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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第一个蒙古女萨满
作者:张 军

《中华传奇》 2006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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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堡上空的飞鸟
       我出生在一个叫土堡的地方,这里有四个土堡,我父亲是其中一个土堡的萨满,也是四个土堡中最大的萨满。父亲常常摸着我的头说:“这丑陋的丫头。”然后便叹气。在他生气的时候,他就大骂我:“你这个瘫子,都是你给我们家族带来的晦气。”虽然是这样,但父亲还是爱我的。
       我生下来时长得很丑,而且还是个瘫子,没人喜欢我。要不是母亲执意留下我,我很可能就被父亲扔到土堡外面的大河里淹死了。可是我并不恨父亲。
       就这样,我慢慢地长到了十八岁,我依然很丑,依然不能走路。唯一的变化是,我想找个要我的男人,这很难。父亲和母亲也开始操心我的事了,我的两个哥哥却不理会,还讽刺我说:“得等到天外面的乌鸦飞来的时候,她才能找到婆家。”我把眼泪溜到肚子里,我发誓要找个比他俩都强的丈夫,而且还必须是未来的萨满。
       那天,我对伺候我的丫头说:“我要必烈萨满的儿子娶我。”
       丫头居然把头扭到一边,说:“那得然杰萨满出面。”
       然杰,是我父亲的名字。
       我说:“不用他,我会让必烈的儿子必修格娶我的!”丫头不再理我,她觉得我是痴人说梦。
       必修格是必烈唯一的儿子,不仅长得英俊,而且头脑聪明,在我们四个土堡中,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可是,必修格好像谁也看不上,总是一副清高的样子。但是,我想得到他。
       年关近了,是三个土堡向我们家进年货的时候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能见到必修格和他的父亲。国大和不上土堡的萨满都来了,说了敬上的话,送来了年货,父亲还留他们在土堡里喝了酒。
       必烈和他的儿子没有来,虽然父亲表面上不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在强迫自己耐心等待。这些年来,必烈萨满的土堡越来越强大,大有超过父亲之势。
       又过了几天,我听见父亲跟母亲说:“我想,今年必烈是不会来了!”母亲说:“当初我就说,联合国大和不上灭了必烈,你不听,现在恐怕是他灭我们的时候了。”其实,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几年来,父亲太过于满足了,整天无所事事地闲逛;而必烈萨满几乎年年春天都亲自带着自己的百姓开荒。
       这天,我不小心又让心情不好的父亲看到了,他指着我大骂道:“你这个丑八怪,如果你长得漂亮,和必烈联姻,他还会不敬着我吗?你这个瘫子,永远是没用的。”那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很久,我没有想到父亲会这样对我!
       年后,我们围猎,这是我们的一个仪式,通过打到猎物的多少来预示一年的年成。
       这是我第一次跟着围猎,佣人费了不少心机和力气,才将我带到围场。虽然我只有看的份,但是仍然兴奋异常。十八年来,我第一次踏出土堡。
       围猎的喊声震天,父亲端起了猎枪,我望着他说:“爸爸,能让我打一枪吗?”尽管声音很小,父亲还是听到了,他愣愣地看着我,没有说话。这时,大哥不屑地说道:“一边呆着去!”他推了我一下,我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我趴在地上流下了眼泪。母亲扶起我,把我抱到椅子上,她没有说话。
       大哥开了一枪,什么也没打到。父亲慢慢地走过来,摸了一下我的头,把猎枪递给我。猎枪很沉,我端起来时,手有点发抖。大哥和二哥用嘲笑的眼神看着我,他们从没拿我当回事。
       我突然转身把枪口对准了大哥,他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真是可笑!他哆嗦着说:“芾币,你干什么?”这是他头一次叫我的名字,以前他总是叫我瘫子,我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终于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下次别对我这样!”说完,我转过枪口,开了一枪,一只兔子倒下了。他们惊讶地看着我,张着的嘴巴久久没有合上,发出的口臭让我一阵阵地发晕。
       围猎过后,我的手中就没离开过枪,睡觉的时候也抱着。这以后,大哥和二哥再没敢骂我一句。我看着他们的变化,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强硬起来,我才能保护自己!
       小草发绿的时候,便是四个土堡祭祀的时候了。这时却传来必烈萨满准备攻打然杰土堡的消息,这让父亲很是恐慌。
       他知道,自己早已不如当年,而且,现在必烈的实力早已强过我们。我的两个哥哥却兴奋起来,磨刀霍霍。我也很高兴,因为我又能见到我心爱的必修格了。
       战场上翱翔的鹰
       必烈萨满把队伍拉到离然杰土堡只有一里远的地方,随时准备开战。
       父亲派人与必烈和解,必烈却把信使给杀了。父亲一下子老了许多。
       必烈终于把队伍拉到了土堡的城下,必修格骑着雪白的马在土堡的下面,不动声色地望着站在土堡上的父亲、两个哥哥、还有我。他认识我,因为,父亲曾经和必烈萨满联姻,想把我嫁给必修格。当时必烈土堡的力量还很弱,只好答应。必烈承诺说,到我二十岁的时候,就让必修格来娶我。
       可是,没想到,这几年必烈萨满居然强壮起来,他们当然不能再顶着然杰强加的耻辱生活。是的,在他们眼里,我是耻辱的代名词。
       必烈的士兵呼喊着,大声地吹着口哨。必修格挥了一下手,天地便静了下来,我看呆了。必修格冲着我喊道:“丑丫头,你不是让我娶你吗?只要你打败我们必烈土堡,我就娶你!”父亲生气地看着我,大哥、二哥却在幸灾乐祸,仿佛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端起围猎时父亲给我的那支猎枪,一枪就把必修格放倒在了马下。
       城下轰地一下炸了锅,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在射击上是个天才!父亲大叫着,把我抱在了怀里。我从来没看到他为我这么高兴过。可是我高兴不起来,我打了我心爱的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死掉。
       必烈退兵了。父亲当晚给我庆功。父亲说:“你完全可以打死必修格的。”我知道我能。这天晚上,我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我要当萨满!尽管从来没有女萨满,但这会从我开始,我要改变这一切!
       大哥和二哥受了冷落,他们不时地打击我,给我难堪。一天,大哥冲进屋里来,把我推倒在地上,我的头磕在了床角上,血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他不仅没有感到内疚,反而大笑起来。
       我哭道:“我是你亲妹妹呀!”
       可是,他却恶狠狠地威胁我说:“你以后少多事,小心我杀了你!”
       我知道父亲又骂了他。父亲现在很老了,也到了交出萨满位置的时候了,可是他还没有决定把这个位置给谁,所以大哥和二哥的关系总是很紧张。大哥心里着急,便把火气发到了我身上。那天,他拿走了我的猎枪。
       大哥又喝多了。他在土堡的院子里到像发了疯的野狗一样到处乱窜,并在我的窗子下大喊大叫,一叫就是半宿,我真想弄死这个没教养的杂种。我让丫头把我推到门后,叫他别叫了。他上来就把我打翻在地,还用脚踩着我的脸说:“你也有资格教训我?你是什么东西?”说完,他狠狠地踢了我一脚。父亲看到了,可他没有管,他的心思全在怎么对付必烈再一次的攻击上。
       父亲在想办法对付必烈萨满的时候,我也在想办法对付大哥。我想弄死他,还不能让父亲怀疑到是我干的。
       又是一夜,我没有睡。我在弄一根绳子,它已经结好了。我在等待着时机。这段时间,大哥很少再来我这个地方了。我天天坐在椅子上,看着进进出出忙碌着的人们,有时候也看看天空中飞着的鹰,更多的时候我会想到必修格。我想,这次他会改变对我的看法,但是绝对不会娶我。我后悔打伤了他。我听父亲说,必修格伤得不轻,但是已经好了。父亲在说必修格好了的时候,眼神是忧郁的,两个哥哥他一个都指望不上,他们只会为了萨满的位置争不停。
       一天夜里,大哥再次喝得烂醉,他来到我房里,一脚把丫头踹到了门外,锁上了门,他竟要强奸我!我叫道:“我是你亲妹妹,你不能呀!”可是他不听,疯狂地扯掉了我的衣服,这个时候父亲踹门进来,打了他一耳光,大哥出去了。我以为,父亲会给他严厉的惩罚的,可是第二天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我恨上了父亲。
       
       大哥想强奸我的事,让二哥高兴了很多天,他觉得萨满的位置好像离他更近了。他还特意来看了我,把大哥大骂了一通,走时还给我留下一串虎骨项链。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然杰家男人给的东西。
       过了几天,大哥又在后院喝酒,我知道他一定会醉的。
       天下着大雨,我把放在枕头下的绳子拿出来,爬到二楼的护栏边,系好绳子,另一端系上了一个不太重的木头凳子。为了拿这么一个凳子,我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练习力量,才把它拿到腿上来。我不知道,这个东西能不能要了大哥的命。
       土堡外蹲着的狼
       大哥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看着他,我忽然动了恻隐之心,他毕竟是我哥哥啊!
