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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情缘大裂变
作者:吕纹果

《中华传奇》 2004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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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朗风清,夜阑人静。在新世纪雄壮的钟声里,一个没有准生证的男婴,在鹿州市妇幼院的产房里刚从娘肚里拱出来,连眼皮都还没有睁开,就被市长夫人——黑胖富态的妇科主任王虹给抱走了。
       王虹怀揣着婴儿,从医院那扇不显眼的小边门钻出来,立马就上了路边一辆黑色轿车,轿车尾灯一阵闪烁,迅速向城外茫茫的夜色中驰去。
       一、借子顶门
       天刚擦黑儿,六十岁开外的老村长李铁牛,就站在大门外迎接贵客。他倒背着手,嘴里叼着纸烟,美悠悠地吞云吐雾。李铁牛暗自忖道:谢天谢地,多亏修了个好妹子,今晚弄来个带把的娃儿,给老李家顶门立户,咱这后半辈子睡觉做梦也踏实喽!靠捅牛屁股活命的庄稼人,跟大富大贵的城里人隔着一层天,人家生男生女,都一样上班挣钱,半斤对八两没啥高低。村里可就不同啦,谁家门后要没个爷们儿撑着,不仅春种秋收、背背扛扛的力气活干不动,就连修屋盖房、婚丧嫁娶的红白事来帮忙的人都少,更别说平时光景难过,少滋寡味短精神了。大道理再中听,家里没有接班人,不中。有儿子没孙子,成了他一块心病。
       论说,这李铁牛在村里也是个人物,支书、村长轮换着当了三十多年,在三里五乡说话顶事、放屁有响。如今,他在村里承包了几百亩土地,雇了十几个伙计干活,动嘴不动手,钞票就往口袋里流。他家是全村盖起三层小楼的头一户,而且一日三餐有鱼有肉也有虾;加上这一市之长大舅哥的身份儿,谁能不高看他一眼。儿子李远方也争光露脸,大学毕业没几年,就走马上任当了副镇长;儿媳妇在镇中学,守着家门口教书。他李铁牛拔根汗毛儿,也比村里老少爷们的腰粗。美中不足就是膝下缺孙子,总觉得后梢里虚了半截儿。
       三年前,儿媳妇白芸莺,给李家生了个人见人夸、聪明伶俐的宝贝孙女,一家人视如掌上明珠。儿子媳妇都是吃“皇粮”的人,有基本国策管着,想让这小两口弄个二胎指标,再生个男孩,也不是件容易事。李铁牛想既不影响儿子的前程,又不能断了李家的根苗儿,为寻一个万全之策,都险些走火入魔神经错乱。老表妹王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王虹父母早亡,打小由李铁牛父母抚养成人,在姥姥家长大,李铁牛也很是喜欢这个妹子,兄妹俩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王虹利用工作之便,早就替表哥经了心,想寻一个私生子抱回来领养,给他当孙子,了却表哥的这桩心愿。
       也是无巧不成书,前些天,王虹一留神,还真让她从身边人里发现了一个未婚先孕的秘密。当时她大吃一惊,黑脸都给吓黄了,这天大的丑闻如果传出去,那还不把鹿州人的肚皮给笑炸了,这事非同小可,直接关系着……都怪自己眼拙心笨,早没发现苗头儿,如果早几个月,就会不显山不露水帮她做了,这会儿说啥都晚了半年。她私下苦口婆心,与那女人反复商议,都到了预产期,两人才达成了君子协议。这事,她都是暗箱操作,在当市长的老公跟前,没敢露半点风声。王虹把幕后工作都安排妥了,才给表哥报了个喜信儿。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李家像过节一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如恭候送子观音一般,迎接着王虹的到来。
       李铁牛跟老婆是既高兴又心急,在屋里门外来回转磨;李远方和媳妇芸莺,更是手忙脚快,铆着劲给客人准备酒菜。面容清秀的李远方春风满面,他忙里偷闲从果盘上捏起一片哈密瓜,送到正在洗菜的芸莺嘴边说:“莺,你先吃一块,可甜了。”芸莺却没用手接,调皮地把瓜咬了一口。远方笑问:“甜不?”芸莺娇媚地答道:“老公,真甜!”
       白芸莺冲远方嫣然一笑,动情地说:“老公,姑妈跟咱家人,真亲呦。”远方颇自豪地说:“这还用说么?她是孤儿,从小在咱家里长大,跟爸妈一口锅里吃了二十年饭,还能不亲。”芸莺心里挺受感动,她说:“哎,去年在城里买房时,幸好依了你的主意,才跟姑妈成了楼上楼下的邻居。咱妈常说,心里亲,才是一家人,枝枝叶叶都连着根儿。姑妈对咱这么好,当晚辈的也得想法报答才是哩。”“莺,你真贤惠。”远方一边说着,双手捧起她的脸蛋,在那如红樱桃般娇艳的小嘴上“啧”地使劲亲了一口。“嘘,老实点,你爸来了。”
       李铁牛神气十足,“咳、咳”故意咳了两声,有模有样地冲他们招了招手,随后又把腰板挺了挺:“哎,姑妈来了,快去迎接。”
       这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两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响。李家人紧忙跑出去迎客。
       婆媳二人,一左一右,轻轻扶着抱着娃儿的王虹走进二楼客厅。白芸莺一边跟姑妈打招呼,一边泡茶倒水。李远方按着姑妈的吩咐,提了两瓶剑南春酒给司机送到车上,道了一声谢,就把他给打发走了。
       李铁牛望着表妹怀里抱的孩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连声说:“妹子,你受累了。”王虹揭开一层棉被角儿,露出了婴儿白嫩粉红的脸儿,“嘿,这小模样长得真喜人呦。”王虹很兴奋地说,“哎,芸莺,别忙了,来看看你这儿子,棒不?”芸莺笑着应了一声,也围过来看婴儿。婆母笑眯眯地说:“你瞅,这耳垂子多厚,富相!”姑妈说:“这小东西,抱着累手,健康。”盼孙子心切的公爹,仔细看了看婴儿的面相说:“这家伙是虎鼻,福大,财旺又寿长。”听老人这么一说,芸莺眼前一亮,突然惊叹一声:“哎呀,这娃儿,怎鼻子长得跟远方一样,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远方一听这话,面露惊吓,他灵机一动说:“傻话,不像我,能给咱做儿子吗?”
       “老理儿常说,不是一家人,进不了一家门,谁跟谁成一家子,这都是前世修下的福,缘份!”婆母这么一说,众人都乐了。
       一脸喜色的当家人李铁牛,领导一般指挥开来:“老婆子,快把娃儿接了,让妹子歇会儿;远方,把东院你刘嫂叫来,让她给俺孙子吃吃奶;芸莺,你去准备酒菜,开席。今天是咱老李家进人添丁的喜日,咱得好生热闹热闹。”
       白芸莺在秀水镇是出了名的美女,她不仅人长得俊俏,外语课教的棒,裁剪、厨艺也是一流的巧手。芸莺系上围裙,走进厨房,一阵悦耳的锅碗瓢盆声响过,工夫不长,四凉八热,九荤三素,香喷喷的十二道佳肴就端上了客桌。这桌丰盛的宴席,一般的庄户人家见都没见过,除了乌鸡板鸭鳜鱼河虾螃蟹王八,便是时令鲜果野菜儿,色香味俱佳,让人一看就大增食欲。
       李铁牛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五粮液酒,对姑妈说:“这酒还是他姑夫前年送的,没白留着,今天算派上用场了。”一家人欢欢喜喜有说有笑,边吃边喝边拉家常话。铁牛酒量浅,不知不觉,二两酒下肚,脸就变成了红布,说话舌头也就长了,他说:“妹、妹子,你真能!告诉哥,这宝贝,是,从哪里,弄来的?”王虹听了这话,脸一沉说:“你问这干啥?想养大了,再给人家送回去?”婆母一见这阵势不妙,就指着老头子说:“看你个老没出息,喝两口酒就找不着北了,妹子她不能说的事,自然有她的难处,这不明摆着,是为咱家好?”其实,芸莺心里也想知道这孩子的来由。你说,一个大胖小子,如果没点缘由,谁肯把自己的亲骨肉送人呢?但是,姑妈有言在先,领养孩子行,这孩子的身世,谁也不能过问。
       这孩子的生母和姑妈之间,也许有一个不能告人的秘密。芸莺心里暗想。
       为了缓和气氛,芸莺冲姑妈甜甜的一笑:“姑妈,您就是咱家的活神仙儿,啥事都依您。来吧,都趁热吃菜,您侄媳妇厨艺一般,请多多指教。”芸莺把话题一转,姑妈脸上雨过天晴,就又说又笑,一家人说起了贴心的话儿。
       李铁牛问表妹:“哎呀,我有半年没见他姑夫了,这阵子他忙啥哩?告诉他,哥心里想他了,如果工作忙,打电话聊两句闲话也中。”“哎,别提他啦,从去年当上了市长,俺家就成了旅馆,十天半月,我都见不着他的影儿。俺也不晓得他穷忙啥。这不,上周又去中央党校研究生班进修。这一走,少说也得两月才能回来。”婆母打断她的话说:“哎,他姑夫进京学习可是好事,兴许又要高升了。”姑妈叹了一口气,不以为然地说:“升不升官,俺不稀罕,璞玉这人,工作太要强,我是怕他累坏了身体。其实,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上了班,他忙我也闲不着,家里的事,谁也顾不上管。这几年,全靠俺小姑玉琴给帮忙,要不是她在家里,还不知乱成啥样哩。”
       在芸莺身边坐着一直没有插话的李远方,听姑妈无意中提起他大学时的女友金玉琴,心里就像触电般一颤。他下意识地拿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芸莺,见她眼如秋水,正深情地望着自己,李远方心里有愧,脸上就觉得发烧,为了遮掩这不自然的表情,他忙端起酒杯向客人敬酒:“谢谢姑妈,我敬您一杯!”说罢,李远方一仰脖,把酒一口给喝了。
