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精品]飞贼燕子尾
作者:未 果
《中华传奇》 2004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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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鳌和尚
长眉白须的钓鳌和尚,在绝壁高峻、可望而不可登的避俗山顶已等候两个时辰。
子时已过。“风鹤镖局”总镖头,被侠道上称赞为有胆有识,武功卓绝的风鹤刀向魁仍然没有来。
向魁已经按照约定的日期到了避俗山麓。
等待他的,不仅是山上的钓鳌和尚。
仇家已布下阴谋。
神俊豪壮的向魁,江湖上人称魁侠,正顶着从山谷中卷过来的漫天风雪匆忙赶路。
他身旁并行着的,只有他的爱徒白眉,一个俊逸、聪颖的年轻人。
“师伯该不会下山来迎接我们吧?假若走岔了道……”
“你师伯发过誓,今生永不下山。”
“假如风雨雷电在山下袭击我们,师伯不会袖手旁观吧?”
向魁没有回答,他不想回答,也无从回答。
风、雨、雷、电是四个人。
世上没有谁知道他们的真名实姓,武林圈子里的人士也不例外。
只知道他是风,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的风,神秘莫测的风,掌管北方武林第一大门派“高山寒雪门”所有密探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风。
雨,不是毛毛雨,也不是倾盆大雨,而他所到之处,必要人头落地,是血流成河的血雨。
风雨过后,雷霆必至;雷统率的武林大军,摧毁一切强敌。
侥幸逃脱者,是没有机会逃出天下第一刺客掌心的,他就是电。
因此,武林人士对风、雨、雷、电的主人,“高山寒雪门”的总舵主高雪峰,像敬畏天神一样敬畏他,没有哪一个敢对高雪峰说半个不字。
向魁平生行侠仗义,与武林霸主高雪峰结仇,强敌追逼,无奈之下,特赴避俗山求助师兄。
这时,师徒二人已上至山腰,前面是一条羊肠小径,险峭难行,黑云绵亘,空雾蒙蒙。
小径错落曲折,只容一人侧身而上。向魁在前,白眉随后。
转过一座高峰,到了终年积云缭绕不散的白云崖,山崖陡立,坠满冰柱,崖侧瀑布飞泻。
“眉儿,小心了!”向魁抓住从崖上垂下的藤萝,攀援而上,崖高三十余丈。待向魁攀至岩顶,低头向白眉喊道:“可以上来了!”
突然,藤萝断开,向魁如流星下坠。为避免撞击崖下的白眉,他猛一旋身,便坠入飞瀑中,跌进了万丈深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白眉魂飞魄散。
清晨,风停雪住,寒气逼人。钓鳌和尚以为白云崖上藤萝结凌,向魁难以抓牢攀援,便前往巡视。只见千年藤萝被利刃割断,崖下蹲伏着一个雪人。
钓鳌和尚背着白眉,如飞燕上崖,将他带入洞中。
白眉苏醒之后,见洞中石床石桌,明净幽洁,一长眉白须、神色冷峻的和尚坐在蒲团上参禅。
白眉挣扎起身,向和尚叩头,口喊“师伯”。和尚仍紧闭双眼,不加理睬。
白眉将昨夜情景,声泪俱下地向师伯哭诉。
良久,钓鳌和尚才微睁两眼,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冷冷地走出洞外。
白眉愣在洞中,他万万没有想到,师伯竟是这样一个冷面无情的老和尚,对自己师弟的罹难没有半点悲痛,对白眉也无一句安慰。
洞中滴水成冰,白眉打了一个寒颤,他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高山寒雪门
往日名动江湖的魁侠大纛,“风鹤镖局”的大旗,一夜之间被砍倒在镖局前面的场子中央。
以魁侠大弟子林岱为首的众镖师和一干趟子手们围着师娘,一筹莫展。
“大家都到齐了,很好。去把镖局的大纛重新竖起来!”这是镖局的大小姐向娥在发布命令。
向娥走出镖局大门,她的娘带着大伙也走出镖局大门。众人心里充满了疑惑。
向娥站在场子中央,弯弓搭箭,“嗖”一声,利箭朝天空疾射出去,两只从场上掠过的小燕子,被一箭穿膛,双双坠地。
在大家的惊呼声中,向娥初露身手,一下子成了镖局的主心骨。
大纛竖起来了,迎风猎猎作响。
只是魁侠和白眉,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三年过去了。
总镖头向娥总是躲在一旁,缄默不语。
忽听有人说道:“总镖头,厅外有客人求见。”
“副总镖头呢?”
“客人要见总镖头。”
“什么人?”
“定州侯的大管家!”
大管家见了向娥,分外客气。
二人寒暄一番之后,大管家便单刀直入:“侯爷有一祖传至宝,欲求总镖头辛苦一趟,亲自送往武昌两湖总督府。明日验镖,月内启程,不知总镖头可否愿接此镖?”
向娥爽朗地一笑:“既然开饭馆,岂惧大肚汉?承侯爷抬爱,自当遵命。”
“好!”大管家说道,“可否见告,此镖是明走还是暗走?事关重大,断断不可失镖呀!”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大管家尽管放心就是。”
“好,好极了!来人哪,将订金奉上。”
侍候在门外的几名家丁应声进了大厅,将二千五百两银票放在几案上。
自从魁侠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之后,“高山寒雪门”的威望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在他过了七十三岁这道鬼门关之后,已经滴酒不沾。除他的独生爱女梦兰之外,任何女人不准跨进他卧房的门槛。
外界盛传武林霸主在修炼一种神功,在坐关。高雪峰是不是在坐关修炼神功呢?
当然不是。
其实,他只是躺在宽大舒适的虎皮靠椅上闭目养神。
他闻到了一股沁人肺腑的香气。
“进来吧,兰儿。”
高雪峰年逾六旬时,才得了一位千金。
高雪峰把这视作天意,将自己全部的爱都倾注在女儿身上。
梦兰轻轻推门而入:“爹怎知是女儿?”
“傻孩子,难道你以为世上还有谁会散发出你身上独特的伊兰花香?”
梦兰的衣裳是经过一种奇异的花熏过的,但她并不知道什么叫伊兰花。
高雪峰让梦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身旁,他今天的情绪非常好:“伊兰花是我命人从西域绝壁上特意为你采摘的。这种花的香味特别馥郁、浓烈,若戴之发髻,可香闻百步,经月不散,其香无比。”
“难怪我的伙伴们都说我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迷人的香味。”
“难怪我女儿有了伙伴玩乐,就忘了老爹。”
“爹在坐关修练神功,女儿怎敢打扰。”
“你仔细瞧瞧,老爹为什么总是独自呆在卧房不出?”
梦兰抬眼凝神看着老爹,才惊异地发现他苍老了许多。外表似乎仍然高大威猛,却失去了昔日的神采,两颊肌肉松弛,眼角布满细密的皱纹,甚至脸色的皎洁在月光映照下,蜡黄可怖。
梦兰不禁惊呼了一声:“爹,你怎么啦?是不是练神功走火入魔?”
“兰儿,你静静地坐着,耐心地听我说,不准插言,记住我的每一句话。你能答应我吗?”
“兰儿答应。”
梦兰还未见过老爹用这种严肃的语气对待自己,她预感到这位叱咤风云的老人,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要向自己交代,心情也随之紧张起来。
“今年,我七十八岁,你也正好十八岁了。今天我的心情特别好,才决定选择这个日子,把我积攒了几十年的心里话,全抖出来。
“你爹不是门下弟子吹嘘的神,其实出身是个辛苦的农夫,一头财主鞭子下的牛。
“幸亏老天赐给我一副不笨的脑袋,很小就悟出了一个道理:征服别人,唯有武力!你不打死他,他就打死你!
