生找来,安排他们一部分人到山上挖坑,一部分人到临村去淘换棺材。
       段老蔫把后生们打发走了以后,就吩咐老卢头去给高焕灵准备装殓的衣服。然后回家拿来胭脂,亲自给高焕灵化装,直到把高焕灵描绘得犹如画中新贵,这才停下手。打扮完死人,段老蔫又指挥人在高家的院子里搭起了灵堂。一切安排妥当,段老蔫屈膝下跪,冲着高焕灵的尸体“咚、咚、咚、咚”磕了四个响头,放声大哭起来。
       接近正午的时候,老卢头抱来一身老衣服,说道:“现做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到外村淘换了一身。”段老蔫道:“那就将就着用吧。”
       老卢头弄来的这套衣服又长又大,领子刚好可以遮掩住高焕灵脖子上的印痕。段老蔫怕老卢头心生疑惑,接过衣服道:“我来给他穿吧,天怪热的,您老先去歇着。”老卢头答应着去了。
       段老蔫刚给高焕灵换好衣服,出去淘换棺材的那些人也抬着棺材回来了。但高焕灵家的大门太窄,棺材抬不进来,只好把棺材放在了门口。段老蔫看了看门,眼珠子一转,进屋对哭得五迷三倒的古灵芝说:“寿材太大,抬不进来,是不是先把门垛拆了,等人入了殓,我再找人给重新垒上?”古灵芝抓着段老蔫的手,哭道:“兄弟啊,这事多亏了你呀,那个死鬼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还对他那么好,我心里有愧啊。我没主意,兄弟你看着办就行了。”段老蔫马上指挥人三下五除二把门垛拆了,把棺材抬了进来。
       然而,事情到这里却出了岔子,等段老蔫指挥那些人把高焕灵放进棺材里,高焕灵远道来的亲戚们马上提出了异议。说这么热的天把人放进去,用不了一天就捂臭了,再说,高焕灵大小也算个干部,公社怎么也得来个人吊唁一下。现在你们就把人装进去,上边来人还怎么看?他们这两个理由都不足以让段老蔫害怕,他有无数的理由来反驳他们。真正让他觉得害怕的,是高焕灵的亲戚提出,高焕灵当官当得好好的,怎么就寻了短见呢?这件事情咋想都觉得不对劲,应该找公安来验一验。为了保证高焕灵的尸体在公安来之前不腐烂,他们要求把高焕灵放到灵母洞去,因为那里凉爽,可以让高焕灵的遗体保持原貌。
       段老蔫断然拒绝了高家人的要求,冷笑道:“那灵母洞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吗?那可是我们小灵村的风水所在,几百年来,我们这里风调雨顺,都是灵母保佑的结果,高队长官再大,也没有权利坏了村里的风水,小灵村的乡亲们也绝不会答应你们的要求。”
       段老蔫话音刚落,村里的后生们就和高焕灵的亲属吵了起来,都说高家人不讲理,再闹就不管这事了,说着,拔腿就走。高家人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忙扯住段老蔫道:“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高焕灵走得体面些。既然大家不乐意,我们也不再强求,麻烦您还是把他们请回来吧。”
       段老蔫不高兴地说道:“这事儿搁谁头上也不乐意,帮忙还帮出嫌疑来了,这叫啥事啊?我也不管了,省得在这里白受累还得落人埋怨。”说着,拨拉开高家人就往外走。
       高家人急了,又是递烟又是赔笑脸,好话说尽,这才算把段老蔫留了下来。
       公社派来的人是第二天到的,他们连看都没看高焕灵一眼,进屋安慰了古灵芝几句后,就从屋里走出来说:“当前还是抓革命促生产更重要,高焕灵同志生前是个干部,去世后,也要带头移风易俗,现在就送到火葬厂去,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生产。”公社来的人说根据高焕灵同志生前的推荐,当然也尊重大家一致推举的意见,就任命段老蔫为小灵村临时生产队长。
       