       突然啪地一声,大哥摔倒了,他叫了一声,想必是哪儿摔坏了。我试着把身子探到扶栏的外面,看到他站起来了,我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那个绑着木凳的绳子却悠了下去,大哥还没有站稳,就又被悠出的凳子撞倒了,他趔趄着往前冲去,掉进了流水井里。那流水井有两个分井,一个是排水用的,一个是积水用的。排水的孔小,积水的孔大,大哥掉进那个很深很深的积水井里。我呆了,可是我没有喊,只是默默地收回了绳子,把凳子放回原来的位置。在漆黑的雨夜,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第二天,天晴了,我看到佣人把流水井盖好了,他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直到晚上,大哥还没有出现,才让他们紧张起来。尤其是父亲,他怀疑也许是必烈对大哥下了毒手。
       又过了一段时间,必烈萨满还没有进攻的意思,大哥仍然没有下落。
       这天,父亲在喝水时说有一股臭味。我紧张得要命,我知道,大哥的尸体在积水井里发臭了。怎么办?如果父亲怀疑到我,我就没命了。这是个重男轻女的土堡。
       臭味弥漫了整个土堡,甚至其它的土堡在顺风的时候也闻到了。父亲终于命人打开积水井,查看水发臭的原因。在这之前也发生过,积水井也曾因掉进狗什么的东西而发过臭。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大哥的尸体。
       处理了大哥的尸体后,我没有看到父亲太痛苦的表情,他也没有到我的屋里来。只是把二哥叫进他的房里,然后听到二哥的惨叫。就这样,一天一夜,所有的人不知道然杰萨满要怎么样惩罚二哥。大家都猜得出,是二哥把大哥害死了。他们谁也没有怀疑我,因为我在他们眼里是个废物,什么也干不了的废物。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二哥被佣人搀了出来,看来二哥保住了命。如果父亲还有个儿子,二哥可能就会死。可是,父亲再也生不出儿子了,他太老了。他要保住二哥的命来接他的位置。二哥被搀到母亲的房里后,就听见母亲骂:“这个挨千刀的,难道他就不是你亲儿子吗?死了一个,还想弄死一个!弄死了倒是好,看你绝户气的怎么办?”二哥除了叫并没有说什么,他觉得值,虽然不是他把大哥弄死的,但是值。
       母亲骂了一天,到晚上还没有歇下来的意思,这是母亲第一次敢这样骂父亲,而且还这么长时间。也许是失去儿子的痛吧!父亲不吭声地让她骂了一天。晚上,父亲站在院子里,一句话也不说,母亲的声音一下就停止了。父亲回了房,我坐在二楼的土堡上,看到了父亲的眼睛里流着泪。我的心一下掠过了一丝丝的恐慌。
       父亲对必烈萨满来进攻的事忽地看淡了,把一切都交给了二哥,这个时候才显出二哥的无能。他更是恐慌,一个劲地请示父亲,父亲说:“你看着办吧!”不管什么事,就这一句话。这时,他才觉得如果大哥在身边就好了,谁当萨满都是不重要的事了。首先得保住然杰土堡,才能谈后事。皮之不存毛焉能附。二哥懂得这个道理。
       我没想到的是,二哥那天晚上居然到我的屋里来了。我还以为那天杀死大哥的事,被他看见了。二哥一开口,原来他是在让我给他想办法。
       两天后,必烈萨满来叫堡开战。这次他们全用了铁盾护身,猎枪根本就伤不到他们。必修格脸色有点发白,显然恢复得并不太好。我心有些痛。必修格走近土堡对我说:“丑丫头,还有什么招数使出来吧。”我说:“必修格,你是我的丈夫,虽然还没有正式娶亲,我不想伤了和气。”
       必修格并没有生气,他笑着说:“丑丫头,你能不能生出儿子来?如果生不出来可不行,我们必烈土堡就我一个儿子,还等着我的儿子接萨满的位置呢!”我毕竟是个姑娘,脸一下子就红了,半天才说:“你别贫嘴,终究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娶我的!”
       恶战开始了,必修格竟然研制出了一种能弹射石头的武器。当第一块石头打过来时,把土堡的围墙砸了个近两米的大洞。父亲和二哥都慌了,我没有慌。拿出猎枪,我看到,他们只有两个人能放石头。我瞄准了,枪一响,其中的一个就倒在了地上。石头弹的准确性并不高,打了十多次,才打出两个洞来。在他们射了第十七块石头时,我又放倒了一个。
       必修格不知所措,他怎么也没想到,我这样一个瘫子竟会这么一手。他赶紧把兵撤了回去。
       天堂的路断了
       他回去后,才知道他种的麦子全部被然杰土堡给收获了。他直到这个时候才能明白我和他拖时间的原因。可是已经晚了,他撤回去的时候,然杰土堡的人已经满载而归了。我想他是挺不过这个冬天的,他会来求我,并把我娶走。
       那天,父亲又活了过来,大摆酒席。这次,我获得了二哥的尊重,得到了父亲的爱。父亲说:“芾币,你将来得扶助你二哥,他性子太弱了。”就是父亲这句话让我一夜没有睡好。我想,当萨满的该是我。可是,这在父亲那里是行不通的,况且还有个二哥呢!
       冬天来了,我想必修格不久后就会来娶我了。可是我没等到,听说必修格去国大萨满和不上萨满那里去借粮食了,但是国大萨满和不上萨满没借给他,我想他们还是惧怕我父亲的。怕惹恼了我父亲,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如果不是我在然杰土堡,那就是个空架子,不用打,它早就是别人的了。
       我等着他来求我,可是他始终没有来。后来,他的百姓从刚开始的一个两个跑到然杰来,父亲和二哥都接纳了,到后来几乎一天就来个几十人,父亲和二哥都沉浸在高兴中,以为然杰的子民多了,壮大了。
       我让佣人把父亲和二哥叫到我的房里,对他们说:“这是必烈土堡的诡计呀!”父亲哈哈大笑,说我想得太多了。二哥也不听我的,我没一点办法。他们还在接收必烈土堡过来的人。我想,然杰完了,最多过不了明年的春天,就会全完了。
       没等到明年春天,父亲突然病了,说倒下就倒下了,二哥一下蒙了。我想,到了拯救土堡的时候了。那天,我来到父亲的房里,父亲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就再也没力气看我第二眼了。他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轻轻地把手放到我的手上。
       我拿起身边的垫子,父亲没有反应,我把垫子盖在他的脸上,用双手紧紧地压着。父亲没有挣扎一下,这是我没有料到的。看来他太虚弱了,也许不用我,他也会很快死去。可是,我真的不能等了。几分钟后,我掀开垫子,摸了一下父亲的鼻息,他真的死了。我哭了。
       十几分钟后,我冷静下来,自己挪到门口。轻轻地把门关上,告诉等在外面的佣人:“他睡了,先别进去,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晚上,二哥闯进我的房里,他哭着:“芾币,父亲死了,父亲死了……”他嚎啕大哭起来。我看着他,不吭声,他的哭声小下来后,我说:“死了就死了呗。”
       二哥一下就不哭了,猛地站了起来,他瞪大眼睛看着我,半天才说:“你下午是不是去了父亲的房间?”我说:“去了,怎么了?”
       二哥说:“你,你……”他可能猜到了大哥的死是我干的。我看着脸色苍白的二哥,说:“我想当萨满,然杰土堡的萨满。”二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就你?你也不看看你的小样。”说完他就走了。几分钟后,我就被看了起来。我连屋也出不去了。
       
       二哥一旦这样做起来,便一意孤行起来,父亲的死没有让他倒下,反而让他坚强起来,只是他太愚蠢了,还在不停地接收必烈土堡的人。我着急,可是我出不了门,二哥居然每天给的饭都不应时了,可见他很忙。
       一转眼,必烈土堡的人大概都过来了。虽然然杰家的粮食够吃,可是二哥绝对不会想到必修格的想法。我要在开春前把必烈土堡的人赶走。可是现在二哥不听我的,佣人们也从来没听过我的,我该怎么办?