“待我创立了门派,又悟出第二个道理:善待弟子,扩充实力。
“待我羽翼丰满之时,又悟出第三个道理:大权独揽,唯我独尊。
“其实,古往今来,谁能逃一死?我已经快八十岁了,精血枯竭,灯尽油干,还修练什么神功?
“任何一派武学宗师,他可以研修武学,革故鼎新,但年岁越大,功力越弱,直到衰老死亡,连达摩祖师也不能例外。
“因此,当我到了垂暮之年,才明白了第四个道理:人生苦短,回天乏力,若要善终,必施诡计。
“不论风雨雷电四徒,还是门下众多弟子,看似忠心耿耿,实则心怀叵测,一旦风吹草动,立即面目狰狞,撕破伪装只是闭眼反掌间的事而已。这时,我才发觉自己疏忽了一件大事。”
高雪峰一口气说了许多话,目的是让梦兰从习惯了的公主般的生活,面对眼下险恶的环境。他的阅历和智慧,非常清楚一个人原来活得非常高贵、舒适,一旦成了习惯,如果忽然失去,那要比在功名利禄中陡然勇退还痛苦。
外面传来一声马嘶,划破了春夜的宁谧,想必是风已按照自己的指令踏上征途了。
梦兰不敢违背父命,仍静静地坐着,在咀嚼高雪峰话中的含意。
“我原以为你会在我的庇护下,快乐地生活一辈子。当死神的羽翼笼罩我的头顶时,才恍然大悟,我失算了。
“因为习武是非常辛苦的,若要习练高深的功法,必须忍受磨难,我不愿意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去经受这些折磨。但是,当我死去的时候,就是灾难降临的信号。用不了多久,那些曾经围绕在我身边大气都不敢出的人,会争,会吵,会动刀子杀人,并把一切怨气和罪过都推到已死的人身上,声称自己是‘高山寒雪门’的救星。而你,则会代父受过,成为可怜的牺牲品,任他们宰割。
“三年前,我替你选择了一个保护者,经我细心考察,这个人酷似于你的老父。但他比我更凶狠,更残酷,更阴毒。
“所以,我留下最后一招。梦兰,你听好了。
“明天,我要当众宣布,我的神功已练至九重,将迁至武陵洞坐关三年,这是我为你准备应对变故的时间。
“在这三年当中,会有一个人来见你,并交给你一件信物,一枝玉雕兰花。在你感到最危险的时候,将这朵玉兰浸泡在我给你的一瓶药水中,这朵兰花会突然开放,在花芯里藏着我给你的遗嘱。”
梦兰眼里噙着泪水,忍了又忍,还是如断线的珍珠落在粉嫩的腮边。
高雪峰从怀中取出一只银瓶,郑重交代:“收藏好,不日必有用处。”
飞燕神功
白眉不住地往冻僵的手上哈着热气,蹦着麻木了的双脚,有气无力地挥一下斧子,他望着山上的几堆柴禾,心都凉了。
他憎恨无情的钓鳌和尚,命令他一天砍十担柴,如果风和日丽,倒也不难。可是,这滴水成冰的寒冬,仅仅站在这云缠雾绕的山头,迎着钢刀利剑似的寒风,恐怕就没有任何人受得了。
和尚倒是说过,去留由己,留下来吗?你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还在后悔梅岭的那趟镖,若不是同大师兄林岱争宠,若不是为了讨好小师妹向娥,若不是想将来成为“风鹤镖局”的第二代主人,自己是绝对不会自投罗网的。
梅岭是高雪峰的地盘,谁敢去闯那龙潭虎穴?师父要亲自押镖,若是师父押那一趟镖,至少我不会在这荒凉的山上受这份罪,而且还不知何时才是一站。
白眉一想起梅岭的那次遭遇,又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吓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倘若不是自己识时务,那高老爷子早就把自己剥皮抽筋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已经没有第二条路走了,何况高雪峰开的条件也非常诱人,只看这无情的老和尚能否上钩了。
那高老爷子也真邪门,似乎穿透了自己,什么都逃不过他的一双眼睛。
“小子,你师父上避俗山,必须攀登白云崖,那白云崖山壁直立陡峭,凌结冰冻,光滑如镜,只有手中的藤萝。一旦我们在他攀援到山顶时,割断藤萝,他唯一求生的办法就是缩身落地,而地上只有容一人立锥之处,而你正站在那里。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魁侠,为了救助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可以以死相拼,难道会为了自己求生,而让他的爱徒死在他脚下?一边是崖壁,一边是飞瀑。他会按照我们的计划,落入飞瀑。你穿上我给你准备的这件火龙衣,一夜冻不死你。
“假若那老和尚不来寻你们,我会派人借你师父的名义飞鸽传书,一切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你要做的就是留在山上,让那老和尚的一颗心溶化,传授你燕子尾轻功,获取雌雄二剑。
“我给你两样东西,一样是寒雪令,一样是一朵玉兰。前者是给予你接任我‘高山寒雪门’掌门人的权力;后者是娶我女儿的信物。但你要记住,任何时候想背叛我,都会叫你生不如死。
“我考察了你已经很久,这把罗浮剑也送你,获得了向娥的爱情,也就是得到了向魁的信任。
“你不必惊奇,‘风鹤镖局’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握之中,我的手下早就在镖局立足扎根。”
白眉咬了咬牙,中断了思路,挥舞着斧头,拼命砍伐木柴。木柴砍足十担,在后山码成柴垛,然后去挑水。山峻陡峭,冰天雪地,只有赤脚,十趾如钩,才能抓牢。挑满水缸,再去凿冰扫雪,保持洞中干燥。
每顿山芋野菜,不沾荤腥,无盐少油。清晨还要喝下一碗钩鳌和尚煮的药汤,一喝下去肚子便翻江倒海,呕出一地黄水。有次,他偷偷倒掉了一碗,被罚跪在尖石上三个时辰,直至膝盖血流如注方才罢休。
三年岁月,白眉扳着指头,一天天数着,终于熬到了尽头。
钓鳌和尚选择了一个花柳撩人、鹅黄鸭绿的早春,领白眉登上山顶,指着环抱的群山说道:“遥望诸峰,如人立,如戟插,如拱如揖,如迎如送,皆天造之巧也。”
白眉想到这是和尚在考察他的修为,天赐良机,若不抓住,稍纵即逝,他随即说道:“人生聚散,来不可期,去不可追,知岁月奔驰,一俯一仰,悉如陈迹,物是而人非!”从自然变化联想人生无常,应对巧妙,且含佛理,钓鳌和尚甚为满意。
钓鳌和尚又说道:“花开四照,唯见其荣,鳌戴三山,深知其重。不问人间事,空郁钓鳌心!”