       火化完高焕灵,把骨灰盒埋到山上后,丧事就算办完了。古灵芝对段老蔫是千恩万谢,她对孩子说:“你段叔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你长大了一定要想着报答人家。”
       段老蔫没想到公社的人会让高焕灵火化,他嘴上在哭“我的高大哥”,心里却是一阵狂笑,无论什么人都不能再和一堆骨灰说三道四了。办完了这件大事,他像卸去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常常捏着小酒盅自斟自饮。但是,段老蔫发现,胡萍看他的眼神里总游弋着异样的光芒,心里便又开始打起鼓来。
       高焕灵已化成了灰,那些公安纵是孙悟空转世,也将他奈何不得
       偏偏在这个时候,公安人员来到了小灵村,着实让段老蔫吃惊不小。
       高焕灵的亲属回去后,始终对高焕灵的死亡原因耿耿于怀。但高焕灵其时已经化成了一把白灰,他们即使有心报官,也为时已晚。在一次闲聊时,他们无意中向人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没想到被有心人听了去,迅速报告了公安局。人命关天的大事,公安局岂能等闲视之,迅速成立了调查组来到小灵村。
       段老蔫虽然吃惊,却也临阵不慌,想那高焕灵已经化成了灰,那些公安纵然是如来现身,孙悟空转世,也将他奈何不得。因此,作为村里的临时生产队队长,他面对公安的调查不但对答如流,还积极帮助他们进行了各种调查取证工作。在古灵芝家那座新垒起的门垛旁,他指着两扇新做的门板对公安说,古灵芝那天把他找来时,高焕灵就吊在上面,只是门板已经换成了新的。公安问:“为什么要换门板,原来的不能用吗?”段老蔫说:“我们主要是考虑古灵芝刚死了丈夫,孩子又小,整天在这门里出出进进的,怕她精神再受到刺激,所以,就让村里的木匠给她家重新打了一副门板。”公安又问:“那旧门板哪去了?”段老蔫说:“埋高焕灵那天就在他坟前烧了,那东西不吉利,留着也没用。”当被问道高焕灵死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时,段老蔫说:“这事就得去问古灵芝了,他们是夫妻,很多事情我们不了解。”公安没再说什么,进屋去找古灵芝。
       此时的古灵芝早已衰老得不像样了,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高焕灵活着时,两口子吵吵闹闹,她精神头十足。如今,高焕灵死了,使她真切地感到了天塌下来的惶惑。公安进来时,她正佝偻着身子瞅着高焕灵的照片发呆,对公安人员提出的问题,她愣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他死了,死在门板上。”
       见古灵芝已变成了一个近乎痴呆的人,公安人员也不再多问,但对说不出名堂的死因,他们却不得不做了一个情杀的假设。假设古灵芝有了外遇,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与奸夫一起合谋杀了高焕灵。但经过明察暗访,他们很快就推翻了这个假设,因为村里人告诉他们,古灵芝这个人虽然有点二乎,但作风绝对没问题,更不可能去谋杀亲夫。对高焕灵的风流韵事,村里人全都三缄其口,一口咬定高队长生前绝对作风正派,办事公道,是个好队长。既然是个好队长,为什么他会自杀?村民的回答是:“这个问题你最好去问高焕灵本人。”
       最后一项调查取证是段老蔫提出来的,他说现在就差到高焕灵的坟前去看看了。公安当即否决了段老蔫的提议,说人都变成灰了,还有什么好看的。然后,坐上吉普车就打道回府了。
       送走了公安,段老蔫慢步回到家中,倚在被垛上,仔细琢磨起胡萍的眼神。胡萍横了段老蔫一眼,冷冷地说道:“你怕我说出去吗?我可没古灵芝那么傻!”段老蔫皮笑肉不笑地说:“谁要是做贼心不虚,那才叫厉害呢!我如今是小心过了头了,其实没必要自己吓唬自己的。”胡萍没说话,转身到堂屋给段老蔫做好饭,端上炕桌,顺手又把酒壶放在了桌上,然后钻进被窝里,蒙头呼呼大睡起来。