       白芸莺是何等聪明的女子,老公这点小把戏,早被她看破了。她暗自嘲笑道:天下的男人,都是这副德性。当着老婆的面儿,如果有人一提起他的初恋情人,就心虚脸红。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玉琴是市长的亲妹妹,大家闺秀,能看上你,这拖儿带女的二婚头儿,甭做美梦了。白芸莺虽然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是一派纯真诚挚,小嘴儿说话像抹了蜜一样甜,她冲着王虹脆声叫道:“姑妈,您就把我和远方当自己的孩子,有啥需要干的活儿,就尽管吩咐,在城里咱两家楼上楼下住着,说话也方便,您千万甭客气。”此时,李远方也顺着白芸莺的话题,向姑妈大献殷勤。晚辈们一表孝心,做长辈的心里就受用。话说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王虹心里一动,还真有一件事要让白芸莺帮忙。
       王虹想了想,对白芸莺道:“小白,你今年带毕业班,很忙吧!算了,就别给你们添乱了。”她拿这话一点,白芸莺就心知肚明了。王虹的女儿叫金叶,眼下正在鹿州市一中上高三。白芸莺早就听老公说,他姑妈家这小表妹,新潮又任性,在学校里调皮捣蛋样样占先,泡吧早恋一件不少,就是有劲不往读书上用。眼看就要高考了,老师为她着急上火,嘴上起泡儿,家长好说歹说,屁事不顶,她是该干啥还干啥,一点不拿高考当回事儿。
       白芸莺心里也鬼着呢,她知道如今想给市长拍马屁的人,车载船拉多的是。给市长的女儿当家教,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美差……想到这里,白芸莺立马一脸真诚地说:“姑妈,您说的事再小,对晚辈也是大事,您就尽管吩咐。”李铁牛也随声附和:“妹子,跟自家人客气啥?带孩子用不着他们,我与你嫂子全包了,孩子们能替你干点啥事,是他们的福气。”
       王虹心想也是这个理儿,她平时净帮表哥家的忙,远的不说,这几年,从侄子的工作安排,提升重用到结婚成家,以及领养儿子,处处事事都是她帮着张罗。人常说:“亲不帮亲,谁挂心,折了骨头还连着筋。”想到这里,王虹于是对芸莺道:“唉,说起来也不是啥大事,眼下金叶的外语差点儿,想让你给她补补。这不,就要高考了。”白芸莺爽快地答应:“行,这事交给我,保准让您满意。”此时,虽然李远方对老婆进城给表妹补课,心里另有想法,但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面子上也不好拦挡。于是,装作很热情:“节假日芸莺给表妹补课,家务活我全包了,当个模范丈夫,全力支持老婆的光辉事业。”
       白芸莺给金叶当家教的事儿,得到全家人一致赞成。
       此时,王虹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精神也觉得爽气多了,她主动端起酒杯,高兴地回敬了众人一杯。然后眉眼和喜地说:“哥,今天有了孙子当了爷,别光顾着高兴,也得给娃儿起个名呀。”李铁牛笑眯眯地问她:“俺是个老粗,没文化,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叫啥名吉庆,你给拿个主意。”王虹灵机一动说:“你和嫂子,不是盼星星盼月亮,想盼个孙子,来接续李家的香火吗?这回都遂了心,就叫盼根儿吧。这名字不仅通俗易懂,又象征着老李家有了根儿,人丁兴旺,根深叶茂,世代相传。”王虹嫁给市长,当上了贵夫人,在哥嫂面前,自然说话份量重。在这个家庭里,她的话比红头文件还管用。于是,这来路不明的黑婴儿,有了正式的名姓。
       李远方当上秀水镇主管计划生育的副镇长,还没有多长时间。如今他心里愁的是养子李盼根的户口,没法去派出所登记,黑孩子一个,往后的事咋办?因为他手里不仅没有合法的领养手续,也没有市计生委发的准生证,违反基本国策,这对于自己的公职与前程,可是一票否决。如果弄不合适,引火烧身,麻烦可就大了,头顶上的乌纱帽说丢就没了。这会儿,李远方的心情,就像老鼠掉进米缸里,既欢喜又担心。
       论说,王虹让白芸莺给女儿做家教,这本是件亲戚之间不足挂齿的鸡毛小事。谁也没料到居然引起了三个骨肉情深家庭的婚变风暴。
       二、各有所图
       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鹿州像一颗耀眼的明珠,镶嵌在碧波粼粼的秀水河畔。这片古老而神奇的黄土地,不仅盛产蜜桃、鸭梨,还能制造出款式新潮享誉中外的名牌皮装和绚丽多彩的烟花爆竹。
       鹿州,古有金鹿州之美誉。
       在白芸莺的眼中,高楼林立的鹿州市与古色古香的秀水镇相比,一个是充满活力的红太阳,一个是温馨秀美的蓝月亮。白芸莺不仅人长得俊俏,而且心气也挺高,她早就向往城市人的生活,为了实现由乡村向繁华都市的跳跃,她努力上进着,一刻也没停息过。
       
       阳春三月风和日暖,桃花含苞梨花待放,大地一片春意醉人。这天是周末,天刚放亮,白芸莺就赶上了早班车,又到鹿州城里给金叶补课。她到了金叶家门外,娇喘着调整了下神态,抬手轻轻摁压了几下门铃。
       门里面传出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哪位?”
       外面的回答娇柔而清脆:“我啊,白芸莺。”
       “噢,白老师。”
       森严的防盗门一打开,白芸莺觉得眼前一亮。哎哟,今天真让她有点受宠若惊了,因为给她开门的,正是鼎鼎大名的鹿州市市长金璞玉。
       虽说白芸莺论婆家这头儿,也能跟金市长家攀上亲,但是她与市长的年龄地位相差甚远。平常见面说话的机会并不多,所以金璞玉对她的情况了解极少,只听老婆说,她侄子李远方娶了房能干而又漂亮的媳妇,在秀水镇中学教书。金璞玉打开门,面对面看了看白芸莺,真让他心里一动,暗自惊叹道:“哎,这小女子长得还着实有些特点,秀发披肩浪漫迷人,欢眉亮眼传情放电,瓜子脸白嫩俏生,嘿,好出色的一个水乡妹子。”白芸莺常在电视里见到这张令人肃然起敬的国字脸,他那磁性的声音也挺让她着迷。
       “白老师,请进。”
       “金叶没在家?”
       “她有点发烧,跟她妈去医院了,你先坐沙发上歇会儿,她们一会就回来了。”金璞玉说着,顺手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放到白芸莺跟前的茶几上,很随和地问:“你在学校的工作,现在累不?”
       “还行,高三年级的班主任,谁心里也不会轻松呀。咱年轻人多挑点担子,应该。”白芸莺当着市长的面,刚开始回答问题心里还有点紧张,但是她见金市长平易近人而且颇有绅士风度,精神上不由宽展了几分。一男一女,年龄悬殊,隔几而坐,品茶聊天。白芸莺和金璞玉的闲谈,虽然都是些办公室之外的鸡零狗碎的寻常话题,但在一问一答的不经意间,彼此给对方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应该说,为了改变生存环境,白芸莺也进行了近十年的不懈努力,她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外语课讲得顶呱呱,全市评比是年年拔尖儿。她中师毕业,参加工作以后,接着进修了大专、本科和研究生的全部课程,并取得了学历。可以说,像白芸莺这样勤奋努力的乡村青年教师,是很了不起的,但是她除了每年增加一两本《先进工作者》、《优秀园丁》之类的红皮证书之外,其它方面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在一个官本位意识根深蒂固的生存环境中,一个没根没茬的平头百姓要想跃入上层社会,就只有抓住机遇,跳出原有的小圈子,寻找一个能伸展手脚的新平台,方能够从精神到物质得到你该得到的一切。白芸莺明白这个理儿,她跟金璞玉一家人的亲密接触,就是有备而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白芸莺都表现得乖巧伶俐。
       金璞玉在与白芸莺的闲谈中,从内心感受到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无法言传的魅力,她的一说一笑都令人心动,清彻的瞳仁像汪着一池春水,双眼皮一眨动,就似蝴蝶的翅膀在扑闪。白芸莺温雅的笑意,连同头上淡淡的槐花香气,直往他心里钻。
       金璞玉也不是用特殊材料打造的楷模,他也有着七情六欲。这些年他一心扑在仕途上,从鹿州化肥厂的技术员、车间主任、厂长、市工业局长到市长,一个个台阶迈上来。这不仅得益于他的政绩和运气,很重要的一条是他心不黑人品正,从没闹过什么桃色新闻,上下左右关系相处得比较融洽,在鹿州市口碑很好。为了能在官场上出人头地,金璞玉就不得不尽量远离财色的诱惑,像苦行僧一样克己修炼。
       人到中年,功成名就,只要凡心一动,就会艳事连连。如今这年头儿,权和钱是男人手中的两张王牌,只要有一张在握,腰杆就硬了,脸皮也厚了,女人就排着队来了。金璞玉刚把这个情字写在眼里,白芸莺就心领神会了,她开始试探着去揭那层薄纸。
       白芸莺一脸动情地望着金璞玉:“我要在工作中遇到了难题,请教您可以吗?”