白眉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老和尚对人生的慨叹。
白眉应道:“只闻鳌岭神仙客,再拜云边捧寿觞。”他不动声色地奉承,给老和尚失落的心理以极大满足。
钓鳌和尚慨然叹道:“善哉!孺子可教也。”
原来峨眉仙原准备将衣钵传给向魁,只是他拒入空门,侠肝义胆,杀气太重,若将飞燕雌雄神器传他,不知有多少人要身首异处。遂将飞燕神功、雌雄二剑传授给入了空门的二弟子。
钓鳌和尚原也胸怀大志,皈依佛门之后,意志钝化,夙愿泯灭,仅剩下法号钓鳌和无限的遗憾。
收留白眉之后,见他聪颖过人,就有了让他作为师门传人的想法,但又恐他华而不实,心生妄念。所以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三年来,白眉不仅耐受苦劳,侍奉和尚,无微不至。和尚赐他秘制药汤,去除白眉体内污秽重浊。最后只要再授心法,便能行走如飞,身轻如燕。
“师伯,弟子雪山蒙救,死而复生。洞中三年,如梦初醒。无从有来,有从无灭,万事皆空。弟子侍奉师伯,终老荒山,练习神功又有何用?”白眉的一席话,使和尚大为吃惊。
钓鳌和尚心中最后一个疑团被这番话解开了。他心中深惧白眉会因得神功而欣喜若狂,必然贻祸苍生。白眉能顿悟向魁师弟未能悟出的禅理,使他下了决心。
白眉此时低眉顺眼,一脸的忠厚老实,神情极其虔诚。
钓鳌和尚命他坐下,以手放在白眉头顶,白眉只觉一股暖流从头顶贯到脚心。钓鳌和尚口中念念有词。念毕,说道:“有无相灭,因果循环。先师创立神功,当由汝承。心法已授,好自为之。”
白眉抑制住心中的狂喜,并不作声。
钓鳌和尚将自己的内力泄尽,自回洞中调息。
白眉在山顶四眺,只见几只雨燕,上下随风飞舞。他意念顿生,举臂直腰,身如柳絮,一伸手,便捉住了空中的一只飞燕,自己好像生了一对翅膀,飘飘欲仙。
从那日起,他更加勤奋,劈柴挑水,煨芋种菜,日出劳作,夜读经书。而一对眼睛,却时时在搜索雌雄二剑的所藏之处。
师父在世时,曾说过飞燕神功只为雌雄神器而练。苦无雌雄神器,徒有飞燕之功。若就此下山,仅是一飞盗而已,怎可称霸武林?
次日晨起,他跪在洞口,等着钓鳌和尚。
忽然,头顶 上传来钓鳌和尚的声音:
“做错了什么?”
“我想做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
“那是什么?”
“皈依佛门!”
“哈哈哈哈!”
这是白眉第一次听见钓鳌和尚笑,而且是开怀大笑。
笑罢,钓鳌和尚袍袖一扬,手中多了两把三寸长的剑,精光炯炯逼人,白眉不敢正视。
只见精光闪闪,白眉一头黑发尽落地上。
原来雌雄神器笼在和尚袖中!
这夜,和尚放心睡下,他欣喜师门有了传人。
白眉在夜深人静时,偷了和尚袖中神器。神器在手,心念已动,二剑交错飞出,割断了钓鳌和尚的头颅。
风鹤镖局
“风鹤镖局”座落在长安街口,一处拐弯的避风角落,风一脸溜花,一顶破旧的皮毡窝斜扣在头上。
一挑担子里,一头盛个大瓦钵,钵上围着一块破麻袋片。他不时用梆子腔高唱一声,又不时用一根尺把长的铁舀瓢将钵内细细的火炭面垒成一个大烘包,再扎紧四周的炭墙。烘包正中央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火井,正燃烧着红红的火苗。
担子的另一头装的是木炭、冷灰以及火钳铲子之类的用具。
虽然已是早春,天气仍然很冷,天寒火不旺,他不得不时时用吹火筒吹一吹钵中的炭火。
有买炭火的来了。
风接过烘笼,先用铁瓢勾出冷灰,然后放两把木炭,用铁瓢从火井中勾出红红的炭火,四周用灰扎紧,最后用棕帚掸掸火笼儿边上的炭灰,送给顾主,说道:“慢走您。”
风接到手中的不是一文铜钱,而是等待了好几天的情报。
向娥虽然已经作了精心布置,还是放心不下。
“总镖头,还是我走水路。”
“遇险不惊,遇悲不伤。一人遇害,全局同哀。大师兄,这趟镖非同小可啊!”
“既然走镖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涯,为何要躲开这到头来总是躲不掉的凶险?”
“大师兄,难道你就没有什么牵挂于心的事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
我不是。但林岱说不出口。
一个大姑娘支撑北方遐迩闻名的大镖局,已够难够累了,我还能说自己只是一个暗恋她的软蛋?一个寸步不愿离开她的没出息的人?一个在女人面前没有一点血色的副总镖头?
“总镖头,我走水路!毕竟我的水性好。这次失镖,就得从此息镖。而且,我们是用整个镖局的声誉和存亡下的注!”
“大师兄,我想已经同你商量过了,一旦有了十万两银子的酬劳,就落下镖局的旗帜,改做武馆,你也好专心研习你的密罗功。”
“你答应了,我走水路?”
这定州侯要“风鹤镖局”押到武昌城的照胆镜,是秦始皇深藏咸阳宫的一面神奇的方镜,可照见人的心胆,若女子有邪心者,用情不专,或移情别恋,或心生异想,用这面方镜一照,即胆大张,心骤跳。
向娥率大队人马,押十数辆镖车,浩浩荡荡从旱路往南进发。
又遣了一路人马,派数名镖师押镖,从山路往西而去。
而林岱只带了两名老成的趟子手,在夜间往东潜行。扮作绸缎客商,搭一艘运海盐的漕船,直驶武昌城。
镖分三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各路都有一面秘藏的照胆镜。三面宝镜,一真两假,外形酷肖,真赝莫辨。
初出江湖
鸡鸣山客栈近在眼前了,带头的镖师孙晓首先进入了客栈,映入眼帘的是柜台上的大酒坛。然后向四周扫了一眼,只有一个老乞丐,佝偻着腰打瞌睡。
镖师打了一个唿哨,叫了一声:“风——停——鹤——落!”辛苦了一天的人们涌入了客栈。
掌柜的将镖车安顿在院子里,便吆喝着坐倌、厨师忙碌开了。
走在镖车队伍最后面的向娥,翻身下了马背,她在客栈四周转了一圈,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两省交界,一向南来北往的人很热闹,这家客栈,酒好菜香,一向生意十分红火,今日怎么突然冷冷清清?
向娥在客栈门口盯了好一会打瞌睡的老乞丐,看不出什么破绽,便走进门去。
突然眼前一晃,老乞丐已将大门关上,背靠站着大门,嘴边挂着一丝冷笑。
向娥说道:“恕在下眼拙,不识高人。孙晓,给老人家赔个不是。”
孙晓立即捧上十两银子,笑着说:“老人家请笑纳,区区之数,不成敬意。”
那老乞丐伸手取了一锭银子,摇摇头:“你们打发我老叫化子,也该弄些货真价实的东西。”说罢,他将那锭银子又还给了孙晓。向娥见那锭银子已被老头儿随手捏成了一个银饼。
向娥不动声色,说道:“孙晓退下。”
那老头儿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满脸寒霜:“姑娘,‘风鹤镖局’魁侠大名,江湖上谁不买帐?自他老人家走后,三年来也不曾失过一次镖,难道就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名堂?”
“请前辈赐教。”
向娥心里明白,对方是有备而来。孙晓和其他镖师已站在向娥身后。
“老叫化子今天不想斩尽杀绝,假若你们以多欺少,别怪我一个不留!”