       段老蔫就着几样小菜开始自斟自饮,他要给自己压压惊,想着胡萍刚才说过的话,觉得有道理。只要两人咬紧牙关,天王老子也拿他们没办法。心里一放松,酒量也跟着放开了,不知不觉三壶酒就下了肚,眼皮子也开始打起架来。于是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推开桌子,褪去衣服,钻进了胡萍的被窝。
       段老蔫轻轻地打着呼噜,朦胧中看见高焕灵从窗户缝隙里飞了进来,笑眯眯地望着他道:“你倒是在我女人的被窝里睡得舒服,哪里还管我是冷是饥。起来,陪我喝酒。”段老蔫只好钻出被窝,拿过杯子把酒斟满,说道:“天下女人那么多,你要得过来吗?胡萍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她几时跟过你?别痴心妄想了。”高焕灵忽然哭了起来,说道:“你以为她和你睡觉就是你老婆吗?她心里没有你,跟你在一起,她委屈得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你这浑人害我丢了性命,弄得她有体无魂,好生可怜。”段老蔫一拍桌子骂道:“当个小队长就想着天下所有的女人,要都如你所愿,天下人不都绝种了吗!”高焕灵哈哈大笑起来,“有道是无情未必真豪杰,尽管我寿命很短,但我找到了人间真情,你就是长命百岁也是枉然……”段老蔫打断话头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古灵芝虽然有点二乎,却是真心待你。我对胡萍不薄,可她的心却从来没有放在我身上,若不是你这畜生勾走了她的魂,我怎会活得这样窝囊?现在你已经是阴间亡魂,还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高焕灵闻言大怒,扬起手中酒碗便朝段老蔫砸去,骂道:“孬种,还我命来!”段老蔫也不示弱,与高焕灵扭打起来。搏斗中高焕灵渐处劣势,觑个空子一溜烟逃了出去,段老蔫哪里肯依,拼死追去,未料想,追到灵山深处,却见瀑布高悬,声若洪雷。抬眼望去,只见绿树掩映,一片姹紫嫣红。一条小溪清澈如镜,弯弯曲曲迤逦而来,溪水狭窄处立有一块本色木牌,上书“桃花渡”三个红色大字。段老蔫正流连感叹,突闻得一阵轻歌由远及近,一女子身披霓裳款款而至,醉人的香气顿时沁入肺腑。段老蔫展眼打量,那女子容貌甚是美艳,再定睛细细端详,却是古灵芝少女时的模样!古灵芝朝他嫣然一笑,可谓是百媚千娇。一阵轻风袭来,身上霓裳尽数散去,美丽的胴体在他眼前豁然开朗,段老蔫早已按捺不住心中冲动,还未等他冲上前去,倒是那古灵芝一把将他揽入怀里……
       从未有过的快感在周身激荡,段老蔫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胡萍惊恐地坐起身来,下死力把段老蔫摇醒,段老蔫醒来,才发现原来是美梦一场,伸手摸了摸下身,已是湿漉漉的一片。段老蔫惨然一笑,再也无法入睡。
       数日后,段老蔫带领社员到地里锄草,讲了具体的要求后,就在山上转悠开来,走着走着,竟到了高焕灵的坟前。段老蔫凝神轻叹一声,怪自己怎么来了这里。正欲拔脚离开,忽然闻得一阵女人的啜泣之声,顿时心生疑惑,凑上前一瞅,不禁心中大骇。
       老卢头的儿子惊慌失措地跑来说,叔,不好了,婶子她、她掉缸里淹死了
       胡萍跪在高焕灵的坟前,一边哭着,一边絮絮地说着想念的话,那生离死别的样子,若是让人见了准会肝肠寸断。段老蔫肺都要气炸了,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悄悄转身走开了。
       胡萍诉完衷肠,下得山来,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回到家中,却见段老蔫横眉立目地站在屋子中央,手里攥着一根擀面杖,朝胡萍命令道:“你这个贱人,跪下!”