       金璞玉很高兴地答道:“没问题,只要不是开常委会,随时都可以。”
       白芸莺又以恳求的语气问:“能把手机号告诉我吗?”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把那个连老婆都不知道的神秘号码,用食指写在了她手心上。在如今的官场上,很多领导公开告诉别人的一般是司机和秘书的联系方式,只有最铁的哥们和最得宠的女人,才能通过那一串特殊的符号,随时可以找到他。这些小秘密,白芸莺当然也心知肚明。
       其实,金叶也没啥大病。医生告诉王虹,是春季流感闹的,不要紧,打几针退退烧,卧床休息,吃一周感冒药就好了。王虹怕女儿身体吃不消,决定今天给金叶放假,并顺便在路上买点鲜菜活鱼之类,趁着老金在家,改善改善生活,这样一来可以给他补补身子,二来也借此机会酬谢一下给金叶补课的白芸莺。
       王虹想起白芸莺,心里就生出几分欣慰,这家教算是真找对了:芸莺不仅外语教学水平高,而且手巧嘴甜,眼里有活儿,洗衣做饭都帮着她干。再说她和金叶,相处得挺投缘,跟亲姐妹一样,特讨人喜欢。哎,对了,白芸莺家的养子盼根儿,都三个月大了,可在镇派出所上户口的事,还没办妥呢。此时,王虹想到了这件让人为难的事。虽说白芸莺明理,知道这事难办,从没开口催促过。可金叶的小姑姑玉琴,却比白芸莺还着急,三天两头替老同学李远方传话,催嫂子办这事。
       论说,如今在鹿州市,弄个计划外二胎指标,由市长夫人经办,也不是啥大事,关键是如今时候不巧。她听老金的铁哥们陈三透露,省里主管干部的副书记对璞玉很器重,近期要对他们这批县处级后备干部进行一次民意测评。因此,在事关夫君升迁的节骨眼上,就千万不能出纰漏了,作为市长夫人,经过二十多年风风雨雨的磨练,这点政治敏感和思想觉悟,她还是有的。所以,给白芸莺家养子上户口的事,就这样给耽搁了一段时间。
       在农贸市场上,王虹带着金叶,把鲜鱼海虾乌鸡王八和一些水灵嫩绿的蔬菜采购全了,就拿手机把市政府招待处的厨师小周叫来,让他中午去家里帮厨掌勺。她吩咐小周把东西装上了三轮车,就招手叫了辆出租车,母女二人坐上车,一溜烟回来了。
       白芸莺听到金叶母女上楼的脚步声,就冲金璞玉抛了个媚眼,示意他别动,她一脸甜笑,站起来去开门。
       金叶留着板寸头,穿着时尚,她还没有按门铃,家门就轻轻地打开了,她一看开门人是白芸莺,欣喜地扑上来双手搂住她的脖子,叫道:“哇噻!白姐,你好酷哎!”白芸莺对王虹温和地笑笑说:“姑妈,您回来了。”王虹见女儿这般疯疯癫癫,嗔道:“看你,都成大姑娘了,还这般没教养。”
       金 叶拉起王虹的手撒娇说:“妈,人家姐妹亲热亲热,你也管,累不累呀?”
       金璞玉一本正经地对女儿说:“叶子,别跟你妈斗嘴了,快给你玉琴姑打电话,说有客人来了,让她中午回家吃饭。”
       金叶冲老爸做了个鬼脸说:“喳,得令!”
       金玉琴正在厂里加班,她在电话里听金叶说家里来了客人,也不知是谁,心里就开始犯嘀咕,莫非哥嫂又借家宴来给她物色郎君,一想起这种跟陌生男人吃饭喝茶的见面方式,她心里就烦。
       金玉琴今年三十了,却还是待字闺中。她相信爱要靠缘份,因为她心里有了一个李远方,其他男人就是再优秀,她也认为跟自己无缘。她认为恋爱是需要氛围的,只有和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才能激活生命的亮点,才会有如醉如痴刻骨铭心的爱。
       金玉琴想起自己的婚事就感到很无奈:唉,哥嫂毕竟跟自己不是一代人啊,他们追求的是传统的夫贵妻荣的现实婚姻,属于那种上了床灭了灯,都一样办事的生活夫妻;而自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女性,心仪的是充满激情的浪漫生活,如果不能和心爱的人天长地久在一起,那么宁肯一朝拥有他的灵和肉,把爱情的结晶留住。
       痴情的女子金玉琴,把爱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有婚姻契约证书的李远方身上,结果自然就像一叶轻舟在茫茫大海里寻找传说中的黄金岛一样渺茫。
       在白芸莺的眼里,金玉琴确实也有几分风姿:油红瓷白的脸蛋儿,丰满而迷人的小蛮腰,颧骨很高,显得脸庞线条分明而独特,很具骨感美,在大街上一走也会像磁石一样吸引男人们的目光。今天,金玉琴穿一双款式新潮、亮丽的水晶跟红皮凉鞋,特别扎眼,她一脚踏进门,整个金家大客厅里都给照亮了。
       金叶很夸张地叫道:“哇噻,琴姑,你穿这鞋,真酷!”
       王虹一边往茶壶里续水一边说:“小琴,不是嫂子夸你,这人长得俊了,穿啥都顺眼。”
       白芸莺站起身,冲金玉琴很友善地笑笑说:“哎呀,玉琴,多日不见,真是越来越美了,怪不得人见人夸呢,你就像洛阳的牡丹花,要红有红要白有白,真能让天下的帅哥们都掉了魂儿。”
       金玉琴听着众人的夸赞,虽然心里受用,脸上却冲王虹佯嗔道:“看你,当着芸莺这样的大美人,还说我俊,这不是成心臭我吗?”
       王虹咯咯笑道:“你这鬼妮子,说瞎话也不怕让风闪了舌头,臭了你,还能香了嫂子?”
       金玉琴见今天吃饭不是相看女婿,而是让她当陪客。白芸莺是李远方的老婆,见了她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是比起跟陌生男人同桌进餐,没话找话说,这氛围要轻松多啦。一见白芸莺,她就又想起给小盼根上户口的事儿。
       金玉琴拉着王虹的衣袖,走进小客厅,低声耳语:“嫂子,给远方家儿子上户口的事,弄得有进展不?”提起这事,王虹也挺着急:“小琴,这事咱姐妹俩急也不顶事儿,如果你哥肯出面说句话,在鹿州市还有办不成的事?不过这个口,得你开呀。”金玉琴故意白了王虹一眼说:“你是鸡蛋掉进油篓里,变成了滑头儿,想当好人,又怕落埋怨。好吧,为了小盼根,我自己去求哥了。”
       金璞玉此刻正在书房里批阅文件,他听玉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就放下手中的笔点了点头,特爽快地答应立马给办。这么难的事,大哥怎么半点都没犹豫?金玉琴不禁有点喜出望外。其实,金璞玉也不仅仅只是为了给玉琴面子,他这样做还帮了白芸莺一个大忙,领个顺水人情,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白芸莺在金家,热热闹闹用过午餐,礼节性地与众人说了会儿闲话,就借口去楼上收拾卫生,从金家出来了。她一走进自家冷冷清清的小屋,不自觉与楼下金家的大房子一比,心里便凉了半截儿,就像灰姑娘从金碧辉煌的皇宫舞会上,曲终人散又回到了阴冷狭窄的贫民窟一样。
       白芸莺前脚刚走,金璞玉就接到秘书的电话,让他去市政府会议室准备迎接省领导率领的财务工作检查团。放下电话,他跟家人打了声招呼,就急忙走了。金玉琴帮嫂子收拾好厨房里的碗筷儿,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李远方的电话。
       金玉琴柔声问:“喂,李哥,是你吗?”
       李远方激动地回答:“阿琴,是我,有啥事?”
       “你猜?”
       “嘻,想唱歌了?小妹妹呀,想哥哥……”
       “没正魂儿!人家跟你说正事呢。”
       “呦!你的小嘴,真厉害啊。”
       “才知道,你胳膊上的牙印儿平了。”
       “哪能呢?才几天儿……你呀,真是个狐狸精儿。”
       “还我呢,这不都是为了你,给你们李家把根留住。”
       “给咱盼根上户口的事,办成了?”
       “没谱的事,能跟你说?”
       “哎呀,李盼根名正言顺,成了我李远方的儿子,老李家上八辈子的祖宗都得念你好!”
       “哼,去你的,少拿空话哄我,记着,常回来看看我。”
       天黑了,灯亮了。白芸莺在家里做完卫生没有回乡下去,她准备明天给金叶再补补课。晚上,她在电热锅里随便煮了点方便面吃了,感到有点累,便把头靠在沙发背上,眯着眼休息了一会儿,又看了几集电视剧,正准备上床休息,突然,客厅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谁呀,深更半夜的打电话。白芸莺有些迟疑地拿起电话,轻声问:“喂?”
       对方是个男人,声音充满磁性:“你好,小白,没休息吧?”
       “呀,”她一听这话,真是又惊又喜,“哎呦,是您,金市长,您在哪呢?”
       金璞玉打着酒嗝儿说:“我在外边,歇着哩,不知为啥,睡不着,想跟你……再说会儿话,行不?”
       “你想说就说,客气啥。”
       “小白呀,我今天替你,把盼根的事儿给办了,打算怎么谢我?”
       其实,白芸莺听出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却故意装糊涂,一本正经地问:“你说吧,请客送礼,给钱给物,随你挑。”
       金璞玉厚着脸皮说:“咱如今是不缺钱不短物,吃席喝酒没劲儿,唱歌跳舞没趣儿,洗头按摩不过瘾,想借你样东西,不知允不允?”
       “如今这世道,你想办成事,就得事换事。咱得有言在先,你给盼根办的事,应该记在老李家帐上,让你内侄儿还去。我只求你一件事,如果办妥了,我就依你,你想用啥,随便拿!”
       三、情债人还
       乡镇中学的老师想调进市重点中学,在平头百姓眼里是天大的难事儿,可放到金市长这儿,啥都算不了,他上下嘴皮一碰,便搞定了。
       秘书打着市长的招牌,给教委主任拨了个电话,三言两语就让人事处把白芸莺的调令开好,挂号寄了出去。
       三天之后,白芸莺在秀水镇中学接到了调令。她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眼皮一眨就如愿以偿被调进鹿州市一中,甭提多兴奋了。秀水镇中学的头头脑脑都知道白芸莺后台硬,纷纷向她表示祝贺。这白芸莺说走就走,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市重点中学,也着实让一些怀才不遇的同事们嫉妒,不少人望着她的背影恨恨道:“嘿,真浪,进城了。”
       
       养子李盼根的事,由于上头说了话,李远方没费啥周折,就顺顺溜溜在镇派出所落下了户口。
       这天,李远方正在兴头上,呼朋唤友举杯庆贺。突然听到老婆调入市一中的消息,着实吃惊不小。这双喜临门的大事,按理说应设大宴庆祝才是,可李远方心里却说啥也高兴不起来。你想,工作调动这么大的事,事前一点风都不透,丢下家里老老小小不管不顾,想走就走,还没一点商量的余地,这样有主见的老婆,哪个男人受得了?另外,白芸莺进了城后,日久天长要是发现了他跟金玉琴的关系还了得!但这层原因,只能让李远方在心里着急上火,却不能跟别人说。
       其实,白芸莺千方百计要进城工作,倒不是怀疑老公有什么隐私,只是想拓展生存空间,趁着年轻再搏一搏,挤进上流社会。应该说,在竞争激烈的社会大环境中,白芸莺的选择没有错。但是,她的工作调动,却遭到了老李家人的一致反对。
       赵翠花听儿子说芸莺要去城里上班,她脸就长了,抱着孙子在客厅里长吁短叹里走外磨,自言自语说:“唉,你说不缺吃不少穿,在家门口教书比什么不强,非往城里挤,人生地不熟,图啥?”