孙晓挺身而出:“凭你奈何不了我!”说着已拉开马步,双掌护胸。
“还是后生可畏,你先动手吧。若能接住老叫化子一掌,我送你们到武昌城。”
孙晓一腔怒火:“好狂妄!那就得罪了。”
“呼!”孙晓的劈空掌直取老乞丐面门。
老乞丐凝然不动,伸出二指夹住孙晓手腕,孙晓手腕如被铁钳钳住,疼痛难当,浑身立即瘫软。
向娥知遭劲敌,拔剑而上,削他手臂,老乞丐顺势将孙晓带到身前,向娥疾收剑,转身又连攻三招。
老乞丐大喝一声:“去!”
孙晓整个人向向娥飞去,向娥侧身接住孙晓。刹那间,老乞丐强劲无敌的掌风已朝向娥猛劈过来。
掌风过处,向娥为之气寒。忙长剑一挺,分心就刺。岂料那老乞丐的身手神鬼莫测,连攻七七四十九剑,居然未退一步。
向娥的风鹤剑,走的是峨眉山鹤刀的路数,剑风起,如鹤飞,剑走轻灵,疾中含变,招中有招,谁知他竟能避开七七之数,不移半步。若对方出招,可想而知。
向娥自知不敌,收剑道:“在下输了。”
“好!不愧是魁侠传人。我也放你们一条生路,你可以飞鸽传书,叫那趟镖车回去,免遭雷霆!”
“老人家是——”
“自然是腥风血雨的‘雨’!”
“谢谢雨前辈关照。”
“不必客气,把那宝贝儿送上来。”
雨伸出一只手,向娥见那只手像血一样红,除了魁侠,谁也对付不了的紫砂手。
“雨前辈,你是武林高人,不应当干拦路打劫的营生,这难道是堂堂‘高山寒雪门’的作风?”
“姑娘,风雨雷电是什么人,还要我饶舌吗?什么是武林,什么是绿林,不过都是恃强凌弱的故事。”
向娥道:“谢前辈开导,这故事不能有头无尾……”
话音未毕,“锵”一声拔出了从未使过的宝刃“罗浮剑”。霎时剑光四射,光焰逼人。她翻掌一个剑花,随即长挑短刺,迅捷无比,招招不离雨咽喉三寸之处。
雨双掌一横,洒下两道掌风,风过处,一阵腥味扑鼻。雨说道:“女人哪,毕竟是女人,凡事想不开。”
向娥不能罢手,已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
剑气所指,寒气森森,孙晓一干人都退到了柜台后面。
她不能不以拼死一搏保卫镖局的荣誉,保卫母亲和手下的安危。一旦失镖,无价之宝何能应付索赔?况定州侯有言在先,失镖的后果是全部下狱,直到寻回照胆镜。
向娥的最后杀着是峨眉九九八十一剑,她将罗浮剑织成一道剑网,每一剑有八十一招变化,随时破网而出。
雨突然两掌飞舞,向娥在剑网中只见片片紫花飘舞,这是雨的致命杀手“血雨紫罗兰”。在紫气的强力下,剑网被逼得愈缩愈小。
“锵锵锵锵!”一阵巨响,向娥面色惨白,手中只剩下了剑柄,罗浮剑被切成无数碎片撒落在地上。
向娥闭上了眼睛,她知道唯有自己以死的沉默,才能保住照胆镜的秘密。
但是,她听见了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毁掉罗浮剑?”
雨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蒙面人。
雨也懒得答话,他只想尽快了结这场争斗,然后去睡觉或者喝酒。
于是,他的一双紫砂手突地向蒙面人推去,这是他的看家本领“雨送春归”。只消一抬手,就要对手命归阎王殿。
万没料到,他那惊世骇俗打遍武林无敌手的紫砂手,瞬间竟被切成肉片,只剩下两只血淋淋的手臂。
雨狂叫了一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便猝然倒地。
向娥睁开了眼睛,同众人一样,惊得呆在原地。
蒙面人取下了戴在头上的面罩。
“白眉!”
“是白眉回来了!”
大伙儿从柜台后面蜂拥到白眉身边,欢呼雀跃。
向娥泪水满面。
白眉讲述了三年来的经历,自然是精心编造的故事。
大伙儿为魁侠的在天之灵洒下了祭酒。
向娥悲喜交集。
掌灯时分,大伙儿散去。向娥见四下无人,才动情地说道:“我们大家都一直在苦苦地等着你。”
“你明知不是雨的对手,为什么还要以死相拼呢?”
“为了照胆镜能够安全押到武昌城。”
白眉端着一杯茶,呷了一口:“我真不懂了,你遭至不测,何来安全?”
“照胆镜不在这里。”
“那怎么会呢?”
“在水路还有一支暗镖。”
“谁押镖?”
“岱哥!”
白眉笑道:“连高雪峰都受了骗,这个雨也算死得冤。小师妹,你这个总镖头长进了。”
“师兄,你还回‘风鹤镖局’吗?”
“我会回‘风鹤镖局’的,当然要回来!”
孙晓进来了,他已经为白眉准备了一间干净的住房,请他去休息。
白眉佯称师伯钓鳌和尚委有重任,星夜辞别。
华阳江边,白斩兔酒店的生意才刚刚开张。
忽听有人喊:“有啥好吃的没有?”
老板迎了出来:“这不是长江大侠铁老爷吗?多久没光顾小店啦?快快请进,这临窗雅座,空气清新,山水入眼。这里请,这里请!”
店老板扯下肩上搭的抹布,将一方八仙桌拭擦得透亮,叫小二上香茗,上点心果品。
“铁老爷,上白斩兔吗?”
“别忙,还有好些人未到呢。”
“铁老爷,您好些日子没来啦。莫不是长江一带又不清静?”
“不错。这几日江上船家屡屡遭劫,官府一筹莫展,说什么有飞贼出没,来无踪,去无影,自号‘燕子尾’。”
“‘燕子尾’?这是啥玩意儿?”
“据说这飞贼可蹿上半空,手扪燕尾。”
“胡扯吧?您老威名赫赫,领袖武林,这飞贼只是唬唬老百姓,胡诌出来的啰!”
铁大侠抚了抚长髯,摇摇头:“也难说。这些鼠窃狗盗之辈,本也轮不到武林人士干涉。只是这贼人太过猖狂,专劫江上行旅良家妇人,先奸后杀,犯了众怒。武林会馆决定聚集江边,在贵店尝尝肖老板的白斩兔一绝,也商讨个铲除那武林败类的办法。”
这时,门帘大掀,涌进华阳地界一干有头有脸的武林豪杰。顿时,酒店热闹起来。
“各位雄豪,铁某恪守武林古训,素与官府陌路。华阳地界,大江上下,虽从未风平浪静,武林会馆并不出面干预。以武会友,健体强身,才是我们建馆的初衷。但近几日,竟有人自恃武功,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妇,先奸后杀,作恶多端,全然不把华阳武林群侠放在眼里。官府束手无策,船民涌向武林会馆哭诉,令人寝食难安。试想,若苦练一生,各怀绝技,却只图明哲保身,学武何用?”
“今夜,我们分段守候,不擒此贼,决不罢休!”群豪情绪激昂,摩拳擦掌。
坐在角落里的客人,抹了抹嘴上的油渍,自顾自悠悠说道;“这白斩兔味道不错,菜名也起得恰到好处。”
“你是谁?”铁大侠才发现店中还有一个不是武林会馆的外人。
“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们,这菜名起得恰到好处吗?”
“你究竟是谁?在这里无理纠缠?”