       胡萍没跪,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盯着段老蔫,那目光好生灼热,直把他嚣张的气焰逼了回去。段老蔫叹了一口气,说道:“要是知道你们感情这么好,当初我还不如成全了你们呢。可是现在他人已成灰,再想也是枉然!你不要再到那儿去了,免得别人说闲话。”
       胡萍猛然跪到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半年后,胡萍的精神状态渐渐恢复了正常,段老蔫心下稍安。眼见年关将近,段老蔫说要准备些年货,也正好到公社里汇报一下工作,便嘱咐了胡萍几句,叫她千万别做傻事。胡萍点点头,算是应了。但段老蔫陡然发现,胡萍眼里那异样的光又散了出来,似乎能一层层地扒掉他身上的皮,这使他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又蔓延开来。
       
       公社离小灵村有几十里路,段老蔫赶到公社时,已是后晌,他要找的人已经回家了,只好在公社旁的大车店住下,第二天早上再去办事。
       大车店的老板是个五十岁出头的人,个子很矮,脸色总是红红的。段老蔫进来时,他正和那些车老板猜谜语,说:“上边毛下边毛,晚上睡觉毛对毛。”那些人猜不出,有的就蒙着说:“那还用猜吗,不就是男女那点事吗。”老板笑而不语。段老蔫要了一碗水,坐在炕尾,接过话茬说:“那是眼睛,是荤谜素猜。”众老板醒过神来,纷纷挑起大拇指,直夸段老蔫好学问。听说段老蔫是从小灵村赶来的,车老板们连忙凑上前问道:“听说你们那儿的高队长整天霸着人家的媳妇,结果被人弄死了,连公安都没能破案,有这事吗?”段老蔫禁不住抖了一下,脸上却装出坦然的样子道:“就是两口子打架,把话说僵了,男的想吓唬吓唬媳妇,结果把自己的命给丢了,没你们说的那么玄。”众人见如此说,也就没了兴致,聊了一会就散了。
       但这事在段老蔫心里生了根,折腾得他一宿没睡好,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他早早地给牲口喂了草料,便套上车直奔集市。他没敢到公社去,免得有人旧事重提,弄得他下不来台。他在集市上买了些吃食、鞭炮之类的年货,就打道回府。马车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路上,段老蔫把鞭子抱在怀里,眯着眼睛想心事。忽然,他来了精神头,掉转车头朝胡萍娘家赶去。
       胡萍的母亲万万没想到姑爷会来,赶紧把段老蔫让进屋里。段老蔫把年货放到大躺柜上,先打量了一下丈母娘的居室:斑驳的墙上挂着几张已被油烟熏得乌黑的鲤鱼跃龙门的年画,地上是一把缺了一只脚的旧凳子,透过门板已经歪斜的房门,他看到了堆满破旧物什的后院。丈母娘出去张罗午饭去了,段老蔫倒身躺在炕头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中午时分,丈母娘把段老蔫叫醒,娘儿俩一起吃饭。席间,老太太问起胡萍的情况,段老蔫笑而不答,被问得急了,才嘟囔了句“挺好的”。吃过了午饭,段老蔫先是给水缸里挑满了水,再把院子打扫了一遍,晚上就歇在了丈母娘家。
       第二天,段老蔫特意起了个大早,赶到集市上买了一摞旧报纸,又打了些糨糊,把丈母娘家的墙壁重新裱糊了一遍。听说是胡萍的姑爷来了,左邻右舍的人都赶过来凑热闹,看着里里外外忙个不停的段老蔫,大家都道胡萍真是好福气。
       段老蔫送走了邻居,坐在炕上兀自发呆。早晨他在集市上,竟然遇到了高焕灵的亲戚。那人拉住他说:“高焕灵死得太蹊跷,这事搁在谁脑袋上都不会相信,人活得好好的,怎么说上吊就上吊呢?”段老蔫不高兴了,说道:“我又没上吊,怎么会知道呢?”那人极为神秘地说:“我听说你们村有个叫胡萍的娘们,特骚,三天两头就去勾引高焕灵。我想,焕灵准是让那婆娘的爷们给弄死的,你信不?”段老蔫反手给了那人一个嘴巴子,气呼呼地骂道:“你跟谁耍王八蛋啊?实话告诉你,胡萍就是我老婆,我就是胡萍的爷们,你凭什么说我杀了高焕灵?走,咱们找地方说理去!”说着,拽住那人就往公社的方向走。那人惊得目瞪口呆,急忙捂着脸向段老蔫赔礼道歉,完了又狠狠扇了自己几耳光,说道:“我哪里知道她是你老婆啊,要是知道我也不能说啊。得了,兄弟,你的人品我可是相信的,那天要不是你忙里忙外的帮着受累,我那兄弟还不知道要受多大委屈哩。”段老蔫气哼哼地说:“一开始我就不愿意管这事,就知道会吃亏不讨好。如今竟然被人疑心是杀人犯,这叫什么事啊?”