       在沙发上坐着闷头吸烟的李铁牛开了腔:“逞能哩!”赵翠花一脸的忧愁,低声冲他嘟念:“女人逞能,会有啥好果子吃?乡下女人眼窝子浅,往城里一走,心就野了。闹不好,惹是生非丢人显眼,保不准,再给咱远方戴顶绿帽子……”这话让李铁牛越听越上火,他冲着卧室里的儿子吼道:“我这老铁牛,怎弄出你这么个龟儿子,看这稀泥软蛋劲儿,她要去城里瞎折腾,你就没治了?这事不能依她!”
       李远方这会也正窝着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他像一只疯狗从里屋跳了出来,眼珠子网满血丝,冲着老爸喊道:“不依她,依你?当初,要不是你们硬逼我,能娶这样的女强人吗?”儿子一句话就揭了老爸的短儿,老两口都不言声了。
       白芸莺是秀水镇上一个老中医的小女儿,从小就争强好胜,在学校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李远方在镇中学读书时,比她高一届,对白芸莺的性格脾气知根底儿。在大学里李远方与同学金玉琴好上了,虽说毕业十来年,李远方结婚了,但是金玉琴却从不言放弃,只要见到他,那爱情的火苗“腾”地就燃烧起来。金玉琴善解人意温存体贴,对李远方总是那么有耐心,处处替他着想,从不让远方为难。她的痴情和无悔无怨的牺牲,让李远方内心里非常难受和羞愧。因此,在白芸莺和金玉琴面前,李远方总感到后梢里虚,怎么鼓劲,也挺不直腰杆儿。
       当年,李家与白家是世交,李远方上初中时,父母便给他做主订下了白家老中医的女儿。后来他大学毕业,李铁牛明明知道儿子爱的是金玉琴而不是白芸莺。但为了男人的尊严和信誉,李家坚决不肯罢亲。再说,当时就是李家同意远方和玉琴的亲事,金家人也不会同意。一是门不当户不对,城里大家主的女儿,怎会嫁给农民的儿子呢?二是辈份不合拍儿,姑夫的亲妹子,怎能嫁给你这内侄做老婆呀,这样的婚配还不叫人笑掉门牙。李远方和金玉琴抱头痛哭了一场,三天三夜谁都不吃不喝不说话,但到头来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金玉琴泪眼汪汪看着李远方成了别人的新郎。
       李家父子,话赶话恶语相向,火激火怒目而视,眼看一场家庭大战一触即发。赵翠花左手抱着孙子,右手推着儿子,身体挡在老公与儿子之间,小盼根吓得哇哇大哭。爷俩都上了浑劲儿,气得肚子一鼓一鼓的。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办理完调动手续的白芸莺兴冲冲推门进来,一看这阵势便惊呆了。
       在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讲究家丑不可外扬的老理儿。不管是父子之间吵得多么凶,母女俩闹得如何僵,只要有外人一露面儿,怕传出去被邻里笑话,日后不好做人,因此矛盾双方都会忍气吞声,自动休战。白芸莺虽是李家的儿媳妇,但毕竟是别人家的女儿,父子俩在她面前相互指责总是不好,因此,这爷俩一见白芸莺进了门,虽然在心里还暗自斗气,但都坐在沙发上不吭声了。
       看到这架势,白芸莺就明白了几分根由儿。她进城工作的事,这几天在秀水镇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怪话的人都有,这爷俩准是为这事闹气呢。
       为了让老人带孩子,自己能安心进城工作,白芸莺好话说了一车皮,但一点事都不顶。
       白芸莺没办法,只好进城向姑妈王虹求援。
       听了白芸莺的哭诉,王虹也动了怜惜之情,她心里暗自思忖:机遇难得,青年人求上进,没错。都怨哥嫂没文化,眼光短理念旧。进城工作,是一辈子的大事,阻拦不得。二来白芸莺懂事,到城里工作,楼上楼下住着,给金叶补习外语也就方便多了。再说,如果家里有嘛急事,指使着也顺手啊。
       在老李家人的眼里,这姑奶奶王虹可是个能人,给家里办了不少大事,因此,她的话比啥妙药仙丹都灵。李铁牛夫妇对王虹从来就是不打折扣言听计从,果然这王虹一到,啥事都摆平了。
       俗话说,天上不会掉肉饼,有所取也要有所与。白芸莺虽说是女流之辈,却也深知此理儿。进城以后,她不仅尽心尽力帮金叶补习外语,还替王虹做些家务活儿,千方百计讨得金家人欢心。不知是因为上头有贵人给罩着,还是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刘校长看中了她的公关潜能,反正白芸莺刚办完调入手续,第一天来上班就顺顺溜溜当上了鹿州市一中的办公室副主任。这事让她不禁惊喜万分,也暗自觉得是沾了金市长的光儿,欠了他的人情,她知道这人情债,迟早还要人来还……
       天已大黑,在婚姻之外的人行道上,走着金璞玉和白芸莺。他们漫步向郊外一片新建的欧式花园小区走去,小路的深处,有他一座私宅。白芸莺知道,他喜欢的是小鸟依人、纯情浪漫、有韵味、懂得男人并会疼爱男人的女人。她风情的浅笑,娇涩的依恋,都会像梦幻般迷住这位金市长。
       金璞玉与白芸莺悄悄登堂入室,借着室内暧昧的光线,她仰起头,对着金璞玉的耳朵,低声哀求说:“金哥,快,亲亲我!”她鲜润饱满的红唇,花瓣儿般开在金璞玉的目光下,他顺势很孟浪地搂住了她。白芸莺舌头顽皮又乖巧,挑逗得厉害,一种迫切的渴望,激得金璞玉的头“嗡嗡”作响。
       金璞玉尝到了甜头,欲罢不能,就像一头蒙着眼罩的公驴,铆着劲,一门心思围着白芸莺这盘磨转圈子。
       白芸莺进城工作以后,虽说节假日也回乡下看看,隔三岔五地在电话里就通通信息,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每到晚上,李远方总会感觉一股躁动像烈火一般炙烤着自己精力过剩的身体。当他焦急难忍的时候,就仿佛看到风情万种的金玉琴扭动着腰臀,眼角挂着微笑,扑上来粘糕一样贴他身上了,“李哥,李哥,玉琴把你想死了。”想着她那双水汪汪可爱又可怜的杏眼,李远方沉浸在梦幻般甜丝丝、酸溜溜的幸福中。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同床异梦。白芸莺夫妇两地分居以后,在他们之间,不知不觉就生出了一层无言的隔阂。相聚时白天又说又笑,看上去很是亲热和美,但是晚上进了卧室,彼此心里就像隔着一堵墙。尽管他们花样百出,折腾得地覆天翻,累得汗流如雨,也不知为啥,正事儿总办不了多久,他们都觉得心里羞愧难受。李远方在夫妻生活中的无能表现,让他感到特对不起老婆。顶门立户,成家立业了,还吃着碗里占着盆里,不能全心全意尽老公的责任,真是对不住自己的女人呀!另外,白芸莺心里也难受得很,她也觉得很羞愧,对不起老公和家人,为了调动工作,就把自己给了别人,但这事却不能言声。
       夫妻二人内心都挺别扭,但是谁也不肯写在脸上,起了床照样说笑,除了眼圈发青、精神疲倦外,局外人也看不出啥破绽。
       四、好聚好散
       古人云,纸里包不了火,也许是活该丢人现眼出大事儿。这天,白芸莺去市教委办完了事,大约下午四点来钟,见天色还早,她就顺便从菜市场买了点鲜菜回来。她提着菜袋子走上楼来,刚迈进门,正要低头换拖鞋,突然看到厅里的鞋柜旁并排放着一男一女两双皮凉鞋,那双女式水晶跟红皮凉鞋,时髦而招眼。通向卧室的门半掩着,鞋主人此刻正在床上耕云播雨,鞋柜顶上,放着李远方那只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这对狗男女!白芸莺眼前一黑,头脑里像飞满了苍蝇“嗡嗡”乱响。她不由地手一松,菜袋子里的黄瓜、茄子、西红柿,绿的紫的红的撒了一地。然后便像醉汉一样脚下踉踉跄跄,身体晃晃荡荡向厨房里奔去。
       李远方和金玉琴偷欢,被白芸莺捉奸在床,抓了个现行,吓得他们乱作一团。
       这些年,他俩每次幽会都顺顺溜溜,从没出过漏子,谁知今儿个一不留神儿,让这母老虎给撞破了天机。白芸莺的厉害李远方早就领教过,只要她一翻脸,就啥人都不认账,天王老子也不怕,什么后果也不管。羞愧难当的金玉琴,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她赤身裸体躲在李远方背后缩成一团。白芸莺气顶着脑门子,冲进厨房里抄起一把雪亮的菜刀,咬牙切齿“嗷嗷”暴叫,像红了眼的野兽,向卧室的房门猛扑过来。李远方见势不妙,迅速用写字台顶住房门,他给金玉琴使眼色打手势,让她别做声,在床上老实呆着。
       “杀人啦!救命啊!”一声声女人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市府小区的宁静。在家倒休的王虹,听见像是金玉琴的喊叫声,又伴随着“咔嚓咔嚓”利刀砍门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循声向楼上冲去。
       王虹推开白芸莺家的门,看到她披头散发,怒目圆睁,双手握着菜刀,像疯子一样拼命砍击卧室的门。闻声跑上来的小区保安,一个箭步跳上前去,一把将身单力薄的白芸莺像抓小鸡一样拎着后脖领子提了起来,另一只手闪电般夺下她手里的菜刀。
       保安黑着脸冲白芸莺吼道:“你想找死哇,杀人犯法,知道不,还当老师哩,走,跟我去治安室,把事讲清楚。”孔武有力的保安,拽着白芸莺的衣袖便往楼下走。
       王虹一看这惊心动魄的场面,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她是市长的夫人,要顾及影响,为了尽量把这桩丑事捂住,她对围上来看热闹的邻居们说:“人家小两口,为家务事抬杠拌嘴儿,有啥看头?谁家马勺不碰锅沿?都回家歇着吧。”众人讨了个没趣儿,都回到家里,从阳台上伸出脖子看稀奇。
       众人散去后,王虹关上防盗门,才叫李远方打开卧室里的门。金玉琴低着头,躲在李远方身后,衣衫不整,吓得面如土色。王虹强忍着火气,沉着脸说:“你们快去楼下呆着,我把芸莺劝回来,让她消消气,有话再说。”金玉琴感激地望着前来解围的王虹,手捂着脸,赶紧跟在木呆呆的李远方身后往楼下逃去。
       在治安室里,白芸莺坐在长条竹椅上,低着头放声大哭,不管保安怎么问,她就是一言不发。她一肚子怨恨委屈,只是通过哭声来发泄——男女偷情,告白于人,丑了他们,也俊不了自己,再说都是亲家里道的自家人,传扬出去谁不跟着栽面儿。
       王虹来到治安室里,往保安桌上放了一条“大中华”牌香烟,说:“小李,谢谢你帮忙啦,没啥事,是夫妻拌嘴戗破了脸,这年轻人就是火气大,三言两语不合就动家伙,闹个你死我活,过一会又搂一堆儿,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保安见金市长的夫人来了,从椅子上站起来,立正敬礼后说:“是,王姨,您说得对,有啥事,请指示。”王虹像大首长一样拍着保安的肩头说:“小李子,干得不错,咱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替邻里排忧解难,化解矛盾,维护市府小区的文明形象哇。白老师家这点小事,交给阿姨去调解吧。”说罢,她弯腰拉起白芸莺的手说:“芸莺,别哭了,走,咱回家去,有啥委屈,跟姑妈说说,行不?”两只眼哭成烂桃样的白芸莺,轻轻点了点头。王虹掏出面巾纸替她擦了擦脸,对保安道了声谢,就拉起白芸莺的手,像一对亲密的母女,相扶着离开了治安室。
       李远方像一条被追杀的夹尾巴狗,面对着以泪洗面的金玉琴,不知说什么好。他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他也想快刀斩乱麻,离婚证一扯,正大光鲜把金玉琴娶过来,可转念一想,夫妻离婚不是儿戏,你想离就能离?除了双方家长不会同意,对无辜的孩子也会造成重大伤害,再说亲友们大半都不会支持他离婚呀!