“不要发火嘛,白斩兔就是我的名字!”
群豪大惊,立时掀开面前的桌椅,纷纷亮出各自兵刃。
“这么说,你就是不请自来的飞贼燕子尾?”
“铁老爷,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什么武林?可笑之极。武林武林,老子就是武林,前来华阳侮良凌弱的侮凌!”
“好!你既然来了,就别想再走出去。说吧!是一对一单挑,还是——”
“我是正巧碰上你们这窝兔子,还有正事要办。单挑太费时间,一齐上吧!”
白眉袍袖一扬,疾射出两道精光,上下飞旋,片刻间十八把连环飞刀裂成碎片。
顷刻之间,白眉以气御剑,将数十名群雄的脚筋挑断。
华阳府武林会馆的群雄遭遇,立时轰动了江湖。
漕船已驶离安庆,很快就要进入华阳河道。
“喂,林老板,你听说没有,华阳府出了天大的事啊!”
船老大同扮作客商的林岱混得厮熟,在漕船上只能靠扯些闲话打发寂寞。他上岸到漕帮办转动手续时,听见大家都在谈论华阳武林会馆遭难的消息,迫不及待地告诉林岱。
林岱掩饰住内心的惊愕,淡淡说道:“这恐怕是好事之徒编的故事吧?”
“千真万确!那家白斩兔的老板,他吓得关了店门,跑到安庆避难,还病在床上呢!”
林岱以前走镖路经华阳府,还专程拜访过华阳武林会馆,知道铁大侠为人正义,而且他的太极推手“寒猿行云”是威震武林的绝活。怎么会一招出手,就全都被废了武功?
林岱不得不倍加小心谨慎。
夜来,风雨大作,林岱辗转难眠。
他清晨步出舱外,站在船头眺望。
忽有一蒙面人踏浪而来,衣履翩翩,水不沾袍。
林岱久历江湖,也未听说过武林中有人轻功可踏浪而行。他脑中突然闪现华阳府惨案,知道危险已迫在眉睫。但林岱是一条硬汉,而且光明磊落,心胸坦荡。
他向蒙面人抱拳说道:“大约阁下便是大闹华阳府的燕子尾了。”
“你的眼神还是这么厉害。不错,在下正是燕子尾。”
“燕子尾初出江湖。扬言侮良凌弱,虽是言行一致,却行邪恶之道,岂不辜负了平生所学,武林殷殷之望?”
“林岱!你还想教训我?你以为自己出身武林世家,就可高人一等?你以为你是天下第一的正人君子?”
“你是谁?”
林岱惊愕地问道。他心里暗想,这人的口吻酷似小师弟白眉,但这是不可能的,决不可能!
“林岱!我给你两个选择:如果乖乖地交出照胆镜,我留你一条性命;另一条路,你自己去想。”
“阁下看来对‘风鹤镖局’十分熟悉。但还是走了眼。我林岱不会说大话,不会使诈弄奸,更不会畏惧强暴,屈服邪恶。”
蒙面人突然冷笑一声,话锋陡转:“你和向娥上了床没有?”
“你这个畜生!你究竟是谁?”
林岱已气得浑身乱抖。
“你同我抢小师妹,难道忘了?”
“你——你是——”
“大师兄,你早该想到了。我不以真面目示人,是因为漕帮人多,今后我独霸武林时,还要同他们打交道。这水路上的事情,不识航道暗礁,会翻船的。并不是害怕你的密罗功,你明白么?”
“相别三年,师娘和小师妹日夜思念你和师父的下落,你知道吗?全镖局的弟兄们都日日祈祷上苍,盼你和师父平安归来。想不到你竟——竟——唉!苍天啊!”
“别演戏啦!你巴不得我横尸街头,独占镖局,独占师妹——”
林岱忍无可忍,运气于十指,正待出招,猛一转念,护镖要紧,返身跃入江中。
白眉袖中二剑已射至水中。顷刻之间,林岱漂于水面,殷红的血已在江水中漾开。白眉收剑,挟着已被斩断双臂的林岱踏波登岸,将他吊在江边一棵柳树上。
白眉踢开船舱绸缎布匹,取走藏在里面的照胆镜,飞身而去。
世外高人
黄州地界,山水清远,土风厚善。尤其是近几年来,郎义生就任黄州府总捕头一改故辙,锄强扶弱,雷厉风行。他自己又精通剑术,武功高深莫测。黄州地界盗匪闻风丧胆,他的名声因此也传遍大江南北。久而久之,大伙儿才知道,郎总捕头有一义父,名项化南,是一世外高人,郎义生尽得真传。且郎义生也是孤身一人,一老一小,相依为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项化南近日卧床不起。
这天,各府县的捕头一合计,只有去求郎总捕头的义父。不约而同地策马奔到黄州,涌入了鸡鸣巷郎义生的小平瓦房。
“老爷子!制台大人钧谕严厉,限期捕获那燕子尾。求您老出山吧!”
总督府的巡捕道员,是两省捕头官衔最高的官员,若不是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这样低声下气求项化南的。
这就是名动江湖的世外高人?独臂瘸腿,满面刀痕累累,鼻翼掉了一半,豁嘴缺牙,面目狰狞可怖,简直就是一个魔鬼的化身。
项化南的眼神炯炯逼人。
“谁见过燕子尾?”
“禀项老爷子,小人见过。那燕子尾只有二十多岁年纪,长得倒是五官端正。左眉梢生有一颗朱砂痣,有芝麻那么大小——”
“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唇红齿白,一表人材。而且,右边脸颊有一个小小的酒涡。”
“哎呀,项老爷子,您老真是神了,说得一点不差。”
众人立即抖擞精神,似乎已看到了希望。
“各位远道来此,项某实在抱歉,病魔所致,不能起床相迎。这燕子尾妄用神器,必自招其祸。神器既然出世,消灭神器是从有处归无,大家都请回吧。项某只是一个不能起床的废人,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众人再三恳求,项化南已紧闭双目,再不开口。
待众人离开鸡鸣巷之后,项化南把郎义生叫到床头:“做捕快不是有案子时邀功请赏,无案子时欺压百姓。保一方平安,除暴安良,才是做捕快的天职。你是一个穷孩子,也是一个有正义感的好孩子,不同于今日一班府衙走狗。燕子尾的雌雄二剑,你不能敌,我亦不能敌。”
项化南的眼角滴下了老泪。
“义父,请别为这宗案子不能破而伤了身体。”
“你不明白,我不起床,不是不能起床,而是不能起床啊!”