       高焕灵的亲戚忙咬牙切齿地保证再也不提这事了。等那人走了,段老蔫越想心里越犯嘀咕,转身回了丈母娘家。
       进了家门,段老蔫“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丈母娘面前,哭道:“娘啊,我这姑爷算是白当了,您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还冷一口热一口的,您说我这脸往哪搁呀?让村里人指着我后脊梁骨说闲话,我心里可真难过呀。”
       老太太把段老蔫从地上拽起来,眼含热泪道:“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摊上你这么好的姑爷是我的福气,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段老蔫和丈母娘说了许多体己话,见火候已到,又“扑通”一声给老太太跪下来,强烈要求老太太允许他给老人养老送终,丈母娘被感动得老泪纵横,死活也不肯答应。段老蔫见丈母娘不答应,索性就跪着不起来,直到丈母娘点了头,他才又坐到炕上,一五一十地向丈母娘汇报了胡萍和高焕灵的事情。他哽咽道:“我受多大的委屈都没啥,我宁可没有媳妇,也不能没有您啊!”
       老太太听了段老蔫的话,险些没被气昏过去,她扬手就抽了自己几个嘴巴,恳求段老蔫不看爹面看娘面,千万不能不要胡萍,她哭道:“哪个女人要是摊上这事都是伤风败俗,回到村里再也没脸见人了啊。”段老蔫道,只要胡萍能痛改前非,一心一意地跟他过日子,他一定把那些脏事都扔到山上去,再也不提。老太太千恩万谢地赞了姑爷一回,发狠道:“咱们明天就走,看我怎么收拾这个死妮子!”
       丈母娘把牙咬得咯咯直响,她恨胡萍丢了她老胡家的脸面,让她在姑爷面前抬不起头来,“要知道她是这个玩意,当初我还不如把她摁在洗脸盆里溺死呢。”
       段老蔫叹道:“娘,您可不能这样说,只要她改了就行,我不追究了。”
       丈母娘挥了挥手道:“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别这么窝囊行不行!再那样你就打她,我不拦着!”
       这一夜,娘儿俩谁也没睡好。天刚亮,段老蔫就套好了马车,在车里先铺了秫秸杆,然后从屋里抱出褥子铺好,把丈母娘扶到车上,又用被子在丈母娘身上围了几圈,这才赶着马车出了村。
       老娘进院时,胡萍正在屋里拾掇,听到外面有动静,急忙趴在窗台上往外看。她万万没想到,段老蔫这几天没回家,敢情是去接老娘去了,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内疚,急忙从炕上蹦下来,趿拉着鞋跑出屋,亲昵地喊了一声:“娘,您怎么来了!”说着就迎上前去,伸出手去搀扶老娘。
       老娘一把甩开胡萍的手,气哼哼地说道:“我没你这样的闺女,是孝顺姑爷把我接来的,你闪开,我自个会走。”说着,踮着小脚朝屋里走去。
       胡萍脸红了起来,她估摸着段老蔫和老娘没说什么好话,遂跟在老娘身后,屁颠屁颠地进了屋。
       段老蔫从别人家淘换来两斤肉,他把肉搁在菜板子上,让胡萍去给老娘做饭,自己陪着老太太唠起了闲嗑。
       胡萍很快就把饭菜端了上来。段老蔫挪下地,从碗橱里拿出来一只大海碗,把各种菜往里拨拉些,又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胡萍,说:“你把这碗菜和钱给古灵芝送去,她家日子过得紧巴,那小子也挺能吃,给他补养补养,快点回来,我们等你吃饭。”