       李远方用求助的目光望着金玉琴,她把头靠在李远方的肩上,轻声说:“远方,我不会为难你,走哪条路,你选择吧。”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啪”落到了地板上。
       这泪花似重磅炸弹一样,在李远方的心头开了花,他怎能丢下无助的玉琴,再回到从前的日子里,过那种俯首称臣、任老婆摆布的灰色日子呢?嘴长在别人身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管它哩,日子要自己过,长痛不如短痛!夫妻缘份尽了,硬在一起凑合都难受,还不如趁着年轻,都往前走一步……唉,反过来一想,老公偷情,老婆捉奸,就事论事,过错方也不在芸莺呀,如果就为这闹离婚,还真算不上正经人干的事!李远方思前顾后,左右为难。
       白芸莺跟着王虹一进家门,她就扑进王虹的怀里,失声痛哭道:“姑妈呀,他们合起手来欺负人,大白天就明目张胆,干这猪狗不如的丑事,您可得为我做主呀。”王虹搂着她的头,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说:“哭吧,你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有委屈在心里窝着难受。”
       
       “您说,姑妈,我那点对不住他,我给他生了闺女养着儿子,一心一意跟着李家过日子,他不仅不知道疼我,还在外头寻花问柳找情人,做这丧良心的事,哪个女人愿跟这种狗男人钻一个被窝?”王虹很同情地说:“这王八羔子,真不是人,放着屋里花一样的媳妇不爱,去干这偷鸡摸狗的事,也真是混球。这些臭男人,没一个好玩意。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俩也在一起生活了这些年,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儿,为了家里的老人少生气,孩子有个亲爹娘,能忍就忍了吧。这年头,哪有男人不风流的,过了这岁数就没事了,你想让他风流也没那个闲劲了,不生气拌嘴儿,成不了夫妻。再说,臭了他也香不了你,我让你公婆着实教训教训他,替咱出出气,你也消消火,给他个改错的机会,行不?你先歇会儿,姑妈把远方叫来,让他向你负荆请罪,咱一家子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摆一摆,把这事了了。”白芸莺想了想,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远方厚着脸皮儿,按着姑妈的吩咐,不声不响走到白芸莺眼前,低头向她认错:“老婆,对不起,我错了,请你原谅。”白芸莺看都不看他一眼,故意昂头望着屋顶,不凉不酸地说:“你也有家?在野女人身上风流够了,回来让我伺候你,想得美!看谁顺眼找谁去呀,还回来干啥?”李远方的脸皮,被这话刺得一会红一会白,非常难堪:“为了孩子和老人,只要你能原谅我这一次,我就是一辈子当牛做马也行,你说吧,今后啥条件我都依你。”“呸!你这种无情无义的狗男人,还有脸说孩子和家庭,出去!你给我出去!见你就烦。”
       王虹见李远方被白芸莺从家里轰了出来,问明了情况,她又亲自出马,敲开了白芸莺的房门。
       “芸莺,你的心情,姑妈能理解,给他点颜色看,也对,但是这种不光彩的事说过就清了,太较真不值得。如今这社会风气不好,男女作风问题没人管,找情人包二奶的臭男人多啦,遇上这类孬心事,要想开些,看长远点,本着惩前毖后,维护家庭的原则,咱可不能得理不让人,把他推向反面,一棍子打死呀。”王虹语重心长地开导她说。
       “姑妈,这些大道理,我懂,不知为啥,他的话说得越中听,我却越不敢相信。常言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都铁了心四五年了,能说断说断了?鬼才信呢,也许是缘分尽了,劝也没用。”王虹没想到白芸莺如此有主见,硬是不听劝解,看来这下子麻烦了。
       前几天,金璞玉率鹿州市政府招商团去了新加坡。家里出了事,王虹没告诉他。为了替远方收拾残局,尽量避免麻烦,她不仅对李远方夫妻左说右劝,还给金玉琴从市工业局弄了个出国名额,近日随团去韩国学习考察。先稳住了三方当事人,随后就给老家通了电话,只说有急事,让哥嫂明日进城,共商良策。
       天刚傍明,李铁牛夫妻把盼根托付给邻里照管。老两口早饭也没吃,心里忐忑不安搭上辆顺路车进了城。
       李铁牛敲开妹子家的门,见王虹刚准备好早点,就开门见山地问:“妹子,咱家出啥事了?俺俩琢磨了一宿都没猜透。”王虹说:“先吃饭,过会再说吧。”李铁牛说:“吃饭急啥?你不说白了,这饭也难咽啊。没事,说吧。”王虹眉头一皱,长长叹了口气说:“唉,远方他媳妇要离婚,死活不跟咱家过了,我心里很发愁,怎么办呀?”