郎义生一愣。泪为何流,不明白。“不是不能起床,而是不能起床”,更不明白。
玉峰庄园
高雪峰在武陵洞闭关已经两年。
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江湖上发生的大小变故,风将搜罗的消息传给梦兰。然后,由梦兰写在册子里,交给哑童。
只有哑童可以出入武陵洞的秘密通道,也只有哑童才知道这个秘密通道。
没有消息,只有猜测。猜测是一种想象,一般来说,对某人的恐惧和敬畏的心理,通过猜测,都会将原有的认识再不断地放大。
白眉也在猜测:高雪峰在梅岭一招“鬼魅爪”抠住了我的筋脉,将我剐得精赤条条,高高悬在屋梁上。我什么都答应下来,灭了师父,灭了师伯。这老狗没有料到,我已雌雄二剑在手,该轮到灭他了。威震武林的紫砂手,原来只是一盘带血的肉片。他当时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独生爱女送给一个囚徒?诱惑我?死心塌地为他消灭劲敌?现在还有必要对他言听计从吗?假若这神秘难测的老狗真的修练成神功,我贸然出手……
白眉被自己的猜测震慑了。
高雪峰曾经说让风带给他几句话:你下山之后,尽可在江湖自由行走,随心所欲。一旦受到传唤,你即刻赴玉峰庄园,出示寒雪令,就任“高山寒雪门”总掌门。
在他醒来的时候,风已经把消息送到他的枕边。
玉峰之行,云稠风急。
忽一日,遥见一大山如斗塔矗其巅,孤耸如突。倚壁而上,走百丈,忽见崖下天宽地阔,房舍齐整,彩旗飞舞。偌大一个场地,有无数人在舞刀弄剑,棍来棒往。
白眉知道,这里便是“高山寒雪门”的总舵。
他本想飞身而下,显示自己绝技。转念一想,初来北方霸主重地,不识深浅,谨慎为妙。便拾级而下,走到场中。
门下正在习武的众弟子,见有陌生人闯舵,立即变阵,将白眉围在阵中。
白眉将藏于怀中寒雪令高高举在头顶。
众弟子齐刷刷跪下。
从山门中走出一人,高大威猛,满脸虬髯。几个箭步,已来到白眉面前。
“雷参见新总舵主!”
各路分舵舵主纷纷至总舵参拜新总舵主升位。雷一反往常的孤傲,接待分舵舵主,热情备至。大张酒宴,谈笑风生。什么江湖典故,武林轶闻,门派规章,头头是道。
白眉坐在首席,倦怠地打着哈欠,时不时闭上双眼,细细地揣摸雷的表演。
才坐了一个月总舵主的交椅,每日迎来送往,帮务纷杂,晕头转向,味同嚼蜡。一切都是那么缈缈空空,没有半点着实之处。
而且,至今也未见到垂涎已久的美人儿梦兰一面。
倏忽半年。哑童出示了高雪峰的手谕:高山寒雪,白眉最良。择日婚配,坦腹东床。
白眉新婚之夜,揭开梦兰盖头,神魂颠倒。他染指了无数女子,内中虽也有数朵鲜花,但被他强行掳去,早已花容失色。何曾见过梦兰这样的华贵美艳,玉台之采。
白眉将梦兰拥在怀中。
白眉掀开锦被,一把扯下幔帐,床后突然一高五尺、宽四尺的方镜,明晃眩目。梦兰惊呼一声,只见自己倒立镜中。
“眉郎,这是何物?”
“别怕,你将手扪在心上。”
梦兰将一只纤纤玉手轻扪左胸,镜中显出她的五脏六腑,吓得她站立不稳,几乎倒在床上。白眉将她扶稳,柔声道:“镜中已见你肠胃五脏。这是秦皇宝镜,可知爱妻有无疾病。”
镜中梦兰虽受惊吓,却不见心动胆张。白眉这才放下心来。
岁月如梭,他的蜜月无休无止。
寒雪厅中那把虎皮靠椅,已经空了许久。
这天,梦兰午憩。白眉闲来无事,从山腰下来,踱到寒雪厅门前,见雷坐在总舵主的虎皮交椅上,正搂着一个女人亲嘴。
他悄悄退出大厅,不动声色。
是雷在挑战?还是高雪峰有新的手谕?
白眉的蜜月撒了一把盐。
这天风清日朗,他寻到后山,听见水激涛涌之声。循声而去,突见一黑影快如闪电,从喷薄飘空的瀑布穿越而出,蹿上陡峭石壁,瞬间消失。
咦!观此黑影轻功,不在我之下,难道我已寻到了高雪峰修练神功的所在不成?既然他从瀑布中可以穿越而出,我就能穿越而进。
白眉将袖中的双剑拢妥,一旦遇敌,立即出手。
穿入瀑布,落进一洞,洞中点了两支巨烛,照见石床上躺着的高雪峰。
石桌上有一瓶酒,一碟虾。
高雪峰已经死了。
昔日天神,今日僵尸。
白眉仔细观察高雪峰的尸体,认定不是被杀,而是病殁。
压在他头上的山倒下了。
总舵主白眉病倒的消息,吓坏了梦兰 ,喜坏了雷。
雷率领天雷派数百弟子,将白眉的住处围了个风雨不透。
梦兰搀扶着白眉,走到了门前台阶。
“雷叔,你要干什么?”
“梦兰姑娘,你父亲苦斗一生,创立威震武林的‘高山寒雪门’,容易吗?可是,身为总舵主的白眉,无功无劳,坐享其成。不理帮务,不守门规。”
白眉忽然开口了:“雷大爷,你使何兵刃?”
“杀鸡何用牛刀,就凭你大爷一双手!”
“还是用兵刃吧,那样可以显得气派一点,你想想,如果你精赤条条吊在旗杆下面,空着一双手,多难堪哪!假若使上你的绝活,‘天雷九尺鞭’,迎风舞将起来,也不失雷鸣之威。至少还可以有那么一点点回味。”
雷满脸虬髯大张,早已气急败坏。
他一声怒吼,腰间“天雷九尺鞭”应声在手。长鞭迎着天空甩了一圈,果然风声骤起,威势吓人。
众弟子齐声助威。
然而,白眉身如飞燕,已凌空而起,只一个起落,便扯下了一把雷的浓须。
雷疼得哇哇大叫,将长鞭甩出无数鞭花,这是他防身的“龙舞长空”,长鞭舞得滴水不漏。
渐渐地,雷感到不妙了,这天雷九尺鞭,是精钢铸就,刀劈斧砍,纹丝不动,怎会愈舞愈短?
钢鞭呢?变成一寸一寸碎片,散落一地。
雷清醒了。
老爷子果然没有看错人,好一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几年之中,功力精进如斯,居然装得没事人一样。
“雷请总舵主高抬贵手。”
雷艰难地跪下,迷惘地、也无力地垂下硕大的头颅。他没有想到会有人救自己,只求白眉赦免。
这会儿,白眉又变成另外一个人。
温和而面带微笑,真正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后生。
“眉郎,饶了雷叔吧。他为了‘高山寒雪门’,流过血,流过汗。”
“我说过,我不打死他,他就打死我。既然是世上最爱我疼我的人求情,我不能不答应。”
“高山寒雪门”从此风平浪静了吗?
梦兰以为是这样的。
但是梦兰却偶然之中,看见了另一个让她惊骇的白眉。
梦兰是从不离开山腰自己宅院半步的,她喜好读书,偶而也作些刺绣,或者自娱诗文。但白眉整日未回,她认为是白眉在山下教习门下弟子技艺,也动了心思,想去瞧一瞧另一种属于男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可是场中并没有白眉的身影。
只见狼童从狼舍中放出那足有半人高的名叫“虎虎”的狼犬,正匆匆驱往后山。
“虎虎”初生时,曾是梦兰的玩伴,渐渐长大,便去履行自己的职责,与梦兰已很少见面。
“‘虎虎’!”
“虎虎”也喜欢漂亮、温柔的女人,也喜欢女人甜蜜蜜的声音。“虎虎”朝梦兰奔来,狼童手中的铁链拉成一条直线,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虎虎”舔着梦兰的脚背。
“‘虎虎’,走!”
“这是急着上哪去呢?”