       一个多月后,二哥看我还老实,就让我到土堡的外廊看外面的风景了。可是我没心情看风景,因为我看到土堡的四周,几乎每十个人中就有五个是必烈土堡的人。我感到一丝不安,可是二哥却整天地乐着,他对我说:“芾币,你看,我的子民多了一倍,他们是多么的守法,必烈土堡的人更是听话,安分得像绵羊。”我听了这话,露出了苦笑,现在他得意着呢!说什么他也不会听的。
       他看到我两次杀掉两个亲人,他对我已经防备特深了,我根本就没机会。我没有机会说服二哥,也没有别的机会,当然我不想杀了他,毕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对我还是不错的。可然杰土堡马上就毁在他手里了。有可能的话,我决定还是杀了他。可是,这一次似乎没有一点机会。
       马上开始播种了,必修格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我马上猜到了他的打算,我独自在土楼上哈哈大笑起来。所有的人都以为我疯了呢!
       谁来掀起红盖头
       不久后,传来了老萨满必烈死了的消息。我心中一阵悲伤。整个土堡的人都走空了,就必修格一个人料理必烈的后事,是多么的凄凉啊。
       播种开始了,由于人多地少,又开垦了不少的荒地。必修格土堡来的人都很勤劳,他们把他们的垦荒经验都传授给了然杰土堡的百姓。我想,这一年的收成肯定很好。大概二哥还在盘算着,播完种之后,他要收必修格的土堡吧!殊不知,大难就要来了。
       那天,二哥又站在土堡的楼下和我夸夸其谈他的成绩,我还是不说话。双手扶在木栏上,看着天空中的鹰。就在二哥要走的时候,一张纸从我的身上飘了出去。我大叫着:“快,快,把它捡上来。”我一着急,也从椅了上摔了下来。我的丫头还没到楼下,二哥已经把那张纸捡了起来。其实,即使我的丫头能抢先一步,那张纸也会是二哥的,现在没人敢反抗他了。二哥捡到那张纸后,便看了起来。脸色不停地在变,他突然大叫起来:“哈……我们然杰土堡将是战无不胜的土堡,这些财富足可能让我把所有的土堡归我所有。”那张纸是记录着一个藏着很多宝石的地方,笔笔有记录,多得足可以装下半个土堡,二哥因为这些宝石而雄心大了起来。
       第二天,二哥就来找我。那张纸上并没有记录着宝石藏的地方。他进来就说:“你肯定知道。”我说:“我是知道。”二哥说:“你得告诉我,为了然杰土堡。”我说:“我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你,你也别做梦了。”二哥没说话就走了。一连几天来,我都遭受着非人的待遇,我没想到二哥做起事来比大哥还狠,我在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答应了二哥。我对他说:“你不想更多人知道宝石藏在什么地方吧?”二哥说:“当然,就我们两个知道。”我说:“等我养好了伤,就带你去。”二哥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他对我出奇的好。我也很快地好了起来。
       那天夜里,二哥背着我往土堡东面的山上走去。我知道,那里有个山洞,但是我从来没去过。我听过父亲和母亲说过,里面好像是藏了什么东西,但是绝对不是宝石什么的。来到山洞口,二哥把我放下,挪开了一块挡在洞口的石头,二哥就要进去。我说:“你不能进去,里面很复杂,得我告诉你才行。”二哥犹豫了一下,还是背着我进去了。我坐在洞口里,二哥往下走,我告诉他怎么走。他没料到,进了一个石头门后,石门就自已关上了。他在里面乱叫着,原来这是父亲的墓穴,我也没想到。二哥在里面喊累了,如果没有人帮他,他是永远出不来的。我没有理他,自己爬回了土堡,爬回土堡的时候已经天亮了,没人知道我和二哥出去了,也没人知道二哥在什么地方。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所有土堡的人,我现在代替二哥来掌管土堡。起初大家都是一愣,但是还是无可奈何地听了我的。当天夜里,我抓了近五十个必烈土堡过来的人,将他们杀了头,挂在土堡的墙上。第二天,当所有的人都知道的时候,土堡的人在慢慢地减少,到夜里,必烈土堡的人都跑光了,他们又回到了必烈土堡。
       我想现在必修格在哭吧!他本来是想在然杰土堡播种完之后,通知在然杰土堡的人,在夜里里应外合端掉然杰土堡,这样,不但然杰土堡归了他,又收获了大批的粮食。可是,识破了他的阴谋。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发现,必烈土堡过来的人都有些兴奋,阴谋其实就写在脸上。
       这之后,我每天都让佣人给二哥送去吃的,我不想饿死他。回来的人告诉我,二哥每次都骂个不停。
       骂就骂吧,我在等着必烈土堡的必修格来,为没有饭吃的百姓来求我。可是这次我失算了,他没有来。不久后,必烈土堡发生了一场大火,整整烧了三天。看来必烈的土堡是雪上加霜,我相信,必修格就会来求我。
       可是依然没有。大火后,传来的消息说,必修格不在土堡里,土堡已经成了一盘散沙了。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虽然土堡里没有了萨满,但是,依然是一个有序的土堡。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二哥已经关了半个月了,我得把他放了出来。二哥回来的那天,并没有对我大吼大叫的。他很安静。整天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过了段时间,二哥开始走出他的屋,但话也不多,只是站在土堡的院子里,呆呆地看着什么。
       一天夜里,二哥走到我的房里,我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是我没想到,他会拿着枪对着我,说:“我才是然杰土堡的萨满,但是,有你在我就当不成萨满,虽然你是我的妹妹,但是我要杀了你,为了然杰土堡。”说完,他站在那样,一动不动地用枪对着我。我想,我完了,二哥他真的会杀了我的。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令人想不到的事。
       阴阳互换的刹那
       谁也没想到,就在二哥对我下杀手的时候,突然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我呆住了,知道有人在帮我。我看到一个身影从门前闪过,但我还是看清了那张脸,太可怕了。那张脸上的肉堆在一起,像一堆乱肉拼成的,狰狞可怕。
       二哥从地上爬起来,惊恐地看了我一眼,趔趄着出去了。地上有一摊血,我想二哥伤得不轻,一定是后背什么地方,但是这个人还是没有要他的命。
       这几天来,我一直在查这个人,可是土堡里没有。他是怎么进土堡来的,怎么出去的,竟然没人知道。我肯定这个人不一般,他为什么要救我?