       一听这话,赵翠花不问青红皂白,就急赤白脸地说:“看、看,我说是不?这女人进城,下眼皮早晚得肿了,准是嫌咱儿子老土,配不上她了。娘儿们家就是头发长,眼窝浅,一阔脸就变……”赵翠花越说越气大。“她想离就离,没门!”李铁牛也随声附和说,“也不看看,咱老李家是谁!”王虹见哥嫂没弄清问题,就瞎喊叫,忙给他们解释说:“你们想错了,这事不怨人家,是咱家孩子不着吊儿,做下对不住人的丑事,让他媳妇捉住了小尾巴,才跟他不依不饶闹翻了脸。”
       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赵翠花在村里护犊子有名,她替儿子辩护说:“老话讲,母狗不浪,公狗不上,俺儿子老实,准是让那挨千刀的小狐狸精,给吃了迷魂药,拉下了水了呗。说给我,那小破鞋是谁?看老娘我不撕破她的脸!”李铁牛听着这话越说越差劲儿,就斥责道:“老痴婆子,就你能!胡嚷些啥,先听妹子把话说完。”
       王虹望着气急败坏的哥嫂,压低声音吞吞吐吐:“昨天下午,远方跟玉琴在家里好时,被他媳妇给撞见了,就为这,芸莺寻死觅活闹翻了天,怎么劝说都不中,事到如今,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听明白了儿媳闹离婚的缘由,赵翠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跳着脚骂道:“这死王八羔子,跟他爹年轻时一个球样,可气死我了!”说着说着,赵翠花突然觉得胸闷气短,眼冒金花,又赶上一口痰没喘上来,心脏病犯了,“噗通”一声便载到了地板上,顿时伸胳膊蹬腿,口吐白沫。王虹一看嫂子犯了病,急忙拨打120急救中心的电话。
       工夫不大,赵翠花就被送进市人民医院,王虹找来医院最拿手的专家,立马全力进行抢救。
       李远方和白芸莺听到母亲病危的消息,都急急忙忙赶到医院。虽说这两口子正闹别扭,见了面也不搭话,但是为了抢救母亲,都尽心尽力跑前跑后,请医生叫护士,端屎端尿守护在床前,一天一夜谁也没合眼。
       人的生命有时非常脆弱,药石之力难以回天。赵翠花带着一肚子怨气,还没能发泄完,躺在医院里,昏迷了一整天,连身边的亲人都没看一眼就撒手西去了。
       医院的太平间里,传来一片哭声。
       李铁牛在秀水镇,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老婆赵翠花的后事,办得既隆重又体面。金璞玉下面的头头脑脑,李远方和白芸莺双方单位的同事、领导,李铁牛经常走动的乡镇干部,村里的本家和乡亲们,吊孝的人是来了一拨又一拨,数也数不清。各式各样的小汽车川流不息,开拖拉机、赶驴车、骑自行车、下步撵来随份子、送挽幛的人是源源不断,花圈、挽幛摆满了大街两旁。高价请来歌舞、丝弦、河北梆子三台乡戏,敲锣打鼓笙笛齐鸣弦箫合奏,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这丧事办得比喜事还热闹。
       三天后,赵翠花的丧事办完了,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而李远方夫妻闹离婚的新闻,又成了村里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点话题。
       秀水镇的人都说白芸莺是才女,哪知道她在家里的厉害?在日常生活中不管啥事,她都要占上风儿,并且得理不让人,处处较真。小两口一见面,李远方总有一种小学生在课堂上见到老师的感觉,只能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这些年了,夫妻在一起生活,李远方觉得既紧张又累人,心里有苦难言。但是,当他与金玉琴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感到特别轻松愉快,举手投足都是爱,一颦一笑也缠绵。唉,世间的男女,很多都是错配鸳鸯,有情人难成夫妻。李远方觉得他跟白芸莺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怎样磨合都捏不到一堆儿,早日离婚,也许对双方都是最佳的选择。白芸莺也没有找金玉琴撒泼放赖,而且在家庭的一系列变故中,她的一言一行都表现得知书达理贤惠温良,在秀水镇留下了好媳妇的口碑。
       人常说,强扭的瓜不甜,同床异梦的夫妻难长久。李远方和白芸莺都是有文化的青年人,他们都清楚,夫妻没了缘份,该分手时就分手。给母亲烧完了断七纸儿,李远方和白芸莺回到城里。他们关紧房门,在自家的客厅里隔桌而坐,李远方低着头,很内疚地说:“芸莺,真对不起,希望以后还能做朋友,有什么要求就说,咱夫妻了一场,我会尽量满足你。”
       白芸莺两眼定定地望着他,面容憔悴,声音沙哑地说:“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了,你就是给我一座金山,也弥补不了对我精神上的伤害!女儿我想带走,把儿子盼根给你家留下,我想这也符合老人的心意。城里这房子我不要,看见就伤心,其它事,你看着办吧。”李远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行,按你的意思办。这房子我留下,咱夫妻名下的十来万存款,都归你,作为我给你的精神补偿。”白芸莺摇了摇头,也颇仗义地说:“别这样,共同的财产,我不能独吞,留下两万给你爷俩,往后的日子还要过哩。”说着,心里一酸,她不由得眼里泪花晃动。
       这天下午,李远方与白芸莺没有惊动任何人,就拟定了离婚协议,双方签了字后,都觉得思想上没了包袱,人轻松了许多。他俩都换上了一身新装,白芸莺还特意去了梦特娇高档美容厅,李远方理完发,也顺便到“地中海”洗浴城,着实让身子骨放松了一回。
       五、大路朝天
       李远方与白芸莺解除了婚姻关系,两人都成了自由之身,天地间仿佛一下子豁亮了起来。
       白芸莺从市府宿舍搬到学校的单身楼,把孩子托给了自己的父母,过起了独身生活。
       王虹怕表哥悲伤,就把李铁牛和盼根接进城里来住。
       金玉琴春风满面,从韩国考察回来,一进家门就抱起李盼根难舍难离,亲起来没完没了。
       从新加坡招商刚归来的金璞玉,面对家庭的一系列变故,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儿,也说不出酸甜苦辣是个啥滋味。他理解家人的良苦用心,也没责怪王虹知情不报。其实,金璞玉最想见到的人是白芸莺,他知道白芸莺目前处境艰难,需要同情和帮助。
       这天下午,金璞玉风尘仆仆归来,进家门后稍事休息,连市政府办公室都没顾上去,就打电话对正在医院值班的王虹说:“我晚上有应酬,吃饭不用等。”放下电话,他与坐在沙发上吸闷烟的李铁牛打了声招呼,就转身下了楼。
       白芸莺正在办公室埋头整理文件,突然接到金璞玉的传呼,她不言不语,随手带上门,心急火燎跑到校外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他的手机。
       “哎,金哥,回来啦!”
       “喂,芸莺,在哪呢?”
       “嘘,在单位哩。”
       “晚上,早点来啊。”
       “哎,知道啦。”
       白芸莺放下电话,激动得不行,心里像有头小鹿直撞腰儿。她不知道为啥,只要一听到金璞玉的声音,就觉着自己又变成了天真浪漫的小女孩,跟他在一起,哪怕只是互相深情的凝望,她也会感到幸福无限。
       夜幕四合,繁星闪闪。在室内橘黄色壁灯柔和的光线里,金璞玉仰坐在真皮大沙发上,双手揽着白芸莺的柳腰儿,嘴唇对着她的耳根儿轻声说:“莺儿,让你受委屈了。”
       “为了你,做啥,我都愿意。”
       “唉,我老了,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他们合着欺负我,如果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和玉琴,都对不起你,这事做得太过火了。”
       “如今是别人旧梦重续,喜结良缘,我是家破子散,冷暖死活没人管啊!”
       “莺儿,莫悲伤,站直了往前看,翻过眼前这座山,一样会是柳暗花明,只要你能活得开心,我愿意把一切都舍弃。”
       “金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是只活到明天,也值了!”
       “明天我就把这所房子的产权转到你的名下,后天你就搬过来住吧,也算是我给你的一点补偿,让咱们一起营造这个新家,好吗?”
       听了这掏心掏肺的话,白芸莺一把搂紧了金璞玉的脖子,金璞玉一激动站起来,呼应了她。白芸莺一脸的醉态,一口含住他的耳垂儿,哀求说:“金哥呦,你今夜,好好陪陪我。”
       为了早日跟玉琴把婚事办了,李远方从街头找来装修队,“叮叮当当”紧锣密鼓地连夜施工。他刚跟白芸莺分手时,还觉着挺对不住人,隔三岔五就打电话问候问候,这些天装修房子,忙得脚丫子朝天,也就把这事慢慢给忘了。
       李铁牛上了岁数,脑筋死,认老理儿,总觉着离婚是儿子的错,心里暗自替白芸莺鸣不平。老婆过世以后,他虽然住进了表妹家,跟未来的儿媳妇金玉琴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不知为啥,横竖看她就不如白芸莺顺眼。论说,金玉琴对他挺孝顺的,跟盼根更是亲得不行,左思右想,也挑不出她啥错。李铁牛心里暗自思忖,这也许就是电视里说的逆反心理吧。唉,年轻人的事,咱也管不了,随他们去吧,小两口看着顺心对眼就中,关咱这老爸屁事,如果像他妈一样想不开,着急生气,腿一伸走了。儿子该离不还是离了,把老命搭上也没用,想开点,不想看就闭眼吧。
       李远方和金玉琴按金璞玉的意思,婚事尽量简办。他们挑了个好日子,在鹿州市一家中档酒店订了两桌酒席,除了双方的长辈,又通知了十几位朋友,悄悄举行了结婚仪式,大家来喝了壶喜酒,就算把婚事给办了。李远方再当新郎倌,高兴之余不免多喝了几杯。
       洞房花烛夜,金玉琴把李远方扶进了卧室,他往床上一坐,“噗通”一声仰面朝天便躺下了,还喷着满嘴的酒气叫道:“痛快,痛快,再来一杯!”
       金玉琴嗔道:“你喝多了,睡吧。”
       “没醉!”
       “没醉?你连衣服都不脱?”
       “嘻,从今天起,有了,小妹给脱。”
       金玉琴一边替他脱衣,一边照准他的光腚,“啪”地一下打过去:“去,老实点,美得你。”
       “喂,下一步,你打算,什么时候,生崽?”
       “这事好办,现成。”
       “那年呀?说,具体点。”
       “今年3月6日。”
       “天呀,你说什么,半年前,你就有了?我儿子,都半岁了?”
       “傻帽儿,怎么你还蒙在鼓里呢,要不你哪来的养子?”
       “你说,盼根儿,是,我的种?”
       “这还有假?他是我生的,不信问你姑妈去。”
       
       “你呀,为啥不早说。”
       “还我呢,这不都是你惹的祸。”
       “嘿,这就叫因祸得福,母子骨肉团圆,就像古装戏里演的一样,出人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金玉琴上了床,灯熄了,黑暗中,她娇吟一声:“哎唷,宝贝,轻点。”
       第二天一大早,李远方就欢天喜地地把盼根的身世之谜,告诉了老爷子。从此,李铁牛对金玉琴的看法立马就变了。金玉琴亲亲热热叫一声:“爸,吃饭了。”李铁牛就乐得脸上像开了花一样美。
       王虹看着表哥一家团团圆圆喜气洋洋,也就松了口气。
       前些天,家里接二连三出乱子,王虹怕影响女儿金叶的学习,就让她又回学校住宿。在学校没家长拘管着,金叶课余时间又开始泡吧,还常常旷课逃学。当时白芸莺正跟李远方闹离婚,也没心思帮她抓学习,因此金叶的学习成绩又回到了从前的位置。高考成绩一公布,她就傻了眼。为了能让女儿进大学,金璞玉夫妇急得眼里冒火,今年正赶上高校并轨,你想进正规的名校,就是花多少钱都不行。
       王虹正在家里为金叶的事发愁。这时候,社会上突然流言四起,金璞玉和白芸莺非同寻常的关系在鹿州市传得沸沸扬扬。传播者讲得眉飞色舞,有鼻子有眼有枝有叶还有细节。从白芸莺的离婚风波到金璞玉金屋藏娇,真是离奇曲折。从前光明正派、政绩突出、让鹿州人引以为荣的公仆市长金璞玉,一夜之间,变成了品德败坏、见色起意的腐败分子;白芸莺在传言中成了祸家殃夫、卖身求荣的百媚女妖;王虹在这桩桃色新闻里,被演绎成引狼入室、忍气吞声的受气包儿。鹿州市这地面上的人,土眉土眼没见过啥大人物,却背后什么损话都敢说。关于金璞玉和白芸莺的桃色新闻,就有十几种版本,在鹿州城乡广为流传。
       好事者背后评论说:“你看这王虹亏不?花钱请家教,不仅孩子的功课没补上去,女家教却补进了老公的被窝里,这真是既赔了老公又误了孩子的前程。”
       这桃色新闻在圈外不管传得多么邪乎,但是没一个人会对当事人透风通气。因此金璞玉和白芸莺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晓,私下照常来来往往,王虹每天也该干啥就干啥。虽说这些天,王虹也感觉出老公身体疲软,房事锐减,她还以为是公务繁忙,劳累过度哩,千方百计对老公进行膳食补疗。她从菜市上买来乌鸡王八鳜鱼,虽然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做给老公吃,但是收效甚微。她心里也很是纳闷。
       俗话说,白天吃头牛,也顶不住晚上一风流。这个常理王虹也知道,可她根本没把老公往那方面想。老夫老妻一起二十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而且老公血气方刚的时候,都没花过心儿,他受党的教育多年,工作扎实作风正派,就是掉进洋人的染缸里也变不了色呀。如果有人要传说别的事,王虹也许信,但是你就是对天发誓说看见她老公在外找小蜜包二奶,她也不相信。
       这天中午,金璞玉刚吃过午饭,“丁零零”客房里的电话铃响了。王虹从饭厅里走出来,随手拿起电话筒:“您好,请问找谁?”