狼童不敢撒谎,照老规矩喊了声“小姐”。
“总舵主命令小的牵‘虎虎’去半山亭。”
“那去吧。”梦兰轻柔地摸抚了一会“虎虎”额头。
梦兰转了一圈,心中好奇,也悄悄跟到了后山。
涧水从山岭落下,飞珠溅玉,转过石桥,从石磴上数十级,突闻一声惨嚎。
梦兰闪身一株古松后,见半山亭中,高吊一人,赤身裸体。她急闭双眼,心中乱跳。
“你只要说出风的藏身之处,或他易容之诀;电在何处,或身形特征,你可免一死!”
啊!这是白眉的声音!
“风雨雷电,各司其职,互不往来。他们身藏何处,究为何人,只有老掌门一人知道。”
这是雷的声音。
少顷,雷又开口说道:“总舵主,您初涉江湖,独步武林,正是用人之际,我已经认输了,愿为总舵主效犬马之劳,您还要怎样?”
“什么江湖,什么武林,一概都是狗屁而已。我白眉奉行侮良凌弱,赶尽杀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自恃资格老,门派大,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天啊!老舵主怎么让你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恶狼接班?你杀了我吧!”
“那就让你尝尝恶狼的尖牙利齿吧!”
梦兰听到这里,浑身一哆嗦。突然,雷又惨嚎一声。
梦兰睁开眼睛,只见“虎虎”蹿到雷的身上,一口咬下了雷的下身。
梦兰以手掩眼,踉踉跄跄奔回卧室,好像置身在恶梦中。
秋风雁来,呖呖嘹嘹,急栖竟啄,听之黯然。
午夜,月色横空,吞吐蟾花。梦兰心感凄黯。
梦兰正自伤感时,突然白眉掀被喝道:“谁?”
屋檐一黑影破窗而入,十指如电,直向白眉射去。
刹那之间,白眉从枕下取出雌雄双剑,望空祭出,随气而交错飞斗,立时绞断黑影人双臂。
“小姐,老爷死了!花要开了!”
黑影人说毕,身躯已被飞剑折成十七八段,血溅满屋。
白眉扯下黑影人面罩。
梦兰失声叫道:“哑童!怎么是你?”
“小姐,老爷死了!花要开了!”
梦兰咀嚼哑童临终的话。
她取出高雪峰六年前交给自己的银瓶,将玉雕花放进瓶中药水里,玉雕的兰花静静地开放了。
花瓣中有一团白绢丝,在药水浸泡中,慢慢显出密密麻麻的字迹:
女儿:
白兰花开的时候,爹已抛开人世所有的恩怨,离你而远去。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纠缠了我一生。这是一个死结。
我曾告诉过你,我曾是财主鞭下的一头牛。
为了仇恨,我走遍天涯海角,实现自己的第一个意愿:制服别人,唯有武力!
恩师峨眉山收我做了他的首徒。其后,又收了三个弟子。
不久,二师弟钓鳌和尚被师父认定为传人。因为师父斥我是恨种,二师弟钓鳌和尚是善种,三师弟向魁是侠种,四师弟心空和尚是佛种。
当我武功修为足以傲视武林的时候,我负气出走山门。怀着对师父的仇恨,对三个师弟的忌妒,横行武林。
而三师弟向魁拒入空门,下山行侠仗义。专门与我作对。他的风鹤刀得了师父真传,我不能胜他,他也奈何不了我。彼此兄弟,数十年成了反目仇敌。
天理昭彰,循环报应。我也收了四徒,风是善种,雨是邪种,雷是恶种,电是佛种。
我的仇恨之心随年纪渐老而愈加增深,时时都在提防三个师弟来清理门户。
经我精心策划,终于寻到了满意的传人。他与我有许多共同之处:出身卑贱,心怀忌妒,满腔仇恨,心狠手辣。我要以毒攻毒,设计降伏。梅岭酷刑,名利钓饵,使他服服帖帖。他就是你的丈夫白眉。
三师弟一心除我,曾求助二师弟出山。但钓鳌和尚一心念佛,未曾答应。在他们二次相约见面之夜,二师弟带他的义子白眉同去。我料定向魁认为二师弟不忍手足相残,不传神器。白眉悟性极高,聪颖过人,必会赢得钓鳌和尚欢心。故我布下阴谋:先除向魁,再施苦肉计。果然一举成功。当向魁攀援白云崖顶时,雨早已埋伏崖顶,割断藤萝。
白眉苦熬三年,大功告成。但出乎我之意料,他意戕杀师兄,窃取神器。
若白眉审时度势,挟神器而自重,仍是上策。但此子恨心尤胜于我,方使我毒恶攻心而自省。
风雨雷电四徒弟,唯风、电忠诚可靠,雨、雷野心勃勃。
一旦白眉一意孤行,无可救药时,电将以我亲传十指剑气惩治。
但神器之利无人可敌,电若失手,必遭碎尸。
当年恩师曾言,神器不可妄用,妄用必破。我今省悟,恩师已有安排。若猜想不错,破此术者,必是四师弟心空和尚。
但四师弟早遁空门,在五台山任方丈大师,绝对不会出手破先师神器。
当你看到爹的遗书时,想必已是痛不欲生时。
爹的罪孽深重,白眉尤甚。
只有你去恳求心空大师,方可赎罪。
爹在天之灵,保佑女儿替天行道。
这是爹的遗嘱,也是爹的忏悔!
梦兰读了一遍又一遍。
她欲哭无泪。
心空大师
一个人到了白眉这个地步,必定是欲壑难填了。
真是无味啊。白天未去,夜晚将临,秋风乍起,忽然感到一阵难耐的空虚。天地苍茫,女人无数,唯征服不了向娥。那唇,那腰,那迷人的风姿,少年时就深爱的女人。
“眉郎,你在想什么?”
“想向娥。”
“她是谁?”
“一个带辣味的甜女。”
“你为什么不带她回来呢?”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梦兰一下省悟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去寻她。”
“难道你没有一点醋意?”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妻子是树,其他女人只是树上的花。一年四季,花开花落,只有树是常青的’。眉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梦兰,你真是世上最甜的女人。”
白眉选择一匹良马,随梦兰挑了几名弟子,离玉峰而去。
梦兰将马拴在树下,命几名弟子在山门外守候。
“女施主可是专程拜谒心空大师?”
“大师能掐指会算?”
“非也。女施主请随我来。”
显灵寺知客僧引梦兰迳去方丈室。
心空大师盘坐蒲团,圆脸大耳,面目慈祥,形似弥勒。
梦兰向心空大师拜了三拜,双手将高雪峰遗言奉上。
心空大师读罢,只说了四个字。
“一念三千。”
梦兰虽也博览群书,但对佛学尚未涉猎。佛学博大精深,“一念三千”涵盖的内容浩如烟海,她如何能揣摸心空大师的心思?
“女施主,请回吧。”
知客僧已下了逐客令,久坐无益。
她同几名随从弟子,在山下觅了一处客栈,暂且住下。
次日天明,有一捕快求见梦兰。
他见四下无人,便开口道:“在下郎义生,黄州府衙总捕头。为缉捕飞贼燕子尾,经人指点,拜谒心空大师。在下等候小姐已有数月。”
“郎捕头,你认识我吗?”
“在下以为姑娘应是威震武林的高总舵主的独生女儿梦兰小姐。”
“正是。心空大师怎么对你说的?”
“燕子尾就是白眉!”
“还说了什么没有?”