       胡萍没拿碗也没接钱,眼泪哗地落了下来,她没想到段老蔫会来这一手,怔愣在屋子中央,不知如何是好。
       老娘说道:“你还傻愣着干啥,姑爷吩咐了你就赶紧去。”
       胡萍咬了咬牙,拿起钱端上碗就出了屋,她心里恨呀,这个段老蔫一定是给老娘灌了什么迷魂汤了,现在又猫哭耗子假慈悲,谁知道他肚子里又转什么肠子啊。
       自从高焕灵死后,高家的生活一落千丈,古灵芝整日瞅着门口发呆,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含混不清的话,谁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胡萍端着碗进门时,古灵芝那十多岁的孩子刚刚从山上扛着一捆干树枝子回家,看着孩子在寒冷的冬天里仍然穿着单薄的衣服,胡萍心如刀绞,抱住孩子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孩子迷茫地问道:“婶,你怎么了?”胡萍把钱塞到孩子手里,转身就跑。一路上泪水横飞,她恨自己为了一时的快乐而毁了一家人的幸福。跑进家门后,她发疯似地找出段老蔫还没上过身的棉衣棉裤,转身就朝外走。
       胡萍反常的举动引起了老娘的高度警惕,她厉声喝道:“你干什么去?不好好吃饭还疯跑什么?多大了还得我管着你。”胡萍没理睬老娘,抱着衣服跑到古灵芝家,拽过孩子就比量起来,然后,找出剪子,喀嚓、喀嚓就动起手来。不大会儿的工夫,一身厚厚的棉衣棉裤就做好了,那孩子穿着正合身,他抬起头笑呵呵地对胡萍说:“婶,暖和。”
       
       胡萍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没说话,拽过孩子来到堂屋,告诉他怎样生火怎样做饭,孩子说道:“婶,这些我都会,您放心吧,我能养活我妈。”胡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捧着脸跑了出去。那孩子进屋问古灵芝:“娘,婶怎么了,老哭干吗?”古灵芝瞅着孩子,嘿嘿地傻笑。
       胡萍回到家中,老娘已经严阵以待,见她泪眼婆娑地进屋,便骂道:“那人都死了你还惦记什么呀?你个死妮子,好好的日子一点都不知道珍惜。你到大街上看看去,有哪个男人能比得上姑爷,要学问有学问,要孝顺有孝顺,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看都是姑爷把你惯坏了。我告诉你,再不好好过日子小心我打折你的腿!”
       胡萍一声不吭,由着老娘破口大骂。她有许多委屈想和老娘说,她想告诉老娘她应该嫁给高焕灵,可高焕灵死了,被段老蔫整死了,她现在没有精神支柱了,根本就不想活了。等老娘骂完了,她“扑通”一声给段老蔫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抹了一把眼泪,冷静地说道:“既然娘都知道了,我也没啥可说的。是我对不起你,我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我乐意,但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段老蔫忙从炕上跳下来,扶起胡萍道:“你看你,两口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说吧,我答应你。”
       胡萍甩开段老蔫的手,说道:“我说完了你再答应,省得日后后悔。我要你把高焕灵的儿子当干儿子,供他上学把他养大!”