       “呦,嫂子,打扰了,金市长在家不?”说话的是金璞玉的哥们陈三。
       陈三,大名鼎鼎,是鹿州市民营企业的领军人物,家产上亿,帐下十几家大规模皮革企业,形成了产供销一条龙,他的生意从长城内外,一直做到俄罗斯、冰岛、丹麦和太平洋彼岸的美国。这大头鬼陈三,二十多年前仅是鹿州市一个灰头土脸,挑着担儿满处乱转的小鞋匠。如今发达了起来,跟政府要员和社会上三教九流的头面人物都称兄道弟。
       虽说金璞玉贵为一市之长,但是一听是陈三找他,忙过来接了:“喂,老三呀,啥事?”
       “嘻嘻,二哥,多日不见,想你呗!你晚上如果没应酬,哥几个‘南海渔村’耍会儿,喝杯酒行不?”
       金璞玉故意把电话筒递给王虹说:“晚上喝酒,先问你嫂子准假不?说实话,最近身体还真有些吃不消哩。”
       “你哥俩的闲淡事,我不管,咱先说好,俺老金只准喝酒,不许干别的,如果你们给教坏了,明儿我去阉了你。”
       秃头秃脑的陈三,在电话线的另一头一脸坏笑:“哎呀,嫂夫人就是借我俩胆儿,吓死也不敢腐败党政领导啊。”
       这天晚上,陈三邀来鹿州皮革业几位重量级的大老板,在“南海渔村”酒家宴请金璞玉。喝酒的起因是,这几个有钱的主儿,想通过市政府领导出面协调,以“发展民营经济,优化投资环境”的旗号在市政府规划的高新技术开发区低价买进几百亩土地,然后把地皮炒热,不搞房地产开发就是转手卖掉,也能着实捞几票儿。其实,这几块料的小算盘,金璞玉一看就明白了:这陈三之流的酒,能让你白喝?他给你破费一壶酒,至少得从你兜里掏出一百壶的酒钱。但是,你在官场上混,就得多么刁的猴都能玩,什么样的酒也能对付得了。
       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海鲜摆满了桌,酒过三巡。金璞玉以示平易近人,主动跟陈三的这几位哥们,每人一杯酒打了个通管儿,让陈三赚足了面子。随后,这几位老板,轮流向市长敬酒,金璞玉只是像征性地抿上一口。为了博取市长大人的欢颜,陈三还特意请来两名内衣名模跟桌服务。这美丽性感的女模,像两只花蝴蝶,围着酒桌飞来飞去,她们一边浪声浪气地给客人斟酒,还一边绘声绘色地讲黄段子,找噱头逗客人开心。
       看着酒喝得差不多了,金璞玉乜斜着眼问陈三:“老三,你们这些大款,每天晚上,都这么折腾?”陈三没明白金璞玉这话的意思,还一脸真诚地说:“吃了饭,看会电视剧,没啥正经事,就歇了呗,整天忙得要死,就是有心泡妞,也没劲放炮喽。”听了这话,金璞玉就知道酒后也没啥特殊安排了,他心里不悦,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儿,皮笑肉不笑地说:“哥几位,对不起,今天肚里有点不舒服,先告辞了,诸位回头见,以后有事,去办公室找我。”说罢,他站起身就往外走。陈三这会才看出客人脸色不悦,虽然正事半句没顾上说,但他还真以为市长肚子痛呢,也没敢留他,忙站起来送他走下楼去。
       其他几个酒正喝得高兴,突然金市长陡然色变,匆匆离席而去,众人大眼瞪小眼,暗自纳闷儿,却不知个所以然。
       金璞玉的身板实际上特棒,胃口也好,啥病都没有。只是刚才坐在酒桌上他腰间的呼机铆着劲震动,料想是白芸莺找他。俗语云,英雄难过美人关,金市长是恋情人又舍不了家庭,既想家里红旗不倒又要外头彩旗飘飘,心里的期望值还挺高。
       在别墅里,白芸莺独守空房寂寞难当。今晚她连呼了金璞玉三遍,不知为啥不见他回话。白芸莺半躺在皮沙发上,微闭着眼,等得心都熬焦了,金璞玉才满嘴喷着酒气,蹒跚走上楼来。白芸莺听见这牵魂挂肚的脚步声,心里的怨气就全消了。金璞玉一进门,白芸莺冲他莞尔一笑,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把箍住了他的脖子,她的双臂缠得金璞玉几乎透不过气来。
       金璞玉使劲亲了她一口,惹得白芸莺浪声浪气发起情来,她尖挺的双乳柔软地顶着金璞玉的头,口腔深处挤压出细雨般的吟唱。金璞玉用头推着她的身体,两人就势滚到了大沙发上。白芸莺乌黑的长发,慵懒地披散着,一双小手轻轻挠着他的腋窝儿,把兴致正浓的金璞玉从身上搔了下来。白芸莺故意嗔道:“看你,一见面就没正经魂儿,讨厌,咱聊会儿,讲个段子,寻个开心多好,你说哩?”金璞玉一脸坏笑地问她:“人都讲,美人不能夜无郎,你一会三呼我,莫非就仅仅为了聊天寻乐,鬼都不信哎,深更半夜的要聊天儿,也得让你二哥跟他二妹子去聊呦。”
       “金哥,其实俺也没啥奢望,如果每天能看看你,心里就踏实了。”白芸莺说着,心里一酸,眼圈就红了,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儿,“吧嗒,吧嗒”掉了下来。金璞玉也不由叹道:“唉,人过五十车到站,不下也得下,咱这市长已是秋后的蚂蚱再也没啥闹了,说不定那天就得下课。妹子,为了你的幸福,我什么都愿意舍去。玉琴伤害了你,她的哥哥会把你失去的东西补偿回来。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你能耐心地等待,再坚持一下……”
       “金哥,说心里话,每一个女人都想与心爱的人结婚,但是,我不想把希望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都是女人,要苦就苦我自己吧,每当我想起你的夫人和家庭,内心深处就会有一种犯罪的感觉,为了家庭和孩子,也为了你的前程,你还是回到你原来的生活中去吧。”
       “我的生活里,不能没有你,妹子,跟你在一起,我才觉着舒心,从这市长的套子里解脱了出来,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浑身充满了力量和激情。”
       “如果有缘,今生就让咱们做最知心的朋友吧。金哥,天不早了,走吧,往后一心一意地经营好你的家庭,你的家人能幸福地生活,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让我们为你的家庭祝福吧。”说罢,白芸莺轻轻推着他的肩头,自己便往后退。她知道,金璞玉其实不想走,他很想留下陪她。但是,自己越是表现得深明大义,就越会让金璞玉下定跟老婆离婚的决心。
       白芸莺往外推他,金璞玉心里并不恼火,他想,相亲相爱也不在这一夜情,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用赞赏和不无遗憾的眼光,深情地望着线条柔美、灵秀精巧的白芸莺,见她穿着一件粉红色半透明的薄纱睡裙,非常的妩媚。他真舍不得离开这娇美又善解风情的人儿。但是今夜他又不能不回家。他恋恋不舍地笑笑说:“今晚你不让我留下,得让我再好好亲亲你,过把瘾再走。”
       白芸莺嫣然一笑,故意把小嘴一撅,像可爱的乡下妞儿撒娇一样,故意用方言有气无力的说:“俺不!你走吧。”金璞玉露出一脸孬相,痞笑道:“不让我亲你,那你亲哥哥,也行。”“啧”白芸莺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儿,随手把他推到了门外。金璞玉走下楼来,满心是甜蜜,这一口亲得好美呦,又清脆又温柔。白芸莺站在阳台上,借着昏黄的路灯,痴情地目送着他高大的背影在茫茫的夜色里消失了。
       六、情缘裂变
       金璞玉怎么也没料到,在他与白芸莺卿卿我我之际。陈三他们哥几个出于好心,提着名贵的补品轻轻摁响了他家的门铃。王虹刚洗完澡,正要上床休息,听见门铃声,还以为是金璞玉回来了,忘了带钥匙呢,她穿着一身睡衣便来开门。
       开门一见,王虹就暗自吃了一惊,而陈三满脸歉意,“嘿嘿”干笑两声,不知话从何说起。王虹一字一板,仰着脸问道:“哎呀,陈三,你是无事不登门,深夜兴师动众来访,有何要事?”
       “哎,嫂子,金市长身体没事吧,你们都休息啦?”陈三点头哈腰地问。
       “老金,他身体怎么啦,喝醉了?”听陈三这么一问,王虹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善于察言观色的陈三,一见王虹这架势,就知道坏菜了。他暗自思忖,看来金市长身体不舒服是假,背着老婆玩女人是真。咱好心好意来看人家,这不成故意坏人好事了?