“心空大师,慈悲为怀,不忍告诉小姐白眉就是燕子尾。但燕子尾实在罪大恶极,必合力歼之。心空大师要我们设法寻到燕子尾喜欢的女子,在就寝时,将燕子尾雌雄二剑藏于污秽之中。交欢时,紧拖其身,咳嗽为号,则奇兵突到,方可擒获。”
梦兰这才明白,心空大师为何不能对己直言相告。
“郎捕头,我想到一人,只有她堪当此任!”
“快说,她是谁?”
“‘风鹤镖局’总镖头向娥!”
“可是我们又怎能寻到向娥的下落?”
“郎捕头,这事就交给我办。”
秋风秋雨,乍起乍歇,心力交瘁的向娥,扮作渔妇,荡一叶小舟,已在江上寻了一年。
自从阿七躲在漕船上盐袋的夹缝中逃生,告诉她亲眼目睹的事实,岱哥惨死的情景,母亲和镖局众人在狱中的苦境。她只想杀人,杀白眉。
可是,她遍寻不着。因为她疏忽了一点,白眉在江上作案,只寻找花容月貌的女人。向娥易容成渔妇,白眉即使见到她,也会视而不见。何况,白眉身如飞燕,来去不过瞬间。
这一日,一垂钓老翁朝向娥招手。
向娥将小舟慢慢靠拢。
“老伯,您叫我吗?”
“我说打渔的大嫂,你的网撒的不是地方,而白鱼是很狡猾的哟!”
“您老说白鱼?”
“不错,除网住那条凶狠的白鱼,难道你对其他的东西还感兴趣?”
“您老看要把网撒在哪里?”
“五台山下,雁道客栈。记住了,那里有来捕白鱼的好网等着你。”
“老伯,您是谁?”
随着话音,一阵风起,钓翁如风。风从此在武林消失了。
出乎梦兰和郎义生意料之外,向娥没有任何表情。
当一个女人准备慷慨悲歌上战场的时候,同男儿并无二样。
向娥任梦兰替她梳妆打扮。
梦兰带着白眉垂涎已久的向娥回到玉峰山“高山寒雪门”总舵。
梦兰亲自布置新房。
郎义生将五台山之行告诉了项化南。
“你不要声张,也不必混进玉峰山,因为你混不进去。”
“可是,凭向娥一人之力,如何擒住燕子尾?”
“你去也是枉然,你的功力还差得远。但你可带领一干捕快,伏在后山。一见山下起火,立即冲入山下,捕快擒贼,天经地义。”
郎义生素知义父料事如神,虽然疑虑重重,却也不敢违抗。
白眉虽大摆宴席,自己却滴酒未沾。
他想到这是自己一生中最彻底的胜利。
显然,向娥的屈服是为了照胆镜,想以自己交换母亲和镖局全部人马出狱。
白眉离开了宴席,走进温馨的洞房。
他在这之前,没有忘记一件事。
“小师妹,你好吗?”
“白眉,你好吗?”
“你真漂亮,小叫化子终于吃了天鹅肉,你没有想到吧?”
“你为什么总忘不了儿时的事情?”
“小师妹,你当然不懂。你是江湖上鼎鼎有名魁侠的千金小姐。而我,是额上印着卑贱二字的小乞丐。”
“这么多年了,你的心思还是这么多。”
“如果我不多长几个心眼,早就死在梅岭了。”
白眉突然发觉失言,立即转了话锋:“你还爱我吗?要说实话!”
“白眉,你还爱我吗?也要说实话!”
“我从小就爱你,我曾经偷过你晒在绳子上的衣裳,紧紧抱着睡觉。”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向娥慢慢取下头上的钗环,将一头青丝散落到肩上。然后,脱去一件件衣裳……
“别动,小师妹,你站着。”
向娥脑子一闪,想起梦兰新婚时曾经历过的一幕,梦兰对她说这件事,曾经警告过自己。若是心怀仇恨,一旦白眉拿出照胆镜,自己 就会心动胆张,一切便告终结。
白眉突然扯下幔帐,果然露出了那面晃晃的照胆镜。
“这是你最后接的一支镖,正好物尽其用。不过,我会还给你的,就看你是一个什么样的新娘子!”
向娥的思绪飞到了西溪竹林,她慢慢将手扪在心口,又看见自己同那个英俊的男子在竹林中捉迷藏。自己被草蔓绊倒,男了来拉她,两人拥在一起,在热烈地亲吻……向娥极力让思绪留在生命中难忘的一刻;同时,又感到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她的思绪一下又被拉回到江边,又飞到狱中,血淋淋的岱哥,悲泣的老娘……向娥的灵魂好像要飞出了身体。她支撑不住了……
“小师妹,你没有变!”
苍天有眼,果然躲过这一劫。
然后再挂好幔帐,展开锦被。
向娥微笑着,无限娇媚。
白眉脱衣上床,但却将双剑缚在肩上。
“眉哥,难道这样可以尽欢吗?你看你还是从前那样。”
“小师妹,你既然不负我,我也不负你。”
白眉解下两剑。
“藏好,这是天下无敌的神器!”
向娥接过双剑,转到帐后,悄悄将双剑丢进早已备有污秽之物的马桶里。
白眉紧紧搂住向娥。
向娥亦紧紧抱住白眉。
这时,向娥突然大咳一声。
白眉立即警觉,奋力挣脱向娥双臂,翻身张臂。窗外早闪进一丑面大汉,一手执五彩索,向白眉抛去。一股劲风将五彩索变成五条绳索,分别卷住白眉颈部、双臂和双腿。白眉愈挣愈紧。
疾披衣起床,奋力按住不能动弹的白眉。
这时,大厅外场中烈火冲天。
郎义生率众冲下山去,锁了再也无法腾飞的燕子尾。
不可一世的燕子尾,斩首于武昌凤凰山坡。
向娥和梦兰雇了一辆车,将白眉的尸身送到木兰山,将他掩埋在一片青翠的竹林中。
照胆镜送至两湖总督府,向娥娘同“风鹤镖局”全部人马释放回家。
母女见面,向娥详禀分别种种情景。直至讲到一丑面大汉抛五彩索擒获白眉时,向娥娘问:“什么?五彩索?什么样子?”
待向娥详加描述,向娥娘忙说:“五彩索在哪里?”
“在黄州府总捕头郎义生手中。”
母女赶往黄州府,见到郎义生。郎义生将珍藏的五彩索取出来,向娥娘捧着那条色彩斑斓的索带,泪如泉涌:“儿啊!这是你爹腰上日夜不离的师传凤凰索呀!”
母女急问这五彩索来历。郎义生说,六年前,他追捕一盗贼到僻俗山麓,见溪水中伏一死尸,翻身后,尚有气息。只是满脸血痕,体无完肤,左臂折断,右腿已瘸。经他延医治疗,躺了一年方才下床,但已不成人形。
此人自称项化南,常指点郎义生刀剑技击之术,缉盗擒拿之法。郎义生也是孤身一人,便拜项化南为义父。
“项与向同音,化在南方。郎捕头,说!快说,我爹在哪里?”
“几日前,听说缉捕燕子尾,义父问过详情之后,便称不能起床。却不料,他老人家亲自出马,以凤凰索擒获燕子尾。
归来之后,又发梦呓,口中喊:‘我不能见她!我不能害她!’待我推醒他老人家之后,浑身大汗淋漓,昨日回家他老人家已不知去向。因义父只有一只胳膊、一条腿,我估计不会走远,便邀约众弟兄,四处追寻,直到日落西山……”
“天啊!他梦见的是我,是我啊!一生一心只替别人着想的人。除了他,还有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