       二哥的伤好后,就开始准备攻打必烈土堡,我想,如果必修格不在,那么二哥会成功的。二哥让我陪着去攻打必烈土堡,我知道他的用心,他是怕必修格有诈。那天,必修格没有出现,但是攻打起来却很费劲。
       经过几天几夜的奋战,终于打开了土堡的门,我们涌了进去。至此,土堡就是我们的了。可是,我没在土堡里找到必修格,我想他是逃走了。他应该娶我的,如果他娶了我,我会把土堡还给他,他还做土堡的萨满,可是他没有出现,不知道他逃到了什么地方。也许去了国大萨满和不上萨满那里了。因为,这段时间传出他们对我们然杰的不满。也传出必修格在国大萨满那里,娶了他的女儿。
       我没想到的是,必烈土堡归到然杰后,我想我应该做必烈的萨满,可是我想错了,二哥还是想让我死。那天,他站在院了里对我说:“芾币,你必须得死,我要当最大的萨满,明年就是我攻打国大萨满的时候,到时候你的未来的丈夫我会代你惩罚他的。你想让他怎么死,你告诉我……”我说:“放了他就行。”二哥笑着说:“你还挺重情义的。”二哥这次拿着刀冲了过来。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那个人还会来,果然那个人来了,砍伤了二哥的一条胳膊,他也负了重伤。虽然那个人两次救了我,可是我还对那张脸感到害怕。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脸。
       
       那天,二哥痛得大骂,我对他说:“必烈的土堡是我的了,你马上出去,不然……”二哥显然是被我的话唬住了,当夜就撤走了,我成了必烈土堡的萨满。其实,我对萨满并不是太感兴趣,我是要等着必修格回来,把这个地方还给他,让他娶了我。可是必修格却没有回来。几天后,二哥让人带信来,信中说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他会报仇的,我没想到我们兄妹会弄成这个样子。
       没过多久,二哥竟然要攻打我的土堡,我回信说,他要,尽可拿去,不要伤了百姓;可是他说,那样显得他无能。这让我很气愤,我决定应战。土堡里的粮食已经快断了,我决定这次把二哥多余的粮食弄过来。二哥准备了一段时间后,也不见有动静。我不知道他会干什么。这天夜里,那个疤脸的人又来了,他就站在我的门口,说:“然杰在土堡的一里处挖洞。”然后就走了。我对他一无所知,也没人知道他是谁。
       第二天,二哥来到土堡的下面,来攻打土堡,可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实质性的进攻,他是在有意地拖着我,引开我的视线。我佯装不知,和他周旋。一连半个月都是这样。这天夜里,我听到了土堡下面的动静。这个时候我早已经把土堡里的人布到然杰土堡的四周了。我的土堡已经空了,只有一些人在土堡的上面装腔作势。
       地道快通的时候,二哥在外面的叫声大了起来,如雷霆万钧,他们是想掩盖挖洞时发出的声音。那天夜里,二哥几乎把全土堡的人都带过去攻城。他们走后不久,我们没费力气,就把然杰拿了下来。
       我现在成了然杰的萨满了,二哥不情愿地当上了必烈土堡的萨满。也许,必修格知道了这件事会很开心的。
       几天后,二哥来求我,说让我当然杰和必烈的萨满,他的土堡没有粮食了。我没有同意。二哥就在土堡的外面骂。我拿出枪后,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以后,二哥的土堡里时不时就饿死人,我让人把秋收的粮食给他们送过去。二哥不但没感激我,反而大骂我假仁义,想让他的百姓都到我这里来。
       二哥度过了危机后,就又开始想办法弄死我。
       土堡斑痕重叠的土墙
       但这一次,我怎么也没想到,信使来了,告诉我说:“国大、不上和必烈土堡要一起攻打背弃忘义的芾币萨满。”
       我不知道,我怎么成了背信弃义的人了呢?我想这只是攻打土堡的一个理由。我想,我是打不过他们的。就是用人海战,也完全可以把我攻打掉。这一夜我没睡,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放弃然杰土堡,给他们,这样百姓就不会倒霉了。这个决定天亮送到各个萨满的土堡。然后,我等待着消息,是由谁来接替。可是,我等到了天黑也没有回音。我想,他们三个萨满正在研究这个事。
       可是,第二天早晨我却听到了一个吃惊的消息。国大萨满在从不上土堡回去的路上被人杀了,尸体挂在必烈土堡的土墙上。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大家都紧闭堡门。这显然是有目的的。
       到底是谁干的呢?显然我的嫌疑最大,可是却不是我干的。果不其然,正像我想的那样,第二天天刚亮,土堡下就来了很多人,而且人群还在陆陆续续地往这边来。我想,三个土堡的人都来了,我不用解释什么。太阳赤眼的时候,土堡底下已经全是人头了,但是没有人说话。我想,就是他们用手挖我土堡,土堡也很快会被毁掉的。这时二哥站在前面,我说:“不是我干的。”二哥说:“这不是你说了算的。”我说:“我交出然杰土堡。”我的话还没落,就有人带头喊起来:“偿还国大萨满的命,偿还……”我知道,是这些善良的百姓被利用了。看来,今天就是我交出土堡也保不住命了。这时,我多么希望那个疤脸人出现,可是没用,就是他来了也没办法面对这洪水一样的人群。
       他们开始进攻了,可是我没有让他们进攻,把土堡的门打开了,我知道是我该死的时候了。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进来,他们害怕中了圈套。
       他们坚持了几天后,就有人陆续地离开了然杰土堡,他们不想信我会让出然杰等死。最后二哥也撤了回去,土堡一下便安静了下来。那天,我又看到了那个疤脸人,他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土堡。我想,他这么多天肯定一直站在某个地方看着土堡。我多少有点感激,可是一想到那疤脸,我还是感到害怕。
       平静的后面我知道在孕育着更大的阴谋,二哥是绝对不会甘心的。一月后的雨季,佣人来告诉我,一个疤脸的人给我带话,让我带人去攻打不上土堡。我问:“人呢?”佣人说:“走了。他说完就走了。”我并没有去攻打不上土堡,我知道,就能得到国大的土堡,又怎么样呢?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必修格做的,这应该是他的土堡,只要他出现,我会把然杰的土堡也给他的!
       我四处撒下探子,可是没有他的一点消息。
       又过了段日子,我想,不上和二哥终要有个说法。可他们却打了起来,竟是为了国大的土堡。这样,我就等着结果。我不会帮他们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二哥。我想二哥胜的机会不大,他不仅智商不行,而且还太年轻,不上萨满也快六十岁了,许多方面都比二哥强。二哥的大败是必然的,那天不上土堡和二哥的土堡中间的那块宽大的空地上血流成河,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二哥大败,也受了伤。
       几天后,二哥亲自来求我。我说:“如果你来作客我欢迎,要是别的事请便。”二哥说:“你是我的亲妹妹呀!”我说:“你什么时候拿我当过你的亲妹妹?这个时候你想起来了?”二哥低下了头,半天才说:“我知道必修格在什么地方。”我一愣,说:“不可能。”我知道他不知道,他就是想用这种办法来让我帮助他。他说:“真的。”我说:“你把他带来,我见到他就帮你,而且把然杰土堡也让给你。”二哥猛地抬起头来。
       二哥回去后,就开始撒下全土堡的人四处找必修格,可是几乎把土堡翻个天,也没找到必修格的一根毛。二哥再次来的时候,对我说:“芾币,是不是你把必修格藏了起来?”我说:“你想我会吗?如果找不到必修格,我会攻打你的土堡的!”二哥走了。
       半个月后,不上土堡知道我不会帮助二哥,再次出兵攻打了二哥的土堡。二哥当晚就吊死在了土堡里。几天后,不上萨满亲自把二哥的尸体送到然杰的土堡,不知道他是来示威,还是别的意思。我没有想那么多,毕竟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我把二哥的尸体葬到了父亲的墓里。
       不上一下拥有了另外两个土堡,这个当初最弱的不上萨满,竟然做到了最大的萨满。可是,这个时候必修格为什么还不出现呢!如果不是他一手制造了这些事件,那么,又是谁呢?