       “甭急,嫂子,没事,我们怕金市长喝了酒难受,来看看他,没事儿就放心了。”陈三越解释,王虹心里是越糊涂了。酒席散了,人还不回来,这老东西,莫非打着喝酒的旗号,真在外边弄些鬼吹灯的烂事儿。王虹当着陈三他们不好再问什么,就故做轻松地说:“哦,对了,老金打电话说,顺便去医院取些药,一会就回来。哥几位,请坐,我去泡茶,聊会天吧。”陈三忙把礼品放下,连连告退:“天晚了,不打扰了,嫂子,再见。”
       陈三来金家这一走动不要紧,给金璞玉把娄子捅大了。毫不知情的金璞玉深夜才回到家中,他轻手轻脚打开门,王虹却坐在客厅,不冷不热地问道:“金大人,今晚有何贵干?东西是别人家的,身体可是自己的呀。”金璞玉听了这阴阳怪气的话,心里就往外冒火。但是他自知理亏,就故作镇静地说:“陈三这伙王八蛋,硬是死缠烂拉,不让我走,这会儿酒局都没散,要不是我找理由,能脱身跑回来吗?”
       “姓金的,咱俩结婚都二十多年了,莫非你就连一句实话也不跟我说?”王虹挖苦道。金璞玉把脸一沉,假装生气斥责道:“胡闹!你半夜里不睡觉,审夫过堂啊?不怕人笑话,你烦不烦,不相信我,明天问陈三去。”
       “告你说,金璞玉,少在家里抖威风,市长算狗屁,老娘不怕你,陈三还用我问,他刚才就站在这里,把啥都吐了。”王虹把杀手锏一亮。金璞玉暗自叫苦不迭,心想事情早晚得露馅,干脆跟她摊牌算了。他心里有了谱,就定了定神,怒目而视,很绝情地对她吼道:“看我不顺眼是吗?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要离要散,奉陪到底。”
       “呀哈,你夜不归宿,在外边找野女人寻欢作乐,回家跟老婆闹离婚,美死你!休想,我就是做了鬼,也得缠着你。”王虹摆出一付泼妇架势。“好哇,你不想离婚,就别胡闹,丑了我能俊了你吗?你给老子闭上这乌鸦嘴,滚一边去,自己知点趣。”金璞玉见王虹不想离婚就得寸进尺拿话逼她。
       夜深人静,夫妻二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越骂越急。女儿金叶在卧室里被吵得心烦火跳,她那不管不顾的浑劲上来了,冲进洗手间接了一盆凉水,到客厅气冲冲地吼了一声:“穷吵啥,烦不?离婚保家随便,再吵就都出去。”
       “哗”一盆凉水朝父母泼了出去,随后金叶把脸盆一扔,扭头就回卧室里去了。
       女儿这盆凉水让金璞玉和王虹都清醒了许多,他们知道吵却是啥问题都解决不了,应该坐下来理智地谈一谈,实实在在把这事摆平了才是正道儿。
       
       这一夜,王虹与金璞玉谁都没有合眼。虽然他们不吵不闹了,但夫妻之间却拉开了冷战序幕。
       第二天一大早金璞玉就起了床,早点也没吃,看都没看躺在床上的王虹一眼,阴着脸夹起公文包摔门而去。一会儿,啥心都不操的金叶跟母亲打了声招呼,就找同学玩去了。偌大的房间里,顿时显得空空荡荡。
       前几天搬楼上去住的李铁牛,也是半宿没睡。昨晚,他不知为啥妹子妹夫妇吵骂,几次想去劝劝,但想深更半夜的,这大舅哥在人家两口子中间插一杠,也不合适呀。他怕妹子吃亏受屈,又不愿跟这做市长的妹夫掰面子,所以昨晚就披上大衣,悄悄把脸贴到金家门上,侧耳仔细听了一阵,只因为自己耳朵背,没听出个啥门道来。
       天刚亮不久,李铁牛穿衣下床,脸都没顾上洗,就对儿子说:“你们先吃吧,我去楼下看看你姑。”
       金璞玉与女儿金叶前后脚刚走,李铁牛就急急忙忙下楼来。他来到表妹家一看,哎呀,可怜的妹妹一脸的委屈,两只眼哭成了灯笼,披头散发的王虹见了表哥,强打精神沙哑着嗓子问道:“哥,这早就吃饭啦?”
       “妹子,昨晚,他欺负咱啦?”李铁牛心直口快,单刀直入便问。
       “哥呀,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在外找了情人,想跟我离婚……”王虹拉着他的手,诉开了苦。
       李铁牛听明白了根由儿,气得是金刚怒目瘦脸铁青,他攥紧双拳咬牙切齿地骂道:“他想跟你离婚,没门儿,让他问问,哥这老拳答应不?妹子,甭怕他,咱老李家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听表哥这一说,王虹心里底气又足了。她又想起童年时代,父母因病早亡,三岁时她就住姥姥家,刚记事,就像尾巴一样跟着表哥玩,因为有身强力壮的表哥给撑腰仗胆儿,村里的嘎小子谁也不敢惹她。李铁牛像护着自己的眼珠子一样,从小到大,处处护着她。王虹高中毕业时,正赶上那年头的上山下乡运动高潮,但是她回到秀水镇一天农活都没干过,因为当时李铁牛是村支部书记,他依仗职权按孤儿政策把王虹安排进村医疗站,让她当上了受人尊重的赤脚医生。
       当年金璞玉算个球儿,他是石家庄被轰下来在铁牛手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黑五类”子女,跟劳动改造差不多。如果不是他高攀上了支书的表妹,就凭他还能被推荐上北大?要是没老李家帮他,能混到今天这步天地,做美梦去吧。应该说李家对他恩重如山,他这一辈子对老李家只能老老实实,如今当上了市长,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还想离婚娶妾,他这就是恩将仇报、丧尽天良、蜕化变质,沦为腐败分子。这兄妹二人,一唱一和,运用阶级斗争的观点,联系历史,一层层剥开了金璞玉的画皮儿。他们越说越气愤,恨不能把黑了心的金璞玉给千刀万剐了。王虹一时性起,痛下了决心,要跟金璞玉一刀两断,挺起腰杆来做人,让他后悔一辈子,无颜见家乡的父老。
       这夫妻二人如果不想过日子了,就是寻根鸡毛也能当毒箭。已经有十几天,金璞玉家都没回过。有几次王虹打他的手机,一通话两人就开骂,弄得跟仇人一样水火不容,谁都不服软。
       金市长家后院起火,引发了离婚大战,陈三觉得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了化解矛盾,他千方百计,多次出面调解,但是收效甚微,还弄得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后来,王虹看与金璞玉再和好已没戏了,就让陈三给他传话说,如果非得离婚,谁也不拦他,但是家里的针头线脑,他都休想拿走。金璞玉听了这话,思忖了片刻,心想怎么也是瓦罐不离井台破,这点财产比起后半生的幸福生活,也算不了啥,不给就不要了,舍不得孩子也套不住狼,为了追求新的生活,净身出户也值得。
       金璞玉捏着一纸离婚协议书被王虹扫地出门,连替换衣服都没让拿。白芸莺却诚心诚意安慰他说:“金哥,你比什么都重要,过去的事就忘掉吧。咱们从头开始,牛奶和面包会有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是沦为贫民,吃糠咽菜,拄着棍子讨饭,我也心甘情愿。如果有一天你老了,我会像亲妹妹一样,伺候着你安度晚年。”金璞玉听了这话,心里一热,泪花就从眼睛里涌了出来。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拿得起放得下才行。时间不长,他就从离婚的痛苦中解脱了,精神焕发红光满面,他还准备与白芸莺利用“十一”长假,悄悄去海南岛度蜜月呢。
       这天,白芸莺特意给李远方打电话说:“远方,多日不见,也不关心我啦,见新忘旧,多没良心呦,新婚大典,怎也不请我喝杯酒呀?我说小兄弟哎,往后得大方点,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老土。”白芸莺坦坦荡荡给他打电话,弄得李远方是既尴尬又羞愧,脸皮红得像冬枣,他呆了片刻,才醒过神儿说:“哎呀,芸莺,听说你也有‘驾驶证’了,夜里干私活也不怕查了,祝贺你喜结良缘,咱们如今虽然不是夫妻了,却又变成了亲戚和朋友,这才是亲上加亲哩,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啊?”
       “喂,不喝喜酒,我找你干啥,记着告诉玉琴,明天我们去海南玩几天,上午八点钟去石家庄机场。远方,以后见了面儿,你是该随玉琴称呼我嫂子呀,还是按你姑夫以前的辈份,叫我姑妈呢?”
       这句不经意的玩笑,还真给李远方出了个难题,他还没想出要怎样戏耍她,白芸莺“嘿嘿”一声坏笑,“叭”地把电话挂了。
       这世界变化真快,金叶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二十一世纪刚开头儿,第一年她的家庭就发生了空前巨变,以前的表嫂变成了后妈,过去的表哥当上了姑夫,说不定过几天,老妈也要坐地招夫,给弄个后爸来,还有完没完?招谁惹谁了,怎么这倒霉的事,都让咱给赶上了。
       在这场旷世罕见、离奇曲折的婚姻大裂变中,王虹自认为就她吃了大亏,如果当初要是不给表哥家抱孙子,不帮白芸莺调动工作,不让那小妖精给金叶补课,不促成金玉琴的婚事,不对金璞玉横加指责,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如果没有这些连环套儿,自己怎会从天上落到污泥里,由市长夫人变成弃妇呢?难道这就是命?苍天呀,命运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呀!
       这些天,王虹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逮住谁跟谁唠叨这堆破事儿。她作为医生已经不能正常上班了,鹿州市医院按职工内退的有关优惠政策,给她晋升了二级工资,提前办理了离职手续。
       金秋十月,果实飘香。为了给王虹寻找点生活中的乐趣儿,让她重新振奋起精神。李铁牛连哄带劝,说动了王虹与他一起领着孙子,又回到了她阔别了二十多年的故乡,在秀水镇老家住了下来。一家老少三人,生活在这民风淳朴、空气清新的村子里,房前屋后种菜浇花,养鸡喂鸭呼猫唤狗,打牌讲古喝茶聊天,随心所欲悠然自乐,小日子过得神仙一般。
       在乡情、乡音、乡趣的陶冶中,王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精神也好了起来,仿佛又换了一个人,她不仅对表哥家的宽房大院和周围的一草一木都产生了强烈的情感,也对这里的男主人表现出了深深的依恋……