       段老蔫心里哆嗦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胡萍会提出如此刁蛮的要求来,养虎为患的道理他懂,但碍着丈母娘,他还是冷静下来,说道:“你要是不说这事,我还要跟你商量呢,什么干儿子呀,那就是咱们的儿子,亲养的!行了,这事我答应。如果古灵芝那头没意见,赶明儿咱们找个中人,立个文书,把事情办了。”转过头又对丈母娘说:“那孩子确实可怜。”
       胡萍听罢,猛然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说道:“老蔫,我一辈子都不会反悔,你的大恩大德我记住了!”说罢,站起来身来,手脚麻利地给段老蔫满满地斟了一杯酒,对段老蔫说:“我会报答你的。”
       段老蔫哈哈大笑起来,对丈母娘说:“娘,您看,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让她这么一搅和就跟天翻地覆似的。”
       农历腊月二十三,是祭灶的日子。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这天过小年,家家户户都要包饺子以示庆祝。段老蔫说:“咱们今天多包点,再弄几个菜,把古灵芝娘儿俩也叫过来,再把老卢头也喊来,让他当个中人,立个文书,咱们把那件事情办了。”
       一家人从早起开始忙活,快到晌午时才基本就绪。段老蔫上炕把褥子铺好,让丈母娘先躺下休息一会儿,然后把胡萍拉到外屋,嘱咐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刚才累得够呛,让她歇会儿,你就别进去打扰她了。”说着,伸手带上了门。胡萍感激地点点头,冲段老蔫妩媚地笑了笑。段老蔫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进屋对已经躺在炕上丈母娘说:“您先歇着,我去挑水,再去找他们。”
       段老蔫很快就把水挑了回来,左一下右一下,把两桶水倒进了头号大水缸里,又转身去挑。农村吃水比较困难,家家户户用的都是最大号的水缸。胡萍个子矮,如果缸里的水太少,她就得把胯骨卡在缸沿上,把身子探到水缸里才能舀到水。段老蔫把第二担水挑进来倒在水缸里后,那水还没到一少半,他往里看了看,煞有介事地对胡萍说:“你过来看看,这里面有什么?”胡萍走过来,使劲猫着腰,趴在缸沿上往下看,疑惑道:“什么也没有啊,不是挺……”话还没说完,段老蔫左手按住她的脑袋,右手把她的屁股掀起来,一个大头朝下就把她掼了下去。胡萍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水,两只脚使劲蹬了几下,就不动了。
       段老蔫做完这些事儿,心里好一阵畅快,感觉就像排除了埋在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一样,他朝屋里喊道:“娘,您歇着,他们一会儿就来。”等丈母娘在屋里“嗯哪”了一声之后,段老蔫挑着水桶走了出去。
       段老蔫来到老卢头家,把胡萍要认高焕灵的孩子当儿子的事情详细和老卢头叙述了一遍,说想请老卢头当中人,话刚说到一半,老卢头的儿子走进院子,老卢头吩咐道:“我和你叔说点事,你去把水给送回去。”见儿子挑着水桶走了,老卢头竖起大拇指,对段老蔫说道:“老蔫,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佩服过谁,你是第一个。没说的,我应了。”两人又在一起商量了具体事宜,正讨论着,老卢头的儿子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叔,大事不好了,婶子她、她、她掉到缸里淹死了。”
       段老蔫大叫一声“我的妈呀”,站起身就往家里跑,卢家父子跟在后面,赶到段家时,只见胡萍两脚朝上倒栽在水缸里。老卢头抄起立在水缸边的铁镐,对着水缸一阵狠砸,等他们扒出胡萍,她早已气绝身亡。段老蔫“哇”地大哭起来,哭声吵醒了丈母娘,她踮着脚下地,见女儿湿淋淋地躺在地上,也大哭起来,骂道:“你这个败家的丫头,我不就是骂了你几句吗,也不至于去寻短见呀……”骂完,一头栽到了地上。
       我真的杀人了,你们要是不把我枪毙了,就得管我吃喝
       灵山大槐树下,一群年轻后生围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聚精会神地听老者讲故事。老者见天色已晚,对众人说道:“后面的事情不说也罢,时候已经不早了,该回家吃饭了。”说着,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就要离开。
       那些后生正听得入迷,不舍地拉住老者问道,那段老蔫就没被判刑吗?对了,高焕灵的孩子后来怎样了,段老蔫收没收他当儿子?
       老者嘿嘿一笑,还未等回答,从城里打工回来的喜子“腾”地站起身来,揶揄道:“他胡编的故事你们也信?”