       深夜复仇的血光
       大概过了半年,不上萨满突然来到我的土堡。
       不上说:“我老了,想把我们的土堡交给你管。”
       我愣了,半天才说:“你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
       不上萨满说:“那两个混小子根本就提不起。”
       我还是不相信地摇了摇头。那晚,不上萨满居然要求住在然杰土堡,我无法拒绝,就同意他留了下来。一夜过去了,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不上萨满要走的时候,我忽地决定不让他再走出然杰土堡。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不上萨满显然没有吃惊的样子,好像就是料到会是这样的。他安静地走回了他昨天晚上住的屋子,除了吃饭,他很少出来。
       几天后,不上萨满的两个儿子来到然杰土堡的下面,让我把他们的父亲放回去。不上萨满来到土堡上面,他说:“你们回去吧!我还要呆几天,芾币萨满待我如上宾。”不上萨满的两个儿子疑惑地回去了。我不知道不上萨满会对我说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就像在不上土堡一样,悠闲自在。
       一天早晨起来,佣人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说:“不上自杀了。”我惊呆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不上萨满会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他是要用这种方法来刺激两个无能儿子心底的恨,来达到消灭然杰土堡的目的。我有些后悔当初把他留下来了。
       
       我封锁了消息,要加快速度寻找机会杀掉不上的两个儿子,只有这样,我才能活命。
       可是谁也没想到,天下居然变了。
       这个封闭的地方突然成了一个叫村的地方。随后就来了村长,来了和我们不同的民族。令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竟然把我关在一个很简陋的地方,说我有罪。我不知道有什么罪,可是我却被关了起来。
       我关在那个土房子里,一个女房,一个男房,房子中间用粗圆木隔开。女房就我一个人,男房很多人,他们开始骂我瘫子、丑八怪,我说我是萨满,他们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有人竟敢取笑我,这在从前是从来没有的事。我瞪着他们,可是他们丝毫不害怕。我知道我的世界不存在了,听那些男人说,我要被关上一辈子。我哭泣起来,我第一次感到害怕。
       我关了半年多了,那个房子的男人换了几次了,只有我始终还在。我没想到,不上萨满的两个儿子来到房子里,他们两个是打架进来的,可我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是来为他父亲报仇的。
       这天夜里,不上萨满的两个儿子,一个盯着看守,一个用锯子锯那几根隔着的圆木。我的身子抖了起来,我不想死在这儿,可是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夜,他们把圆木割去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再来两天,我的命就没了。我喊了看守,可是他们居然把他们打发好了。我只有哭的份,我想我的确杀过人,是该死了。这么一想,反倒安心了。这一夜,我睡得十分安稳。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一下惊呆了。我看到疤脸的男人也在里面,我兴奋得冲他点了一下头。可是,他毫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把头转到另一边,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我。我的兴奋一下变成失落。是啊,我已经不是萨满了,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了,当然他不会再理我了。我看了一眼那几根圆木,只要一推,就能倒下。他们没有动手只是在等机会而已。
       我想,今天夜里他们就该动手的。来吧,来吧。
       夜里,我果然听到了木头的断裂声,我爬了起来,坐在角落里很平静地等着他们进来。果然,没一会儿工夫,一个黑影进来,然后又一个,我闭上了眼睛。我感觉到他们走到了我的面前,他们不用刀,用手就可以掐死我,我甚至感到了窒息。我想,我死了。可是我却听到了一声惨叫,接着又一声。我睁开眼睛,那个疤脸的人手里握着一把小刀,散发着寒光。他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男房,可是就在他要走的时候,不上萨满一个没死透的儿子,把他扔在地上的刀捡了起来,狠狠地扎了他后背一刀后,死了。疤脸人一哆嗦,站住了,血从他的后背流了下来,他停了一下,又走向了男房,然后几脚把门给踹开了。后来,我又听到外面一阵乱打,然后平息了,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疤脸人怎么样了?我有些惦念着他了。
       昔日的鹰依旧在翱翔
       我在这个地方呆了快一年了,后来才知道这叫牢房。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出去。那天,我还在迷迷糊糊地想着以往的事,一个看守进来对我说:“必修什么来着还活着。”我问:“谁说的?”看守说:“不知道,反正让我告诉你,他说完就走了,要不是看在钱的面上,我才不管呢!”看守老大不愿意地走了。我兴奋起来,如果必修格活着,那么他会把我弄出去,再不就是把我杀了。不管怎么样也会有个结果的。
       我在牢里有了盼头,心情也好了起来。可是没想到,一等就是两个多月,必修格没有来看我,也没有别的消息。
       七月的时候,有人传话来,说要放了我。我想,肯定是必修格在外面运作的结果,我终于可以出去了。那天夜里,他们把我拖了出去,拖到一间房子里,那里面全是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但是我看到了一个人手里拿着刀,那种刀我见过,弯弯的,快快的,那是……我当时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一张床上,那是间很破的房子,一个老太婆在照顾我。我看着她,她说:“姑娘,我是受人钱财来照顾你的,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你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人。等你好了我就走了。”我哭了,我说不出话来,嘴里疼得很,他们割掉了我的舌头。为什么?没有人回答。
       半年后,我好了,老太婆也走了,她走的时候说:“这间房子是那个人给你买的,你住着吧,还留了些钱给你。”她说完把钱给了我,不是很多,但是够我活下半辈子的了。
       我雇了个佣人照顾我,我很少出门。但是,我在打听必修格,可是那个佣人却每次都得不到消息,我想他就在身边,他并没有走远,只是不愿意见我罢了。说不定他已经娶了一个漂亮的太太,生了一个漂亮的儿子,一定像他。不管怎么样,我要见他一面,毕竟是他不计前嫌,把我从牢里救了出来!
       我决定出门。我在一个午后出了门,外面是一条街,很热闹,我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佣人推着我,不时地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那是什么地方。街上卖的很多东西我都没有见过,我感觉我又活了。我想,很快就会见到必修格了。
       我们没走多远,佣人告诉我:“你看那个土堡酒家,是疤脸人开的,他整天就坐在门口,从来不说一句话,好像是个哑巴似的。”我真的看到了那个疤脸人坐在门口,生意并不是太好,只有两三个人在里面喝酒。
       我说:“推我过去。”
       佣人说:“还是别过去了,过去孩子都会被吓哭的。”
       我强硬地说:“过去。”
       佣人摇了摇头,她推我过去了。可是,还没等我到地方,那个疤脸人却站起来走了。我奇怪,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我回来的时候,在街口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我的心差点跳了出来——必修格!他的后背我太熟悉了。我让佣人快点赶上那个人,那个人好像知道似的,几步就没了影。我并没有失望,至少我知道必修格还在这个地方。这些日子,因为这个发现而高兴起来。
       从此,我每天都在街上遛着,想再次碰到必修格。一天,街上一个男人轻轻地对我说:“到胡同去。”我一愣,但还是让佣人把我推到了胡同。胡同里没人,一会儿,那个满脸是胡子的男人走过来对我说:“我是受人之托,告诉你一件事,那个人说,你不要再找他。否则,他会要了你的命,本来你就欠人家的一条命,他不杀你就不错了。那是他看你可怜。”我问:“是不是必修格。”那个男人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格什么必的,我只知道他给我很多钱,就让我办这事。”男人说完就走了。
       这对我来说是个太大的打击了,原来必修格是看我可怜,甚至连杀我都不愿意了。这个时候我想了起来,我在牢里是必修格把我弄出来的,但是他怕我多说话,就……我一下恨死了必修格,他还不如让我死了。可是他不愿意让我死,就想看着我受罪才开心。他随时随地地能看到我,可我却看不到他。我想得出他那双幸灾乐祸的眼睛。我哭了一夜,第二天我做出个决定,这让我吃惊,我总是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来,可是我决定要做。让所有的人都害怕的事,让他们还像以前那样怕我,我还是那个然杰土堡的萨满……
       遍地流淌的爱情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到土堡酒家,可是,我没有碰到疤脸人。伙计说:“他早早地就出去了。这段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总是不在店里呆着,连找他都找不到……”我并没有走,就坐在个店里等着疤脸人。我要等到他,我要让他杀了必修格。他帮了我那么多次,这一次他不会拒绝的。可是,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我?我就和他根本不认识,难道说是父亲帮助过的人?可是父亲从来也没提过,我也从来没在土堡见过这个人。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个不重要,现在我要杀了必修格,不然我一刻也得不到安宁。
       我等到了天黑,疤脸人也没有回来。我让佣人回家了,我要继续等疤脸人,哪怕是等到天亮。酒店要打烊了,伙计说:“你回去吧!他说不定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他在堡外新认识了不少朋友,可能是住到那儿了。”
       
       我一听愣了,堡外又是个什么地方?难说道说他不是土堡的人吗?我想着,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决定等到天亮。
       半夜的时候,疤脸人回来了,喝了不少酒,我闻到了很大的酒味,可是他像没喝一样,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问我:“你找我干什么?”我说:“杀了必修格。”他愣了一下说:“过去的事就算了。我不会干的,以后你也别找我了。”我看到他流泪了。他走进了店里,把门关上。我没想到他会拒绝我,我恨恨地自己回到了家,在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
       现在居然连疤脸人也看不起我了,他报完了他觉得应该报的恩,就不再理我了。那么,我怎么样才能杀死羞辱我,给我痛苦的必修格呢?我不知道,可是我不会放弃杀掉必修格的!
       这段日子,土堡的周围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
       一天夜里,我只听到外面喊杀声连天,我和佣人都不敢出去。直到天亮了,一切才平息下来。我打开门,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外面的街上全是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下午,我才知道,土堡的百姓和边界的女真人打了起来。
       原来我们根本就不是被什么政府接管了,而女真人抢走了我们的土堡。现在,土堡愤怒了,一夜间,他们杀掉了没有准备的女真人,又夺回了土堡。
       确切地说是必修格。
       我想,必修格这次也许要接管另个几个萨满的土堡了,当然也包括我们然杰的。因为,我没有参加这次生死的战斗,我也没有了百姓,必修格不可能把土堡归还给我。我要是想要土堡,就得重新从自己人的手中夺回来。
       果然像我想的那样,必修格回到了必烈土堡当了萨满,并占有了国大土堡与然杰土堡,与不上萨满成了冤家。这些并不是我看到的,是我听到的。必修格终于等到了这样的机会。
       女真的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后,这条街就冷清了,几乎一天也没有一个人出现,百姓们都回到了土堡自己的家里。但疤脸人还在开着店家,虽然没有人,甚至连个伙计也没有了,他依然像以前一样坐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这条街上除了我们两个人,加上我的佣人,就没别的人了。这样,我的恨就更大了。
       那天,我来到疤脸人的酒家,问他:“你能帮我吗?”
       疤脸人说:“过去的事就算了。”
       我说:“那天我看到了你浑身是血站在街上,你这样拼命地打跑了女真,可你得到了什么?”
       疤脸人说:“这跟他们无关,我只是想把自己的家园要回来,并不是为了他们,萨满的兄弟们人人会做的!”
       我惊呆了,没想到疤脸人会是一个这么高尚的人,我觉得自己的所谓报仇,是多么渺小的事呀!我红着脸往回走。我没走多远,疤脸人突然对我喊道:“如果你真的想杀死必修格的话,我答应你,可是不是现在,迟早有一天,他的人头是你的!”我感激地看着他。疤脸人并没有什么表情,他依然坐在门口,好像那句话根本就不是他说的。
       疤脸人所说的迟早,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一个春天过去了,疤脸人还是没有什么行动,依然坐在门口,等待着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客人。我真的等不下去了,自己去了必烈土堡。
       必修格萨满并没有住在必烈的土堡里,有人告诉我,他住在然杰的土堡。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然杰土堡依山附水的,占尽天时地利,是个难攻易守的地方,父亲就是凭着这个,让其它三个土堡的萨满俯首称臣的。
       那是个午后,我被佣人推到了然杰土堡的下面,但我并没有见到必修格。
       不再飞翔的那只鹰
       站在然杰土堡上回复我的是必修格的谋士,我气得直摇头,我说不出话来。必修格的谋士对我说:“萨满说了,如果你还想要回土堡他会给你的,只是你以后别再来打扰他了。他已经和不上萨满的女儿订婚了,一个月后举行婚礼,如果你愿意参加他的婚礼的话,他欢迎。”我气得让佣人推我走了,我心里骂着必修格。他说过,我打败他的时候,他就来娶我的,这个小人!
       回去后,我又去找疤脸人,对他说:“你必须帮我,马上把必修格杀死!”疤脸人半天不说话,直到我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才对我说:“等些时间吧,必修格的脑袋是你的,跑不了的!”我气得直瞪眼睛。这之后我再也没理过疤脸人,尽管这条街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一转眼,过了三个多月。一天早晨,我看到疤脸人在磨他的弯刀,我兴奋了,他是要为我出手了,看来他是欠父亲的一个很大人情,就是用命来还也不够的。他一直不停地磨,有时候夜里也磨,磨刀的声音在夜里响起来,特别的悦耳。可是,半个月后我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我。
       不上萨满的两个儿子他以为都被他杀死了,没想到还有一个活着,找他寻仇来了。这段时间他很少睡觉,他不知道不上的儿子什么时候会来。他时刻准备着和不上的儿子血拼。可是,又过了很久,不上的儿子还是没有出现在这条街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但是,看不出来。除了磨刀,他就是那样坐着。
       一天早晨,我起来后想到外面看看。我出来的时候,却发现疤脸人坐在我的门前睡着了。我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用东西扔到了他身上,他一下就醒了,站起来时,怀里的刀掉了出来,雪亮,刺得眼睛发痛。他匆匆地拾起刀就走了。我不知道他睡在我门前是什么意思,是他想杀我吗?可也用不着睡在门前呀!直接进屋不就行了,我和我那个老女佣是一点没有抵抗力的。难道他是保护我?只有这种可能,可是为什么呢?谁要来杀我?
       我实在憋不住了,去问他。他什么也不说,就那样愣愣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我走,他的眼睛也没错过一下。他这样,让我忐忑不安,我真的觉得我很危险了,夜里总是醒来后就睡不着,偷偷地从窗户往外看,看看疤脸人在我房子周围没有。但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在我感到不安的时候,土堡里面也乱了起来。不上的一个儿子真的没有死,他想要回不上的土堡,可是必修格却不肯给。不上土堡的百姓也跟着闹了起来。看来,不上的儿子现在没时间和疤脸人算帐。可疤脸人不但没放松,而且更加紧张起来,隐约中可以看出他脸上的惊慌,一闪即逝的惊慌。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不上的儿子不但要回了不上的土堡,而且就连然杰的、必烈的、国大的土堡也都成了他的。
       我想不明白,必修格为什么那么怕不上的儿子。这其中肯定另有原因。这只有问他本人才行,可是必修格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谁也说不清楚。我想,疤脸人紧张是有道理的,他可能早就知道不上的儿子会拥有所有的土堡的。现在不上的儿子要杀疤脸人变得轻而易举了,我也会很快死在他的手里的。我和疤脸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天。
       我错了,疤脸人没有坐着等死。他一连失踪了十多天,回来像个野人一样。我问他:“这些天你干什么去了?”他说:“我去会朋友了。”我问:“土堡外的朋友吗?那是个什么地方?”疤脸人看了我一眼说:“是,是比土堡大得多的地方,比土堡人文明的地方。”我听不明白,但我看出他脸的上惊慌没有了,狰狞的脸上似乎还有了些笑容。
       就在第二天,不上的儿子便派了许多护堡兵来到疤脸人的酒家。疤脸人从门口的凳子上站了起来,平淡地看着不上的儿子。那天,疤脸人失去了一条胳膊。我很奇怪,疤脸人磨的刀他为什么没有用着,它就在疤脸人的怀里呀!我以为,不上的儿子会随手把我也收拾了,可是他没有。不上的儿子走了,疤脸人躺在血泊里。我叫佣人给他上了药,将他拖进了屋里。第二天,疤脸人竟然坐到了门外的凳子上,我以为他会死的,可是他却没有死,只是脸色苍白。
       疤脸人恢复得很快,不几天就脸上有了血色。这时的街道也因为不上的儿子统一了萨满土堡,开始热闹起来,有了交易。疤脸人的酒家也热闹起来。他还是一副死人的面孔,不同的是,每次不上的儿子在街上路过时,总要派人调笑疤笑人一顿。疤脸人一言不发,有一次,不上的儿子吐了他一脸的唾沫,他竟然也没有表情。
       
       “嫁给我吧!”
       转眼过了年,春天到了,小草变绿了。一天夜里,整个街道晃了起来,黑天明亮了起来。
       我和佣人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去。我以为不上的儿子心血来潮又要来杀我了。可是,门前的声音在过去很长时间后才停下来,好像过去了很多的马。我知道,土堡里是没有那么多的马的,土堡里的马只有萨满的家里人才能拥有。我断定不是土堡里的人。可是又会是谁呢?
       天亮,出去的佣人匆匆地跑了回来,告诉我,土堡开战了。我问:“怎么回事?谁和谁?”佣人说:“不知道,但是有不上的儿子,另一伙的人都骑着马。”我似乎一下明白了,又问:“看到疤脸人了吗?”佣人说:“看到了,他站在那伙人的前面,好像那些人都听他的。”我愣了一下,让佣人推我去土堡。
       我看到疤脸人一改往日的畏缩,不上的儿子大概是吓蒙了,紧闭堡门,甚至土堡上一个人也没有。疤脸人显然是看到了我,把头转过来看了我一眼后,又转了过去。我让佣人推我过去,来到疤脸人的马前,他锁起了眉头,不情愿地看着我,我问:“你是什么地方的人?”疤脸人想了一下说:“女真人。”我说:“你也太不要脸了吧!竟然勾结女真人来打我们自己的兄弟。”疤脸人说:“他是我们的兄弟吗?”我说:“如果是这样,我宁可死,也不会干出这种让族人不齿的事来。”疤脸人说:“你不懂。”我没再说什么,我不想看到屠杀,我回到自己的小屋里。
       三天后,我听到消息,疤脸人果然杀了不上的儿子当了萨满,可是我瞧不起他。他来了,对我说:“然杰是你的。”我说:“我觉得可耻,你尽管当你的萨满吧!”疤脸人没有恼,他看了我一眼走了。当他快出门时,我又对他说:“萨满都是世袭的,你就是当上了萨满,你也不是真正的萨满,没有人会服你的,早晚你会死在那些人的手里。”我看到疤脸人明显地一愣。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此刻,我倒是盼着必修格能回来,杀掉曾经救了我的疤脸人,只有必修格才是真正的萨满!