       老者白了喜子一眼,冷笑道:“别看你在城里混了几年,你没见过的事情多着呢!”说完,一瘸一拐地下山去了。
       望着老人的背影,有人突发奇想:“段老蔫也是跛脚,他会不会就是那家伙啊?”众人似有所悟,争论了一会儿,马上否定道:“不可能,这老爷子不姓段。”
       众人一时找不到答案,只得悻悻离去。回到村里,仍是按捺不住好奇,吃过饭后又集中到一处,继续谈论老者给他们留下的悬念。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咱们在这里瞎猜有什么用啊,还不如上老爷子家去问问呢。反正他也是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众人觉得有理,便叫上喜子,一起往老者的住处走去。
       老者家里乱糟糟的,众人进了门,见老者已经躺在炕上,就问道:“您老还没吃饭吧?”老者点点头,笑了。众人见状,担水的担水,烧火的烧火,有的则跑回家拿来酒菜饭食,待老者酒足饭饱之后,便围坐在老者身边,问那故事的结尾。
       老者用手背抹了抹嘴巴,叹道:“这件事情过去快三十年了,说出来也让你们开开眼,但你们可得坐好了,别吓趴下。”后生们被吊足了胃口,岂肯善罢甘休?纷纷催促道:“您就快讲吧!”老者说道:“咱们村虽然姓氏较多,但惟独没有姓高的和姓段的,所以我下午说的你们都不相信。现在我就告诉你们,那高焕灵其实就是喜子他爷爷,那段老蔫是谁?实不相瞒,就是在下。”
       众人当即就被惊得目瞪口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唯有喜子,他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会和自己有瓜葛,想想父亲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奶奶现在还犯着痴呆症,霎时就火冒三丈,冲上前去就要和老者拼命,被众人一把抱住。
       喜子气愤难耐,回到家中问父亲。对于老者说的事情,他父亲也很惊讶,说道:“你都多大了,用脑子好好想想,这可能吗?”
       喜子道:“您告诉我,爷爷是不是吊死的?”
       父亲的眼泪淌了下来,静静地点了点头。
       喜子追问道:“那老家伙的老婆是不是在水缸里淹死的?”
       父亲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喜子,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都三十年了,从来没人提这事……”
       喜子气得狠狠跺了一下脚,愤怒地说道:“他说的没错,是他先杀了爷爷,然后又杀了他老婆,这人真是狠毒!居然让他隐瞒了三十年,小灵村的人都笨死了。”
       父亲阻止道:“你就是脑瓜子好热乎,查无实据的事情你能相信吗?亏你还到城里见了世面的呢。”
       喜子眼里噙满了泪水,胸脯一鼓鼓的,狠狠地说道:“背了两条人命还能逍遥法外,难道真没天理了么?”说着,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警车很快就来了,听到警车的鸣叫,村里人纷纷走出家门观望,不知村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老者被公安人员带了出来,在门口他看到了满脸怒色的喜子,双手抱拳朝喜子拜了拜,然后拄着拐杖上了警车。
       在公安局里,老者对于喜子举报的事情供认不讳,并详细描述了当年的情景。公安很快就把材料报上去了,但很快就被退了回来,理由有三:一是此案在三十年前已有定论。高焕灵确系自缢身亡,胡萍是因为自己不慎栽到缸里溺水而死,有某某和某某的证言为凭;二是老者所供认的犯罪过程查无实据;三是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早已超过诉讼时效。处理意见是:把人放了。可老者说什么也不愿离开看守所,他对看守说:“我真的杀了人,你们若不枪毙我,就得管我吃喝。你看看我这条腿,就是当年上山修水渠崩坏的,城里人都讲究个工伤什么的,我这也是工伤啊,政府多少也该给我点补贴吧?我现在就一个人,没有收入,回去也是饿死,就住这里吧,我看挺好的。”看守听了就憋不住乐了,“哪有你这样的,没有的事儿也能说得跟真的似的,耽误我们多少工夫啊。”不过,公安人员还是极其负责的,他们联系了相关的部门,按特例给老者申请了低保,然后派专人把老人送回了家。
       看着老人慢条斯理地走进院子,干警们笑道:“这老爷子,可真能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