       必修格,必修格,你在哪里?你为什么就不当萨满了,为什么就任着别人占领了我们的家园?
       半年后,疤脸人出事了。他没想到,四个土堡的百姓竟在一夜之间反了他。疤脸人被吊在然杰的土堡上。身下只穿了一条短裤,他们是想晒死他。疤脸人竟然一句求饶的话也没说,他挂在土堡上,睁着大眼睛,瞪着远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我想女真人是他的朋友,他们会来救他的,可是过了三天也没有。我想,是我该出面的时候了。我让佣人找了然杰土堡的老管家。老管家来了,他说:“大小姐,回去吧,土堡是你的!”我说:“我不会回去了,你们选一个人做萨满吧。我只求你放了疤脸人!”老管家愣了一下说:“为什么?”我说:“你也知道,他救过我,我们萨满是知恩图报的,我用萨满换他的命。”老管家点了点头。当天,疤脸人被送回了他的酒家。他奄奄一息。我的佣人在那里伺弄了他三天多,他才在夜里醒来。他能自己走的时候,佣人回来了。佣人对我说:“那个人还会哭。”我没吭声。
       这之后,疤脸人依然坐在门口。街道因为土堡的变故,冷清了不少。疤脸人的酒家更是没一个人肯去了。
       管家把四个土堡的百姓全找了出来,他们来到我的房前,让我回土堡当萨满。我当然想当萨满了,我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就换来了萨满,得到了四个土堡。那些男人争来争去的,有的丢了性命,有的死无全尸……
       我还是被他们抬回了土堡。我成了第一个女萨满,最大的萨满。半年后,我的地位稳固了,我开始不惜一切力量,四处寻找必修格。我就是想找到他,让他娶我。我连女真人的地域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到了帮外,疤脸人说帮外更文明。文明是个什么东西,我不懂,可能是个好东西吧。必修格到了是个好东西的地方,他不想回来了。
       可就在我要死心的时候,却得到了必修格的消息。
       那年夏季,从帮外来了许多人,他们的穿戴和长相都让我们觉得与我们不同——鼻子那么高,脸却是那么白,白得连肉里的血似乎都看得见。刚开始彼此之间不来往,慢慢地和他们有了交易,也就有人和他们交了朋友。后来,来了一个什么团的团长,说要拜访我这个萨满。我想了一阵后,同意了。我没想到,以为就团长一个人。可他竟然带了许多人,足有二十多。他们见了我也是一惊,他们没想到我会长得这么丑,而且还是个瘫子。
       我不太喜欢这个团长,因为我看到了他的虚伪。我没想到,这个让我讨厌的白脸团长竟然给了我一个惊人的消息。他说他认识必修格。我没有怀疑,因为叫必修格的人,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的。我马上安排人,等团长走的时候,让他们跟着去,把那个该死的必修格给我带回来。团长同意了,因为他知道了我和必修格的事。他说:“男人就应该兑现他说过的话。”我一下喜欢上了这个让我讨厌的团长。临走时,我让他带走了土堡上的很多东西。
       团长一走三个月,我派去的四个人也走了三个月,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消息。我想,他们也许不会回来了。帮外真的就那么好吗?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四个人带着一个人回来了,我见了锁起眉头问:“这人是谁呀?”“必修格。”一个人回答。我想,这哪是我要的必修格呀!根本就是个陌生的面孔。他们从我含糊的话语中,还是听出来我发怒了。
       我又找了半年,真的就死心了。可是谁知道,不久后,疤脸人来找我,他对我说:“女真人要打土堡。”我说:“是你勾引来的吧?”他说:“我劝过他们,可是他们不听我的。”我说:“你有本事请他们来,就有本事让他们不来。你不用说了,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疤脸人脸上的疤变紫了,他气凶凶地离开了土堡。我想,这下真的完了,这些年来,土堡不停地在变化,百姓的心都散了,也没有操练家丁,打起仗来,根本就打不过那些整天在马上的女真人,可是我又没什么好办法。这个可恨的疤脸人。
       我只能等着女真人的到来。秋天果实成熟的时候他们来了。全是高头大马,看了就让人心寒。我想,把土堡交出去就可以避免流血和杀戮。可是我没想到,那天疤脸人一路狂奔,身后泛起了一股土烟,他来到女真人的面前,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女真人让他不要管这件事,让他让开。可是他还是横在那里,瞪着眼睛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女真人。女真人的首领抽出刀的时候,疤脸人还是不动。我在土堡上喊:“你走吧,这事和你无关。”可是疤脸人好像没听到似的,还是一动不动。女真人头领手起刀落,疤脸人唯一的一条胳膊落到了地上,身边的土立即被染成了红色。当女真人的刀再次举起来的时候,我喊道:“放了他,我把土堡交出去。”女真人放了疤脸人。我从土堡中退了出来,女真人接管了。我和疤脸人走了。当初女真人答应不伤害百姓的,可是进了土堡后,他们竟然违背誓约,杀了很多土堡的百姓。那天夜里下了大雨,从土堡里流出来的水,染红了堡外的那条河。我后悔我的软弱,我发誓要把土堡里的女真人全部杀死。
       这段时间,我和疤脸人一直住在土堡外,土堡外的这个房子是当时父亲防犯外侵而建的。疤脸人昏迷了几天后醒了,好像并没有损耗他太大的体力,脸色苍白了几天后,又红润了起来。只是话更少了。我也没什么话可说。我告诉他,去找在外帮的必修格,让他来报仇。疤脸人只是摇头。
       一天,疤脸人突然对我说:“嫁给我吧!”我愣住了,半天才说:“就你?我虽然丑,话说不清,还是个瘫子,但我也没看上你,虽然你救我过!”疤脸人居然脸红了。我那天就让他搬到外面去住了。可是一天夜里,他突然闯了进来,我当时吓呆了,愣愣地看着他,他站了一会儿,又猛地转身走了。
       
       这次他真的走了,也许是到我外帮去了。我突然想,如果他真的不回来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我怎么活下去?
       在我发愁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突然外帮的白种人来了。一个人问我:“你是不是萨满?”我含糊不清地说:“算是吧!”那个人又说:“你想收回你的土堡吗?”我说:“恐怕没有谁能打败女真人。”那个白人不屑一顾地把头抬得高高的,半天他说:“只要你想要回土堡,我们就帮你。”我问:“你为什么帮我?难道是必修格让你们来的吗?”那个白人说:“我们帮你也不白帮,因为那些女真人不肯跟我们合作,我们想要你们地里种的黑苍,每年你们把地里种的黑苍给我们就行。”
       我答应了他们,我不知道他们要黑苍干什么。
       黑苍是一种豆类,土堡的人都不喜欢吃,他们要它干什么呢?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和白人约定了,下个下弦月的时候,他们派人来。
       此刻,我多么希望疤脸人能在,至少他能帮着我。可是他没出现,我只好听天由命了。或许我根本就不用担心,也许这次带着白人来的是必修格!如果是真的,那么,必修格一定会在打下土堡后娶了我。他是那么的英俊,那么的强大,没有人和他能比!
       这段日子我夜里总是醒来,听到外面一有动静,就以为是必修格回来了,可打开门,什么也没有。
       离白人来的日子只有两天了。我打扮起自己来,这是我第一次打扮自己。
       那树,那水如何缠绕
       白人来的人不是很多,也就百十来人,我的怀疑还是被证实的。女真人上千的人,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把土堡夺回来。他们带来了一种奇怪的东西,他们管那种东西叫大炮,一共十门。他们手里还有枪,我想和我们用的枪没有什么不同。就凭这十门的炮,几十条枪就想打下土堡,简直是在送死。我问那个白人的头:“你们没有人了吗?”白人明白了我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不懂,来这些人都是多的了,就是再来十个这样多的女真人,我们也能打败他们。”我说:“那就打打看吧,你们太小看女真人了!”
       夜里,白人把大炮全部运到离土堡的一里远的地方,等着天亮后,就和女真人开战。我几次想问必修格怎么没来,忍住了,后来忍不住问了。白人的头儿愣了一下,半天才说:“你两次提到必修格,这个必修格到底是什么人?他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呆住了,半天后才问:“难道你不认识必修格?”白人头儿说:“我不认识,我只认识一个疤脸的人。那个人很怪,是他让我们来的,他和我的上峰是朋友,我奇怪我的上峰怎么会和他是朋友。他太丑了,把小孩子都吓哭了!”我没话说,我只是更恨必修格了,心里对疤脸人充满了感激。
       天渐渐地亮了,我看到疤脸人在很远的土丘上,他是那样的孤单。我突然觉得他很美,很有男人味。
       大炮被拉到土堡下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女真人的首领早就看到了,可是他没有一点惊慌,甚至脸上还挂着笑。我也觉得这些个白人太自不量力了。可是白人的头儿却那么镇定,好像在指挥上万人的军队,一丝不苟的。一切都安排好后,白人首领走到前面,对着女真人的首领说:“你们投降吧!”女真人首领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还是回去多叫些人吧。这几个人我放出几条狗就能把你们吃光!”说完,女真人放了一枪,把白人的首领吓得回头就跑,还差点摔了一个跟头。我感到脸发烧,想马上逃掉。可是我没想到,白人的头儿发怒了,他说:“你等着瞧吧!”声音都变了。
       十门大炮一起响了起来,土堡的墙一下就倒了,在上面的女真人首领还没来得及跑就滚了下来。所有的女真人都呆住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东西,我也呆住了。随后,就是枪战。白人的枪竟然能不断地吐出子弹,而我们和女真人的枪得打一下放一颗子弹。女真人最多的放了一枪,就像被割断了头的小草,成片地倒下了。白人的头儿大笑起来。这个时候我说:“好了,不要把百姓伤到了,让他们滚就行了。”白人首领点了点头。
       女真人连滚再爬地逃走了,我收回了土堡。白人的头儿呆了几天后也走了,他说明年的秋天他会来的。他把那些笨重的东西留了下来。我想,有了它们,就是放在那儿,女真人也不敢再来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找疤脸人,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想,可能是跟着白人走了,到那里过更安静的生活去了。
       一天夜里,疤脸人却带着一个人来了,他说是他的表亲,在外帮生活。我不知道他带来这个表亲干什么?那个表亲说:“他想到土堡当个萨满。”我一听乐了,我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异想天开,而疤脸人居然把他带来了!这时,疤脸人说:“你应该给他一个土堡。”我说:“为什么?”那个疤脸人的表亲说:“我们做个交换。”我说:“你别做梦了,那是不可能的,你没有什么能换得到土堡,土堡对我来说是无价的。”疤脸人的表亲说:“我想你会答应的,而且会很快的。”我说:“那你得说说看。”他说:“必修格不是你总想见的吗?我可以告诉你。”我愣了一下说:“行了,你别蒙我了,你们外帮的人都是这样。想得到土堡不择手段,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必修格的下落。”疤脸人的表亲笑了一下说:“我想告诉你,必修格跟我是朋友。”他把必修格的长相以及很多只有和他亲近的人才知道的事说给了我,我信了。我答应了他,把国大的土堡给了他。
       几天后,疤脸人的表亲走了,土堡交给了疤脸人,我觉得受骗了。想要土堡的人是疤脸人,而不是疤脸人的表亲。但我只要得到必修格的下落,我不管是谁想要土堡,不管它是谁的。几天后,派出的人没有回来,必修格身边的一个人来了,他说:“你派出的那四个人在必修格那儿呢。他们不想这么快回来,便派我来了,告诉你一声,让你过去。”我说:“我不能走,这边有我的百姓,你让必修格回来,我把土堡交给他。”那人说:“也许他不会回来。”我说:“他必须得回来。”我写了封信让那个人带给必修格。
       开放的并非是一朵鲜花
       我没想到,必修格身边的人走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而且我派出的四个人也没有回来。我感觉里面有个阴谋。我把疤脸人叫来,他很快来了。我问他:“你的那个表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了半天才说:“他根本就不是我的表亲。”我问:“你们做了什么交易?”疤脸人说:“是有交易,我给了他想要的,他给了我想要的,就这些。”我气疯了,说:“原来你们在骗我?”疤脸人说:“是,你派出去的那四个人我杀掉了。你更生气了吧?他根本就不知道必修格在什么地方。”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疤脸人一下火了:“你还问为什么?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丢了胳膊,也差点丢了命,可是你……你对我怎么样?你不就是看不起我没地位吗?我要当萨满,当最大的萨满,我要让你看到我比你强……”疤脸人愤怒地走掉了。我想,他会在不久后攻打我的。尽管土堡里摆着那些可怕的大炮,但是疤脸人知道,我没有炸药。
       我没想到,疤脸人会在第二天就站在我的土堡下,要和我开战。我对他说:“你还太弱,你也太心急了。我想,你再强大点,我会考虑和你开战的,我等着你。我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打你的土堡的,虽然你的做法很小人。”疤脸人却不同意,真的就和我开始了枪战。没想到他的枪法会那么好,我以为他不会打枪。他居然打死了我身边的好几个人。等我开枪的时候他跑了。我知道,他是在跟我玩游戏战,想激怒我。
       疤脸人无论是在白天还是黑天,总是没有定法地偷袭我的土堡,不时的死几个人。我不得不考虑把疤脸人的土堡打下来,让他居无定所。于是,我派了近百人去白人的头儿那里要炮弹。人走了一个多月后,回来了,运来了成箱成箱的炮弹。白人的头儿怕我们受到打击,而无法给他种黑苍。所以,就把炮弹运了过来。炮弹运来的当天,疤脸人就不再出现了。
       
       我也不去再惹他,就这样平安了几天,女真人却在一个夜里突然出现了。这是我没料到的,他们来势凶猛,我们的护堡兵手忙脚乱地把炮弹装好,女真人都快把土堡的门撞开了。大炮响了,只一炮,女真人就跑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和女真人是朋友的疤脸人竟然让女真人给抓了起来。女真人占领了疤脸人的土堡。我派人去打探女真人在干什么,回来的人告诉我,他们很安静,并没有要在土堡呆下去的意思,随时可能走。可是,第二天,女真人派来信使,告诉我明天晚上给我送上礼物。我想,他们果然怕我的大炮了,如果这样,收服了女真人也不错。
       晚上,女真人把礼物送来,几个人抬着一个大木箱子。那几个人把东西放下后,就走掉了。我叫人打开箱子,那些人打开箱子后,退后了好几步,一个护堡兵跑过来,说:“是,是……是疤脸人。”我以为是疤脸人的尸体,赶紧过去一看,不是。女真人把疤脸人的腿给砍了,装在瓮里,只露个头。我也惊呆了,这些女真人真的太狠了。我并没有把疤脸人救出来,而是放到堡外,每天让堡里的人给疤脸人喂两顿饭。我从来没有去看过他。
       这以后,女真人再也没来过。一切都平静了,我派了很多人去了外帮和女真人,打听必修格的下落。可是两年过去了,什么消息也没有……
       那天,我走出土堡,这是我两年来第一次出土堡,我看到疤脸人。天啦,这两年,我早把他忘了。
       两年来,风吹雨淋的,他竟没有死掉,这种顽强的生命力,让我感到震惊。我想,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我并没有打算理他,当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叫了一声:“芾币。”我多少年没有听到过有人这样叫我了。我惊了一下,站住了,转过身说:“你还有什么话说吗?”疤脸人说:“我告诉你,我并不是真的想当萨满,也不想要什么土堡,我和你打仗,是提醒你女真人就要来了。你要把护兵练起来,才能保住土堡和你的百姓。”我说:“可你当时为什么不对我说?”疤脸人说:“你能听我的吗?我只有用这种办法。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我问:“为什么?”疤脸人想了一下,说:“因为,我爱你。”
       我一下呆住了,太可笑了吧!
       我说:“你真不要脸,我爱的是必修格,你有什么资格?”我转身走了。
       没走多远,疤脸人突然喊:“我就是你的必修格!”
       我听了差点没晕倒,怎么可能呢!不会,绝对不会……
       我走回去了,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我。那年,他本来以为可以打败然杰土堡的,可是我让他失败了,他喝多了,一场大火把他烧成了这样。那个时候,他就爱上了我,因为我的智慧,所以他一直帮着我,所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有关……我一下扑倒,抚摸着他的脸说:“你真的是我的必修格吗?你真的是吗?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真傻呀!你真傻……”
       那年,土堡上多了一个和我一样的人,都坐在椅子上,望着堡外的那条河,堡外的那片树……不时地说上两句,更多的是沉默。
       但是,我们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